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忽然对她说道:“你先停一下。”
秦玖驻足,有些疑惑地看向颜聿,而颜聿看向的,却是她的脚下。
秦玖随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脚下踩着的土地,和别处的土地似乎有些不同,其中掺杂着细沙。
颜聿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子,伸手挖开她脚下的泥土。他抓了一把泥土,映着日光摊开手,秦玖便看到他手掌中沾染了点点红色的沙粒。
“二公主,这里为什么会有这种红色的沙粒?”秦玖问道。
尚思思蹙眉说道:“这是楚楚从我们云韶国带来的红沙土,她喜欢种花,这是为了栽种龙胆花所用。龙胆花是我们云韶国特有的花朵,在你们大煜国是没有的,只有在红沙土上才可以栽活。”
秦玖心中一动,假若这是云韶国才有的红沙土,那么在大煜国是不多见的。昨夜,纵火之人假若确实是在这棵树上察看尚楚楚屋内的情况,那么她从树上跃下时,一定会在这里留下脚印。她的目光在大树周围流转,果然看到不少脚印。不过,昨夜为了救火,在这里走动的人就算不多,也是有的。地面上有好几双纷杂的脚印,很难找出那一双是纵火之人的。
秦玖忽然记起,慕于飞说过,在玲珑阁试图刺杀沈风的那个人,身着男子衣衫,但是身量却并不高,衣衫穿在身上显得很宽大。
那人不是男子,而是女子。
假若,纵火之人也是那个人,那么,这里留下的脚印就该是女子的脚印了。昨夜,救火之人都是云韶国护卫和骁骑,他们都是男子,脚印较大。
秦玖在大树四周找了片刻,忽指着一双脚印道:“这便是纵火之人的脚印了。”
那双脚印明显比别人的要小,而且,那脚印也比较深,显然是从树上跃下时,地面受力大造成的。
“可这样一双脚印,又能看出来什么呢?”尚思思蹙眉问道。只是一双脚印而已,她不觉得能查出什么来。
秦玖却蹲下身,目不转睛地望着地面上的脚印。
“或许,这双脚印不能告诉我们纵火之人是哪个人,但是却能告诉我们她是哪里的人,我们根据这个线索查下去,相信很快就能查出来。”秦玖望着脚印,眸光犀利如火,唇角笑意深浓。
颜聿负手踱了过去,眯眼望着那脚印,隐约可以看到在脚跟的地方,有一朵花的形状,他的唇角轻轻勾了起来。
秦玖起身道:“王爷,希望你能准我到掖庭去一趟。”
这双鞋的鞋底上的花纹,正是掖庭罪奴才会穿的鞋子,想来那位纵火之人,并没有换下平日里穿的鞋子。其实,她也是没必要换的,毕竟,就算是留下了脚印,那掖庭之中,穿这种鞋子的女子那么多,要想找到她,几乎根本是不可能的。
可是,那人没有想到,偏偏这块地的地面上,有红沙土。
朱颜改 第188章 缉凶
为了低调行事,榴莲和尚思思并没有跟去掖庭,只有秦玖和颜聿带领骁骑去了。
马车中,颜聿抱臂斜坐在秦玖对面,俊美的面庞半隐在暗影中,只一双狭长的凤目却静静凝视秦玖,“纵火之人,你大概是心中有数了吧!”
秦玖点了点头,“待会儿到掖庭,请王爷让我先进去,待查清楚后再派人去抓人,可以吗?”
“自然可以!”颜聿懒懒说道,微笑如莲。
秦玖踌躇了一下,问道:“王爷,我想问你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你的封地是在麟州。当年我父亲是被发配到北部边疆的,可是到如今,却忽然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你能不能帮忙查出他们的下落?”
“你父亲?”颜聿唇角浮起一抹莫名深沉的笑意,似乎不知她父亲是谁一般。
秦玖心想,他不会是忘记了自己曾经告诉过他,自己是白绣锦的事情吧。如今这表情却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的父亲崔于寒。”秦玖定定说道。
“哦,”颜聿做恍然大悟状,“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你说的是英国公白砚。我还疑惑,白大人何时被发配过北疆了呢?”
秦玖蹙眉道:“白大人是我义父。我问的是崔于寒,我的生父。”
这句话说出口以后,秦玖便顿觉不妥,她冲口而出说出了崔于寒的名讳,而且,是说了两次。她们做子女的,是不可以这样直言父母长辈的名讳的。
颜聿却仿若未曾察觉一样,懒懒笑道:“义父也是父亲啊。”
“你可知他们的下落?”秦玖问道。
“他们啊!”颜聿顿了一下,瞥了她一眼,笑道,“九爷,你可能不知道,你的父亲,他根本就不是你的父亲。”
秦玖有些发懵,问道:“你说什么?”
颜聿淡淡瞥了她一眼,正色道:“你的父亲,崔于寒一家发配到边疆不久,就遭遇到一场暗杀,如今早已经不在这人世了。那死去的一家中,有崔于寒的嫡女崔铭铭。我觉得很疑惑,我想着你明明就是崔于寒的千金崔铭铭,被托付到白家后改名白绣锦的,怎么这里又多了一个崔铭铭?我派去查此事的人,终于找到了崔家的一个仆人,他说,崔铭铭确实跟着崔大人到了北疆的,所以死去的崔铭铭才是真的。至于后来托付到白家的崔铭铭,其实是一个替身。所以说,崔于寒不是你的父亲。”
秦玖看着颜聿的脸色,知道他并不是胡诌。她是第一次知道,白绣锦不是父亲生前好友崔于寒的女儿,而是冒充父亲生前好友的女儿的。假若真是这样,那么白绣锦当年到她家,本来就是有阴谋的。对于这个消息,她心中还是极震惊的,白绣锦若不是崔铭铭,那么,当年,托付给白家的白绣锦到底是何人?或者是说,崔于寒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而这件事,父亲白砚知道吗?
秦玖问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颜聿眉睫轻挑,静静望着秦玖,“因为我一开始疑心你不是白绣锦,便去调查了他们的下落,如今,我相信你是白绣锦。只是,你却不是崔铭铭。”
原来,他早在她说自己是白绣锦时,便去调查了这件事。他说他相信自己是白绣锦,可是听在她耳里,却像是他根本不相信一样。
连这么隐秘的事情他都查了出来,那么,她可以确定,颜聿其实知道自己不是白绣锦,至于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白素萱,她不太清楚,但是,她决定不去问。
颜聿却并不打算放过她,眯眼问道:“九爷,这件事,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既然是代替崔家千金去的白家,那么你又是谁呢?”
秦玖眉头轻蹙,半晌轻笑道:“一个,原本不该再活着的人。”
虽是天气晴朗,但掖庭内却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这里戒备森严,罪奴们都悄无声息地做着自己该做的活,无人敢大声说话。宫苑深深,虽人员众多,处处却只有无言的沉寂。只有捣衣槌的声音,沉闷而单调地传了过来。
秦玖只带了红罗和绿绫入了掖庭,掌事太监王公公带着小太监出来相迎。秦玖问了浣衣女的所在,便随着王公公走向浣衣的院子。
浣衣房的院内排列有致地栽种着许多竹竿,上面晾晒着各色衣衫。因是罪奴,她们所洗的大多是宫中侍卫以及太监的服饰,多以青色为主,没有一丝亮色。
一伙伙的罪奴聚集在一起,默默无声地浣衣。她们平日在这里劳作,鲜少见到外面的人进来,忽然看到秦玖和红罗绿绫走了进来,都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她们。
王公公呵斥道:“还不快干活。”
院内这才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捣衣声。
秦玖的目光一掠,很快便看到了苏挽香,她身着一身粗布罪奴衣裙,遮住了她窈窕的身姿,从宽袖中伸出来的手指,因被冷水泡得久了,显得红通通的。苏挽香低垂着头,举着手中的捣衣槌,一下,一下,使劲地捶打着放在青石上的衣衫。
秦玖的目光扫过苏挽香,对身侧王公公微微一笑,低声道:“有件事要劳烦王公公,我今日过来是奉严王之命查案的,还请王公公让这些罪奴们将脚下穿的鞋子脱下来集中到一起,我们要查看一番。”
王公公点点头,很快命小太监们行动了起来,片刻后便将罪奴们的鞋子全部收集了过来,放到了一侧屋内查看。片刻后,红罗走了过来,在秦玖耳畔道:“九爷,查出来了。确实有一双鞋子脚底沾有红沙,但却不是苏挽香的,而是翠兰的。”
秦玖闻言轻轻蹙眉,随着红罗走到屋内。
桌案上摆着一双布面绣花鞋子,红罗将鞋子拿起来,翻转后,将鞋底映着日光一放,果然有一粒粒闪着红光的细沙。
秦玖眯起了眼睛,“确定这双是翠兰的?”
红罗点头道:“这鞋里放了翠兰的名字。”
秦玖眉头轻蹙,若是方才翠兰和苏挽香交换了鞋子,也不是不可能的,“苏挽香的鞋子呢?”
红罗很快将苏挽香的鞋子找了出来,放在了翠兰的鞋子一侧。秦玖拿起两双鞋子,比了比大小,这两双鞋子大小胖瘦竟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两人的脚恰好一样大。
秦玖眸中划过一道冷光,竟是这样巧合?
当日在明月山庄,秦玖曾经和翠兰交过手,晓得以她的功夫,在夜里潜入云韶国驿馆在安然离开,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眼前唯一可以抓到苏挽香的线索,却断掉了。若是翠兰甘心为苏挽香顶罪,一口咬定这就是她的鞋子,而两人脚大小恰好一样,恐怕也很难追究到苏挽香身上。因为,在明月山庄那一次的刺杀,翠兰便是要刺杀尚楚楚的,虽然秦玖认为那时候翠兰就已经是苏挽香的人,她的行动也是听命于苏挽香。可是,那时,翠兰还不是苏挽香的侍女。后来,颜夙才安排了翠兰到了苏挽香身边的。
秦玖望着两双鞋子,陷入了沉思。
她可以确定,纵火之人不会是翠兰!
秦玖抬头对一侧的红罗道:“派人去将苏挽香叫进来。”
一名小太监过去对苏挽香说了什么,她抬头朝着秦玖望了一眼,眼神微微波动。她放下手中的捣衣槌,将湿漉漉的手指在衣襟上擦了擦,慢腾腾地走了过来。到了近前,她朝着秦玖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原来是九爷来探望挽香,挽香感激不尽。”
秦玖拥紧了身上的貂裘,虽是冬日寒风冷冽,然而,心头中更多涌上来的寒意却来自于眼前这个人。她盯着苏挽香低垂的浓黑睫毛,再不着痕迹地望向她的手指上。手指发红,确实是在冷水中泡久了,只是,却没有冻疮。秦玖的目光再扫过其他正在浣衣的女子,那手指多半都是生了冻疮的。
“苏小姐的体质就是好,这么冷的天,用冷水浣衣,手指却只是发红。”秦玖笑吟吟道。
苏挽香睫毛动了动,神色依旧清冷无波动,“九爷说笑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贱奴再是命苦,也不敢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是吗,原来苏小姐也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只是,这世上,难道就只有苏小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吗!?”秦玖慢悠悠说道。
眼前浮过尚楚楚惨不忍睹的肌肤,当年,她躺在床榻上疼得死去活来,却并未真正看到过身上的灼伤,这一次,却是亲眼目睹的。
“九爷是到这里来嘲笑挽香的吗?若是无事,挽香还要去浣衣,请恕我先告退了。”清冷的容颜瞬间闪过一丝悲痛,她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秦玖笑了,倘若让苏挽香去戏台上唱戏,她恐怕也是个中高手了。
“我的确是有事!”秦玖的如花笑靥泛出一波波冷寒,她微微近前一步,眯眼看她,“昨夜亥时,苏小姐在哪里?”
朱颜改 第189章 七叔查案
苏挽香唇角慢慢浮起一丝轻笑,清声说道:“亥时我刚刚将最后一批衣衫洗完,与翠兰一道晾晒好后,便到屋内歇息去了。怎么,九爷问这个可是有事?是在关心挽香的罪奴生活吗?那就真要多谢九爷了。挽香要去浣衣了,若是不能按时完成,可是要受惩罚的。”苏挽香说完,便向井边走去。
昨夜,她派的监视苏挽香的宫女也是这么说的,那宫女作为罪奴和苏挽香同居一室,却并没有听见苏挽香后来起夜离开。可是,秦玖却明白,苏挽香若是个武功高手,她若是在宫女身上做些手脚,让她酣睡不知也是有可能的。
“要审问翠兰吗?”红罗轻声问道。
秦玖摇了摇头,“让我想一想。”
翠兰既然执意要为苏挽香顶罪,怕是很难审出来的,或许还有别的法子可以鉴别这双鞋到底是谁的。
秦玖正在沉思,颜聿的声音懒懒从门口传来,“怎么,九爷,纵火之人还没有抓到?”他懒懒靠在门畔,唇角浮着淡淡的笑意。
“找到了鞋底有红沙的鞋子,可是鞋子的主人,却不一定是纵火之人。这是翠兰的鞋子,但她的鞋子和苏挽香的鞋子一样大。”秦玖慢慢说道。
“九爷是说这双鞋子不是翠兰的,而是苏挽香的?”颜聿眯眼问道。
秦玖点了点头。
颜聿走近桌旁,示意尾随着他的貂蝉一手拿着一双鞋子,举到他眼前。他捂着鼻子淡淡日光流淌过他绝美的侧颜,他眯着眼,犀利的目光在两双鞋的鞋底上流转不绝,片刻后,深黑的眸中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深沉。
他摆了摆手,嫌恶地道:“赶紧拿走,臭死了!”
“接下来,九爷打算怎么做?”颜聿慵懒闲散地问道,狭长的凤目锁住了秦玖的脸,唇角笑意一如既往地诱惑。
秦玖一看颜聿的样子,便晓得他是有办法了。她勾唇笑了笑,坐到一侧的椅子上,笑靥如花道:“王爷已经有了办法,何必再问我?”
“果然还是九爷最知我,我的确是有法子。只是…”颜聿凝视着秦玖,一双绝色的眸中渐渐溢出癫狂,“要我说出来也可以,让我抱一抱你!”
貂蝉原本还站在门边,闻言捂嘴一笑,对着红罗和绿绫一使眼色,三人退出了屋,将门关了起来。
秦玖还在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屋内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竟然在查凶手这种关键时刻,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个纵火之案的凶手如此重要,关系到云韶国和大煜的安定和平,他竟然拿这个来要挟她。
用无耻来形容他已经远远不够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秦玖压抑着怒气问道。
颜聿微笑着不说话,只是用一双充满了水一样柔情的深眸凝视着她,这目光让秦玖有些不自在,她慢慢转过脸,却听到了他梦呓一般的自语,“我只是想抱一下我喜欢的女人,这还需要理由吗?”
秦玖愣住了。
一腔怒意不知怎么就化为乌有了。
只是抱一下而已,又不会少一块肉,秦玖不再说话。
颜聿静静一笑,走到她面前,伸臂将她整个人包裹住了。
这一个怀抱是他等了很久的,不是他强行抱她的,是她同意的。
他抱着她的力道是恰到好处的,抱得很紧,却也并不勒疼了她。
他的怀抱很温暖,又是那样有力,秦玖趴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而稳定的心跳,察觉到他的呵护和包容,一颗心也渐渐迷醉。
她伸臂慢慢搂上了他的腰,她想,或许,这将是他们之间最后的拥抱了。
这一生,她再是不愿,也终究是欠了他啊!
在这间掖庭的黯淡斗室内,他们彼此拥抱,两颗心也渐渐贴近。
当秦玖的手臂搂住颜聿那一刹那,他身子抖了抖,忽然抬手勾起了秦玖的下巴,低头便吻了上去。
当他炙热的唇落在她唇上时,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涌到了脑中,她直觉自己应该推开他,可终究是没有推开。或许是因为一切发生的太快,她根本就没来得及思考。她就那样被他紧紧拥在怀里,任由他温柔而霸道地吻着她。
四周一片静寂,她感觉自己一颗心在不知名的境界里悠悠荡荡,荡荡悠悠。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些,觉得不该如此下去,这才猛然推开了他。秦玖后退了几步,这才朝着他轻轻一笑道:“不是说抱一抱吗?”
颜聿长眸中是缱绻后的迷离,他一笑道:“我要一开始说吻你,你肯定不会答应的。”
抱和吻他心爱的女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可却是需要手段的。
秦玖很快恢复了理智,指着桌案上的那双鞋子道:“到底要如何查出这双鞋子是苏挽香的?”
颜聿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灼灼,似乎有着焚尽一切的力量,“你只管看着就行。”他起身拉开门,对守在外面的貂蝉道:“把椅子搬到院里,再去告诉王公公,本王累了,听说罪奴中也不乏美人,就挑几个姿容出色的,比如苏挽香、翠兰之流,来为本王解解闷,养养眼。”
貂蝉答应一声,派人将屋内的椅子搬了出去,放在门廊下,又去向王公公传达了颜聿的命令。
掌事太监王公公顿时有些傻眼,但早也听说过严王行事怪异,不得不过去,挑了六名年轻貌美的罪奴,这其中自然有苏挽香和翠兰。
颜聿走到椅子前坐下,明媚日光下,微眯的凤目中,无数绮丽波光闪耀。他一手托腮,目光扫过眼前六名女子,慵懒笑道:“原来传闻是假的,掖庭也没什么美人啊!不过,模样不行,身形倒是不错,你们,一个一个来,在院子里走几步,让本王看一看。”
秦玖倚在门边,冷眼旁观着颜聿胡闹。但心中却明白,他这样做一定是有他的目的的。
院子里,正在浣衣的女子们,也都停了手,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这深宫寂寞,劳作辛苦,今日这件事,或许对她们而言,也是一种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