苏绾眯着眼睛看,只见云彩不见人。

大概是看见四公主的动作,那朵五彩祥云慢悠悠降了下来,停在四公主的车驾旁,果然是北辰星君稳稳的立在上头。他的打扮与往日大不相同,苏绾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他今天没穿那些骚包的颜色,而是穿了一件黑色压赤金边的暗纹织锦外袍,领口露出绛红色的里裳,腰间围着犀皮镶墨玉带,头上还戴了顶紫金头冠,与平时比起来,少了几分不羁,多了几分严肃威武,很是好看。

苏绾不知道北辰星君能不能看见现在已经会隐身了的她,但她还是讨好的望着他笑,露出八颗雪白整齐的牙齿。

北辰星君扫了她一眼,笑着问四公主:“她蠢笨得很,可给殿下添麻烦了?”

四公主忙说:“没有,这孩子乖巧得很,我很喜欢。”

“烦劳殿下照顾她。我就希望她能在殿下身边学到点东西,不要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知道。”北辰星君和四公主谦虚完了,这才对苏绾道:“我稍后来接你。”

苏绾“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他这个稍后,想来也应该是四公主进了洞房,换下衣服以后吧?是今晚呢?还是明天早上?

等北辰星君离开,四公主便说苏绾:“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你家大人?你这种态度实在要不得,要改掉。”

“我改。”苏绾从善如流。

“你怎么改?”四公主继续教她怎么讨好自家的主人,“你见了你们大人的时候,最起码也该嘴甜一点。谁都喜欢听好话的。”四公主突然觉得,苏绾什么都不懂,又是个痴傻的,就连怎么讨好主人都不知道,真的是太可怜了。

苏绾感觉得到四公主的善意,于是又“嗯”了一声,问道:“那殿下可知,我家大人喜欢听什么样的好话呢?”她这是真心实意的问,讨好人,其实是一门学问,必须正好挠在对方的痒痒处。

比如有人喜欢人家夸他正直,有人喜欢人家夸他慷慨,也有人喜欢人家夸他美,苏绾就想知道,北辰星君最喜欢听什么样的好话。四公主和北辰星君貌似关系不错的样子,想来她会比较了解北辰星君吧?

四公主却被问住了,闷了一回才道:“其实,就是顺着你家大人的心意。你多试试,总会试对的。”又道:“算啦,现在和你说这些,你大概也不会太懂,你就记着要对你家大人好就是啦。真心换真心,就是这个意思。”

苏绾暗自笑了一声,真心换真心?还和男女谈恋爱一样啊?不过无论男女、恋人、朋友、主仆,也都是这个道理。她突然想起,从前有个主动提出和她分手的男朋友,就是说她虚情假意,没有真心。可她记得,她明明很真心的,都只和他一个人交往,别人来追她,她都是一本正经的回答说她有男朋友了云云……为什么人家就说她不真心呢?

正说着,前面突然霞光万道,鼓乐大作,送亲的队伍也停了下来,有女官笑盈盈的过来行礼道:“公主殿下,东煌星君大人接亲来了。”

四公主淡淡的“嗯”了一声,越发正襟危坐,还让那女官帮着整理了一下衣裙。苏绾其实听见四公主的小心肝跳得“咚咚”响,感觉就像她在北辰宫里做的那个梦中,听到北辰星君的心跳贴在她背心里一样。只是四公主的心跳远没有北辰星君的心跳那样强壮有力。

东煌星君的车驾,与四公主的大体上相同,又略略有所不同。而且,苏绾看到,给他驾车的居然仿佛是六条赤龙。是龙啊,真正的龙,而不是芷风啦、十一啦那样的人形生物,苏绾那个兴奋呀,连带着金缕衣都一抽一抽的,四公主低声道:“苏绾,你做什么?”

苏绾这才惊觉自己失职,她的本职工作是做好四公主的喜服,而不是看热闹。她干笑了一声,低声道:“看拉车的红色的那个东西呢。”四公主是天帝之女,用凤凰拉车不奇怪,她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东煌星君也能用龙拉车?所以她不敢确定,也就不敢乱说,宁愿被人笑她傻,什么都不懂。

四公主被她逗笑:“那是赤龙,怎么能叫红色的那个东西?”又好心的教苏绾:“星君们驾车,用的都是这个,如果是天帝出行,用的就是九条金龙。我用六只凤凰,我的母后出行,用的就是九只金凤凰。”

原来还是有所不同的。苏绾又胡思乱想,传说中,凤凰其实是雌雄两只,那么,四公主的六只凤凰可以理解为三对,天后的,就无论如何都要单着一只了,那到底是单着凤呢,还是单着凰?

那女官在一旁凑趣道:“小孩子都喜欢看热闹。瞧瞧殿下这婚事多隆重风光啊,就连奴婢都挪不开眼了。说起来,奴婢还是在三千年多前,参加大公主殿下的大婚典礼时见过这样的盛况了。”

四公主微微一笑,都是天帝之女嫁给星君,又怎会厚此薄彼?何况,这一次和大公主嫁给西乐星君时相比,情况已经不同了,无论是天宫,还是东煌宫,都肯定是要花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来粉饰渲染一番的。

这时候,迎亲的队伍停了下来,东煌星君下车走了过来,天宫这边送亲的二皇子也迎了上去,礼乐之声停下,只见准新郎和准舅子互相致意,两人都笑得像朵灿烂的花儿似的。

四公主不好意思看东煌星君,只垂着头低声问苏绾:“你看看那个人,就是穿着打扮和我差不多的那个,和我一样红通通的那个,个子高高的,他的表情是什么?”

苏绾认真的打量了东煌星君一通,答道:“他在看您,在笑,好像很开心。”东煌星君是一个瘦高挺拔的文雅型男子,举手投足间透着浓浓的书卷气息,立在迎亲的队伍前面,直得像根标杆。看上去正气浩然,坦荡大方,既不同于北辰星君的那种肆无忌惮,也不同于南瑶星君的阴柔造作。苏绾直觉,这应该是个很宽厚大度儒雅的男人。

四公主把脸藏进了车幔之中,苏绾能明明白白感受到她的喜悦和快乐,这让苏绾的心情也不知不觉跟着欢喜起来。

两边队伍汇合调整后,车驾重新启动,四公主的凤车跟在东煌星君的龙车后,一行人一直走到月上中天才停了下来。车刚停下,前面就乐声大作,既喜庆又带了些飘渺的味道,旁边的女官笑逐颜开:“殿下,到了东煌宫了。您累吗?”

四公主摇头,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苏绾甚至听见她极小声的咽了一口唾沫。苏绾感觉得到她此刻极其烦躁不安。这是一种对新生活的不确定和恐惧的心态,就算是天帝的女儿也害怕自己的丈夫不喜欢自己的。

东煌星君走过来,眉梢眼角都是喜意,嘴角更是噙着一丝让人一看就暖到心里去的笑意,他把手递给四公主:“殿下,请。”

东煌宫的外面被无数明珠鲜花装饰得金碧辉煌,仙娥们着盛装,捧着果盘美酒来来往往,客人们穿梭其中,互相谈笑,显得格外热闹喜庆。无论是客人还是服侍的人,都很注意不踩着一条从正门处,穿过花园,一直铺到珠光辉煌的大厅门口的银底绣满粉色并蒂莲花、碧绿莲叶的长毯。

东煌星君牵着四公主的手,缓步登上六层青石台阶,从正门入,立在长毯的一端停下。一个穿着紫色官袍,大概是礼仪官之类的男子,敲了敲云板,众人安静下来。

苏绾好奇极了,这是要干嘛?她早猜到会有所不同,却没猜到这么不同。

只见,东煌星君和四公主刚一踩上那条银毯,奇妙的事情就发生了,一朵又一朵娇艳的并蒂莲花,在二人的脚边怒放着,苏绾甚至能闻到莲花的清香,看到莲叶上滚动的晶莹的露珠。这又是什么宝贝?如此梦幻却又如此真实?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此刻是一件嫁衣,穿在了四公主的身上,行动不能自已,苏绾一定会蹲下去仔细研究一番。

待二人走到大厅门前,后面便有人欢呼:“结莲蓬了!”四公主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东煌星君牵着四公主的手回身,果然看见远处一些盛开的莲花已经结成了大而圆的莲蓬。

众人齐抚掌大笑,一对新人俱是笑得眉眼弯弯,幸福满足。苏绾会心一笑,这样的婚俗倒也别有生趣。电光火石间,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袭上心头,她恍惚觉得,自己似乎也曾经见过这个场景。她晃了晃脑袋,甩走这个绝对的错觉。

第42章 实心

大厅里设了香案,东煌星君和四公主别的都不拜,只拜天和地,这礼就算成了。毕竟天地代表了阴阳,天父地母,是万物的起源,就算是身份高贵如天帝和天后,都要祭拜天地的。

接着开宴,四公主和东煌星君并肩坐在席首,大大方方的招待客人,接受客人的祝福和庆贺。

苏绾也就趁便认识了好些人。比如说四星君之中,她唯一没见过的那位西乐星君。西乐星君有些微胖,中等身材,长相也就是端正而已,但看上去,始终都是笑盈盈,喜气洋洋的,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又似乎什么都落在眼里。

苏绾看得出这些仙人们,包括天宫那位二皇子在内,都非常尊敬这位西乐星君,或者说,是敬畏,很少有人敢和西乐星君对视。

但苏绾没看见那位西乐星君的夫人,也就是天帝的大公主,听西乐星君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这位大公主刚刚生产,不方便出门。

这边西乐星君和四公主絮絮叨叨的才说起他那几个儿女,北辰星君就走过来,和东煌星君寒暄几句后,拉着西乐星君就走了。

至于那位与四星君齐名的圣灵,苏绾始终没能见到,更没听宴会中的任何人提起过此人。

宴席散后,东煌星君携着四公主的手一起步入后院。苏绾贼贼的想,这是要洞房啦。

东煌宫的后院别有一番风味,白墙青瓦,木刻砖雕,小桥流水,花木掩映,别致优美,在月光下显得静谧幽雅。东煌星君拉着四公主的手柔声道:“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撷芳你喜欢么?”

四公主含羞带怯地应道:“我很喜欢。”撷芳是四公主的闺名,苏绾曾听天后叫过的,没想到东煌星君这么快,就进入了角色,不再叫殿下而叫闺名了。

东煌星君道:“我专为你修了一座陶然宫,就希望你能在这里过得快乐,称心如意。我带你去看。你累了吗?”

四公主羞答答的应了一声:“嗯……我不累。”

当着众女官的面,东煌星君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实际上借着袖子的掩护,悄悄使劲捏了捏四公主的小手,又顺着四公主的手腕摸到她的手臂上,轻轻搔了搔。四公主一僵,随即泰然自若,大方得体的望着东煌星君温柔一笑。

闷骚的东煌星君,苏绾差点没笑出声来。她才忍住笑意,就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涌出奇怪之极的感觉来。酸涩发胀,有点痛,但似乎又隐隐有点喜悦期待,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害怕和担忧。苏绾愣了愣,她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两生两世,她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心情。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听到四公主轻声道:“其实,不管你给我什么,只要你对我好,我都是欢喜的。我很高兴能和大人结为夫妻,不是因为大人是星君,而是因为大人是洛文。”与此同时,苏绾又觉得胸中一阵沉重,重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东煌星君闻言认真的看着四公主,只见四公主小脸上满是认真,一双杏核眼清澈明亮,无比期待的看着他。他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也很高兴能和撷芳结为夫妇。”他说的是撷芳,而不是公主。

他的话音刚落,苏绾立即就感觉到压在她心头的那种沉重的感觉不见了!心不再酸涩担忧,剩下的都是喜悦轻松。看着四公主如花的笑靥,苏绾明白了,刚才那个并不是属于她自己的心情,而是四公主的心情。正是一个女子满怀希望憧憬爱情,又担忧害怕的心情啊。

这个认知让苏绾颇有些惆怅,她从前谈恋爱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过四公主的这种复杂心情呢?难道说,仙人活的时间太长了,导致心理活动也比凡人的精彩?苏绾越想越觉得,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直到此刻,苏绾才注意到,她已经能感受到穿衣之人的喜怒哀乐。其实先前四公主在路上时,她已经感受到四公主的一些情绪变化,但都没有此刻这样明显。金缕衣到底还有多少神秘的功能呢?苏绾不知道,但她相信,随着她实力的提高,一定会慢慢发掘出来,并为她所用的。

东煌星君实在是一个很温柔很体贴的丈夫,引着四公主进去的同时,就把东煌宫的布局和有特色的风景都一一指给四公主看。

进了新房后,一个女官捧着一只玉盘笑逐颜开的走过来,玉盘上躺着一只朱红色的果子。这只果子大概有婴儿的拳头般大小,散发着清香,看着有点像桃子,但又有点像李子。

那女官笑着递上果子道:“大人、殿下,这同心果今年就结了五枚,这是最大最好的一枚。”

东煌星君从玉盘里拿起一把小银刀,自那果子的正中剖成两半。女官笑道:“恭喜大人和殿下,是实心实意的呢。”

东煌星君笑嘻嘻的喂了半只在自己嘴里,又递了一半给四公主,苏绾这才看见,原来这果子是没有果核的,难怪得那女官说,是实心的呢,也就是讨个彩头而已,真心实意过日子吧?

四公主脸色微红的吃了那半只果子后,女官笑道:“夜深了,奴婢等服侍大人和殿下更衣吧?”

四公主正要说话,东煌星君却挥手让众人下去,那女官嗫嚅了一下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带着其他人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东煌星君挨着四公主坐下去,一双手就放到四公主的头上:“我替公主取了簪环如何?”

四公主头也不敢抬,任由他动作。东煌星君拔了簪环又说要替四公主宽衣。四公主没见过这么大胆的男子,吓得话也不会说了,结结巴巴的说让她自己来,想了想,又改口说,让她替东煌星君宽衣。

苏绾一颗心悬起来,这两个人怎么都忘了她的存在?这是要干嘛,要她看芙蓉帐暖度春宵吗?她不想看啊,会长针眼的。

眼见着四公主颤抖的小手已经放上了东煌星君的腰带,苏绾忙咳嗽了一声。四公主吓得手一抖,方想起还有个不通人事的小精灵在一旁虎视眈眈,要是苏绾不懂事,把二人的这事说了出去,她还怎么见人?

四公主脸红得滴血,低声道:“我先把这金缕衣换了再来伺候大人更衣吧?”

东煌星君拉住她:“怕什么?难得得到源子韶的这宝贝一用,你就多穿会子又如何?不穿白不穿,你要是嫌它累赘,就让它变件轻便点儿的。”

四公主嗔道:“不行,它,它开窍了,已经修出人身了。”

东煌星君不以为然的道:“不怕,我那些宝贝有了精魂的也有那么几个,我平时都不会太管它们的。它们不会乱说的。”见四公主一张芙蓉粉脸煞是好看,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顺便就扶住了四公主的肩头。

他如此近的贴过来,苏绾难过死了,这个陌生男人的气息好古怪,又热又带着股浓浓的熏香,还有,四公主此时的那种情绪呀,哎呀呀,说是几只小鹿在心里乱跳也不为过,还晕乎乎的,苏绾此刻就想弄杯透心凉的冰水一口灌下去。

苏绾正想着,如果东煌星君还要继续下去,她可要不厚道的问四公主,他二人在干什么了,破坏气氛不是她的错。四公主已经挣扎着推开东煌星君:“可她是个傻的呀。她什么都不懂,人家一问就说出来啦。”

东煌星君大感兴趣:“傻的?”

就在此时,新房的门被人毫不客气的砸得“咚咚”响,北辰星君在外面凶巴巴地喊:“洛文,马上还我的宝贝来,我数三声,你再不拿出来,我就进来了。”

四公主连忙往屏风后面去换衣服,东煌星君跟上来摸摸她的脸:“别急,慢慢儿的换,这个小气鬼,我偏要急急他。”

苏绾就想,也不知道北辰星君怎么得罪了东煌星君?这人吧,看着一本正经,宽厚大度,也是个不省事的。

外面北辰星君已经数到了二,东煌星君方应道:“你急什么急?总要收拾一下吧?慢点儿谁就给你吃了?”

北辰星君果然没了声息。

四公主急急忙忙的把金缕衣换下来,折叠好,交给东煌星君:“还他吧。替我说,谢谢他。”又柔声道:“苏绾,明日我让人过来寻你玩。”

苏绾应了一声,东煌星君好奇的道:“是个什么样子的?变来我看看。”

外面北辰星君已经咬牙切齿的数到第三声。东煌星君撇撇嘴,把窗子打开一条缝,随手就将金缕衣扔了出去:“能滚多远就滚多远,小气鬼!”

苏绾刚好落在北辰星君的怀里,北辰星君将她往地上一扔:“还不变回来?你装傻还是真傻啊?人家要洞房你也懂不得要出来?”

苏绾被他扔得一个踉跄,嬉皮笑脸的靠着他站稳:“大人不是让我等你来接吗?”明明是他自己才来接她,反而怪她笨,他不来接她,她能往哪里去?

北辰星君沉着脸,把她推开:“身上一大股臭味,难闻死了。”

苏绾举起袖子闻了闻:“不臭啊!好像是四公主和东煌星君身上的熏香味。”

“傻子!”北辰星君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苏绾连忙追上去,“大人,您怎么了?”他看着心情似乎糟糕得很,又怎么了?这是?

第43章 谛听虫

北辰星君带着苏绾漫无目的地在东煌宫走了大半夜,苏绾困得要死。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吧,他又是一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模样,她只好不吱声,跟着他乱走。

好不容易他才在一间屋子前停了下来,推开门走进去,也不说什么,仰面往床上一倒。苏绾心想终于安生了,四处一看,见着旁边有一张罗汉床,便拿纱罩把桌上照明的夜明珠光线给遮住,忙不迭的爬上罗汉床,蜷起身子,倒头便睡。

黑暗里北辰星君突然幽幽来了一句:“苏绾,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前生是什么样的?”

半晌没听到苏绾回答——她已经睡得很熟了。在四公主的身边,她就没休息好过,而在北辰星君的身边,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她可以放心大胆的睡到自然醒。

北辰星君坐起来,起身往外走。不多时,他引着一个身材微胖的男子走进来。他揭开桌上的纱罩,借着夜明珠的光,指指罗汉床上的苏绾,口气带了几分凝重:“她先前是隐了身的,你肯定没看清,这回你再仔细看看。”

那男子摇头道:“我绝不会看错的,分明就是如此。”清冷的珠光照在那男子的脸上,让他那看似温和带笑的脸多了几分超然冰冷之色,正是西乐星君本人。

北辰星君的脸顿时变得煞白,只呆呆的看着苏绾不说话。睡梦里的苏绾一张脸睡得粉红,长而翘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小鼻头可爱的翘着,看着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他眨了眨眼,回头哀求的看着西乐星君。

西乐星君叹了口气,自袖中摸出一只七彩琉璃瓶来,打开瓶塞,拔下头上的木簪,把簪尖探入瓶口,拨啊拨,脸上带了喜色:“有只谛听虫醒了。”说着小心翼翼地将簪子从瓶中取出来,只见那簪尖上伏着一只约有米粒大小,玉色半透明状,长着四根长而细触须的一只甲虫。

西乐星君对着那甲虫发出一串低沉古怪的吟唱,那甲虫便将两只前腿抱着头洗了两洗,四根长须犹如蝴蝶的口器一样盘卷起来。西乐星君正要将那簪尖抵在苏绾的人中处,先前睡得四平八稳的苏绾突然翻了个身,头歪到一边,差点没把簪尖上的那只小虫子给碰掉了。

西乐星君吓得出了一鼻子毛毛汗,北辰星君连忙凑过去,捧住苏绾的脸,让那甲虫顺着簪尖爬到苏绾的人中处。那甲虫左右看了看,又顺着苏绾的左鼻腔爬了进去。

西乐星君和北辰星君二人俱是大气也不敢出,死死盯着苏绾的鼻子尖。大约是察觉到异样,苏绾不舒服的皱了皱鼻子,有些烦躁,北辰星君按着她的两只手,生怕她去抓。

却说苏绾正睡得香甜,总觉得有什么弄得她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却又差了那么一点,既打不出来又不能安宁,真是难受死了,正想伸手去揉鼻子,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有人按着她的两只手臂。她被吓醒,正想喊北辰星君,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男低音在她耳边轻声道:“谛听虫出来了。”

接着,苏绾就感觉到什么东西,带着点冰凉,从她的鼻腔里慢慢爬出,一根硬硬的,尖尖的,大概是簪子木棍之类的东西在她鼻端轻轻一刮,一切归于平静。与此同时,她的手臂也被人松开。这事诡异得很,她本想睁眼,想了想,决定继续装睡,瞧瞧这是怎么回事。

北辰星君的声音:“怎么样?”

那男低音道:“不要急。我得问问谛听虫。”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苏绾装睡装得全身僵硬,她怀疑这两人已经悄无声息的出去了,正要睁眼,又听那男低音叹了口气:“与我昨夜里看到的,一般无二。”

他话音刚落,苏绾就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很压抑,很沉闷。那男低音缓缓道:“你换个角度想,她这样的情形和原来意料中的比起来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北辰星君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是喉咙肿了:“为什么会这样?她哪怕就是伤了其他地方,也比这个好啊。”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

“连你都不知道吗?难道就真的没有法子可以补救?”北辰星君的声音听上去很失望。

“子韶,我虽然管着那摊子事,但有些事情和玄机,我也是参不透的。需知天命不可违,有些事情要发生,无论如何都是拦不住的,你想开些吧。也许还会有其他法子也不一定,你一切随缘吧。”

“我知道了。”北辰星君良久才沙哑着嗓子道:“大哥,我送你出去。”

大哥?他有大哥?他不是说他生来就不知父母的吗?苏绾睁开半只眼睛,从睫毛缝里偷看北辰星君的大哥是何许人也。结果还没看清脸,北辰星君已经遮住了照明的夜明珠。半明半暗中,苏绾只看到一个微胖的身影慢吞吞的走了出去,她恍惚觉得这个身影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待二人出了门,苏绾就一骨碌坐起来,取了块布巾,使劲擦她的鼻子。谛听虫,谛听虫,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东东,从她鼻子里爬进爬出的,真够恶心的。这些仙人的名堂就是多,莫名其妙的,都不肯商量一下,又拿她做了一回实验品。

擦着,她的动作突然慢下来,貌似刚才两人是说她吧?她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出什么毛病了?伤了什么地方?她运了运气息,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手脚,似乎好得很,如果不是她,那便是金缕衣了。难道说,真的如同四公主和银露说的那样,北辰星君其实对她不是很满意,希望金缕衣能开第三次窍?重新换个美丽聪明玲珑的灵魂来?

北辰星君刚跨进屋子,就见苏绾抱着膝盖坐在罗汉床上无辜的看着他:“我刚才不小心醒了,就不小心听到一点点。是不是金缕衣出什么问题了?很严重吗?”

北辰星君停下脚,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苏绾。

逆着光,苏绾只看得见他紧抿的嘴唇和脸部冷硬的线条,并看不见他的表情和眼神。她突然觉得全身都不自在。

她下意识地想,他大概是不想要她了,再问就要出问题,便讪笑:“大人,您忙,您忙,当我什么都没问。”说完躺下去,翻身继续睡。她突然很怀念刚见面时,那个肆无忌惮的调戏她,没点正经样的北辰星君,而不是现在这个沉默寡言,阴晴不定,烦躁不安的北辰星君。这样的他,让她感觉深不可测,她不知道下一秒,他就会把她怎么样。

北辰星君没有吱声,而是径直走到苏绾身边躺下,就那样静静的躺着,并不说话。苏绾觉得他今晚的表现诡异得很,不敢招惹他,小心翼翼地往里缩了缩,尽量不碰着他。但罗汉床毕竟太窄,两人挨得极近,闻着他身上的太阳味道,她很快就睡着了。

天要亮的时候,他推了推她:“苏绾,和我讲讲你从前的事吧?”

苏绾正在好睡,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突然想起自己未知的前途,猛然清醒过来,出了一身的冷汗,回身讨好的笑着:“大人想听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不自觉的,就把面对天后时,那种小狗讨好主人的表情拿出来了。

“你怎么了?”北辰星君皱了皱眉头:“你若是不想说,就不说,我又不会把你如何,何必做出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脸嘴来?”

苏绾有些沮丧,大概是嫌她讨好他的嘴脸不好看吧?她怎么就讨好不了他呢?要是她也长得人比花娇,说不定他就不嫌弃了,可惜那是不可能滴事。既然如此,不如问个明白好了。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他若是不想要她跟着了,迟早都是一样的,又何必浪费大家的精神?

想到这里,苏绾突然放松了:“我在天宫的时候,曾听四公主和她身边的仙娥说起,这世间万物,只有一次生命。灵魂活着谓之生,灵魂灭了才谓之死。若是灵魂还在,肉体灭了也不过意味着另一次新生而已。像金缕衣这样的,算是二次开窍,便是逆天,不得善终,所以我才会是个傻的。”

她低下头垂着眼:“我知道我这样的情形,其实算不得二次开窍,不过是一次灵魂附身而已。我也知道,我虽然不傻,但和大人希望中和想象中的金缕衣应该拥有的灵魂差别太大。我来到这里虽是个意外,却占了大人的心爱之物,所以,大人若是想要送我走,让金缕衣重新开窍,我不会怨您的。只希望,您能让我去个好地方,投个好人家。”只要别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拍散她就行。

苏绾有些迷茫,曾经有段时间,她是多么的想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中,但现在,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她却发现,她似乎并不是真的那么想离开。而且,随着形体的凝炼成功,她也没那么反感做金缕衣了。

她想,难道是因为有了那本玄清心经,又发现了金缕衣的一些妙处后,底气足了的缘故?投胎,换个身份,又开始一段新的旅程,谁又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旅程呢?说不定,还赶不上现在。

第44章 心跳

“嗤……什么叫逆天!什么叫不得善终?”出乎苏绾的意料,北辰星君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苏绾就看见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过来,轻轻的将她歪到一边的衣领给理正了。

她才发现她身上那件大红色款式繁复的新娘礼服,已经变成了一身浅粉色的简单舒适的衣裙。她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她睡着的时候,北辰星君帮她变的。这个发现让她存了几分侥幸,他愿意帮她变衣服,还愿意躺在她身边,他应该不是那么讨厌她吧?

“你以为我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灵魂?”北辰星君捏了捏她的脸颊。被调戏也是会成为习惯的,这一次苏绾没有躲开,也没有生气,任由他捏。

“她应该是整个天界最美丽,最聪明,风华绝代的女子,而不是像我这样普通得像萝卜白菜一样的。”她绞尽脑汁地搜刮了她所有能想到的形容词,按着芷风和红红描述的那个形象竭力形容了一番,无奈她想得到的词汇实在苍白得可以,只好提前结束干巴巴的话,小心打量着北辰星君的神情。

见北辰星君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茫然和惆怅来,她不由得暗自感叹了一声,真是一个痴情的男人啊。喜欢调戏她,捉弄她,也不过是因为想念那个人,想得发疯了,出现幻觉才会调戏她的吧?真是可怜,比三公主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一个是明疯,一个是暗疯。

难怪他一直不肯教她修仙,也不肯教她那些法术,这种心情,其实是可以理解的。在爱人的心目中,自然是没有人能代替自己的心上人的,她突然不想把南瑶星君让她问的那些问题来问他了。她占着人家心上人的原身,还要求这,要求那的,太贪心了的说。

苏绾正想安慰北辰星君两句,他却敛了神色,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痞痞的望着她笑:“去打水来给我洗漱吧,傻丫头。虽然你普通得如同地里萝卜白菜,又傻又笨,但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不要你的,我是个很念旧的人。”

听他这样说,苏绾的心里突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欢乐来,她笑着去寻热水:“我不是傻丫头。我原来念书一直念得不错的。”

“你就是傻丫头。”北辰星君认真的纠正她。

苏绾耸耸肩,好吧,只要他高兴,不就是一个名号吗?反正这些日子,她的傻已经出名了。

“苏绾,你的心跳是怎样的?”北辰星君吃早饭的时候,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大人的心跳又是怎样的?”苏绾反问了一句,她的心跳是怎样的?不就是和其他人一样在搏动么?最多就是跳得快点和慢点,声音大点和小点的区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