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儿,你到底做了什么,才惹得夫子这般生气?还不跪下向夫子赔罪。”

那少年也是一愕,却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一撩衣服下摆,竟是真的要跪下。

慌的那夫子忙探手拦住:

“使不得。陈大人,你可莫要为难了我的乖学生。”

语气里竟是颇为心疼。

夫子名叫吴昌平,是一个多年不第的老秀才。本来愿意千里迢迢到这方城府任教,所图的不过是东家丰厚的报酬罢了。

家里一儿一女,女儿已是到了待嫁的年龄,自然要想法子准备嫁妆待嫁,至于儿子,则好容易有了在白鹿书院读书的机会,也需要花费大笔银两,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虽是吴昌平自来清高,也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头,答应千里迢迢来方城府任教——

实在是这份儿差事乃是锦水城裘家派人说合的,除了陈府的丰厚束脩之外,锦水城裘家还特意多出了一份儿。

本来想着和裘家那般家财万贯的商人结交的,不定是怎样的纨绔公子。更兼之前也听说了,已经做了方城府知府的未来东翁陈清和,本来也就是出身举人罢了。

要说自己和举人也就差了那么一步,相较于春风得意的陈清和而言,吴昌平先就有了一股不舒服。

而且更探知对方还是不过两年时间,便从方城县知县任上被破格提拔为方城府知府,私下里又和裘家那样的皇商交好,就先入为主,认定对方定然就是靠了钱财铺路,才有如此幸进。

因而,来之前,吴昌平一面愧疚自己读了这么多年诗书,却依旧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不远千山万水跑来伺候一位纨绔公子,另一面也更对这陈家颇为厌弃。

却不料,来了之后才发现,事实却是和自己所想大相径庭——

方城府一带,百姓竟是对陈清和交口称赞。据说这位陈知府不独处事清廉,更兼爱民如子,听说刚莅任方城县知县一职时,就先破获了县尉矫诏向百姓收取重税一案,继而更敢为了百姓利益,和因罪行过重而畏罪自杀在天牢中的田姓守备大人杠上…

一桩桩一件件,所作所为,当真是铁骨铮铮,很为世人所称道。以致现如今,曾经兵荒马乱的方城府,早已是政令清明,百姓安居,路不拾遗,便是长久生活在江南那般富庶之地的吴昌平也大为叹服,暗暗愧疚自己小人之心,这陈清和,分明是当今做官之人的典范才对。

而带来更多惊喜的还是陈府的这个学生!

曾经在多家私塾中任教,还颇为有名气,不然裘家也不会辗转打听到他,又郑重推荐给陈家,可教了那么多学生,吴昌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聪明却又勤奋好学的孩子。不独过目不忘,更兼一点就透!

对于为人师者,还有什么比得天下英才而育之更值得高兴的事?

更不要说这孩子还恁般懂事,说句不中听的,日常相处时,虽是堂堂知府公子,却是端汤侍水都是常事,吴昌平真是喜欢的不行,连带的自家闺女儿子都要靠后了。

也因此,当初带来的那把戒尺,纯粹就成了摆设,甚而还生怕陈清和对自己学生管束的紧了——

实在是太过懂事的学生,连素以严厉著称的老师都止不住为他委屈怎么破?

看到突然就蹦起来的吴昌平,陈清和愣了一下,旋即失笑:

自家儿子太好了也发愁啊,因为总有人要和自己抢。后院里有个把儿子疼到骨头里的媳妇儿也就罢了,连带的眼前的夫子,还有外面的顾家,一个个那阵势,好像唯恐自己会苛待了这小子似的。

这边吴昌平已经把陈毓拉了起来,不无怨尤的道:

“大人望子成龙的心老夫也明白,只是毓儿并非寻常孩子,切不可太过严厉。”

怎么能没听自己把话说完,就惩罚爱徒呢?

陈清和:…

“不是我非要走,”吴昌平叹息着,语气间很是眷恋,“实在是,我也没什么可教给毓儿的了,再呆下去,可真是要误人子弟了。”

这几年来,自己真是把压箱底的功夫都拿出来了,以着吴昌平来看,自己这小弟子眼下的学问怕是不在自己之下,从去年开始,已是有力不从心之感,所能指导他的,也不过是些应试经验罢了。

“先生切莫这般说,这些年来,先生教我良多——”陈毓扶着吴昌平坐下——

上一世自己十四岁上便中了秀才,也算是一时佳话。后来虽是投身草莽,却始终未放下书本,先生教的这些东西,自己自然上手的快。

更难得的是夫子为人处事既有读书人的耿介,却又善变通,是一个颇为圆融有大智慧的长者。这些都让陈毓受益良多。更不要说夫子的爱护,陈毓也是切实感受到了,这会儿听吴昌平说要走,自然很是舍不得。

吴昌平如何体会不出陈毓的心情,当下拍了拍陈毓的手:

“夫子晓得,我们家毓儿最乖了,切莫作此小儿女状。”

说着又转向陈清和:

“我今儿来找东翁,除了辞行之外,还有一件事。”

“我有个儿子不是在白鹿书院读书吗?前儿个给我来了封信,信中说,五月里白鹿书院就要招生了。东翁可放心,让毓儿和我一同前往?”

白鹿书院乃是大周朝第一书院,书院中大儒云集、人才辈出,名气之大,便是比起太学也不遑多让,天下读书人莫不以出身白鹿书院为荣,自来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

因对陈毓寄予厚望,吴昌平自然希望陈毓也能入白鹿书院就读。

只这个提议,虽是有百利却也有一害——

于陈毓而言,眼下便是参加童生试也是完全使得的。目前来说,有两个选择,一则把户籍迁到方城府,在这里参加考试,一则依旧回老家,在祖籍参试。

若然回祖籍江南参考的话,自然投考白鹿书院之事就顺理成章——白鹿书院本就建在江南鹿鸣山,距陈毓老家也就几天的路程。

只是这事也有一个极大的弊端,那就是江南自来是文风鼎盛之地,真是在那里参加童生试,考中秀才的难度无疑大得多。

相反,若是随着陈清和把户籍暂时挂到方城府,陈毓考中秀才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虽然吴昌平心里坚信,即便回到江南,以自己学生的才华,也定然能考中,却也不敢坚决冒这个险。毕竟,那是学生,而非自己儿子。

可私心里,又希望陈毓能进入白鹿书院,也因此,吴夫子这会儿的心情委实复杂的紧。

“这——”陈清和委实有些为难,半晌看了眼陈毓,“毓儿以为呢?”

作为读书人,陈清和心里对白鹿书院也是极为向往的,作为父亲,陈清和却又不愿儿子的人生之路走的太为艰难。一边是自己曾经的理想,一边是关系到儿子前程的现实利益,两者权衡,陈清荷委实有些拿不定主意。

当然陈清和也明白,自己的这个儿子,从小都最是个有主意的。

果然,陈毓不过微微思索了一下便毫不犹豫道:

“我跟先生去投考白鹿书院。”

陈毓的骨子里,前世今生,依旧是以读书人自居的。

如同陈清和的思维,上一世未曾手刃仇人时,陈毓如何不渴望能到白鹿书院去?

既然这一世有这样一个机会,自然不能也不愿错过。

至于说考秀才,陈毓是不担心的,上一世自己没有名师教导,靠苦学尚且能在十四岁上头考中秀才,不可能这一世有先生悉心指教,还会名落孙山。

听陈毓说的坚决,吴昌平顿时眉开眼笑,不住摸着下颌上的胡须:

“不愧是我的学生,我们阿毓果然有志气——”

也不知是夸学生呢,还是夸自己。

陈清和神情释然之外又有些感慨——

儿子有志气固然让人骄傲,可一想到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就要离家,又万般不舍。只是看陈毓心意已决,也只得同意。

陈毓要离家投考白鹿书院的事儿很快传开。

顾家人包括老爷子在内,全都赶了过来。

“要是那什么鹿院敢不收你,回来跟爷爷说,爷爷不把他们书院踏平才怪!”老爷子拍着胸脯道。

“爹你说什么,”顾正山却是有不同意见,“真是咱们毓儿这么厉害的娃娃都不收,那鹿院才是瞎了眼。”

“别怕。”顾云枫却是搂着陈毓开始咬耳朵,“咱大哥大嫂在呢,有人敢欺负你,告诉大哥,削死他!”

当年边关大捷,论功行赏之下,顾云飞被授了鹿泠郡守备一职,去年上,又把柳云殊接了过去。

而且顾云枫之所以这样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别看顾云飞为人严肃,便是对自己这个弟弟也经常板着一张脸,却唯有对陈毓,好的不得了。还常常说什么他们上辈子一定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时常令得顾云枫郁闷不已——明明自己先认得的小毓好不好,瞧他们哥俩好的模样,自己倒是要排到后面了。

“这么看不起我?”陈毓却是失笑,“不然咱们俩比试一番?”

“还是不要了。”顾云枫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说起来又是一桩伤心事,这才几年啊,这小子的功夫就跟自己不相上下了!

而且每次两人对打,爹爹和爷爷还要在旁边念叨“小毓细皮嫩肉的,你可不许伤了他”,害的自己一点儿也不尽兴。

第64章 挑衅

很快就到了启程的日子,虽是陈毓再三拒绝,李静文和陈秀还是坚决送到了城外。

一路上更是泪眼婆娑的不时掀起窗帘瞧着外面骑在马上的儿子——

虽是明白儿子长大了,终有离开的一天,可一旦这一天真的来了,真的觉得接受不了。

唬的怀里三岁的女儿慧姐也哭了出来,探出手拼命的要去找哥哥。

说来也怪,相较于姐姐陈秀,小姑娘明显更喜欢粘着陈毓,甚而瞧见陈毓,陈清和的位置都要靠后些。

“好慧慧——”陈毓忙跳下马,探手抱过慧姐儿,往空中抛了下,惹得慧姐顿时止了泪,咯咯咯笑个不停,揽着陈毓的脖子又笑又叫,“哥哥,哥哥,还要飞,慧慧还要飞…”

李静文也擦干净泪,从车上下来接过孩子,嗔怪道:“好了,你这么宠着她,以后你走了——”

却是哽咽的说不下去。

“娘莫哭,毓儿会经常给娘和阿姐写信的,”陈毓心里同样又酸又涩,一手揽了李静文,一手抱住同样默默垂泪的陈秀的胳膊,故作轻松的道,“娘只管在家安心等着,儿子将来还要给娘挣个凤冠霞帔回来呢。”

却被陈清和瞪了一眼:“你娘的凤冠霞帔有我呢,那里需要你小子操心,你但记着好生读书,莫要被先生责罚才是。”

声音也明显有些粗嘎。

一句话说的李静文顿时红了脸,嗔怪的瞧了一眼陈清和:

“我们毓儿这么聪明,先生才不会责罚他呢。”

旁边的陈秀也深以为然,频频点头。

陈毓哪能体会不出老爹话语里别扭的关心,也就一一应了,直到旁边的吴昌平看天色不早了,不住咳嗽,一家人才恋恋不舍的洒泪而别。

其中尤以小慧慧哭的最惨,小姑娘伸着手,踢腾着小腿拼命的往陈毓这边挣扎,若不是强忍着,便是陈毓也差点儿跟着哭了。

一个月后,白河渡口。

相较于多水的江南,白河无疑并不出名,只是因邻着鹿鸣山,更是通往鹿鸣山的必经之道,白河想不出名也难。

这条河虽是河域宽广,河水并不深,并不适合大船来往,前来投考的学子到了此处便只得弃大船登小船。倒是为两岸百姓颇觅了条财路。

眼下正是二月天,白鹿书院三年一度的招新日就要到了,除此之外,也是鹿泠郡官学开学的日子,白河渡口一带也就格外热闹,只看见辽阔的河面上,来往小船穿梭如织,好不繁忙。

因渡河的客人颇多,也使得船只迫不好找,好在吴昌平在这一带颇熟,让陈毓守着行李,自己很快找了个小船来,两人把行李搬上船,随着渔夫一篙撑开,小船游鱼般朝着河对岸划去。

毕竟年纪大了,吴昌平明显有些累了,就回了船舱休息。陈毓却是一个人站在船头,遥遥瞧着眼前绵延不断,形似一头美丽鹿儿仰头长鸣的秀美山峦,神情却是颇为复杂。

这白鹿书院陈毓上一世自然也是来过的,只不过,彼时却是背着条人命仓皇逃亡。当时只想着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抓到菜市口砍头,那便无论如何也要了一些夙愿,而白鹿书院,无疑就是年少的自己曾经渴慕过的地方。

船橹欸乃声中,透过岸边宛若烟霭般的新绿,眼前依稀浮现出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宛若叫花子一般的少年,无比虔诚的趴伏在白鹿书院山门前泪流满面的情景,陈毓甚至有些恍惚,不知道那个自己是真的,还是跟随着先生即将投考白鹿书院意气风发的自己是真的。

“毓儿,毓儿——”吴昌平关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可是累着了?”

自己这学生毕竟出身富贵,这些日子来车马劳顿,再是练过武,也必是有些吃不消吧?当下嘱咐道:

“船马上就要靠岸了,待会儿到了家,你好好睡一觉。”

陈毓这才恍然发现,这么会儿功夫,船居岸边已不过咫尺之遥,而岸边更是挨挨挤挤的站了许多人,无疑是来接亲朋好友的。

忙忙的收回眼神,探手就去拿吴昌平的行李:

“我没事儿,先生,咱们准备准备下船吧。”

吴昌平哪里肯累着他,忙一把抓住,指了指站在岸边人群中一个正踮着脚往这边瞧的瘦高少年道:

“让景荣背着就成——”

那少年也明显看见了两人,很快挤出人群,小跑着来到面前,冲着吴昌平喊了声“爹”,再瞧向陈毓,神情却有些腼腆:

“陈少爷——”

之前已经收到爹爹的家信,说是要带着他的学生、方城府知府大人的儿子一同回返,眼前这少年定然就是了。而且听爹爹说,知府大人的儿子好厉害呢,虽是年纪还小,却是允文允武,比之自己可强的太多了。

吴景荣的模样,一瞧就是个老实的,陈毓印象颇好,当下弯了眼睛笑道: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大哥是先生儿子,便和我兄长一样,吴大哥莫要同我这般客气,便直接喊我的名字便好。”

吴景荣顿时越发无措——这陈少爷是不是文武双全还不知道,可就是,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太好看了,脸一下红了,讷讷道:

“那怎么敢当。”

被吴昌平瞪了一眼:

“听毓儿的就是。”

却是止不住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明显有些忧愁——

科举无望后,自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哪知儿子这性子竟是比之自己还要鲁钝,眼瞧着过年就十八了,可到现在却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上。

甚而能进白鹿书院,也是自己舍了老脸找了老友帮着说情求来的。要是儿子能有毓儿一半的聪明,自己又何须如此到处奔波劳碌?

“来,把行李给我吧。你们在这儿等着便是。”见陈毓性子爽朗,又丝毫没有官家少爷的架子,吴景荣的紧张终于消除了些,麻利的把地上的行李背在身上——

因这次回来就不再过去,吴昌平的行李颇多,至于陈毓,更是除了带给吴家的礼物外,被李静文塞了不少东西,两人的行李几乎堆满了整个船舱。

吴景荣倒也不怵,先把一个重些的箱子背在背上,又提起两个大的包裹,便快步向岸边自己拉来的板车而去。

这么多行李,陈毓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便让先生歇着,然后叫上喜子一块儿去搬,刚弯下腰,突然听见有人“呀”了一声,循声望去,却是吴景荣险些和一个刚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十五六岁的少年撞上。

那少年虽是堪堪避开,却明显很是不爽:

“喂,没长眼睛吗?怎么走路的?”

吴景荣明显不擅长和人吵架,虽是被人呵斥了,却并没有辩解,只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艰难的侧过身,给少年让路。

少年却是并不过去,神情明显越发不耐烦:

“喂喂喂,你没长耳朵啊?挡着爷的道了知不知道?”

说着便要取推吴景荣,吴景荣躲闪不及,连人带行李一下摔倒在地。

那少年撇了撇嘴转身要走,却又忽的回头:“呀,果然是你呀,吴傻子。”

一声“吴傻子”叫出来,令得吴景荣一张脸顿时火辣辣的,又羞又愧之下,更是连头都不敢抬了。

瞧见岸上的冲突,陈毓已经赶了来,正好听到了这句话,恚怒之余,更有些纳罕。实在是能考入白鹿书院就读的莫不是天之骄子,怎么景荣大哥却被人当面叫傻子?

只吴景荣却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光明正大考入的——

除了正式的学生之外,书院还有一种学生,叫附生。

所谓附生,也就是没通过正式考核,但若依旧执意要来学院读书的话,那么学院允许旁听。只是对这些附生,白鹿书院是不会提供食宿的,衣食住行全需自己解决。

而吴景荣,就是这样一个附生。

当然,若是第二年能通过考核的话,附生也可以成为正式学生的,只是吴景荣虽是读书用功的紧,却偏是进益颇慢,竟是足足做了四年附生,都没有转正。这还不算,吴景荣更是白鹿书院中年龄最大的童生。

每每和那些六七岁开蒙的孩子一起学习时,吴景荣都羞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又因为懂事,深为拖累父母亲人过意不去。

这种心理之下,便愈发没日没夜的努力学习,又因性格木讷,并不擅与人结交,每每被人笑话为傻子。

平日里这个称呼也没少被人叫,吴景荣唯恐给家人惹麻烦之下,却是全都忍了。可这会儿当着老父的面这般轻贱,吴景荣眼圈儿都红了——

没人比吴景荣更明白,为何爹爹偌大年纪了,不在家中享福,反而跑去千里之外的异乡,还不就是为了自己吗——

因着附生的身份,吴景荣不得不在鹿鸣山下的鹿泠郡赁房而居。

吴景荣是个懂事的,又知道家境困难,本是坚持着随便找个便宜的民房凑合着住便好,却被吴昌平坚决否决。

吴昌平早年立志求学,因而成亲较晚,膝下只有吴景荣这么一个儿子,早把满腔抱负寄托在了儿子身上。

即便家境如何不好,都不愿亏着他。而且这么咬着牙把儿子送进白鹿书院,本就是为了让他潜心读书,若然是简陋民房,一则担心儿子会被外面环境影响,二则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要委屈了才好。

因而一咬牙,就替吴景荣在鹿泠郡官学附近的鹿鸣馆里租了一间房子——

这鹿鸣馆可是大有来头,听说乃是锦水城皇商裘家的产业,虽为馆驿,却是修建的清幽雅致,里面有单独的院落,也有连着的房间,住宿也好,温书也罢,都是一个好去处。

因着这个原因,不但官学中,便是白鹿书院里一些家境颇好的,也都在鹿鸣馆中租得有住处,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鹿鸣馆的租住价格也是颇为不菲的,便是吴景荣租得那种一间房子,每月也得一两银子。

这个价位,于那些富贵子弟而言,不过是一顿饭钱罢了,对吴家来说,却是差不多半年的花用。

每每躺在那间房子里,吴景荣都会有浓浓的负罪感。而这种负罪感,无疑在今日见到老父的这一刻达到极致——

为了自己学有所成,爹爹无疑受了太多苦,而自己苦学了这么多年,却不过落下个傻子的名号罢了。

而爹爹听到对方这句话,又不定会怎样伤心呢。

“赵佑恒,你莫要欺人太甚——”吴景荣仰躺在地上,恨恨的瞪着少年,眼睛里是少有的愤怒。

那叫赵佑恒的少年没想到自来木讷无论大家如何嘲笑都从不反抗的吴景荣竟突然间转了性子,愣了一下之后,叉着腰嬉皮笑脸道:

“哎哟,还真是稀奇事,吴傻子也会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