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灯光很快一个一个地聚集,最后汇集成流动的光的河流,向着这边蜿蜒移动了过来。
距离一点点逼近。
枇杷终于看到了那些提着灯笼的人。
他们皆身着黑色的束身甲,外罩暗红色大氅,足蹬黑缎靴,腰间悬着长刀佩着宝剑。
枇杷倒吸了一口冷气,暗叫不好。他认得这些装束,这是安陵王麾下金吾卫的装束。昨夜在天门街上安陵王颜夙手下那三个金吾卫便是这般装束。
金吾卫到了,那么说,大人在此练功之事,恐怕也瞒不过安陵王了。
枇杷的手缓缓按在腰间的佩剑上,一点一点地拉开,漆黑的眸子慢慢瞪圆,浑身上下杀意凛冽,好似一只随时出击的猎豹。
无论如何,绝不能放这些人进去,绝不能让大人功亏一篑。
那一行人很快到了眼前,明亮的灯光汇聚,映照得竹屋前亮如白昼。虽然说只有二十多个金吾卫,但浑身上下带着的煞气却让人胆寒。他们来到竹屋之前,很快散开,将竹屋包围的水泄不通。另有几个人凝眉伫立在竹门两侧,手中高挑着灯笼。
武状元谢涤尘从光影中快步走了过来,冷瞥了一眼枇杷,道:“这不是秦九爷的护卫吗?昭平公主的别宫何时换你来守卫了?还不赶快闪开?”
枇杷并不说话,只是缓步走到竹门前面,高大的身躯将竹门挡得严严实实,而右手更越来越紧地握住了宝剑。
“哦,怎么,王爷来昭平的别宫沐浴,什么时候轮到你拦着了?”谢涤尘的声音愈发冰冷。
枇杷依然不语。
谢涤尘冷哼一声,“莫不是这竹屋内有什么见不得人龌龊事?”
枇杷依然不语,只是一双黑眸却泛着血光,死死盯着谢涤尘以及他身后的金吾卫。
“来人,把这个夜闯昭平公主别宫的贼人拿下!”谢涤尘一声令下道。
“慢!”清冷的声音如流泉泻地。
枇杷瞪眼瞧着前方,只见安陵王颜夙从中间缓步踱了过来。
在他出现那一瞬,似乎无形的煞气和杀意蓦然消弭了。那从灯笼里映照出来的光轻飘飘散开,似乎也变得迷离朦胧了起来,人朦胧,夜朦胧。
从光影中走过来的他身上仿佛带着一抹光,让人错觉天上地下各有一轮月。
那人,一步一步,悠然踱近。
玄红色的绦丝织锦朝服,黑缎接袖,前襟绣四爪金蟒腾祥云,蟒眼犀利逼人,下襟滚海水江崖纹,贵气逼人。束发的金冠,倒映着朦胧的灯光,映得一张俊颜辉光一片。
他负手缓步走到枇杷面前不远处,负手而立。
深邃的眸光轻瞥过枇杷按着宝剑的手,忽笑道:“难得秦九爷有这么忠心的奴才。”低醇的略带磁性的声音,却分明蕴含着一种力量,能让人不寒而栗,“也好,就看在你这个忠心的奴才面上,本王就等一等你的主子。”
枇杷额头上慢慢冒出了冷汗。
安陵王颜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是知道的。他眼里是容下下任何奸妄之事的,此刻他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他眸中那倨傲的、厌恶的神色。很显然,他已经知道了大人用童男子在练功,恐怕今夜之事很难善了。可如今又没有别的办法,他只盼着大人听到门口的声音,能够想法逃走,可他也清楚这似乎不太可能。
有一个金吾卫搬了椅子过来,颜夙悠然坐下。冷眸微眯,潋滟的眸中光芒掠动,灼灼迫人。
他打量着枇杷。
眼前这个护卫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身着一袭青衣,生得眉清目秀,看上去低眉敛目,但浑身涌动的杀气却不容忽视。妖女竟然还有一个这么忠心的护卫,倒是令他有几分讶异。
枇杷有些心神不定。
安陵王堵在这里,他倒是很希望大人现在还没有练功最好,那样,大人不动那四个少年,安陵王就抓不住证据。
枇杷这边正胡思乱想,忽听得竹屋内发出“砰”的一声。
他心中一紧,忙敲门道:“九爷,枇杷可以进去吗?”
秦玖方才被外面的声音所扰,体内气血翻腾,吐了好几口血。她慌忙又运气调息一个周天,才将体内的流窜的真气压制下去。如今,体内的冰冷寒气已经渐渐蒸发,内力终于冲破了阻塞,只是体内还是有些微的余痛和冰冷。
到底是受到了外面的干扰,她急急收功,受到了影响。
她披了衣服从水池中起身,只觉得身上有说不出的倦怠和难受,竟然足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她已经听出来外面来的是颜夙,她冷笑一声,强撑着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挪到竹凳前坐下。方才懒懒说道:“枇杷,进来吧!”
枇杷一脸担忧闯了进来,看到秦玖无恙,这才快步走到她身后驻足而立。
一个金吾卫推开竹门,几个金吾卫提着悬刀佩剑率先走了进来,其后颜夙漫步走了进来。
原本雾气腾腾温暖如春的竹屋内,瞬间充满了冷肃之气。
颜夙冷锐的目光从秦玖身上掠过,再转到躺在地上的四个少年身上,剑眉微皱,黑眸中掠过一丝冷意。
秦玖歪在竹凳上,一袭白底红花的衣裙半掩半敞,半湿的墨发披垂而下。她手中拿着那个团扇大小的绣花绷子,上面绣着一朵怒放的曼陀罗,娇美艳丽的似乎能让人闻见花香。而她的人比曼陀罗还要娇艳,整个人散发着出水芙蓉般的娇媚,娇软到似乎要溶在那里了。
朱颜改 第十八章 yan福不浅
秦玖歪在竹凳上,一袭白底红花的衣裙半掩半敞,半湿的墨发披垂而下。她手中拿着那个团扇大小的绣花绷子,上面绣着一朵怒放的曼陀罗,娇美艳丽的似乎能让人闻见花香。而她的人比曼陀罗还要娇艳,整个人散发着出水芙蓉般的娇媚,娇软到似乎要溶在那里了。
“殿下真是好兴致,这深更半夜风尘仆仆来到此处,莫不是打听到小女子在此沐浴,这么说,殿下对小女子真的有意了?”秦玖懒懒一笑,眉间眼梢都是令人迷醉的风华。只是,朱唇因为刚刚吐过血,竟然嫣红得令人心碎。
颜夙连看都不看秦玖一眼,冷声吩咐刚到屋内的谢涤尘道:“看看这四名少年可还有救?”他望着躺在地面上只着一件里裤的四名少年,俊美无双的脸变得极其难看。长眸中锋芒隐现,周身似有冷意迸出。
谢涤尘领命,俯身先探了探四名少年的口鼻,又派人翻来覆去地检查他们身上是否有伤口,末了起身禀告道:“殿下,还有气息,似乎只是昏迷过去了,身上也没有伤口。”
秦玖淡淡挑眉,多亏了她用的是绣花针,针口又是在隐秘的地方,再是仔细怕是也看不出来。
“哦?”颜夙淡淡挑眉,似乎早就料到了。
秦玖笑靥如花地仰起脸,迎着黯淡的烛光,坦然望向那站在面前的人,“殿下莫不是以为小女子要害这几位小哥儿,你可真是多虑了,我哪里是这么狠毒之人!”
颜夙的目光轻轻扫过秦玖的脸,长眸中有潋滟的波光闪过,他微微地眯了下,下颌绷起,绷出一抹冷酷的线条,“我也希望秦门主是慈悲良善之人。”顿了下,他不经意地笑道,“今夜真正好兴致的是秦门主吧,这深更半夜偷偷到昭平的别宫来沐浴,又有这么如花似玉的四名小哥儿服侍,真正艳福不浅。”
颜夙微抿的唇很薄,黑眸狭长。
据说长了这样的唇和眸的人通常都很冷酷无情。
她原本不信,以为他终是有情的。如今方知,他自里到外,处处凉薄无情。
秦玖唇角的笑意缓缓隐退,她眨了眨水漾般的大眼,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垂下眼皮,目光凝视着自己手中的绣花绷子,慢条斯理道:“殿下真是说笑了。就这四个,也算如花似玉?倘若换了殿下,我才算是真正的艳福不浅。”
颜夙闻言,不怒反笑了。
低醇的笑声里阴隐含的冷意却宛若冰箭一般刺向了秦玖,他扬了扬眉,用凉凉的淡薄的语气说道:“本王还想多活几年,秦门主这样的艳色,本王可消受不起。倒是要问问秦门主,这四名男子为何昏迷?”他笑容一收,剑眉深凝,凛凛的目光扫过秦玖,盯得她只欲窒息。
“他们啊?”秦玖抬指捋了下半湿的秀发,脸上绽开一朵白莲花般纯洁的笑容,口中说出的话可一点也不纯洁,“自然是服侍我服侍累了。”
“这四名男子为何昏迷,是否有性命之忧,本王还待调查。如今,麻烦秦门主随本王走一趟吧!”颜夙语调平静地说道,淡定自若似秋潮浣花。
“殿下的意思是要抓我了?我犯了何罪?”秦玖无辜地瞪大眼睛,仰着脸哀怨地问道。她刚刚沐浴过的肌肤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被屋内的灯光一照,整个脸庞细致而白腻,散发着淡淡的柔光,愈发衬得眉眼黑得浓重,朱唇红得绯丽,而她左眼角那颗泪痣也显得更加嫣红如血,宛若相思子。
颜夙的目光移开,唇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秦门主虽初到丽京,但如今已是我大煜官员,虽说是小小的一个司织坊管事,但也应当遵守我大煜律法。我大煜律法里有一条,便是不允许伤害无辜者以习练邪功。”
秦玖将脸颊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软软的嗓音里隐隐有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的意味,“殿下是说我练邪功吗?”
颜夙横睨了一眼娰霏卿,眸光深奥难测,语气纵然平静,笑意却暗藏着咄咄逼人,“希望你不是!”他说完,以极慢的速度微微眯起眼,神色平静如水,一步一步缓慢走出了竹屋。
谢涤尘派人将那四名少年也抬了出去,回身弯腰伸臂请道:“秦门主,请吧!”
秦玖嫣然一笑道:“谢大人稍等片刻。”言罢,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又慢条斯理地将墨发松松挽了一个堕马髻,这才起身将方才脱下来的软靴穿上了。
从方才她和颜夙的对话,她清楚地确定,颜夙知道她来这里是来习练邪功的,他也知道那四名少年的用途。所以她觉得颜夙不是派人跟踪她来到此地的,倘若只是派人跟踪,他不会这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此地做什么。
从颜夙身上尚未换下的朝服可以看出,他是从皇宫直接过来的。这样说,就是有人给他传了信。
会是谁呢?
秦玖冷冷眯起了眼。颜聿?!她很快否定了,因为时辰对不上,倘若是他,颜夙不会来的这么快。
那么是谁?
秦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她慢慢阖上眼睛,唇角溢出一丝沉重的叹息。
真是疏忽啊!
倘若她真的是用童男子的精血来习练“补天心经”的话,恐怕就很难脱罪了。
秦玖悄声示意枇杷去告诉慕于飞,不要轻举妄动,便漫步走出了竹屋。
屋外的灯笼朦胧的幽光下,负手背对着她而立的颜夙慢慢转过身来,淡淡一笑。即刻便有两个金吾卫走上前来。
秦玖冷笑道:“放心,我不会逃的!京府尹的大堂是个什么样,我也很想见识见识呢!”言罢,漫步向前走去。
*
朱颜改 第十九章 廷审
夜色诡谲而美丽。
天上明月并不因人世间的纷争而有丝毫黯淡,它散发着清冷的幽光,普照在每个人身上。
秦玖在金吾卫的押送下,沿着山道向山下而去。
山风从脸颊边掠过,发出犹若塞外胡琴鸣奏般的呜咽。空气是冰冷的,吸入肺腑间让人一阵心悸般的幽寒。
蜿蜒的山路被灯笼的光芒照映得亮如白昼,山路两侧黑黝黝的山石和光秃秃的数木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颜夙在秦玖前面控马慢慢前行,一头乌发和锦袍被山风吹得猎猎翻卷,恍若谪仙欲飞。他的背影挺拔而消瘦,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慑人气势,令人想要情不自禁地仰视。
秦玖眯眼望着前方,眼前这一道挺拔的背影和另外一道身影渐渐重合。
少年跨坐在照夜狮子白上,一身明紫色绦丝骑马劲装,腰间系着玉带,足蹬绦丝黑底马靴,披着同色的绣云纹的披风。少年眉目俊美,英气逼人,神采飞扬。手中拿着弓箭,眯眼,瞄准,拉弓。因为用力,衣衫下肌肉贲张,将身上的劲装鼓起。那一张年轻俊美的脸上,还闪耀着因为放马奔腾而沁出的薄汗。
那时候,她的心,似乎就是被这一箭给射中了。
“秦门主,请上马车吧!”耳畔传来谢涤尘的声音。
秦玖这才发觉一个恍惚间,已经下了山路,面前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一侧,颜夙勒马而立,回首朝着她看了过来,月光下,他明眸锋锐,淡漠清冷得令人窒息。
秦玖眯眼笑道:“我这样的罪犯还有马车坐,多谢殿下了。”秦玖微笑着钻到了马车中,倚坐在马车的团垫上,闭上了眼睛。
她着实累了。
明日恐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此刻,最重要的是养精蓄锐了。秦玖放松心情,迷迷糊糊地有了几分睡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车帘被人掀开。
秦玖睁开眼睛,晓得这是到了京府尹的大牢了。
秦玖打了一个哈欠,从马车上漫步下来,在狱卒的押送下,入了大牢。她在牢中并没有待多久,便被提到了大堂受审。
其实,秦玖很清楚,她犯的案子,说起来不算大,但因她身份特殊,又犯在了颜夙手中,这案子便不算小。
辰时已过,朝阳高升。
京府尹大堂的大门洞开,衙役们分立两侧,随着一声“升堂”,衙役们高呼“威武”。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一波波传了出去,让外面看热闹的人们心头一阵阵发怵。
朱棱窗缝间漏下几丝若有似无的日光,化做云絮般丝丝缕缕的光点,淡淡渲染在玄黑色云纹石砖面上。
秦玖就跪在大堂下,眯眼研究着黑色石砖上的花纹。
堂上坐着的,是丽京城的府尹孟怀,和听审的安陵王。
孟怀是一个精瘦的老者,看上去五十来岁,一双小眼睛透着精明世故的光芒。
丽京城中多权贵,在京城做府尹,没有几分左右逢源的本事,是绝对混不下去的。
孟怀捋着胡须,望了望下面研究地砖花纹的秦玖,又望了一眼身畔脸色冷峻的安陵王,心中直打鼓。
他自然知晓安陵王和天宸宗向来不对眼。如今,这位新来的天宸宗弟子一到京城,便被安陵王抓了过来,罪名是奸yin良家少年习练邪功。倘若此事属实,天宸宗只怕颜面扫地,每隔几年派一个弟子为朝廷效力的制度怕也会因此而取消。只是,如今,天宸宗在朝廷势力正盛,宫中那位惠妃也不是好对付的,此案他办起来实在有些为难。只是,眼前这安陵王,他可是更加万万得罪不起的。
孟怀想了想,此案既然是安陵王亲自送审,只怕自己势必要严办这天宸宗弟子了。
他眯了眯眼,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问道:“罪女秦玖,你逼迫良家少年,行奸yin之事,且还逼迫他们习练邪功。你可知罪?”
秦玖慢悠悠抬头,上挑的眼角扫了一眼孟怀,笑吟吟道:“孟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小女子只不过在昭平公主的别宫洗了个温泉,怎么就犯了奸yin之罪了?”秦玖的语气如沐春风,笑容纯洁如莲,可孟怀却隐约感觉到这双柔媚的眼中那暗隐的威压。
孟怀扫了一眼颜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继续喝问道:“好大的胆子,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狡辩?来人,传人证。”
公堂上一阵脚步声,秦玖眯起眼回首望去,只见她的侍女樱桃被带了上来。
秦玖心内一阵冷笑,心想: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这是以为这次一定能将自己扳倒了吧!
樱桃是秦玖的侍女,她在天宸宗服侍了秦玖两年。一直以来,在秦玖面前表现的都极是忠心,但秦玖因了自身经历,很难轻易相信人,不久就发现,她其实是关雎门门主姚昔儿安插到自己身边的细作。自己每日的一言一行以及宗主待她的态度如何,都经由樱桃传到了姚昔儿的耳中。
此番来丽京,原本不是秦玖要来。
宗主派的是关雎门的姚昔儿。
秦玖知道,姚昔儿对宗主一片痴心,自然是愿意守在宗主身边,而不愿意到丽京来的。因为历年来到丽京的天宸宗的女子,多半都是会嫁给当朝权贵,进入到内闱之中,譬如惠妃。姚昔儿自然万分不愿意。
秦玖进入天宸宗,原本就是想经由天宸宗来到丽京,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遂趁着宗主闭关练功的机会,利用樱桃这个细作,将宗主对自己万分宠爱这个消息零零碎碎地传给了姚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