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之间,大漠黄沙,妖湖魔宫,长河落日,侠骨柔情,一齐涌上心头,李玄禁不住一阵怅惘。

  三生石上,难道会印着前生后世的轮回么?

  龙薇儿点头道:“不错!传说人在三生石上照的时候,就能看到自己的前世、后世的样子。你想不想看看自己的前生?”

  ——想,不过我更想看到的,是你的前生。

  这句话,李玄没有说出来,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数度看见但总觉得没有看清楚的承香公主的倩影。那真的是龙薇儿,抑或只是长得像龙薇儿?

  他的前生,究竟是如何爱着这位公主的,他们经历了怎样的岁月呢?他为何刀斩公主的魂魄?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犯下的更大罪孽,究竟是什么?

  李玄心头忽然涌起了一阵强烈的冲动,他一定要看清楚!

  他一咬牙,使劲地推开了门!

  他预料着会看到一片深沉的黑暗,或者无比宏大的宫殿,或者人间仙境,或者深渊魔窟,但门后的景象却平平无奇,这只是一间很普通的茅屋而已,并没有他所经历的轮回之境那么神奇。

  但李玄却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骇然道:“君……君千殇?”

  茅屋正中间,盘膝坐着一个人,飞扬的白发覆在他的躯体上,宛如苍穹中脉脉流泻的天河。

  他的脸也与那发一样苍白。

  这从没有人见过的一张脸,现在毫无阻遮掩呈现在两人的面前。

  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但李玄仍然清楚地知道,这就是君千殇。

  因为当日摩云大会中,君千殇御使他的身体,惊退雪隐、大日至,李玄对他的气息印象极深,一见便认了出来。

  那无时无刻不笼罩着他的灼烈光芒已经消隐,也许是因为在这个茅屋中,这些都是没用的。他的六对隐现翔舞的光翼,也完全看不见了。

  能看见的,只是一袭麻衣,盖住他的身躯。

  他静默地端坐着,仿佛在沉思这个世界的苦难。

  他身下,是一片巨大的青色之石,那石上布散着无穷无尽的晕光,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其中。

  那,是否,三生石?

  果然如苏犹怜之言,镇守这三生秘境之屋的,竟然是君千殇!

  天下无敌,操纵轮回之力,一剑就将四极龙神斩入轮回的君千殇?

  那个傲然君临天下,雪隐上人、大日至尊者望风披靡的君千殇?

  李玄跟龙薇儿惊骇地互相对望了一眼,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挫败感!虽然他们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可能,但当可能变为现实之后,他们仍无法接受。

  无论他们的运气有多好,无论龙薇儿百宝囊中还有多少未施展的宝贝,在君千殇面前,全都无用。

  他们,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哀怨啊……为什么会如此?

  李玄放托了龙薇儿的手,悄悄向三生石走去,他仍然不死心,他想从三生石中看清楚他的前生,他想看清楚前生所发生的一切,而不是断断续续在脑中出现的碎片!

  但他才靠近三生石一丈之内,君千殇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

  李玄惨叫一声,甚至没看清楚这双眼睛究竟长成什么样子,就连滚带爬地向外逃窜。

  他见识过君千殇的力量,那是无懈可击无坚不摧的力量,就算他出动阿拉神雷跟对眼神功都无用。

  君千殇便是这个世界的王,这毫无疑问!

  君千殇的眸子中有着无比深远的空旷,这空旷映在这袭麻衣的身躯上,显得有些寂寥。

  李玄叫道:“我们马上走!这就走!不过……”

  他嬉皮笑脸地道:“我们同是大师兄,你能不能让我看一眼三生石?就看一眼!”

  君千殇不答,他的身子一阵摇晃,忽然,轰然倒地!

  李玄跟龙薇儿张大了下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良久,就见君千殇面如淡金,一动不动。

  他……他是走火入魔,还是死了?

  龙薇儿紧紧皱起眉来,她心中兴起了一丝不妥的念头。李玄心中也有这种念头,但更强的是那股冲动,他无法解释自己怎会有这么强的冲动,一定要看一眼三生石!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跨过君千殇,冲到了三生石之前。

  三生石上的晕光忽然平整起来,就在他目光的映照下,那七彩的碎屑忽然就组成了一副影像。

  那是个人。

  那是个女人。

  那是个美丽的女人。

  那是个美丽的女人的脸。

  脸渐渐清晰,李玄的心狂跳起来。

  他没有失望,那张脸终于清晰起来。

  那是龙薇儿的脸。

  亦是承香公主的脸。

  他所爱着的人的前生后世重叠在了一起,深深凝望着他。那双眼睛中神光离合,有着灼灼情波,缱绻情丝。她似嗔似喜,又娇又媚。

  ——我在这里等你千年了呵,你为何还不过来?

  李玄变得茫然起来,那双眸子告诉他,只要跨过去,深深捧起这张脸,他前世犯下的错,那为万千生灵而舍弃公主的罪孽,那杀掉公主的大错,都将一笔勾销。

  从此,他所爱的女子将原谅他,跟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永远。

  这,不就是李玄梦寐以求的么?他不需要再疑惑,也不需要再挣扎、选择。

  李玄的心充满了欢喜,他一步步向三生石走去。

  他能感受到,承香公主正在柔声呼唤着他,而他,正一点点化成那个大漠荒国中的定远侯,满载着一百年的爱怜,望着近在咫尺的情人。

  魔宫中,他们是这样对视着,中间隔了一个魔王与万千生灵。

  轮回中,他们是这样对视着,中间隔了一个誓言与万千时光。

  但现在,他们离得已不再遥远,他们只隔着一个笑容的距离,只要轻轻一握手,柔声说一句,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

  再不分开?

  再不分开!

  李玄的心迷惑了,但他觉得自己再不迷惑。

  那是他的爱啊!

  他恍恍忽忽,他悠悠荡荡,他时时世世,他生生死死。

  他走向了自己的轮回。

  突然,他被一个人狠狠地拉住了,他猛回头。

  这一回头,他的轮回忽然粉碎。

  这一回头,他看到了龙薇儿。

  这一回头,万千影像与柔情忽然都消失,变得冰冷。

  龙薇儿讶然道:“你……你做什么?”

  李玄心头一震,他在做什么?他只是看了三生石一眼,为何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

  他禁不住拉着龙薇儿退后数步,再度向三生石上看去。

  那石上的晕光仍未消淡,仍然组成一张娇靥。那是酷似龙薇儿的娇靥,不同的是,有着龙薇儿所没有的娇媚。

  那更似是苏犹怜的媚。

  这张脸,看上去是那么真实。龙薇儿皱眉道:“她是谁?”

  李玄身子又是一震,她是谁?

  那晕光组成的影像忽然银铃般地一笑:“我是谁?”

  李玄身子再度一震,虽然他不明白三生石的传说究竟怎样,但也清楚,这个女子,绝非是他前世情人的影像。

  因为,这女子是真真实实存在的,而她,绝无善意!

  李玄握着龙薇儿的手,一步步后退,他的心中仍然有一个声音,在柔柔地呼唤着,他仍然深切地感受到,只要自己走过去,他就会再无遗憾,他就会永远沉沦入幸福的漩涡。

  若不是他还握着龙薇儿的手,他一定毫不犹豫地跨过去!

  然而,现在他知道,他们已深陷在巨大的危险中。

  他深深看了龙薇儿一眼,至少,她不应该卷入其中。前世的她为自己付出太多,这一世,他不能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他装出一副兴奋的样子,对龙薇儿道:“终于出现妖怪了!你记住我方才对你说的话没有?这是我的课题,是我的论文,你快走吧,千万不要跟我抢!”

  龙薇儿撇了撇嘴,道:“小气鬼!谁会跟你抢!”

  两人说话之间,三生石上的晕光点点袅袅自石上升了起来。那块偌大的石头忽然变得黯淡之极,点点晕光却刹那间无比明亮,那张脸也更加妖娆美丽,逐渐在空中浮现。

  那是个无比美丽的身影,有龙薇儿的纯真,也有苏犹怜的妩媚。

  她是仙子与恶魔的混合,看着她,仿佛看到了那无尽的夜空。那无比晶莹的星辰,是最灿烂的眩美,但那深沉的黑暗,却是诱人深陷的魔渊。

  李玄呆呆地注视着这个慢慢显出全身的女子,一时无法想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究竟是谁?

第十九章、云想衣裳花想容

  那女子轻轻柔柔地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不过他总叫我九灵儿,你也叫我九灵儿吧。”

  九灵儿?李玄苦苦思索着,他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九灵儿裹在一袭狐裘之中,她不再看李玄,盈盈眼波垂下,看着那块已完全失去光华的三生石,面上突然浮起一阵感伤:“三生石上写三生……写的,究竟是谁的三生?”

  她的伤感似是风一般吹过三生秘境,刹那间天地一齐黯然。

  她袖子一拂,三生石无声地裂成了碎片。

  九灵儿目光再度抬起,却又变成了能媚惑天下的妖娆:“一百年了,没人跟我说话。小哥哥,你肯陪奴家说说话么?”

  奴……奴家?这个词语不知为何让李玄忽然想起了苏犹怜的“郎君”,不会又有个加强版的苏犹怜出现吧?或者加强版的瑶儿?无论哪一个,都非常非常的不好!

  李玄笑道:“我们……我们还有事,不过你可以跟他好好聊一聊。”

  他指的是君千殇。这个九灵儿,想必是被君千殇困在此处的,想必她会怕君千殇。

  虽然现在的君千殇看上去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九灵儿笑了:“我可以跟你打一文钱的赌,他绝对不会醒过来。因为……”

  她笑得像个孩子,恶作剧的孩子:“因为他中了奴家的九灵惑心术,他让奴家沉睡了一百年,人家多少也要让他也沉睡个十天半月的。”

  九灵惑心术?李玄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久没露面的天书爷爷忽然探出头来,笑道:“九灵儿,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了!”

  李玄惊讶道:“你们认识?”

  九灵儿很开心地一拍手,道:“天书爷爷,原来你现在跟随了这个小毛头!我们何止是认识,简直……”

  天书爷爷骄傲地挺起了书脊:“当年我牵动天上九曜星辰,以天枢之力驱动天雷地火,将她一招击成重伤,再借助君千殇的轮回之力用她的前生后世将她封锁在三生石中,何止是认识,简直就是仇敌啊!”

  李玄脸都黄了!

  九灵儿笑道:“不错,天书爷爷说的一点都不错。太初四宝的威力果然非同小可,我一件都对抗不了。不过,在这个小毛头的手上,天书爷爷还能封禁我么?”

  她的面容忽然一冷,漫天白光闪现,化作九条冲天而起的白芒,在她身后炸开,她那双妖媚之极的眸子中,全是杀机!

  李玄一把掐住天书爷爷,大叫道:“快牵动九曜星辰!快驱动天雷地火!快将她击成重伤!”

  天书爷爷挣扎着喘过一口气来,大叫道:“在你这个废物手中,我怎么能施展出这么高明的法术来?你赶紧逃命吧!”

  李玄大笑道:“我逃命?我李玄一身法宝,岂能逃命?”

  他一抖手,手中显出一枚金钗,他冷笑道:“九灵儿,你认识这枚金钗么?”

  九灵儿脸上神色变了变,道:“参合凤仪钗?”

  李玄道:“此钗能够召来参合玉凤,你修为虽然高,但也未必能胜得过参合玉凤吧?”

  九灵儿打了个哈欠,道:“这钗子已经用过一次了,等于废物,我为什么要怕?”

  李玄一下子就呆住了。她……她居然能看出来?

  天书爷爷好心地提醒他道:“九灵儿的本身是只九尾天狐,最善制造各种幻境,当然也就擅长识破诸般幻疑了。你可不要妄想骗她,她一定能看破的!”

  李玄大叫道:“那她是想逼我出最后的宝贝了!”

  他掏出一物,厉声道:“这是镇海神鳌方才送我的息壤,神鳌一千年才凝结出来的宝物,你想必知道有何妙用了!”

  咦?方才他不是没接受神鳌礼物么?为什么还能拿出息壤来?

  天书爷爷与龙薇儿满脸迷惑地看着李玄,他们发现,九灵儿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她……她居然相信了李玄的话!

  九灵儿冷然道:“息壤?你手中居然会有息壤?”

  李玄小心捧着这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傲然而笑,虽然他不知道息壤究竟有何用处,但见九灵儿如此害怕,不禁心底松了口气。

  九灵儿狠狠一跺脚,李玄急忙拉着龙薇儿,浑天绫迸出一团赤光,冲天而起,恍惚之间,已然脱出了镇海神鳌的体内。但见群山崩塌,神鳌的行踪已然消失,看来又陷入沉睡了。

  李玄顾不得停留,急忙对龙薇儿道:“快逃,能有多快就逃多快!”

  龙薇儿也知道时机紧急,全力驱动浑天绫。

  天书爷爷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拿的是什么东西,竟让九灵儿也认错了?”

  李玄一笑,道:“阿拉神雷!我赌她分不出来人之矢与鳌之矢的差别。”

  的确没人分辨的出,毕竟,谁能够没事研究这两者的分别呢?

  又有谁会想到,李玄没事会带这么一沱东西在身上?

  龙薇儿脸色苍白,想到又一次靠这种方法化险为夷,真是想死的心都有。幸好前面天光大亮,他们已经来到第八重天的出口。浑天绫扶摇而上,向着天上一枚晶亮的星辰射去。那里,就是出口所在。

  李玄松了口气,心头不禁稍有遗憾,这第二传说的秘密,还是没能解得开!

  忽然,他们眼前一阵白光闪动,数条白色巨龙横天而过,挡住了浑天绫的去路。

  李玄脸色骤变,只见九灵儿笑晏晏地坐在一条巨龙的头上,正悠然看着他们。

  为什么?为什么她突然不怕息壤了呢?

  李玄擎着那沱阿拉神雷,厉声道:“你再不让开,我就发动息壤了!”

  九灵儿笑道:“原来你不知道息壤怎么用。现在身在天际,息壤又有何用?”

  李玄呆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一点!

  天狐柔声道:“我在三生石中睡了一百年,这百年来,我有个心愿,就是让我见到的每个人,都享一享我这份福气。你就是第一个,好不好?”

  她说的虽然轻松,但李玄知道,那滋味必定非常不好受!

  天狐冷冽的目光已经显露出一个答案,那就是她已经动了杀机!

  李玄心念电转,想着脱逃的办法,但却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天狐乘着白色巨龙,冷然逼了过来!

  李玄心头大急,天书爷爷吼道:“快变成定远侯!只要变成定远侯,就能胜过她!”

  李玄那个苦啊,他岂不知道变成定远侯就能胜过天狐?但是他又如何变呢?

  他大叫道:“我们能不能打个赌?”

  天狐道:“等我将你封在三生石中后,我会陪着你,那时你想打什么赌,我就跟你打什么赌。”

  李玄心急如焚:“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去封禁你的君千殇,为什么找上我了?”

  天狐悠然道:“因为我妒忌。你跟这位小妹妹甜甜蜜蜜的,我却只能独个儿被封在三生石中。受三恶生的煎熬。那滋味可难受得紧。”

  她身影忽然晃动,刹那间变成了九只,全都凌空浮立,妖娆动人:“看,有这么多我陪着你,岂不比那小姑娘好多了?来吧,跟我到三生的轮回中去吧。”

  李玄使尽百般法宝,无可奈何,只好道:“我跟你去,但你要放了她。”

  天狐脸上浮起了一丝柔柔的笑意:“你倒是情深义重啊。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只有一个人受苦,是非常非常不公平的。”

  白影晃动,她向两人欺了过来。

  李玄低声道:“切记,千万不要干涉了我的论文!”

  他突然使劲一把,将龙薇儿向出口推去,同时,冷冽的刀光一闪!

  定远刀,出鞘一刀!

  这一刀,非李玄之力,搅动的,是定远刀中本就蕴蓄的力量。定远刀是神刀,是魔刀,它自行就可吸摄力量,化为刀中烽火。

  这一刀,虽然不足败高手,但猝不及防施展出来,也足以让天狐大吃一惊!

  何况,李玄一直刻意表现得无赖无为,让天狐大为大意。这一刀,烽火怒炸而成一朵红云,在李玄摧送之下,红云如奔马般掣走,向九只天狐幻影上卷去!

  天狐一时大意,立即身陷烽火之中!

  而龙薇儿所著的浑天绫,已然窜出了第八重天!

  天狐狂怒,一声尖锐的怒啸,九条白色巨龙向烽火怒拍而下!

  李玄一声大叫,手中定远刀脱手飞出,直贯天际。他双手虎口震开,一口鲜血喷出,再也无法在虚空停留,重重摔在地上。这一下摔了个几乎晕死,脑中昏天黑地的,半天没缓过来。

  猛地,胸口一痛,一只精致的绣花鞋踩在了他胸脯上。那鞋头绣着一只颤巍巍的蝴蝶,鞋身上绣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连一点泥都不沾,尚有微微的香气透出,也不知是鞋上花香,还是鞋中足香。

  浅弓一痕,趁着那只纤足盈盈一握,宛似月初的微月一钩。

  但这一踩之力却重到了极点,李玄眼前一黑,差点又晕了过去。

  天狐娇笑道:“哎呀呀,是我用力太过了,实在对不起的紧。”

  她轻轻将纤足收回,却踏在了李玄的脚上。

  李玄一声痛呼,天狐微笑道:“今天我这是怎么了,老是做坏事呢?”

  李玄苦笑道:“姑奶奶,反正我落在你手上了,你要打要罚,也只能由你。”

  天狐俯下身来,一双柔滑的小手抚着他的脸,李玄忽然一阵脸红心跳。

  天狐一族天生媚惑,被她们的肌体沾到一分一毫,都心旌摇动,不可自持。

  李玄显然不是个心智坚定之人。

  天狐一双明目中含情带怨:“奴家倒是没想到,你居然如此重情重义,甘愿牺牲自己,救走你的小情人。想不到你无赖是无赖了一些,可却是个大情圣呢。”

  李玄笑道:“那也没什么,不就是被封起来睡十几年的觉么?”

  天狐的身子俯得更低了,她的笑容中仿佛有看透世情的揶揄:“你的小情人就这么跑掉了,完全不管你,你是不是心中也有些难受呢?”

  李玄大笑道:“难受?我难受什么?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呢!”

  天狐轻轻叹道:“你瞒不过我的,一百年前,我也跟你一样,想着爱情多么伟大,我要为他牺牲,但……但最后如何?”

  她说着,一阵怒气上涌,蝶恋花的绣鞋狠狠踩在李玄的腿上。

  李玄痛得大叫,天狐怒气更增,一下下踩得更狠起来。

  突然,所有的动作都静止了,因为她身后响起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抽泣。

  李玄惊讶地奋力抬起身子,赫然就见龙薇儿娇怯怯地站在那里。

  她脸上满是泪水,看着李玄,哭道:“你骗我!”

  李玄轰然倒在地上,愤怒地大叫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这个笨女人!”

  龙薇儿哭道:“我本来想去找谢哥哥来救你的,但我越想越不对,我觉得你现在一定很危险,就赶回来看看。你……”

  去找谢云石不是最好的办法么?只要出云剑在,天狐就算生了十八条尾巴,也不再可怕了。大不了祭起逐日旭光舟,三个人逃之夭夭就是了。为什么还转回来呢?

  李玄简直死的心都有了。但是……

  但是他的心底忽然好温暖。

  他并不是个被遗弃的人,在危难面前,他不是棋子。

  他忽然笑了,就算他死,又怎样呢?

  生死挈阔,与子携手。

  龙薇儿突然扑了上来,护住李玄。她的目光炯炯,她嘴唇紧咬着,透出一丝娇柔的坚毅来:“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放我们走,否则,你会后悔的!”

  天狐看着龙薇儿,她的美眸中忽然涌出了一层深深的妒忌。

  一百年前,她用自己的生命挡住那一柄柄剑的时候,她所爱的人为何没有来?

  一百年后,她却亲眼目睹了两个人不顾艰难危险,一定要在一起。

  为何那个坚定站在身边的,不是她?

  为何有人生死相守的,不是她?

  天狐脸上双目中忽然闪过一阵冷光,她没有的,她就要粉碎它!

  漫天的白光忽然散去,天晴得可怕。天狐脸上的笑容实在非常非常温煦,她俯身一躬,道:“小妹妹,你就是一朵美丽的花。”

  她的身影突然隐去,只剩下她的声音:“但我必须摧折它!”

  龙薇儿心中骤然兴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她匆忙回头,已不见了李玄,也不见了九灵儿!

  天地茫茫,仿佛只剩下了龙薇儿一个人。那天地是如此的空廓,却又是那么孤独。

  龙薇儿心中被恐惧占满,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无法找到天狐,无法救出李玄。

  谢哥哥。

  她心头只剩下了这个名字,找到谢哥哥,他会帮自己解决这所有的事情的。

  想到谢云石的名字,龙薇儿心头忽然安定下来,纤手指舞浑天绫,穿出了第八重洞天。

第二十章、抚心茫茫泪如珠

  李玄被重重摔在岩石上,摔得头昏眼花。天狐那双凌厉的凤目狠狠盯着他,叉腰而立。

  那双凤目本极好看,妖娆而美丽,黛眉浅浅一弯,笼在长长的睫毛上面,晨星一般的眸子湛然有神,让每个看到的人都无法轻易忘记。

  但现在,这双至美的眸子中却满含杀气,让李玄心头阵阵发冷。他刚想说点什么,天狐突然叫道:“我恨你!我恨你!”

  她提起脚来,狠狠踩在李玄腿上。她这绣花鞋比容小意的高根蛮靴还要狠,一脚踩下,李玄就觉整条腿都断了!他慌忙向一边闪避,天狐更怒,突然,显出九个幻身来,围着李玄一阵猛踩。

  可怜李玄只有一条身子,哪里禁得住这么多天狐践踏?何况那九只幻身乃是天狐九条狐尾所化,每条幻身都有几百年的修为,绣花鞋踩在身上,一踩就是一个坑。

  李玄被踩得眼冒金星,大叫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这样恨我?”

  天狐冷笑道:“无怨无仇?那为何我的良人舍我而去,而你的小妹子就会跑回来找你呢?”

  这……这是什么奇怪理论啊?就是因为这种理论,自己就要挨踩么?

  李玄简直欲哭无泪了,他勉强道:“也许是因为你们感情不好呢?”

  天狐冷笑道:“我们感情不好?你可知道他为了我不惜跟雪隐上人翻脸,不惜舍弃自己的国家,不惜舍弃一切!我们的感情不好?”

  她越说越气,突然一口咬在李玄的胳膊上,李玄一声惨叫,天狐轻轻移开口,只见细细的两排齿印在他的衣袖上整齐地排着,血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

  天狐温柔地抚摸着那些血迹,道:“你小毛头知道什么,凭什么说我们的感情不好?”

  她见了鲜血,忽然变得满脸温柔,动作轻柔之极,仿佛抚摸的是她的爱侣。

  李玄都快晕过去了,急忙道:“快!快给我止血!我不能流血的!”

  天狐奇怪道:“为什么?”

  李玄额头上的汗水都渗了出来,满脸惊惶:“我一流血,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天狐眼中露出一丝惊奇,她仔细地看着李玄的胳膊,突然,李玄身上流出的血居然倒灌而回,天狐手指微一用力,将他的衣袖扯去,只见被她咬出的细细伤口渐渐合拢,平复如初,就连个牙印子都没有。

  天狐惊讶地张大了小嘴,欢叫道:“这就是很可怕的事情么?很好玩啊!”

  李玄痛苦地垂下了头,道:“一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在遥远的、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着,因为我每次一受伤,心里就极为悲伤。”

  天狐点点头,道:“那种感觉我也承受过,的确不好受。”

  她忽然用力,手指深深插入了李玄的胳膊里,李玄一声惨叫,她尖利的手指插出了五个血淋淋的伤口!

  李玄痛得几乎晕了过去,天狐看着他,幽幽地叹息道:“想不到会有另一个人也承受这种痛苦,我的心好受多了。男人都是贱种,但偏偏有这么多女人为男人而牺牲自己。女人是不是很傻?”

  她轻轻抚摸着李玄的脸,温柔地帮他擦去脸上渗出的冷汗。她就仿佛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妻子,在无微不至地伺候着自己的丈夫。但被迫扮演丈夫角色的李玄,却恨不得马上身化飞灰,被风吹离这个恶毒的女人。他紧紧咬住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因为他发现,天狐似乎很喜欢听他的惨叫。

  她喜欢听每个被她摧残着的人的惨叫。

  天狐柔声道:“你现在还年轻,会为了你的小妹子舍弃自己。但等你年纪大一点,就会明白这世界上什么都难以得到,只有女人最容易得到,你就不会再爱你的小妹子,你就会恨不得摔开她,是不是?”

  李玄紧紧咬住牙关,不去回答她。他胳膊上的伤口又开始慢慢收敛,但天狐将指甲插在伤口中,它们每收敛一分,她就重新将伤口撕开。她并没有太专心于这件事中,似乎觉得这只是很平常不过的消遣。她的心思,全都陷入了那沉睡良久的回忆中。

  “那年,我还年轻,天狐一族是高傲的妖类,居住在禁天之峰上,不与一切人、妖来往。我一直修炼到能化形为人之后,才被获准下山。下山之前,族内长老告诫我,天狐乃最高贵的种族,绝不可爱上下贱的人类。我答应了,可我没料到,我才一下山,就破了这个戒律。你说,我是不是也是个傻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