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细听,不是错觉。真的是哭声。这哭声很低,很小,若不屏息凝神,根本听不出来。而且,这个声音很细,不是个小孩,就是个女人。

这哭声真的离他太近了,仿佛只隔了一堵薄薄的墙壁,简直就是贴着他发出来的。谢怜猛地转头,终于确定了——这声音,就是从他靠着的这具棺椁里漏出来的!

万分惊愕中,谢怜脱口而出的第一句竟然是欣喜的:“娘,是你吗?!”

然而,随即他就清醒过来了,他期望的事情不可能发生。他的母亲早在八百年前便溘然离世,脱离了苦海,从来不曾化为冤魂。而且这个哭声中的情绪不是悲伤,而是害怕。

那此时此刻,到底会是谁正躲在他母亲的棺材里哭泣?!

谢怜一刻也不能多等了,左手将棺盖猛地一掀,右手便要将芳心斩下。谁知,在他看清棺材里的东西后,这一剑却是硬生生停下了。

躺在棺内的,没有第二个人,只有一条周身漆黑华衣、脸部蒙着面巾的人形。

这条人形,本来应该只可能是他的母亲,可是,现在躺着的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因为这条人形过于矮小,身形身高都完全不对,最重要的,这个人还在瑟瑟发抖,根本是个大活人!

谢怜一把掀开面巾。果然,面巾之下,是一张小孩儿的脸孔!

一瞬间,他的心都凉了,一把将这小孩抓起,惊骇交加道:“我母后呢?我母后呢!你把我母后的尸身弄到哪里去了?!”

这一身黑衣华服乍看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然而,它却是用一种极为珍稀的密虫茧丝所织就的。茧丝由异邦小国进贡,成衣还要经数道工序精密处理,再配上草药香囊,密封入棺,可保尸体千年不腐,遗容宛如生人。然而,此刻穿着这件异茧丝衣的,却是这个小孩儿,那他母亲的尸身又在何处?又变成什么样子了?

谢怜根本不敢细想,只能抓着这个莫名出现的小孩儿厉声质问:“我母后呢?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把我母后弄到哪里去了?!”

可是,一个被吓哭的小孩儿又如何能回答他这些问题?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谢怜把他拖出了棺椁,忽然发觉从这异茧丝衣上,簌簌抖落了一些灰白的粉末。

他脸色惨白地望向棺椁内,发现棺底也铺着一层粉末。霎时,一阵地转天旋,谢怜只觉心跳都要停止了,手一松,把这小孩放开,六神无主地跪到了棺边。

他既不敢用手去碰这些粉末,也不敢就这么任由它们如此散落,就如同烧废的香灰。虽然一点儿也不愿意承认,但他心里明白,这些到底是什么。

一具封存了八百年的尸身,被人强行从异茧丝衣里剥离,还会变成什么?

一时之间,谢怜心神大乱,脑子里根本顾不上想别的,抱着脑袋,耳朵里嗡嗡作响。谁知这时,忽然背脊一寒。他本能地觉察出危险,猛地回头,出手如闪电,一握,赤手握住了一道剑锋。只见身后一人挺剑刺来。而这举剑刺他的,竟然是那从他进来之后,一直默立不动的木扎架子!

原来,早有人在他之前潜伏进来,穿上这件华服,戴上面具,伪装成一具没有生命的木架,静待他来。“铛”的一声,谢怜徒手将剑锋折为两段,满手鲜血却面不改色,霹雳一脚飞出,踹在那人腹部,将他牢牢踩在地上。那人胸口被谢怜牢牢踩住,反手抱住他靴子想要挣扎,却是动弹不得,仿佛被钉子钉在了地面。谢怜弯腰,一掌拍飞他脸上戴着的黄金面具,露出了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容。谢怜喝道:“你是谁?!盗墓贼吗?!你怎么进来的?!”

这时,那小孩在一旁喊道:“爹爹!”

他这一喊,谢怜终于想起来了。这一大一小,两人都有些面熟,岂非正是方才在青鬼巢穴里险些被戚容煮了吃的那对父子?!

谢怜瞬间明了怎么回事,当即雷霆一拳打在那年轻男子下颌,暴怒道:“戚容,滚出来!我要杀了你!!!”

那男子边吐血边笑道:“太子表哥,好开心啊,又见面啦!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这是另一张脸,可这癫狂错乱的笑容,不是戚容还是谁?他竟是化为虚体,附到了这个年轻的父亲身上!

不消说,一定是戚容被郎千秋扔到锅里煮散了实体后,为躲避其追杀,趁乱逃进窜逃的人群里,附到了这个年轻男子的身上,来到了仙乐皇陵。否则,一个普通人又怎会知道仙乐皇室的秘密陵地所在?又怎么会这么短时间之内就赶过来?

他带着这个小孩儿,也许是为了作食物备用,也许是为了像方才那样把孩子藏在棺椁里,用以转移谢怜注意力,好趁机背后偷袭。谢怜给他一拳,戚容倒还委屈上了,捂脸叫道:“表哥你干什么这么生气?我捅你一下你又不会死,嘻嘻嘻嘻!”

谢怜“砰砰”又是两拳,双眼赤红,道:“我母后对你如何?!你就这样对她?!这么对她的尸骨?!”

戚容哼道:“姨母早就死了,人都没了,尸体是人是粉有区别吗?不过是尸体换了个模样而已,不还在吗,你就这么哭哭啼啼,当初倒是对安乐下得了狠手。好表哥居然有两张脸孔,嘿嘿!”说完,他脸色陡然一变,呸道:“我为什么这么对她?还不是要怪你?你自己不知道反省吗?全都是你的错!你这个瘟神,也有脸到仙乐皇陵来哭丧!”

谢怜脚下猛地一用力,戚容大叫一声,口中鲜血狂喷,却仿佛愈加亢奋,双手抱紧了他染血的白靴,高声道:“对,对!就是这样,这样才是你!战斗,战斗,厮杀,狠狠地打!狠狠地杀!少一副忍辱负重有苦难言的温吞先生圣人样,看得人恶心死了,呕!”

那小孩爬过来,大哭道:“哇!爹,爹你怎么了!”他也听不懂怎么回事,只知道父亲在被人暴打。在他看来,此时的谢怜,简直是一个凶神恶煞的魔鬼,可他生怕唯一的父亲死去,竟也不退缩,努力想搬开魔鬼踩在父亲胸口的靴子。那年轻男子吐血不止,这小孩吓个半死,用手去捂他父亲的嘴,仿佛以为这样就可以止血。见状,谢怜稍稍冷静下来,想到这具肉身的主人是无辜的,收了一点力道,芳心下指,剑尖抵着戚容的脸颊,森然道:“戚容,你,给我自己滚出来!再不出来信不信我拽着你舌头把你魂魄拉出来!”

理论上来说,将一个人的舌头连根拔出,的确可以把附在他身上的鬼魂一并拉出。戚容道:“我不滚。我就是不滚,怎么样?你拽啊,来来来,杀我啊?我现在气虚得很,你把这人跟我一起杀了,我很可能就跟着一起死了,可别错过这好机会,不然你一辈子都别想找到我的骨灰!”

他甚至主动伸出了舌头随便吐,仿佛巴不得谢怜将威胁付诸实践,用这种血腥的方式把他的魂魄从这具肉身中拖出。他呜啦啦地道:“反正我附身的这个人不过是个杂碎罢了,你动手呗,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不会有任何人关心,你太子殿下的圣洁光辉不会有丝毫受损。看!我可是把你妈都碾成灰了,你不杀我吗?哈哈哈哈哈哈…”

那小孩搬不开谢怜的靴子,抱着他的腿哇哇大哭,道:“别杀我爹!别杀我爹爹!”谢怜一口气越喘越急,头晕目眩,浑身发抖,恨不得一掌拍碎戚容天灵盖,却又下不了手。戚容摊手道:“哈哈哈哈太子表哥,失败啊,何其的失败啊!”

谢怜把他提起来,提起拳头,一拳一拳狠狠地揍在他脸上,揍一拳骂一声:“闭嘴!闭嘴!闭嘴!”

然而,他越是暴怒,戚容越是开心,哪怕代价是自己要遭受暴打,可以拉对方同下地狱,戚容也感到无限畅快,双眼射出精光,道:“看!露出你真实的嘴脸了吧!太子表哥,世上有人比我更懂你吗?没有。你现在虽然一副丧家犬谁都可以踩两脚的样子,可是我太清楚了,其实你心里还是那么骄傲,你从来都容不得别人说你失败!我说你失败,你心里一定恨死我了吧?是不是刺得心都在滴血?快来!还是你要大声告诉我,这个人是无辜的,所以你不会为了要杀我而连累他?来!让我看看你怎么做!”

在这阵似挑衅、似得意的癫狂大笑中,谢怜再也忍无可忍了。

“铮”的一声,芳心出鞘了。

森森黑刃,一挥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完。明日开启第二卷。前方切时间线预警。

切时间线也有花,不过是风味不同的花 →_→

第58章 神武大街惊鸿一瞥

这一剑刺出, 将妖魔穿心而过, 杀死在地上。

“伏魔降妖, 天官赐福!”

神武大街两侧,海浪一般的轰声,一波高过一波。朱红的皇宫大门前, 圆场中, 那两名扮演天神与妖魔的道人向四周施了一圈礼, 躬身分向两边退下。这一出暖场的武斗看完,百姓气氛高涨,不光街道两侧挤得水泄不通,连屋顶上都爬满了大胆者,拍手,呐喊, 喝彩, 手舞足蹈, 万众狂欢。

这般盛况,当真是万人空巷。仙乐国史上, 若要论哪一场上元祭天游称得上空前绝后,那么,一定便是今日了!

高台之上, 一排排锦衣玉容的王公贵族, 无一不面带得体的微笑,俯瞰下方。皇宫之内,数百人的长队静候在此。钟声大鸣, 国师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长须,道:“开道武士!”

“在!”

“玉女!”

“在!”

“乐师!”

“在!”

“马队!”

“在!”

“妖魔!”

“在。”

“悦神武者!”

无人应答。国师眉头一皱,发觉事情不对,转头道:“悦神武者?太子殿下呢?”

仍旧无人应答。而方才答话的“妖魔”顿了顿,取下了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露出一张白皙清秀的面容。

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肤色和唇色都很是浅淡,干干净净,一双眼睛却如一对黑曜石,明亮且闪烁不定,发丝柔软,极细的几缕散落在前额和面颊侧,看上去安静乖巧,和他手中那张狰狞的妖魔面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轻声道:“太子殿下离开了。”

国师险些没晕过去。

好歹是记着大事当前不能晕,撑住了,肝胆俱裂地道:“这?!这怎么就离开了?!殿下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马上仪仗队就要出宫门道了,华台拉出去,只看到妖魔没看到神仙,一人一口唾沫我这把老骨头都游不出来了!慕情你怎么也不拦着?!”

慕情垂首道:“太子殿下临走之前要我转告,说不必担心,一切程序照旧即可,他马上便来。”

国师心急如焚,道:“这怎么能不担心?什么叫马上就来?马上是什么时候?万一没赶上怎么办?”

宫门道外,从大清早等到现在等了几个时辰的百姓们早已按捺不住,高呼催促了。一名道人匆匆赶来,道:“国师大人,皇后那边差人来问您,为何仪仗队还不出发?吉时已经快要到了,再不出发,就过时辰了。”

听罢,国师只恨不得此刻突然有叛军打进城、搞砸了这场上元祭天游才好。

居然在这要命的关键时刻捅出篓子!

要是这捅娄子的换了个人,他早就大发雷霆了,提剑杀人都不奇怪,偏生这人是他最最得意的宝贝徒弟,还是别人家最最尊贵的宝贝儿子。打不得、骂不得、更是杀不得。与其杀他,不如自杀!

正在此时,一人穿过漆黑的宫门道,迎面奔进了皇宫,朗声道:“国师大人,为何还不发令出门?时辰马上就要过了,大家都在外面等急了!”

来人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姿笔挺,个头极高,小麦肤色,背后背一把黑色长弓和雪白的羽箭筒。他嘴唇紧抿,眉头紧蹙,年纪虽浅,目光却坚毅。国师一见这少年,一把抓住他道:“风信!你家太子殿下呢!”

风信一怔,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中染上盛怒,怒视一旁慕情。而慕情已经一声不吭地重新戴上了妖魔面具,不见其神。风信沉声道:“现在没空和您解释了!马上出发吧,太子殿下不会让您失望的!”

没办法了。华台拉出去没有悦神武者是死,迟迟不出去坏了时辰也是死。国师绝望地一挥手,道:“奏乐,出发!”

得令,笙箫管弦一起,长队最前列,一百名皇家武士齐声高喝,迈开步伐,引领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出发了。

战士在前,象征的是世路之中披荆斩棘。其后紧随着的,皆是万中选一的童贞少女,娴静貌美,素手携篮,天女散花,零落成泥,碾作芳尘,清香如故。乐师们端坐黄金打造的金车之上。一出宫门道,便引得阵阵惊叹,众人争相抢夺花朵。不过,这些纵是再华美、再铺张、再隆重,都只不过是重头戏前面的铺垫罢了。华台,最后的华台,就要出来了。

十六匹金辔白马拉动的华台穿过幽深的宫门道,缓缓呈现在数万人的眼前。台上,一名黑衣妖魔,头戴狰狞面具,将一把九尺斩|马|刀横于身前,沉沉地拉开了架势。

国师的心一阵紧绷,盼望着出现奇迹。然而,奇迹并没有出现。人群哗然。高楼上,王公贵族们微微蹙眉,彼此相看,纷纷道:“怎么回事?悦神武者为何不在台上?”

“太子殿下没到场吗?”

“怜哥哥呢?”

高楼中央,端坐着一名面容英俊的男子,以及一名肤色柔白、眉目温雅的贵丽妇人,这便是仙乐国的国主与皇后了。没见到应该出现的人,皇后面带忧色地望了身旁的国主一眼。国主握住了她的手,以目光安抚,示意静观其变,不必担心。可下方大街两侧的人潮却没人安抚,叫得更凶了,喊声似要把房顶都掀翻。国师只恨没勇气当场自杀。然而,华台之上的慕情却是十分镇定,对手不在,仍是一丝不苟,自顾自地完成他的任务,将那把长刀“铛”的一声,重重杵在地上,竖于身前。

在一阵肃杀中,这个黑衣少年,气势颇足地完成了作为“妖魔”的开场。

看脸,看身形,慕情都单薄秀气得像是个斯文书生,可是,这样一把奇重无比的九尺长刀,在他手里却挥得轻巧无比,仿佛完全没有分量。数十名扮演伏魔者的道人一一跃上台来,又一一被他打倒,赶下台去。平心而论,刀影重重,他打得倒也十分精彩好看,因此也有些人为他喝彩。只是,更多人却不是为了看“妖魔祸人”这一幕而来的,纷纷嚷道:“悦神武者呢?!”

“太子殿下在哪里?”

“我们要看的是殿下扮的神武大帝!妖魔退散!”

高楼上,一个声音怒道:“我表哥呢?这是在搞什么鬼?!谁要看这些玩意儿?他妈的,我太子表哥呢?!”

看都不用看,这喊得最大声的,必然是小镜王戚容。果然,许多人齐齐抬头,便看见一个身着浅青色锦衣、颈带项圈的华服少年冲到高台边缘,愤怒冲下方挥起了拳头。这少年只得十五六岁,粉面墨眉,倒也明丽夺目,只是脸含煞气,仿佛就要翻过栏杆跳下来打人。可这楼太高,跳下去不死也要摔断腿,于是,他顺手就抓了一只白玉茶盏丢下。

那茶盏急速朝妖魔的后脑飞去,眼看就要砸个昏死当场、鲜血横流,谁知,妖魔微一错身,长刀斜挑,便将那茶盏挑在了刀尖。

颤颤巍巍的茶杯稳稳立在刀尖一线,引发一波叫好。慕情再将长刀一掀,茶盏飞落,被台下一名道人接住,他则继续从从容容扮演着自己的妖魔,舞刀,斩人。戚容大怒,还待再砸,皇后叫人上来拉,这才好容易将他拉下去了。然而,众位皇族的神色也愈来愈凝重,有些都坐不住了。

悦神武者临在上元祭天游之前忽然消失,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正在此时,人群中爆发一阵暴风喝彩,比之前的任何一阵喝彩都要声势浩大。只见一道雪白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了黑衣妖魔的面前!

那人落地,重重白衣在华台上铺成一朵巨大的花形,一张黄金面具遮住面容。他一手执剑,另一手在森森剑锋上轻轻弹了一下,“叮”的一声,煞是好听。而这个动作,又十分气定神闲,仿佛浑然不把面前的黑衣妖魔放在眼里。妖魔缓缓将刀锋对准了他,白衣武者则缓缓立起。

戚容看得两眼发光,脸色发红,跳了起来,大声道:“太子表哥!太子表哥来啦!!!”

楼上楼下,众人无一不瞠目结舌。

这个登场,真真是如天人降临,大胆至极!

那城楼少说也有十几丈高,这太子殿下贵为千金之躯,竟是直接从城楼上跳了下来。方才一瞬间,无数人都以为是真的天神下凡了,此刻反应过来,不免热血沸腾,头皮炸麻,奋力拍掌。戚容更是一边大喊,一边带头大力鼓掌,喊到声嘶力竭,拍到双手赤红。国主与皇后含笑对望一眼,随之拍了起来。其余的皇族们也都眉头一舒,松了口气,跟着抚掌赞叹起来。神武大街两侧更是群潮翻涌,成百上千的汉子,激动得恨不得冲破拦道的武士们冲上去拥人高呼才好。

华台之上,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对峙,天神与妖魔各自一抖兵器,终于对上了阵。

眼看着总算赶上了,国师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这才登上了高台。和四周各位同僚相互点头一圈后,找了个位子自己坐下看。国主笑道:“国师,你是怎么想到这般惊世骇俗的登场的?真是精彩啊。”

国师抹了把汗,笑道:“的确是万分精彩。只是说来惶恐,这个不是小臣想到的,应该是太子殿下的主意。”

皇后却拍了拍心口,道:“这孩子真是乱来,竟然一声不吭,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吓得我方才险些要站起来了。”

国师不免隐隐带了点骄傲,道:“这个皇后娘娘大可放心,太子殿下么,武艺超群,别说区区十几丈高了,就是再高几倍的城楼,他闭着眼睛也能轻轻松松上,轻轻松松地下。”

皇后面露喜色,温声道:“国师教导有方。”

国师哈哈道:“哪里哪里。太子殿下天之骄子,天赋异禀,天资过人,天潢贵胄,小臣等能教导殿下,实属三生有幸。小臣有预感,有太子殿下坐镇,今日一定会成就一场有史以来最精彩的悦神祭天武。”

他一连说了四个“天”,顺溜至极,国主微微一笑,转头去看,道:“但愿如此吧。”

这上元祭天游中,悦神武者和妖魔武者,乃是两个最重要的角色。两个都须得是武艺精绝的少年。尤其是悦神武者,服冠形制严格,华丽非凡,装备完毕后,从头到脚的一身行头往往重达四五十斤。武者要在此等沉重的负担下,于万众瞩目前,绕城而行数圈,完成至少两个时辰的演武,期间不得有任何差池,岂不是必须要武艺超群?

好在,这两名少年都极为出色。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斗得煞是好看,又极有分寸,恐怕是演练了无数遍的。国主道:“扮演妖魔和太子对打的是谁?”

国师轻咳一声,道:“禀陛下,那是皇极观一名小道,名叫慕情。”

皇后柔声道:“我瞧这孩子打得也不错,比皇儿只弱了一点,大概和风信差不多吧?”

听了,国师神色不以为然。戚容一直趴在皇后膝头吃葡萄,忙吐了一口葡萄皮,道:“呸呸呸!不行不行!弱的不是一点半点,差得远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跟太子表哥比的!”

闻言,皇后笑着摸了几把他的头顶,一众贵族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调笑道:“容儿可真是缠死他表哥了,一天不夸就浑身不痛快。”

下方人海之中,高呼冲破云霄:“打!打他!打死他!”

“杀了妖魔!”

这声潮越来越汹涌。戚容也在其中,双手拢在嘴边,比出一个喇叭状,哈哈笑道:“太子表哥,上啊!你用一只手就能把他打趴下,给这小子点颜色看看!”

忽然,台上妖魔一刀斩去,武者一剑反格,却是“嗯?”了一声。

照理说,在祭天游中,比斗只为悦神和表演,最多使出七分力即可,点到为止。然而,他接下这一刀后,手中的剑却是险些飞出。显然,方才那一刀,对方用了十成的力。

谢怜微一扬首,朗声道:“慕情?”

对面扮演妖魔的少年并未言语,又是一刀袭来。谢怜无暇多想,“铛铛”、“铛铛”接了数刀,心道:“这可比方才假打有趣多了。”如此一来,精神一振,也来了兴致。

于是,呼声排山倒海,兵器火花四溅。台上打得越是激烈,台下欢声越是雷动。忽的一阵剑啸,白光耀目,众人“啊!”了一声,屏息提气。原来,那妖魔的九尺长刀竟是被悦神武者那细细的一柄长剑挑飞,脱手而出,直钉入高台一侧的石柱里。有好事者去拔那刀,竟是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纹丝不动,不由大骇:“这是把什么刀,这是有多大力!”

而华台之上,悦神武者一抖长剑,在剑锋上又是轻轻一弹。“叮”的一声清响,黄金面具后传来一声轻笑。

谢怜从容且愉悦地道:“打得不错。不过,你还是输了。”

妖魔失了兵器,半跪在地,默然不语,却握紧了拳。谢怜挽了一个剑花,在四面八方的欢呼声中,正要刺出这最后一剑,将妖魔“诛杀”,谁知,却在此时,上方尖叫四起!

谢怜心下一惊,收了剑,一抬头,只来得及看清一道模糊的身影从城墙上急速坠下。

刹那间,他什么也来不及想,电光石火,足底一点,纵身一跃,轻飘飘地掠了上去。

他飞身而上,双袖展如蝶翼,翩翩落地,轻盈如白羽。手里结结实实抱住了人,脚下结结实实踩到了地,谢怜松了一口气,这才低头去看。

怀中,一个满脸缠着绷带、浑身脏兮兮的幼小孩童,正蜷缩在他臂弯中,愣愣地望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4的,花花就是第一章里那个在万众瞩目里掉下城墙被太子殿下接住的小孩!

虽然后来有很多人猜到了,但我第一次说你们基本猜不准的时候还没几个人猜到,都在猜花树和鬼魂~(  ̄▽ ̄)~

野狗脱缰预警:

本来这本不想写大坨回忆杀的,然鹅第一卷试着这么写结果写得我累死了险些吐血身亡,我还是选择放飞自我吧…可能每一卷都换一种画风脱缰一次试试看,最终会写出个什么玩意儿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_(:з」∠)_

总之,第二卷全为自信过头中二怜和小嫩花的仙乐灭国日记。字数未定,反正我预估字数从来不准。正如我写的仙侠不要带入常规的仙侠,我写的皇家也不要带入常规的皇家,JUST作者想象中神奇的架空世界以及神奇的风俗礼仪…跟的跟,养的养,弃的弃。预警完毕_(:з」∠)_

最后,我们花花从来没有人面疫!从来没有!!!

第59章 神武大街惊鸿一瞥 2

这孩子大约不过七八岁, 当真是又瘦又小的一只。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小小的身体在他手臂里瑟瑟发抖, 像是什么动物刚出生的幼崽。然而,那满头扎得乱七八糟的绷带缝隙里,露出一只极大的黑眼睛, 眼里倒映出了一个雪白的影子, 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仿佛什么别的都看不到了。

只听四面八方一阵又一阵倒抽冷气之声,谢怜微微抬起头,一颗心却蓦地下沉了。因为,他眼角余光忽然扫到,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落着一个金色的事物。

遮住他脸的黄金面具, 掉下来了。

谢怜落在神武大街中央, 仪仗队在他身后数丈, 尚未游|行到此处。惊|变突生,武士们的稳健的步伐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 散花的玉女们也面露惶恐之色,金车停滞,几匹高大的白马扬蹄嘶鸣, 笙箫管弦中倏起几丝不和谐的乱弹。有人走, 有人留,未能迅速统一步伐,场面似乎就要控制不住。大街两侧的人群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高楼上的仙乐国主却是一下站了起来,望着儿子的身影,神色关切而凝重。

他一站,其余的王公贵族还哪里敢坐?纷纷起立惶惶然。国师的屁股才刚刚把凳子坐热,这下又凉了,正急速思考要不要立刻五体投地跪下自责,戚容却已跳上了栏杆,撸起了袖子,怒声道:“又怎么了?怎么回事?队伍怎么乱了?这群废物都在干什么?你们吃白饭的吗连个马都拉不住?!”

皇后面色苍白,双眉轻蹙,赶紧又让人去拉他下来。眼看着人群开始隐隐骚动,一场大乱便要暴发,正在此时,谢怜霍然起身。

平日里,尊贵的太子殿下都是深藏于皇宫之中,或是隐于皇家道场静修,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在百姓之前抛头露面。这算是破天荒的头一遭,由是,众人不由自主都被他吸引,望了过去。这一望,又都不由自主微微屏息。只见那少年长眉秀目,俊美已极,一身荣光,耀眼夺目,使人不敢逼视。他一手抱着那孩子,另一手持剑缓缓举起,指向华台之上。

那妖魔原本在台上俯瞰下方事态,见此举动,顿了片刻,忽地足底一点。

人群一阵惊呼,妖魔的身影如同一道黑云,掠过半空,飞到方才长刀脱出、钉入的柱子上,握住刀柄,将它带着裂缝迸石拔出,再翻身一跃,落到了大街中央,武者之前。

见他瞬间就懂了自己意思,过来配合,谢怜低低赞了一声:“好慕情!”

这下,悦神武者和妖魔都下了台。一黑一白,一刀一剑,终于再次对上了阵,众人热血上涌,也再一次沸腾起来。高楼上,贵族们的面色也齐齐舒缓,总算是好看些了。

妖魔作势要斩武者怀中抱着的幼童,双手握刀,长刀一横,向谢怜劈去。两人装模作样地拆了几下,打着打着,重新飞身回到华台上。风信趁众人注意力转移,从大街上一滚而过,抓了面具,再冲进仪仗阵里低声喝道:“阵脚别乱!都别乱!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走!走完这一圈再回宫!”

仪仗阵中数人连忙收敛心神,回归各自位置,重新振作。而那边,一回台上,慕情攻势更猛,谢怜“铛铛”接了数刀,这时,却听怀中孩子“啊”了一声,想来是被裹挟于刀光剑气之中,吓得厉害。谢怜左手抱紧了他,沉声道:“别害怕!”

闻言,那幼童抓紧了他胸口的衣物。谢怜一手抱了个孩子,另一手使剑,游刃有余。拆了一阵,他觉得怀里那孩子又颤颤举起了手,死死抱住了他的肩,仿佛抱着一根救命稻草,又道:“没事,不会有东西伤得到你的。”

说完,他低喝一声:“慕情!”

对面的妖魔微不可查地一点头,谢怜一剑挺出。

于是,万众瞩目之前,悦神武者终于将妖魔一剑穿心,当场诛杀!

慕情带着妖魔面具,捂着“伤口”,踉跄着后退几步,挣扎片刻,终于“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戚容在楼上哈哈大笑,拍掌道:“死啦!死啦!太子表哥杀死妖魔鬼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