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辞。”奕槿沉声唤道。

“好了,好了,就知道表哥疼宸妃姐姐。”灵犀一取水意莹洁的眼眸,含嗔含俏,盈盈眼波中万般的欲说还羞,在潋滟流转,“婉辞自己招了,那是姐姐日常补身的参汤,可不是酒。”

我低首一看,一汪透出黯黄的液体静静地伏在酒杯中,她刚刚倒出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此时仔细一闻,果然是参汤无疑。

奕槿脸色由阴转霁,和颜一笑。先时心中郁结的不快。让灵犀半途来一掺和,倒是畅畅然地冲淡不少,说道:“婉辞的心思倒是精巧,何时让你掉的包?”

“表哥一门心思全在宸妃姐姐身上,哪里看得见婉辞做了什么。”灵犀声音娇软地答道。她微微扬起秀颐的下颌,鬓角垂落的两缕纤薄的发丝,柔顺地贴着侧脸,勾勒山脸颊秀润温软的弧度,一张脸明丽若差蓉含苞,水眸深辙,衬得那颗眼角的黑痣,愈加像是女子梳妆时刻意描画的眼线,拿着炭笔细细勾点,方有这一番的清艳妩媚。

我看着他们一搭一搭地说话,始终含着一抹清泠的浅笑,仅仅做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我绝非介怀奕槿与灵犀之间言辞亲呢,而是灵犀这忽如其来的反常,让我觉得心中怪异。

灵犀跟奕槿是中表之亲,奕槿平日待这位表妹颇有几分看重,大概就是因为两人皆祟尚道学,半是亲戚情分半是知己之谊。但是灵犀从来用如此娇嗔弄痴的语调跟奕槿说过话,看她刚刚的样子,更像是妃子宛转邀宠的情态。

灵犀此举倒是有几分做给我看的意思,奕槿却是不反驳,像是要顺势试一试我是否拈酸使醋,想要在我神情的不自在中追索一分我还在意他的证据,而我却是一直顾自沉默着。

前庭正好喧闹撼天,叫好声如潮如海。而这里的岑寂中各人都怀着各人隐秘的心思。

我这刚觉得心底梗梗生厌,不是为奕槿的试探。而是灵犀,难得出尘脱俗的一个人,落套于矫情和做作,倒是自损了身上至灵至性的气韵,甘心俯首委身于这宫中随处可见的庸脂俗粉。

奕槿留心看着我的神色,我将那一杯白气渐淡的参汤从眼前拂开,冷峭道:“妹妹今日对不起‘灵犀’二字,倒是十分对得起‘夫人’二字。”

三人间,气氛一时冷凝如霜,任灵犀平日里再能言机变,此时的笑意亦是讪汕。

说完,毫无预兆地,我猛地一下挣脱奕槿握住我的手,奕槿一时竟捉不住,面容惊愕地看着我离去踏着一袭背影离去。他想要喊住我,却是无声地张了两回嘴,最终恨恨地作罢,这是皇族宗亲台聚的宫宴,他不应,也不能为一名妃予的不逊而失态。

我的目光漫然地扫过席间那些华衣丽服,珠珞满头的美貌女子,鲜妍而生嫩的年华,宛若枝头“争厦三春色”的盎然娇花,正翘首等待着君王的采撷,一个个尽是高髻耸云天,丰颊满容光。这偌大的后宫中,作为地位尊崇无比的帝王,生来的就是要享受这珠围翠绕、衣香鬓影,青黛娇粉、绿肥红瘦。

我绝不会在意奕槿要去宠爱谁,灵犀也罢,紫嫣也罢,凝玉也罢。反正在我之前,在宫中已有过许许多多的绮闻韵事,曾经的慧妃,曾经的颖妃。从承幸,到盛宠,再到落寞。就是我亦是被编排其中,关乎宸妃那些不可思议的种种,在那些无聊宫人的口中津津乐道地讲着。

我跟她们能有多少的不一样,想到这里,一抹稀薄的美意在我唇际渐渐凝结成淡淡的嘲弄。即使你能做到万花丛过,衣不留香,辗转经历那么多女子,又能有多少真心是留给我,这真心中又能有多少称得上是完整。

颜倾天下碧箫吹断玉芙蓉1

酒泛恩波,香凝瑞彩,笙歌鼎沸华堂。簪缨济济,拜手祝君王。好是重华盛世,康衢里、争颂陶唐。古今少,圣明相继,交劝万年觞。

盛世升平,穷天极地,万民俱沐恩光。锦绣成行,更宫花齐戴。愿捧蟠桃为贺,对瑶宴、一曲山香。尧天近,葵倾心切,相约共梯航。

觥筹交错,山呼雷动,歌功颂德之声余音不绝,贴着水面远远地传出去,那般气势近乎要风靡了一池的雪色美蓉。

雪芙殿坐落在极宽敞的平台上,四面宫室攒聚,玲珑错落,其间回廊萦绕若雪桥玉带,环环相衔,扣扣相结。蜿蜒曲折,重叠交织,直比那“复道行空,不霁何虹”,凌空池水之上,缥缈云霭之间。正中的广场平坦空阔,霓裳羽衣,笙歌管弦已奏罢,此时上正好要演一山甩棍的杂剧。

一时间锣鼓齐鸣,人声喧阗,好生热闹。我沿着临水回廊走过,侍女们皆是谨慎地迈着碎步跟在我身后,她们看到我与奕槿刚刚言辞冲撞的一幕,此刻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我转过身时,是灵犀追上来,她身着碧湖色蓝藤花丝绣绫衣,宝髻松挽,玉钗斜簪,一脉清雅素丽,恰到好处得衬着她钟灵毓秀的山尘气质,在一派桃红柳绿间俏脱而出。

我瞥过她一眼,并没有止步的意思。而她疾步挡在我跟前,朝我略略颔首,道:“姐姐,是在生婉辞的气么?”

我眉目间蕴开淡泊之色,道;“夫人多心了。我仅是感到倦乏,所以想要先退下。”

灵犀神色间掠过一瞬的低落,她轻叹道:“姐姐好像自从病愈后,就待婉辞疏远了许多,姐姐可是介意发病那晚,皇上与婉辞同去了御苑而未及时赶到。若是如此,姐姐真是误会了,婉辞原是不知,再者也绝不敢刻意拖绊皇上。婉辞年轻莽撞,行事终归有不当之处,还请姐姐谅解。”

“‘负荆请罪’还未上来,这里倒赶上一出。”遽然间,一声清泠的女音横插而入,我们两人齐齐看去,来人正是紫嫣,她披着晚烟霞紫绫子珍珠对襟旋裳,一袭纯白绣合欢花抹胸紧裹玲珑**。她虽诞下二子,但身姿轻盈窈窕,宛若闺阁处子,转眼间已是娉娉袅袅而至。

灵犀的目光触及她时,眸心倏然一暗,旋即笑靥如常,莞尔道:“我道是谁?原是慧妃姐姐。多日不见,麓妃姐姐近来安好?”

紫嫣清淡而笑,眼底却流转着如玫瑰花刺般的迫人冷艳,“夫人客气了,本宫纵然虚长些年岁,自认也担不起你叫一声‘姐姐’。”

灵犀不假思索道:“既然同在宫中,彼此客气就是和气。慧妃娘娘所经十数载,容颜不老,风采依旧,婉辞原以为娘娘豁达,不会芥蒂被年纪轻一辈宫妃称声‘姐姐’。”

灵犀这番话说得落落谦恭,但不见得半点热络,要说有三分轻嘲暗讽的意思倒是真切。

紫嫣面不改色,唇角依然含着一丝嗤然散漫的笑意,“若说‘容颜不老’,本宫安心领受了,若说‘风采依旧’,那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若说‘豁达’,那是夫人过誉了。”

她的嗤然散漫,与灵犀的轻嘲暗讽,霎时冷冷地碰撞在一起。

“何况夫人的‘客气和气’,若是领了,落着了挑挞巴结的嫌疑,若是推了,倒落着了刻意疏远的误会。”说话间,紫嫣曼步走到我身边,刚刚还是面如清霜,片刻之间,换上了温柔和睦的笑意,仅以我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轻轻道:“姐姐若是乏了,就让阿紫陪姐姐回去。”

她说完,扬声道:“本宫与宸妃是中表之亲,自幼共处,数十年情意方有今日这声‘姐姐’。我们间纵有小隙,那也是‘疏不间亲’。”她在“疏不间亲”上加重语气,一字一字地掷地有声。

紫嫣面朝着我,说出口的话却像是存心提点灵犀,我们三人间谁跟谁是“亲”,谁跟谁是“疏”,她眼角溢出的余光,冷睨着灵犀道,“本宫跟姐姐之间若有龃龉,倒是让旁人看了笑话。”

灵犀浅笑如雾,眉心贴着亮莹莹的鱼鳃骨花钿,光泽色若白玉,她轻拖檀口道;“谁说不是?就连皇上,都金口玉言地赞过‘不枉费当年姐妹情深’的话。”

我无心听她们说话,漫不经心地一眼扫向场中,那名表演甩棍的伶人身着青衣短打,身材魁梧,四肢结实,舞着约莫一丈的铁棍。那根平淡无奇的铁棍在汉子粗厚的手掌中,仿佛就有灵性一样,随心所欲地在他的手臂、背部、腿弯的地方旋转。铁棍两头发散圆拱若碗,碗中“哧”地红光腾起,定睛细看,竟凭空裹挟着一团火焰,令人不禁叹为观止。

原本在奕槿身边,隔得有些远,看不清人脸。此刻看去,那汉子生着一脸密匝匝、黑纠纠的络腮胡子,模样粗鄙,一脸凶相,甩棍时嗔目怒喝,更显出几分狰狞,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有些生厌。

我再回首看看她们,蓦然就觉得嫌恶,此刻精神亦是恹恹。我绕过紫嫣,道;“难得你们二人所聊甚欢,我这闲人就先行一步。”

紫嫣的殷勤在我的漠然面前,有一时的僵硬,她在身后喊了声“姐姐”,正要追来。旁侧的灵犀突然出声叫道:“那不是三殿下么?”

我跟紫嫣闻言一怔,顺着灵犀的视线看去。一个身着锦蓝色锦缎的小小身影,如是躲闪般地绕两侧落地的椴术花架子跑,果真是三殿下高舒皓。他身后追着一个红绫薄衫的小女孩,眉目熟悉,跑得气喘吁吁,仔细一看,那不是樱若是谁。

紫嫣就在我跟前,而韶王妃徽云大概一时看不住樱若,让两个素来的顽劣小孩子钻到空子,借机又闹在一起。席间之人大都盯着场上看,不曾怎么留意他们。高舒皓躲在花架子后,偏着半个小脑袋,朝樱若做龇牙咧嘴地鬼脸,樱若气鼓鼓地冲上去捉他,“碰”地撞上椴术花架,上面摆着的钧窑青花吲瓷盆栽,底座轻微摇摆着“咕噜”一圈,最终还是稳当当地落在花架上。

有惊无险的一幕,我看得有些胆颤,而紫嫣轻蹙双眉。幸好樱若年幼,撞上去的力道根轻,要是架得那么高的花盆一头栽下来,若是砸到他们那还了得。

“皓儿!到母妃这里来!”紫嫣声音中透出几分威严,朝着高舒皓道。两人玩闹得正在兴头上,许是未听见他母妃训斥。紫嫣神色一沉,朝身侧的婢女道:“你过去,给本宫把三殿下带来。当着这么多皇室宗亲的面,如此恬嬉放诞,实在不成规矩。”

紫嫣身边的蜱女低心顺限地应声玉了

那时,灵犀侧首看我时,湖面清风徐徐,逆身吹来,撩起额角几缕绒绒细碎的发丝,若有若无地拂在她眼角的黑痣上,那颗堕泪痣色泽黢黑深澈得如一丸眼珠,在缕缕发丝浮动间,恍惚就是一只幽暗的眸子在不断地阉上,再睁开。

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所有神情转瞬就消匿无踪,宛如朵朵清浅的杨花埋入水影,无声无息,唇角却勾起的一抹笺,意味深长。

我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两个孩子,三殿下此时躲开了花架,樱若是不肯服输的犟性子,仍紧追不舍。避闪不及之下,三殿下跑向场中,那里还有伶人在表演。围观的高氏宗誊顿时发出轻微的惊讶声,和嘈嘈的议论声。但三殿下正忙着顾自己躲避,他行动灵活敏捷如小猴,顺势就让汉子挡在他与樱若之间。

青衣汉子硬生生地将要得威势正足的铁棍停下,铁棍两头的火光也簇然熄灭下去。他顿时僵在场中,那张长满蜷曲络腮胡子的粗犷大脸上,露出左右为难的神色。他眼下夹在樱若与三殿下之间,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两个孩子俱是出身显赫,他哪里敢不慎伤到其中一个。

两个生相山众的孩子,尤其是三殿下高舒皓,相貌极其俊秀,明眸皓齿,遥着一股子精灵狡黠,那模子生得就像是神仙洞府中的小仙童,他们中间夹着一个三大五粗的黝黑汉子,不得不说是有趣。高氏宗眷们见到这副情形,又皆是哈哈大芰。

三殿下紧紧抓住那青衣汉子衣服的下摆不放,那汉子躲避不得,粗壮如小山的身躯在此刻显得格外笨拙,只得被三殿下牵着鼻子走,帮他挡住了樱若。

樱若急得直跺脚,恼怒得小脸通红,那丫头向来机灵,冷不防就从汉子腋下钻过去。张开两只手爪,直向三殿下猛扑去。

三殿下低低地呼叫一声,跌跌撞撞地跑开,而那时汉子略欠身,樱若恰好就扑在他身上,两只小手在他前襟奋力一抓,樱若再使尽全劲也是小孩子力道。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对于一个身材魁梧的壮年汉子,就像被只小猫扑了一下。

然而此刻,他的面色却是微微一变。

就在那个瞬间,众目睽暌之下,他衣服的前襟漏出一样泛着金属光泽的物什,落在铺着厚厚的猩红氍毹的地上,一点声息都无。

但在场数千上万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把匕首!身为御前表演的伶人,怎可随身携带利器,而将这等利器藏掖于贴身,此人又是何等居心。

众人霍然变色,像是中咒般钉在原地,喧闹喜庆的锣鼓音乐,亦是如被冰封般的寂寂无声,那把骤然出现在祥和宫宴上的匕首,突兀而安静地躺在猩红氍毹上,折射而出的亮晃晃冷光,顿时煞白了每一个在场之人的脸色。

那名青衣壮汉见到兵器暴露,索性也不再遮掩,他原先拿在那根铁棍,正中偏下的位置有道拼接得细不可见的小缝,此时“哗”地抽出一道三尺长的寒剑,竟是内有玄机,他脸上顿时凶相毕露,怒喝一声:“诛杀昏君!”

同台之人纷纷响应,从场子两侧镂空的花灯和架子间将事先埋伏的兵刃拨山,霎时间,猛烈的日头照得底下一片寒光泠泠,杀意迸发。

忽然问,最先回过神来的人,撕心裂肺地喊出一声,“有刺客!”

那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个个骇得呆若木鸡的皇族宗誊方是如梦初醒,惊惧地叫喊着朝四下逃窜。

颤倾天下碧箫吹断玉芙蓉2

一派祥瑞靡靡的中秋宫宴上,竟然有人行刺!

众人皆是凛凛一惊,就像是喉头被人猝不及防地塞进一大把刺骨的冰雪。那声撕心裂肺的惊叫声在耳畔嗡嗡不绝,底下呆怔住的人,被猛地震醒后就霎时全部乱了。

“护驾!”太监尖利地嚎叫,分立两列的御林军振甲挥戈而入,殿中霎时“嚯嚯”拔剑之声,光芒寒厉的剑锋齐出,指向正中的青衣汉子。青衣汉子身处劣势,却是面容凝肃,临危不惧,紧抿的嘴唇发出一声高亢的清啸。

那声清啸如同信号般,“划拉”一声丝帛撕裂,刚刚用来作舞的一排红色绸面花灯,骤然被利刃豁开,眨眼间,从里面快如游龙地窜出数十名身着黑色紧身短打的壮汉,体魄矫健精瘦,皆是黑农蒙丽,眸含厉芒,太阳穴的位置微微朝外凸起,一看就知是武艺不凡之人。

双方对峙间,天地沉寂,樽倾酒泻,箫咽弦断,唯有杀意冷冽

雪芙殿中早早地就被设下埋伏,宫中之人俱是懵懂不觉,看来这场刺杀是蓄谋已久。

其中一名黑衣人窜出时,借着飞身跃起的力道,手起刀落间,顺势就砍到了一名御林军,那名被突袭的侍卫喉咙底闷声一响,就瞪大眼睛“噗通”倒在了地上,只见银甲碎裂,腰腹间被劈开极长极深的一道口子,鲜血喷涌,混着内脏肚肠一泻流出,竟是说不出的血腥和恐怖。

行刺之人一击得手,士气大振。剑锋冷若寒星,偏转向正中金龙大桌,他们今日刺杀的目标是奕槿!

当第一簇飞溅的淋漓鲜血,惊破了雪芙殿上的缓歌艳舞。瑞意祥和,而此刻方是屠戮的开始。黑影如剑,青影如电,仿佛是天降九玄幽冥的修罗,他们离御座尚有三丈的距离,就如鹘入鸦群,就这样一路挡者则杀地猛冲过去。

今日在宴上之人,不是皇室宗族,就是后宫嫔妃。自贤祖帝开辟东胤,高氏执掌中原已逾百年,即使边境频有战乱,到底比不得当年开朝辟代、争夺天下时候。盛世安泰下,一千宗族亲王大都养尊处优惯了,长久混迹于销金融玉的富贵场所,生得脑满肠肥,面目臃白,都顾不上风仪,争先恐后地朝后退缩,竞没一人能出首把持局面。

亲王尚且如此,更不用说那些久居深宫内府的嫔妃女誊,见到这般残忍阴戾的场面,一个个都吓得花容失色,魂飞魄散,狼狈逃窜。

一时间,杯盏倾碎,器皿碰撞,铺天盏地的惊喊声,直要震耳欲聋。御林军与刺客正激烈交锋,殿中多是皇室宗眷,刺客是刀锋嗜血的凶狠之徒,见者则杀,而侍卫却要顾及那些宗室的安全,不敢放开手脚搏斗,免不得处处掣肘,人数为优,但却是略略落在下风。刺客轮番进攻的劲头,愈加势不可挡,眼看着朝着御座的方向移近一丈余。

刺客离奕槿已不到两丈的距离!

我因及早离席,而紫嫣和灵犀各怀着心思追了上来。所以我们此时身在雪芙殿边缘回廊间,离正殿较远,外侧有御林军层层把守,宴席间一片狼藉混乱,众人抱头逃窜,但一时还波及不到我们这里。

灵犀先时来追我时,手中擎着一盏造型精雅玲珑的荷花灯,粉红薄纱笼成十二花瓣,薄纱夹层中用拉得极细的铜丝掐为支架,整盏荷花灯亭亭**,栩栩如生,正中盛着一汪嫩黄鲜妍的蜡质花蕊,是河灯点火之处,不得不说是一件极尽工致的物什。

当刺客显行,大殿内变故横生之际。灵犀正好侧着半边身子,伏在回廊阑干上,玉臂轻垂,将那盏河灯泊在水面上,她螓首低婉,道:“这里的雪芙蓉虽壮观,却生得太密太挤,河灯根不容易荡开,让人看着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

我心间凛然,眼前是如何险恶的场面。雪芙殿临水而建,除却一道玉桥连通外界,别无出路,眼下玉桥被刺客的内应截断。玉桥狭隘,外面救驾的侍卫冲破不得。纵然一时半刻还危及不到我们,要是雪芙殿上情势一旦遏制不住,我们迟早都是引颈待戮,成为刺客的刀下亡魂。

寻常嫔妃早就吓得晕过去,她竟能在这里谈笑风生,镇定自若地放河灯,还有闲心情计较这芙蓉生得太密太挤。

她回首看我,眼底蕴染开淡薄宁静的伤楚,“婉辞是诚心想为宸妃姐姐放河灯,祈福祉,奈何还是抵不过一句‘疏不间亲’。”

我此刚眼神淡漠地看着她,面前的女子,琼颜玉貌为外表,至灵至性为精魂,映着身后大捧大捧、无垠无际的雪色芙蓉。她恍若就是不甚惊落凡尘的仙娥,而此刻,那场近乎在眼皮子底下的刺杀,众人惊惶地呼喊,统统跟她毫无关系。

紫嫣冷冷地横了她一眼,讥诮道:“夫人也不看是什么时候,居然还有心思放河灯。本宫一生遇事不少,倒是难得见到能像夫人这样,泰山崩于前而处之泰然。夫人这盏河灯若是为中秋佳节而放,看天色似乎早了些。若是为祈求皇上此行脱险而放,看情形似乎迟了些。”

灵犀伸出一根纤纤指尖,轻轻揉着额角,笑意清寒道:“在这里吹了小半日的凉风,连说出口的话都带着风凉。婉辞懦弱无用,唯一会做的就是祈求上苍保佑。而慧妃娘娘身为将门虎女,性情刚毅果敢。现皇上身处险境,何不即刻冲上去,挡在皇上面前,来一举壮烈、壮阔的以身相护。刺客虽强悍难缠,但宫中御林军岂是弱旅。婉辞想着就算那些刺客舍了命,也绝计挨不到皇上的御座,但慧妃娘娘前去救驾,如此英勇,皇上定是大为感动,娘娘说不定还能因此为三殿下挣得一个好前程,娘娘今后也能有大富大贵的际遇。”

灵犀向来口齿伶俐,声音宛转如黄莺。一大通话流流畅畅地说下来,无半点滞碍。语调刻薄尖锐,字字句句台讽带刺。

紫嫣深吸口气,依然还是亲厚的口气,话意却是阴冷如冰坨,她道;“夫人那番话说得极是,不过本宫一见刀剑就害怕得紧。懦弱无用之人,哪里还敢行保皇救驾之义举。夫人刚刚还说‘为三殿下挣得一个好前程’,万一夫人口中轻轻巧巧的‘以身相护’变成了‘以身相殉’,这样一来,再隆重的‘大富大贵’本宫也是没命消受。”

紫嫣话锋泠然一转,哼了声道:“夫人如此会为他人设想,倒不如留着这份心为自己考虑。夫人若前去救驾,如此英勇,皇上定是大为感动,夫人说不定能因此为自己挣得一个好前程,夫人今后也能享受大富大贵。夫人眼下无儿无女,日后堪忧。但夫人是深谋远虑的人,自然不用本宫提醒。想当年先帝爷的薛氏废妃隆宠无限,最后就是败在子嗣之上,而夫人莫弄得像她一样。”

紫嫣提起“薛氏”这两个字时,灵犀的反应似乎格外敏感。我看到她的眼角悚然一跳,正好是生着堕泪痣的位置,她处事向来云淡风轻,仿佛万般地不在意。而我,足第一次见到她类似于被激怒的神色。

我无暇顾上她们,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刺客初现之际,三殿下和樱若正好就围在青衣汉子身边,三殿下先前就跑开一段距离,他见机又快。当刺客亮刃时,他已溜烟跑到舞场边缘,正抱着四殿下后退的毓妃,见状慌忙腾出一手擒住他,拖着两名皇子藏身在御林军的守卫之后,眼下三殿下大抵还算平安。

但是,身处险境人的是樱若啊!樱若那时猛地绊了一跤,覆面摔倒在地上。再要躲避就失了先机。她跌撞失措地坐在地上,水意莹莹的眼眸惴惴如受惊的小鹿,皱着通红的鼻尖放声大哭。任她平日怎样跋扈任性,满脑子古灵精怪的主意,现在她只是一个性命堪忧的小女孩。

四下充斥着尖叫声,杯盘倾碎声,奔跑声,将她纤细惊惶的哭喊隔得支离破碎。席间的大人都在自顾不暇的逃命,哪里还能顾得上她。樱若身上穿着红绫薄衫,那抹单薄的红色,逐渐被杂乱无章的色泽所掩盖。仿佛就是一朵纤弱的红色小花,承受着无数无情的脚步践踏,最终被浑浊的尘土所湮没。

我觉得像是被马蜂的尖刺螫了一下。她那么惊惧,那么柔弱,那么无助,就像狼群裹挟着的小羊,任何一枚獠牙,任何一刨利爪,就能顷刻要了她幼小的性命。莫名其妙地,脑中霎时卷起一波一波的剧痛,如浪潮般汹涌滂湃,刺激着我脆弱而敏感的神经。

“姐姐,不能去!”紫嫣惊叫一声,她曳动群裾,疾步追来,急迫地想要拖拽住正要往里而冲去的我,却还是晚了一步。

“姐姐!姐姐!”紫嫣急得声音都颤抖起来,在我身后高扯嗓门连声叫喊,我却是惘然末闻,艰难地穿过拥堵闭塞的人潮,朝着樱著的方向跑去。

“樱若!樱若!”在一片嘈杂声中,我大声地唤着她的名字。在纷杂如潮的人群跌跌撞撞地前进,却是怎么也到达不了她。

我心神绞痛,焦锐如焚,寻找着视线中那抹纤薄弱小的红影,繁琐累赘的群裾后摆不知被谁踩到,险些就趔趄着摔在地上。

雪芙殿内,御林军训练有素,凭着熟悉地形和人数众多,从最初的被杀的措手不及,逐渐反转局面,众侍卫愈战愈勇,将原本危如累卵的情势堪堪控制住。而殿外匆匆赶来援救的御林军,奋力厮杀,近乎是拼着同归于尽,最终冲破了刺客在雪芙殿玉桥设下的关卡,阻碍一被扫除,御林军声威大震,一时势如排山倒海,不可遏制。兼之内廷侍郎盛醢率将士而来,外部力量源源不断地贯如殿中。

此行潜进宫廷的刺客即使都是武艺精悼之辈,毕竟寡不敌众,眼下渐处于劣势,败局已定。就算拼个玉石俱焚,谋刺圣驾,再绝无可能得手。

“樱若!樱若!”我竭尽全力,朝着那红色的小小身影跑去。在离樱若约有一步时,突然间好像后背被人猛推一把,我整个人扑朝前,展开手臂将樱若拽到怀中,身体“咕噜”顺势滚到一侧。

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一截寒光冷然的剑刃,恰好就砍在我眼前不到一寸的距离。

刃口锋利,惨白如霜,映着我此刻同样惨白如霜的脸色。

我还没能来得及反应,头顶就冷冷地灌下一个阴鸷的声音,“杀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妮子,若不是她,怎会害得咱们的计划提前败露!”

不好!刺客谋刺不成,撤退之时要杀掉樱若泄愤!

“住手!”我将樱若整个都压在身下,感觉到那娇小孱弱的身体在我的怀中剧烈颤抖。他们的目标是樱若,若是此时我放手,我尚有一线生机;若是我不放,我就会陪着樱若一起,在劈头盖脸砍落的利剑下,当场丧命。

放还是不放!无数纷纭的念头,在脑中如涣散的星芒掠过,壅塞得几乎要炸开一样。

最终唯凝成一个念头,樱若绝不能死!

我用手臂愈加紧地揽住她,这个小女弦仿佛天性中就与我有种莫名的感应,千钧一发之际,我根本不能,也做不到陷她于险地,弃而不顾。

抬首的刹那,唯有剑锋劈落时带起阴绝的冷光,晃晃然搅浑了周遭的所有事物,眼睛都要被这般的光芒刺瞎。

“颜颜!你快回来!”我听见男人低沉的喊声,喉咙间暴出的声啬因急迫和忧惧,听来有些粗嘎刺耳。

视线模糊间,看见远处明黄色的身影。尽管看不清,但我知道那是奕槿,帝王独尊的明黄色。他被一群宝蓝衣饰的太监,和银白盔甲的侍卫,还有蓝与白间漫点着的华衣流彩的嫔妃层层地拦住,异口同声高喊地;“皇上乃万金之躯,万万不可为宸妃涉险!”

他蓬然作怒地吼道:“混账东西,全都给朕滚下去!”

那瞬间,我们之间阻隔了太多太多,纷纭杂乱的人影,我可以想象他惊惧到目眦尽裂的表情,最终还是遥不可及。

劈落的剑锋,离我越来越近,我似乎都能感觉挟带着凌厉之势的剑气,在裸露的肌肤上割出细小丽尖锐的疼痛。

死亡的庞大阴影笼罩在我身上,这一刻我除了死,已是无可逃避。我拥着怀中的孩子,她一动不动,温热幼弱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我,这充满依恋的动作,倒让我从心底生出几分凛然无惧。

“玎!”

锐不可当的剑势,在半空遽然一滞。

“玎!”

又是一声,堪堪要迫到眼前额夺命之剑,竟是倏然反弹出去。

来不及转瞬,一道惊鸿白光宛若幽刃出鞘,柔曼无力的绫缎打在剑锋之上,竟是如金石相击的脆响!

我清冷而视,幽黑的眸心骤然腾起白芒两点,带起的微风拂动缠在臂间的雪丝昙花披帛,那般纯粹柔净的颜色,轻盈如云地牺落在臂上。

性命攸悬的刹那,我想起那日与韶王妃同在上林苑时,身体中出现突如其来的反常。而此刻我感觉身体又出现那种异动,仿佛是一种隐藏在血脉肌理中奇异而微弱的颤动,瞬间就流遍全身。我不受控制地,就像完全被潜藏的本能支配着地去做一些事情。

颤倾天下碧箫吹断玉芙蓉3

那一刻,掌中白绫霎时化作一道惊空而起的白虹,格挡住长芒如电的剑势!

那一刻,离死仅仅差一步之遥,我和樱若却是化险为夷!

那一刻,仿佛所有的思绪在瞬间被尽数滤空,脑海中惟余下这般景象,一抹纯白纤细的身影,亭亭宛立水中央,舞作一曲凌波。她倩然回首,那是一张与我相似到真假难辨的脸庞。她声音温柔,凌波舞,此舞对舞者天赋要求极高,身段必曼妙轻盈,兼娇桃和依与杨柳纤细之美,体态稍丰腴者失其风致,则不可学。作舞时身着无瑕白衣在碧水之上,乘着徐徐清风,才能将三丈长的素绫完全舞展开,尽得绫带之舞的柔曼之极致。

我想起幼时,她曾将凌波舞教给我和阿紫,我们那时正是稚嫩顽劣的年纪,哪里肯耐住性子,却喜欢看她身着一袭白衣,翩然作舞样子,宛若清莲出水,宛若流云回雪,宛若仙子凌波。小小的孩子不懂得什么是一舞倾绝天下,却是懂得那样的她是最美,恍然就是寥廓天地间,唯一盛绽的一株绝代风华。

我想起她手把手地给我们矫正动作,重复地说着,你们一定要记得,记得,说话时,眸心如墨意氤氩地蕴开浅淡的忧伤。

自幼跳熟的凌波舞,舞姿谙熟于心。然而此刻,每一个转身翻腕,每一个移步展臂,熟悉的柔曼婉丽间,皆是挟带着陌生而凌厉的锋芒。仿佛体内有一股绵绵泊泊的力量奔如电流,极快地流贯入周身经络。

我目如寒星,孤身而立,任凭湖面凉风起,混合着幽花馨香和血腥气息拂在身上。单薄的白衣在风间肆意飘荡,如仙如魅。

那刺客料想我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一剑劈下之际,除了受死绝无反抗之力。一时疏忽大意,自掌底窜出的白绫化作一道毫光,不偏不倚地被击中了面门。

黑衣刺客踉跄离我们后退一步,稳住身形,他露在外面的眼睛,眯成狭小的两道细缝,喉底低呼出一声:“不好,这名女子竟然身怀武功!”

雪芙殿上之人都是惊愕地看向我,我的身份是帝王宠妃,而她是亲王的郡主,不因存在什么牵连。但众目暌暌之下,我不惜身蹈险地相救,此举已是难以理解,更者,我在千钧一发之际,使出武功,一介体弱久病的深官嫔妃,竟身藏武功,其带来的令人震惊的程度,甚至要远远超越了刺客的突袭。

即使隔得远,我还是可以感觉到奕槿惊愕的眼神,直到身侧回过神来的内监,颤巍巍地高喊了声:“保护宸妃娘娘!”

他方蓦地回过神,缓缓沉声道:“来人,去救宸妃,”

此刻,宫中陆续奔来护驾的御林军,人数已近四五百人,此外还有侍郎盛醢所率的一支兵马,浩浩荡荡地冲进雪芙殿,一时间声势巍峨如山倾。

此番潜入宫中的刺客混迹在杂耍怜人中,仅有数十人,但俱是精悼勇猛之辈。尽管如此,缠斗多时怕是体力不支。在锐意全盛、攻势正好之际,尚且挨不到奕槿的御座半分,更何况现在人员皆疲,谋刺圣驾已断然无望,若是此时撤离,说不定还能拼死杀出一条血路。玉桥间设下的防守已破,若是等到宫廷大批护卫赶到时,内外受敌,就是有通天罗汉的本事,也是插翅难逃。

我环视周遭,今日赴宴之人除了少数几位,在刀枪无眼下被砍杀,横七竖八地躺在大红氍毹上,其余大都远远地逃到御林军身后去了。我当时只顾着冲进来,眼下却深陷在刺客重围之中。

御林军训练有索,凭借人数优势,逐渐形成包围之势,情况愈见危急。这数十名刺客显然也不是乌合之众,即使身处劣势,却是不乱阵脚,进退有序。那名领头的青衣汉子,蹙唇发出一声清啸,这个声音与之前指挥手下,冲击御座时发出的无异,现在必是撤退的信号。

青衣汉子力大如巨灵神,掌中紧握,长刀横扫,刀锋扬起的鲜血,还未飞溅落地,已是两名冲上前的御林军被砍倒。他俨然就是这群刺客的首领,冷眸眈眈如猛兽,饱朝先时向我进攻的黑衣人,怒声低喝道:“一味嗜杀的蠢货,速将那名女子擒住,先莫伤她性命。”

我听到这话,登时明白过来,他们是要将我挟持为人质,借此威胁一句。眼见对方人多势众,突围希望渺茫。若是有紧要的人质在手,逃生的机会倒是大了几分。其余刺客配合默契,向四面围成圈,抵挡住前来救我的御林军。

我被围困其中,御林军一时间攻不进来,可谓是鞭长莫及。樱若毕竟都是年仅五岁的孩子,见到这样的情景,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青农汉予鬈须满面,他徐徐气沉丹田,朝着御座的方向,声如洪雷道;“昏君,若要留得妻女性命,速速撤兵,给我等让开一道路。”

先前攻击我的黑衣刺客,他的眸光精寒,像是盯着猎物般紧紧地盯住我。那样的目光令人心生悚然,听见“嚯”地一声,长剑已八鞘。黑农刺客声息内敛,足尖一点,两掌齐出,他舍弃兵刃,凭着赤手空拳地来制住我。

刚刚那名青衣汉子下令要留活口,他大概是心存顾忌,万一我在兵刃下死于非命,就会失去利用价值。兼之他自恃武功极高,未将我这等弱女子放在限里。

“樱若,让开!”当震惧到极致,头脑却是异常的冷静。在那道黑影扑近时,我手巾用力,将惊魂未定的樱若推到旁边,让她远远地离开。随即脚步疚动,微风卷着周身素白衣衫飞旋如云,竟是径直朝着黑衣刺客的方向而击。

我此举形同送死,那人顿时大骇,唯恐这一掌之力将我当场震毙。如此迅猛的力道难以收住,意念一乱之下,他出掌已偏颇半寸。我身形微倾,瞬间膝盖点地跪倒,感觉一股劲厉的掌风堪堪地擦过我的肩膀,表面上中招,却是末损及实质分毫。

黑农刺客四指蜷曲如鹰爪,山手抓向我的脖颈。我轻扬手臂,骤然疾山的白绫幻化成惊鸿白影,拂过黑衣刺客的眼前。他先前就在疏忽大意之下,击中面门,此番对于这貌似柔若无骨的一击,倒是再不敢小觑。

霎时,黑衣刺客进攻的势头一滞,然而挥出的白绫看似挟势甚重,却是后继的力道不续,未袭击到目标就轻飘无力的坠落。

黑农刺客眼中飞快地掠过一缕轻蔑的幽光,面前女子纵然再身手不凡,先时奋力抵挡住劈落的两剑,耗竭大半体力,眼下已是强虏之末。隔着黑布面罩,我仍感觉到他冷笑鄙夷,习武之人,必要灵台纯明,心绪间蔑之已山,如纹波起,周身也不由得松懈了警惕。

而我,要等的就是这一个微妙的时机!

皓腕轻翻,又一道白影飞贯而出,此刻袭向的是那人胸前!白影若流星,却是遽然寒意迸裂,丝帛搅碎,漫飘如细小雪霰。来不及眨眼,裹挟在白绫柔和的光芒间,一痕薄刃泠然刺亮地挑出。

白绫是虚,剑招是实。

我执剑而立,剑柄被我牢牢地握在掌心,而剑锋却是深深地刺进黑衣刺客的左胸。我出手的那一剑刺得既狠又准,肋下二寸三分,正是心脏搏动的位置。任他武艺如何卓绝,到底都是血肉温绵之躯,剑尖撕开狭薄的伤口,般红的血珠,顺着雪亮的剑刃丝丝络络地淌下。

我神色清寒,唇际若青若无地勾起一抹桀骜孤傲的笑意。而耶名烈农刺客双眼瞪大如铃,死死地盯住我,布满血丝的眼珠几近要从眼眶中暴出,垂死的目光里是掩饰不住的惊恐,寒栗,还有不可思议。黑布蒙住了半边脸,鲜血大口大口地从嘴中喷出,流溅在黑色衣料上,像是被尽数吸收了般,看不出丝毫属于血液独有的殷红颜色。

当场之人见此情景,无一不是看得心惊胆寒!

今日在雪芙殿上殒命之人不少,地上满身污血的尸体之中,有被刺客误杀的高氏宗亲,和护驾的御林军,还有在御林军的剑下伏诛的刺客。

刺客杀人,他们本就是穷凶极恶之徒,嗜系残暴。御林军杀人,他们是尽忠职守保护圣驾,杀该杀之人。

今日在雪芙殿的中秋宫宴上,接连爆发的一系列惊变,带给人们的震骇统统比不上,亲眼看着宸妃!

那些人惧是眼神惊惶地看向我,紧紧地扼住喉头发不出一丝声音,耶种表情如见妖魅。人群中胆小的宫妃或是王府女眷.忍不住猛地俯身朝地一阵干呕,率先尖叫出声。紧接着刺利的叫声像是失控般,在大殿上此起彼伏。

“颜颜!”奕槿亦是在看着我,他射向我的目光,在震惊中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他脸上的血色一时间褪得煞白如雪,眼前猝不及防发生的一幕,似乎让他失去了一贯的从容雍雅,身体后退一步,整个人怔怔地坐在龙座上。就算是面对其势咄咄逼人的刺客,他尚是能冷静应对,调兵遣将,挥斥方遒,不曾有过这般失态。

我的手握着那柄剑,依然还是一动不动地姿势。鲜血在单薄如叶的剑刃上滴淌,疾速得滑如走珠,我不曾回避,任由殷红黏稠的血,渐次染红我的手和衣袖,点点腥艳的红色如赤色的幽莲,瞬间就盛开在素白的衣衫之上,妖娆丽冶,却是触目惊心。

然而,我的神情始终漠然,面对眼前喷涌的鲜血,我的内心竟然没有一丝的害怕,没有一丝的颤抖。那些惊惧的尖叫声,仿佛亦是与我无关。我只知道覆在广袖之下,手指一根根愈收愈紧,抵住剑柄上坚冷如铁的鲨鱼皮,像是抵住一颗渐渐冷硬的心。

我周身都笼罩在浓烈的血腥味中,血越流越多,越淌越疾,我低眸看着我的手,莹洁如玉的手,浸泅着新鲜的血液,肌理间透出稀薄而诡异的淡淡绯红,竟是说不出的艳丽和残忍。

对于杀人,我竟然没有丝毫的畏惧,眼角旁逸的目光,扫过那些顾自战栗不已的女子,我不是理应像她们一样么?手中的剑,蕴含着凌厉杀意的一起一落间,冥冥中好像一切都是轻车熟路,就好像在那瞬间,我比谁清楚哪里是心脏的位置,比谁都清楚什么是一剑致命。

我面如表情地将剑抽山,庞大的身躯闷哼一声,就如一座小山般轰然坍塌。鲜血如石底激涌的暗流,猝然从那道狭细的伤口喷薄而出,溅湿了我的群裾和鬓角,我身上尽是斑驳的血迹,纯粹到极致的白,和妖艳到极致的红,整个人宛若皎然白莲,摇曳流波出于血池之上,仙妖难辨。

身体中的力量一时被抽离殆尽,我险些都握不住手中的剑,愣愣地差点要跪倒在地上,感觉脑中乱糟糟的一片,惊涛骇浪地澎湃起无数幻影重叠,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当要细看之时却是破裂成碎影万千,又好像无数响雷在剌刺地碾来碾去,在脑中壅塞得近乎要炸开一样。

我似乎感觉到,我已经不是先前的耶个我,仿佛是沉睡在这具身体中的另一个灵魂,正在慢慢苏醒。坚密的冰面上出现了第一道细缝,从最初破开的缺口,裂缝蛛网般地朝着四面八方,以摧枯拉朽之势漫延、伸展,最终趋向于崩落瓦解。

琅嬛。

遽然,空茫如雾的脑海中泠泠地跳出两个字

“琅嬛。”我眼神凝滞,像是摄去了魂魄.一时间被无形无质的力量牵引着,唇瓣嚅动,怔忪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颤倾天下碧箫吹断玉芙蓉4

心神恍惚间,听见小女孩尖细恐慌的喊声。我收住神绪,蓦然想起樱若,那个能让我舍命来救的小女孩还是身处险境。

“樱若!”我焦灼地喊了声,朝那团小小的蜷缩着的红色身影跑去。在我失神的刹那,身着青衣的刺客头目,己悄然无声地欺近樱若身侧,手掌巨大如帆,凌空朝着樱若的脑门盖下。

“住手!”我清声而喝,那一瞬间,我的面容苍白如纸,“不要伤害她!”

青衣汉子眸光冷戾如鹰隼,他瞥了一眼同伴的尸身,恨恨地低吼道:“好个心肠狠绝的女子!”

话音刚落,虚空中一道灰冷的暗影破空飞来,我尚是来不及出手,骤然己被打中肩胛的位置,手中之剑飞脱而出,身形朝后踉跄地连退数步,跌倒在地上。他那下出手力道下得极重,感觉肩膀一阵剧痛,如是骨头都要震碎般。

那物什在我面前“哐当”落地,竟是一柄剑鞘空壳。我心神俱惊,那人当时投出的若是剑,我的整个肩膀都要被剑身洞穿而过。

青衣汉子佯作袭向樱若,趁我心神错乱之际,突然发难一击将我制服,此刻我怕是己无招架之力。

我觉得肩头剧痛,就连手臂都抬不起来,尝试着想要站起,刚将身体支起一点点。就被青衣汉子出掌猛地按住,重新跌坐在地上,他的手掌正好捏住我一侧受伤的肩膀,原本就是疼痛难当,现在他只须轻轻地加于一指的力量,就能让我痛得全身都抽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