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对我个人来说,写文的感觉有点类似射击。目标就在前方,看的很清楚,瞄准也OK。然而,角度和动作这些微妙的东西都很难把握,扣下扳机,不可能一击十环。旁人在场外大声喊:“你不对!我看见你歪了!你要上一点儿!再下一点!哎呀你搞错了!”这些声音虽然都是出于热切,希望看到射击手击中目标,但是,都没有用,还是得自己来,并且只能由自己掌控。握枪的人是我。自己来可能很差很差很差,只有50分,但如果被旁人声音左右,恐怕连40分都没有。该怎么写我还是怎么写,所以大家不必担心受影响变大纲什么的。

不过,还是希望大家讨论的时候,避免针锋相对。我一贯非常不喜欢评论区吵架,意见不同可以和平交流,言语过激的评论可以直接无视 举报。晋江一抽评论就鬼打墙看不到,我也只是偶尔随缘看评论区,不可能每天蹲着守护和平。互怼不如无视,不焦不躁,有理有据,各抒己见。不上头,不爆炸。来就来,走就走。来去自由,一笑而过吧。

第55章 食人巢鬼王对天官 2

谢怜哭笑不得, 却也好生感激,道:“风师大人,你怕是有所误会。其实…”

他想要解释花城并非是为了极乐坊而去找他兴师问罪的, 师青玄却是暗暗地朝他使眼色,像是要叫他别说话。花城也并不辩驳,只道:“君吾往我手底下插眼线的事我还没清算,你们拿什么跟我谈条件?”

谢怜明白了。师青玄已经看出来花城并无恶意, 但明面上要装成花城是为了追责才闯仙京的,这样的话上天说起来,可以避免有心人传他是恶意潜逃。花城也懂他意图,便顺口配合了一句。然而, 谢怜却不愿意如此,道:“好了, 别演了。人家本来是为救我才上仙京的, 三郎是好意,何必掩饰?”

师青玄却道:“不演了。方才那两句我已经传到通灵阵里去了。这你就不懂了,传来传去好意最终还是会传成恶意的,还不如一开始就是恶意呢。”

花城挑眉道:“明白人。”

师青玄得意道:“那是。要不然本风师怎么在上天庭混?南阳将军, 放下弓吧。”

风信却仍是将弦拉满七分,屏息不语。师青玄拍他道:“放下吧,人家熟着呢,没恶意的。”

风信沉声道:“太子殿下,你身旁那个是绝…”

见他敌意不减,弓箭不下, 师青玄突然“呔”的一声,往他胳膊肘上撞了一下。

那一瞬间,风信的脸色当真是比见鬼了还恐怖一万倍,大叫一声,右手半凝不凝的一缕灵力溃不成军,烟消云散。他脸色惨白地就是一长串破口大骂,末了崩溃道:“我操了!你想干什么!!!!”

原来,师青玄方才用来撞他握箭的那只手的,竟是胸。看样子,这一撞可真吓坏风信了。而师青玄一甩拂尘,仙骨潇潇的完全看不出来刚才干了何等有失体统之事,道:“我还没问你想干什么,都说了血雨探花是去救太子殿下的,你还拿箭指人。这么想打架,本风师反正不奉陪。”

风信一下子退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似是完全再不敢靠近她了,声嘶力竭地道:“你不要再做这种事了!!!不要再做!听到没有!!!”

见他如避蛇蝎,对自己之玉树临风十分有信心的师青玄不由得一阵郁闷,道:“行行行。不做了不做了。你也不吃亏啊?你这什么态度???”仿佛觉得自己失了面子,于是化回了男相,回过头来,道:“咦,千秋呢?”

闻言,风信总算恢复了一点神智,四下望望。谢怜“啊”了一声,道:“他没在通灵阵里吗?”

师青玄道:“没啊!他丢完骰子,走对了路,之后就一直没吱声。我问他好几次正确的点数是什么他都没和我应声。以往谁跟千秋说话他都很快回答的,就算是中天庭的小神官问他他也从不搁置。真是奇了怪了。”

谢怜轻叹一声,道:“泰华殿下去追戚容了。”

来者二人双双一怔:“戚容?”

谢怜道:“不错。此处正是戚容的巢穴。唉,总之…”

风信道:“等等。为什么泰华殿下会去追戚容?他不是来追你的吗?”

花城在一旁道:“不为什么。他追的是血洗鎏金宴的凶手,而太子殿下不过给凶手擦了屁股,郎千秋得知真相,便去追真正的凶手了,仅此而已。”

风信神色一凛,道:“真正的凶手?当真?!”

谢怜只觉完全没法再解释一次,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摇头道:“没有这么简单,回去我再细说吧。”

师青玄不知内情,喜道:“果然这其中有误会,本风师真是料事如神,这下你就算回去应该也不用关禁闭了。”

风信则道:“好!”看上去像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收了弓,方才表现出来的警惕之意也减淡了不少。花城却是冷笑了一声。谢怜对风信道:“你可知道,戚容就是那个戚容。”

风信道:“那个戚容?哪个?”他愕然道,“我们都认识的那个?”

谢怜道:“果然你也没料到真是他吗?”

风信脸色一黑,道:“没。我没跟青鬼本人打过交道,一直以为应该是巧合重名。怎么会有鬼脑袋上顶着自己真名到处招摇过市?这不是有病吗?”刚说完,他又立刻想到,戚容这人是当真有病,当即与谢怜对视一眼,相顾默然。

早在二人未曾飞升以前,风信便对戚容极为不喜。戚容乃是谢怜母亲、即仙乐末代皇后的妹妹之子,自小养在皇室,整天缠着谢怜,风信作为谢怜的护卫,自然时常要见到他。此人年纪小,不懂事,不听劝,精力旺盛,行为极端,最糟糕的是贵为皇亲国戚,无人敢打骂管教,可想而知,有多无法无天。他以前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太子表哥是完美的!”“我表哥怎么样怎么样”。若是有人对谢怜有半分不敬,或是给谢怜带来一丝一毫的麻烦,不管是谁,戚容一定把那人套麻袋打出屎,他脑袋里从没有什么敬老爱幼的念头。谢怜就有一次从他手底下抢救出过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孩,给他揍得浑身是血,看不出人样,惨极了。谢怜怜他身世,加上又觉得他是真心向着自己,从不曾动手教训他。但若只是言语引导或呵斥,他又屡教不改,极是头疼。风信性子直,说话冲,不像谢怜那般有耐心,数次顶撞戚容,违抗他命令,导致戚容对他也极为厌恶,总变着法子为难,颐指气使。而且,谢怜飞升之后,戚容变本加厉,甚至有时候对方无心之失,比如在太子殿前随口吐了一口唾沫,他就要往人家嘴里塞烧红的炭。为防止他做得过火,风信时常要下界去给戚容擦屁股,可烦死了他,经常对谢怜说:“戚容这人有病,迟早要闹出大事来!”

风信道:“要真是他,如此行事,也不奇怪了。”

师青玄奇道:“怎么,你们认识青鬼本人??”

谢怜点头,道:“我表弟。”

师青玄一惊,抱臂道:“厉害啊。”

谢怜道:“他真是相当厉害。”

师青玄道:“我不是说他厉害,是说你厉害。太子殿下,你看看,东南武神西南武神是你旧识,东方武神是你徒弟,青灯夜游是你表弟,血雨探花是你拜把子的兄弟,本风师是你的朋友。这还不厉害吗?”

谢怜微微一笑,心想,风师可真人如其风,风一出来,阴霾就要被吹散。而花城和风信听到“血雨探花是你拜把子的兄弟”时,神色都似乎不怎么认可。花城是挑了一下眉,风信则是皱眉不语。须臾,他对谢怜道:“要是没别的事,你还是赶紧回仙京。方才闹了那么一出,其余神官都不知怎么回事,现在还在上面等着。帝君那边也该知道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得有个交代。”

闻言,花城哈哈笑了出来。风信道:“你笑什么?”

花城道:“我还以为你性子真有多直,原来也是个说话喜欢拐弯抹角的。你无非就是想让太子殿下别和我这种妖魔鬼怪混作一路,干什么不敢直说?怕没资格立场说吗?”

谢怜轻咳一声,道:“三郎…”

风信冷声道:“他本来就不该和妖魔鬼怪混作一路,你知道就好。”

对于这句,花城不置可否。而谢怜从容地插|了进来,对风信温声道:“我会给个交代的,不过,现在这里的确还有别的事要做。戚容在他的巢穴里藏了三百多个活人准备吃,多亏方才了三郎一路帮忙,才把这些人都救走了。目前还剩下一批小鬼,须得慢慢处理。处理完我就上去了。”

风信道:“拖太久不好。交给我处理就行了。”

花城点头道:“以上天庭的效率,大概下个月就可以处理完了吧。”

风信道:“说得你仿佛一瞬间就能了结似的。”

二人竟是针锋相对。师青玄以眼神询问谢怜:“他俩有仇吗?”谢怜摇头。还待调转话头,花城却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把伞。这伞伞面赤红如枫,艳烈如火,花城单手撑伞,伞面挡在他和谢怜的上方,映得二人面颊染上一片绯红。

想必,这就是在与君山过尸林血雨时撑的那一把了。然而,现在又没下雨,谢怜不由得略感奇怪,道:“三郎,你干什么撑伞?”

花城对上他,把伞往谢怜那边挪了挪,笑眯眯地道:“等着。马上就要变天了。”

话音刚落,从天而降一阵瓢泼大雨!

那雨哗啦啦、哗啦啦,突如其来,打得谢怜整个人都懵了。不过,他好好地待在花城的伞底,没有淋到一点儿雨滴。然而,站在谢怜与花城对面的风信却是全无防备,给这雨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更不幸的是,这雨是血色的,因此,这样看来,风信已经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红人,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瞪大的眼睛眼白是白色的。师青玄因为刚好站在一处山洞之内,也未曾遭殃,瞠目结舌,拂尘都忘记甩了。

那阵血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少顷便回复平静。风信好容易反应过来,抹了把脸,脸上依旧是一片血糊糊的腥红,毫无起色。谢怜道:“这…”

花城收了伞,哈哈笑道:“一瞬间。如何?”

五个字间,他悠悠然地走出几步,已是好长一段距离。谢怜那头原本正在袖中翻找布巾,师青玄从拂尘上薅了几把白毛,一起贡献给了陷入沉默的风信。而花城一走,谢怜立即发觉身后少了一人,转身奔出几步,道:“三郎,你要回鬼市了吗?”

花城回头,道:“你不是也要回仙京了吗?”

他半开玩笑地道:“不过,你要是想跟我回鬼市,我也欢迎啊。”

谢怜笑了,道:“下次吧。”他诚恳地道,“下次有机会,我一定再去鬼市。你重修极乐坊,我给你搬砖。”

花城道:“搬砖不必。你坐着看也挺好的。”

谢怜缓缓敛了笑容,道:“千秋的事,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你。”顿了顿,他道,“我不知道怎样是对的,也许这样也未尝不好。”

花城却淡淡地道:“想太多。”

谢怜一怔,微微歪了歪头。花城道:“你只管做就是了。”

说完,他便转过了身,摆摆手。

不多时,那道红衣身影,渐渐地,在山前,在月下,在谢怜的眼中,消失无踪了。

第56章 寻往迹再上太苍山

不知道为什么, 忽然之间,谢怜仿佛又有了一阵勇气。

郎千秋走了之后,他的步伐一直有些迟缓, 背也有些弯曲。而这勇气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往何处去,竟让他整个人又不知不觉立直了。他站在原地不动,师青玄走上来, 拍拍他的肩,道:“这人挺够意思的。太子殿下,不知道你怎么结交到的,不过你运气真好。”

这还是谢怜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 你运气真好。他看了师青玄一眼,微微一笑, 道:“是吗?大概吧。我也觉得。”

在他们身后, 风信继续默默擦脸。两人一回头,就看到他满脸沾白毛的模样,好辛苦才忍住了笑。谢怜道:“对不起啦。”

这算是代替花城道歉了。风信终于把白毛都给扯下去了,道:“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三人在巢穴内又搜索了一通, 确定再没有被困的活人,也没有漏网之鱼了,这才乘着一阵风,再次回到仙京。

过了飞升门,只见许多中天庭的下级神官堵在街上,来来去去, 如临大敌,正在大街两侧每一座宫殿里四下排查。而他们来到神武殿,殿内早已聚满了上天庭的神官,远远地便有争论之声入耳。他们听到的第一句便是:“花城居然倒打一耙说咱们上天庭在鬼市安插眼线。这真是荒谬至极,我们天界需要在他手下安插眼线??”

闻言,谢怜和师青玄俱是轻轻一咳。安插眼线卧底鬼市的事,八成不是假的。事情都没弄清楚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嚷嚷,万一确有其事,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三人进了殿,师青玄走在最前。众人一看他,便招呼道:“风师大人回来啦?”“辛苦了辛苦了!”眼睛却都盯着谢怜。还待再问,紧接着,却在二人身后看到仿佛刚从血塘里爬出来的风信,沉着脸走了进来。众人瞬间冻结,纷纷挪开了目光。毕竟,谁也不想在清静的大殿里听到那响彻长空的骂声。只有慕情,不仅不回避,反而刻意往这边看,用心昭然若揭。

谢怜抬眼,只见君吾坐在上首,一手支着额头,按太阳穴,闭着眼,看起来似乎略带疲倦。谢怜十分能理解。

要在以往,一两个月都不一定开一场集议,最近却是事故频发,短短时间之内,神武殿爆满了好几次,仿佛天天都有事,恨不得一天议两次,换做是谢怜,他也累。况且,要发表意见的人又多,七嘴八舌。一名神官道:“他说来就来,把仙乐宫连通到了别处,这点真是太可怕了。如今他能轻而易举把得罪他的太子殿下抓走,明天说不定就能在其他殿把别的神官抓走。这事儿万万不能姑息,必须得及时遏止啊!”

若是换成人间,就相当于某反|贼在皇宫之内挖了一条地道,来去自如,当然令人坐立不安。也难怪方才那群中天庭的神官要全力戒严,四下排查了。慕情的重点却不在于此,淡淡地道:“花城信徒那么多,坐拥一个鬼市,区区一个极乐坊,烧了就烧了,对他来说还能算什么吗?不一定是因为太子殿下得罪了他才闯仙京的吧。”

师青玄立即道:“玄真将军,你这话就不对了,大家可都是听到花城自己承认了的。说起来,本月是轮到哪位将军守庭?仙乐宫的大门给人施了法连到别的地方,竟然毫无觉察。这算不算失职?”

裴茗本来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老神在在没说话,听到这句,道:“我。”

师青玄却是不小心记错了,他本来以为是慕情,结果轰到了裴茗,不免尴尬。裴茗倒是没推脱责任,道:“本月当值的是我。的确是我失职了。”

与他交好的神官立刻解围道:“依我看,事情还是一件件地来,先把血洗鎏金宴的事儿弄清楚吧!”

这时,侍立在殿前的灵文忽然道:“泰华殿下有消息了。”

君吾终于睁开眼睛,道:“他说什么了。”

灵文静候片刻,道:“他说永安国鎏金宴之事另有内情,他会自行找太子殿下解决,不需旁人插手。但请务必不要让太子殿下自贬成功,这是两码事。”

慕情蹙眉道:“什么内情?”

灵文道:“没说更多,没消息了。”

没想到眼看大战一触即发,一锤子重重砸下,却轻飘飘落地,众位神官不免都有点失望。郎千秋可是苦主,苦主不找凶手讨债了,那旁人还有什么热闹好看的?而且,郎千秋不说,谢怜看样子也不会说,这事真是连点嚼头都没有了。

接下来,君吾点了风信和慕情,让他们协助裴茗加强警戒,又安排了些别的,摆摆手,让各位都散了。谢怜留了下来,隐隐听到有人交谈:“果然,每次他捅出什么事来,帝君说是要审,最后不都什么事儿都没有嘛…”

“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一尊大佛,今后说话小心点呗。”

待到人都散了,谢怜走上殿前,欠身道:“给您添麻烦了。”

君吾道:“这还不算什么麻烦。你若是一直死咬了血洗鎏金宴的是你,那才麻烦。”

犹豫片刻,谢怜还是自己把事情始末全都交代了。

听完之后,君吾评价道:“仙乐,你这事情做得真是,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谢怜垂首,道:“我知。”

君吾道:“罢了。你一贯如此。泰华现在注意力被转移,去追青鬼。等他追到之后,必然还是会来找你,如何应对,你想好了吗?”

谢怜道:“没想好。但是目下,我还是想点别的吧。”

君吾笑了,道:“想什么?有没有点有趣的,让我也高兴下。”

谢怜道:“地师去鬼市卧底,是您派去的吗?”

君吾从容道:“是。”

谢怜道:“这是为何?”

君吾缓缓地道:“因为,是花城先行在天界安插了他的眼线。”

谢怜一怔。君吾站起身来,道:“许多年来,花城的消息都太快了。而且,有些他不该知道的,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对于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哪里是底线,如何擦边压线,他把握得太精准。而这次,他直接把通道开到了你的仙乐宫,已经等于是间接证明了,上天庭的确有他安插的内应。否则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其实,关于这一点,谢怜也多少有些觉察了,毕竟花城是真的知道太多了,因此君吾说出来,还不算难以置信。他道:“您有证据吗?”

君吾缓缓摇头,道:“就是苦于没有证据,但又蹊跷屡出,我才让明仪混入鬼界。没想到上天庭那只内鬼还没揪出来,明仪反倒落入他手。虽然是没折在他手里,给你救了回来,但这下,要寻他的眼线,更是困难了。”

谢怜道:“出了问题的是上天庭还是中天庭?”

君吾道:“难说。你便当除了你,谁都有可能吧。也许,只有一个,也许,更多。”

难怪君吾不派其他人去鬼市探查明仪的下落。若是除了他谁都有可能,谢怜不禁心想:“难道风师、千秋、风信他们,也全都有可能吗?”

这时,君吾道:“仙乐,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对花城颇有好感。你有自己的分寸,交友,旁人也不该多言。但必要时候,你小心一些花城,不要把什么底都透给他了。”

闻言,谢怜敛了神思。君吾道:“能成绝者,无一不是经历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痛苦。要么一飞冲天,要么万劫不复。从铜炉山里出来的两尊绝境鬼王,黑水和花城,都远比你想象的要可怕。”

谢怜低了头,不反驳也不附和。君吾道:“我不知他的目的和动向是什么,而他却对上天庭的目的和动向一清二楚。这就很不利。”

听他说“这就很不利”,谢怜抬头,脱口道:“三郎他…”见君吾往来,他顿了顿,改口道,“花城他,应该不会做太过火的事情的。毕竟,您想,以他的实力,若是要为祸作乱,难道不是早就能搅个天翻地覆了吗?既然从前不会,那么只要不出什么大事,想必今后也不会的。”

君吾道:“但愿如此,但你知道,我不能冒险。”

出了神武殿,谢怜在仙京街头慢慢行走。

路过仙乐宫时,他驻足停留,打量了一阵。

这是君吾批给他的宫观,华丽,崭新,同时,也很陌生。朱红的大门上排排门钉锃亮,却已经打上了两道写满咒文的封条,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交叉,望来使人触目惊心。

师青玄离开神武殿前对他说,因为这大门被施法连到了别处,你的宫殿暂时被封了,可以到我殿里去歇歇。然而,谢怜盯着这座“仙乐宫”看了一阵,忽然转身。他没去风师殿,也顾不得本来要去做的事了,却是一路直行,出了飞升门,跳了下去。

穿过皑皑云海,他落下的地点,是在太苍山。

在这座太苍山上,曾坐落着仙乐古国的皇家道场——皇极观。

皇极观是极为庞大的道观群,遍布整座太苍山的宫观庙宇中,供奉着数位神人仙尊,交相辉映。主神乃神武大帝,金殿在最高峰。而坐落于次高峰上的太子殿,也曾鼎盛一时。

八百年前,太苍山漫山遍野都是如火的枫林,乃是一大名景胜地,枫林道中,尽是人头攒动、络绎不绝的信徒。而后来仙乐国破,许多昔年的信徒成群结队奔上了山,去烧太子殿,却引了山火,将整座太苍山都烧了大半,沦为一片焦土。

烧焦过的土地,和埋着死人的土地一样,似乎更加肥沃。后来,在这片焦土之上,落下了种子,长出了新的树木。几百年后,又是漫山遍野的郁郁苍苍,却再也不见红叶,与八百年前是全然不同的风景。

以前上山,有一条宽阔平坦的青石山道。山道上不时就能看见拜山的香客,或者挑水背柴的小道士。现在,这条山道早就消失了。乱山落石,枯草残枝,把它深埋于地底。谢怜一路上山,靠的是一双腿,遇到荆棘拦道,便取下背后的芳心剑,斩断枯藤杂草。

爬到半山腰时,谢怜有些疲倦了,靠着一颗死树,想要休息片刻。忽然,一个黑糊糊的事物从树上砸了下来,连着“喀喀”怪响,迎面向他袭来。

第57章 寻往迹再上太苍山 2

谢怜闪身避过。他先还以为是树上断掉的枯枝或是鸟窝, 定睛一看, 方知是一长条烂得已经看不出原样的长片, 生满烂锈,两端连着铁链。换一个人,很难说清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谢怜却看了出来, 这是一个秋千。

以往, 太苍山上挂了许多秋千,既可以玩耍,又可以练功。谢怜刚记事时,有一次随父母来皇极观祈福,看到一群小道士在秋千上翻滚打斗,煞是精彩好看, 国主国后看得有趣, 谢怜更是拍手叫好, 欢喜得叫父母重赏了那群小道士,还从此在心底埋下了一个“修道之人厉害又好玩儿”的印象。至于后来长大了当真入观修行, 却不是因为好玩儿了。

休息片刻,谢怜继续攀登上行。越往上走,树丛藤蔓越来越茂密, 不时有动物在灌木丛中一闪而过, 只留下一个蓬松大尾巴的影子,还有松鼠三三两两挤在在树上,一边啃松果, 一边偷窥这不速之客。

荆棘拦道,刮破他的衣物和手足,谢怜却是全然不在意。直到三个时辰后,他才终于来到了太子峰。

当然,太子峰原本是不叫太子峰的,因为在此修建了太子殿,这才更名。丛生的杂草中,依稀残存有东一片、西一片的龟背锦铺地,还藏着一大片焦黑的石基。那是曾经大殿的地基。穿过去,残垣断壁,琉璃瓦砾之中,还有一口缺口古井。

从上往下望去,这口古井早就枯死了,距离下方井底不过几尺之隔,眼见的全是淤泥。谢怜却毫不犹豫地一抬脚,跳了下去。

他没有摔到淤泥上,却是穿过了这层幻象,下落了几丈,脚底触到了坚实的土地。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抬头望望,上方也不见日光,似乎被一层幕布遮挡住了。他在井底一阵摸索,摸到了几块石砖,按特定顺序依次按下。听得一阵“轧轧”之声,一旁开了一道极为低矮的小门。谢怜趴了下来,顺着这道小门后的通道,慢慢往里爬去。刚进去,就听到这道小门在他身后又“轧轧”合拢。半炷香后,终于爬到尽头。谢怜直起身子,打了个响指,托起了一簇火焰。

在这一团小小的火焰明亮起来后,仿佛是在回应,不远处,也有一处淡淡的光晕亮了起来,仿佛是一颗明珠,从沉睡中醒来,睁开了明眸。

须臾,越来越多的明珠光晕亮起,连成一片,四周越来越亮,可以看得分明,此处是一座空旷的地宫大殿。大殿顶上,镶嵌着千百星辰。

很难料想到,仙乐古国的皇陵,竟然就藏在被大火付之一炬的太苍山下。那些闪烁的星辰,都是镶嵌在天花上的夜明珠和金刚石,夜明珠遇光则明,金刚石反射光彩,与之交相辉映,如梦似幻。如同缩小了一片银河,藏于地底。

这每一颗明珠和金刚石都价值连城,只要撬下一颗,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然而,谢怜却看都没多看一眼,径直穿过了地宫大殿,来到最后那间墓室。

与大殿相比,这间墓室可以说是极为简易了,因为,它根本就还没来得及完成,所以墓室中什么华丽的陈设都没有,只有两具棺椁。而棺椁中间,端立着一个人,周身华服,脸戴黄金面具,一剑递出,剑光雪亮,正指向他。

然而,这人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并不进一步动作。谢怜也自顾自走了进来,完全不理会他。不过是因为,谢怜心中清楚,黄金面具之后没有脸,华服之下,也没有人,有的只是一个用木干草绳扎成、可以假乱真的空架子罢了。

多少年来,只有这一身华服和一张面具代替了他,陪伴着这两具孤零零棺椁。两具棺椁上各自摆放着一个小金盘,金盘里的东西却有些格格不入:缩水到干瘪得只剩一个核的果子,发霉发黑到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的硬块。谢怜进来后把盘子里这些东西收了,丢到墓室的角落,在怀里摸了摸。他身上本来还有半个馒头,但那个馒头给花城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于是,他道:“父皇,母后,对不住,我忘了带东西来看你们了。”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谢怜便在一具棺椁前,慢慢靠着它坐了。

发呆半晌,他道:“母后,我看到戚容了。”

“戚容没死,他化鬼了。我真不知道他这几百年是怎么过来的。”

谢怜摇了摇头,道:“他…杀了好多人,现在有人也要杀他,上天庭大概也饶不了他了。唉,我是真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了。”

他还待再说,忽然,从极近的地方,传来了一丝细细的哭声。

谢怜一僵,神色瞬息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