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沉默片刻,突然大笑道:“原来是吉小哥,我现在有些不便,稍后定来拜谢吉小哥大恩。”
多吉忙说道:“曹大哥不必多礼,不知可是受伤了吗?有没有金疮药?”
“小小伤势,不足挂齿,小哥费心了。”
楚乔听出对方语气里已经带出一丝警惕来,轻轻拉了拉多吉的衣袖,朝着自己的营地示意一下。
多吉会意,忙说道:“那小弟先走了,曹大哥保重。”
回到营地的时候,平安正急得上蹿下跳,见了楚乔连忙跑上来问道:“姐姐,可受伤了吗?”
“没事。”楚乔摇了摇头,对多吉等人说道:“今晚大家睡觉多留点神,火把整晚燃着,准备好火箭和硫磺桐油。狼群瑕疵必报,小心它们来寻仇。”
众人点了点头,楚乔回了帐篷,见菁菁已经睡下了。
梅香为她脱下披风,轻声说道:“让多吉去就行了,小姐干嘛要亲自去呢?”
楚乔摇了摇头,眉心紧锁,轻声说道:“我这几天总是心绪不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小姐是为唐皇陛下担心了吧,你放心吧,唐皇那么精明一个人,哪里会让宵小之辈轻易得逞。”
楚乔柔柔的叹了口气,双手捧住梅香递过来的一杯参茶,热气袅袅,却怎么也暖不了她冰凉的双手。
“但愿如此吧。”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刚刚山谷下的那队人马,一颗心不知为何竟有一些担忧。不由自主的说道:“梅香,上次从杏林堂买回的金疮药还有吗?”
梅香顿时一愣,着急的问道:“谁受伤了?小姐你受伤了吗?”
“没,”楚乔连忙摇头,说道:“谁也没受伤。”
她有些懊恼的躺在毡子上,梅香心有余悸的上下看着她,似乎怀疑她在骗自己一样。
这是怎么了?
楚乔微微皱起眉来。
第二天一早,楚乔等人刚刚走了没多远,就见前方一队人马正静静的停在那里,显然就是昨晚的那群人。
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和多吉说了几句话,客气一番,就走到楚乔的马车前,行礼道:“我家主人多谢小姐的援手之恩,本不该无礼唐突,但是受人恩惠需当铭记在心,是以大胆请问小姐名讳,还请小姐见谅。”
楚乔微微皱起眉来,沉声说道:“路见不平,本该援手相助,不必多礼。”
那人闻言微微一愣,又再说道:“还不知道小姐芳名。”
“你这人好生奇怪,你家主人只派了你前来,明显是不想自表身份,为何要强问我的出身?大家萍水相逢,互相警惕防备也很正常,既然互不信任并且各有要事在身,何不马上赶路,在此多言,不觉得无聊吗?”
那人顿时目瞪口呆,没想到会被楚乔这般抢白,愣愣的退下去之后。
不一会,前方的队伍就疾行离去。
菁菁乍舌道:“姐姐真厉害!”
楚乔叹了口气靠在软垫上。
什么厉害,只是不愿意和他们浪费时间罢了,越拖一日她的心情越是焦虑,而对面的这伙人也给她一种压抑的危机感,她明显感觉到对方绝不是普通人,在这种时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要小心谨慎的好。
然而,走了不到半日,又一突发事件中止了他们的脚步,这时候,就连迟钝如平安,也察觉到一丝不妥了。
一处稍显狭窄的山路上,几棵大树和一堆淤泥乱石横在路面,足足有半人多高,阻断了道路的前行。一切都很明显,很可能是几日前的那场大雨造成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然而,多次的巧合之后,却没人愿意相信这个简单的理由了。
那队人马站在前面,虎视眈眈的看着姗姗来迟的楚乔等人,毫不掩饰眼底的敌意。
而多吉和平安等人也疑惑的皱起眉来,手自然的垂在一侧,可是指腹却缓缓摩挲着剑柄刀把。
天蓝云白,飞鸟鸣啼,太阳暖暖的照着下方,在这样晴朗的天气下,气氛诡异,剑拔弩张,没有人去清理路上的乱石淤泥,反而虎视眈眈的对视着,久久没有人上前一步。
“真是巧啊。”
姓曹的男人冷笑一声,缓缓说道。
平安眉梢一挑,却被多吉一把拉住。年轻人剑眉微蹙,淡淡笑道:“果然很巧,几日来屡次和曹大哥患难与共,连我这个不信天命的人,都不得不说一句天意难测。”
“依我看,不是什么天意,怕是有的人存心弄鬼吧。”
平安顿时怒道:“你说谁?”
曹大哥冷然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画下道来吧!”
“我看你才不像好人!”
平安怒喝一声,唰的一声抽出刀来,寒光闪烁,他上前一步,就要动手。
对方一看,顿时出刀,就在这时,只见一道银光骤然亮起,叮的一声打在平安的剑柄上。宝剑龙吟,咣的一声落在地上,一个清厉的女声淡淡说道:“平安,不得鲁莽。”
好似一池冷水骤然注入沸腾的热水之中一样,气氛霎时平息下来。
全场一片安静,连人的呼吸都几乎清晰可闻。
微风簌簌,扫过众人的眉眼,远处青松摇曳,碧浪万顷,鸟儿在半空中盘旋飞舞,叽叽喳喳的鸣叫。
“噗。”
一个细微的声音突然传来,似乎是靴子踩在石子上的沙沙声,风吹起青布车帘,曹姓男子等人顿时惊讶叫道:“主人?”
那人一言不发,径直向着楚乔的马车走来。
多吉眉梢一挑,顿时喝道:“站住!”
那人却毫不理会,多吉手握剑柄,剑眉竖起,顿时就要拔剑。
然而剑刚拔到一半,只听一声钝响突然响起,那人身手快的诡异,转眼间就卸下了多吉的剑,随手一抛,就扔在地上。
多吉面色顿红,怒哼一声就要冲上前来,那人却凌然不惧,快步走到楚乔马车前,伸手就来掀她的车帘。
“呼”的一声,清新的风顿时吹了进来,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刺眼,楚乔手握小型弩箭,箭端对着车门,却在阳光刺入瞳孔的那一刻愣了下来。
多吉从后面冲上前来,五指成爪,就往那人的脖颈抓来。以他三年多来师承楚乔的身手,此一刻,绝对能制敌人于死地。
然而那个人却不闪不避,身穿一身月白色的云纹长衫,剑眉星目,清俊如斯,坦然站在原地,双眼清淡的望着她,一时间,竟然难辨喜怒,恍若深潭,寒湖幽寂。
“嗖!”
弩箭离弦,从男子的耳畔穿过,紧擦着多吉的手臂射了出去,快如巅峰,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瞬时间冻结了所有人的动作。
“多吉,退下。”
楚乔静静的说道,并没有气愤,可是却有着不容怀疑的威慑力。
多吉眉梢一挑,叫道:“小姐?”
楚乔眼梢微挑,也不说话,只是转过头去淡淡的看着他。
多吉顿时神智一凌,缓缓退后,只是眼神仍旧不服气的看着马车前的男人。
熏风如醉,天气好的让人心慌,一排毛色鲜艳的黄鹂落在不远的树枝上,啼叫出婉转的声音。树木舒展,像是新描的黛眉,一旁的密林郁郁葱葱,间中开着各色惹人喜爱的花朵,奇秀瑰美,如在画中。
风过处,男子的衣角轻轻被吹起,没有寻常富贵人家年轻公子的熏香,而是一股清淡独有的芝兰气,气质清俊,恍若一捧清澈的雪。
“呀!”
坐在楚乔身后的菁菁突然伸着手,指着男人的腰部叫道:“他的玉佩和姐姐的是一样的!”
莹白光洁,圆润剔透,男子被风而立,一方佩玉挂在他的腰间,闪烁着幽幽的光华。
楚乔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在所有人静静默立哑然无声的时候,她突然伸手搭在男子的肩膀上,纵身自马车上跳下来,温和的笑着对平安多吉等人吩咐道:“别愣着了,赶快把前面的道路疏通开。”
“啊?”平安瞪大了眼睛,看看楚乔,又看看那名男子,最后傻乎乎的问道:“姐姐,你们认识啊?”
“恩。”
楚乔神色轻松的点了点头,看样子似乎还有一丝欣喜。
平安很想问问这人是谁,谁知话还没开口,就见那男人的眼神淡淡的飘过来,不是如何严厉,可是却有如冰雪一般的冷漠,似乎很不愿意听到这个傻头傻脑的小伙子喋喋不休一般。
曹大哥等人见了,顿时低着头退了下去,拿出工具就开始疏通道路。
楚乔转头对男子说道:“你随我来。”
说罢,就往后面走去。
“小姐!”
多吉连忙走上前来,拦在楚乔身前,沉声说道:“你干什么去?”
楚乔说道:“多吉,别担心,这是我的朋友。”
多吉疑惑的看向那人,却见那人微微皱起眉来,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眼神犹若镜湖封冻,冷漠异常。
那绝不是一般的淡漠和冷酷,而是屡经世事并且身居上位方能练就而出的骨子里的清高。多吉顿时感觉好似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脊背不由得一寒,恍惚间,楚乔和那人已经走得远了。
这天的天色极好,明澈如一湖碧水,日光若金,两人一前一后,不一会的功夫,就走进一处僻静的小山坳,一行瀑布由山巅处飞泻而下,落入寒潭之中,溅起大片水花,粒粒澄清,映衬着璀璨的日光,五彩炫目。
楚乔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年多没见,他似乎也并没有如何改变,仍旧是这般模样,她开口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凝在唇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终究化作一丝浅笑,溢出唇角,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他人。
“笑什么?”
诸葛玥仍旧是那副样子,眉心微微蹙起,似乎很不耐烦和她站在这里一样。
“没什么。”楚乔摇了摇头,仍旧是笑着说道:“似乎每次见你的方式都很奇怪。”
诸葛玥转过头去,眼睛看着别处,还是那股熟悉的别扭劲。
“你来这干什么?”
诸葛玥给了她一个无比准确却有无比含糊的答案:“办事。”
“哦。”楚乔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就要回去了?”
“恩。”
然后,两人就站在原地,谁也不再说话。
一转眼,又快两年了,这两年来,他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转手乾坤,已成为大陆上最有势力的人之一。楚乔在偏远之地,偶尔听闻他的消息,都会有一种奇异的恍惚感。她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人,和那些传言中杀伐决断凌厉果敢的男人是不是一个?
她也陆续听到一些来自于青海的传闻。
传闻那里虽然名义上隶属大夏,但是实行自选官吏,不从氏族中推举,而是经由科考选拔,即便是平民也有机会参考。传闻那里制定了新的律法,鼓励农耕兴修水利,保护工商,内地的商人们中有胆子大的已经前往青海做买卖了。传闻那里废除了奴隶制,氏族富家可以购买家奴,但是只要家奴愿意出钱赎身,是可以脱离奴籍的。而且即便是家奴,也不可以随意杀害,否则就要受到律法的严惩。传闻那里并不是如传说中的荒凉败落,而是地域广阔,另有乾坤,人口繁盛,如今,已有众多富饶繁华的城镇了……
还有传闻说青海王如今已经臭名远播,被称为强盗司马。在朝堂上每年抢钱抢粮,以各种名目争夺各种物资,源源不断的运往青海。每个月青海都要上报大灾大旱洪水冰川,那里的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极力要求朝廷出钱出粮解救难民。
偏偏那些物资一出真煌就会流入市场,换取大量的真金白银,然后明目张胆的运向青海本部。如今燕北的大半兵力都被青海牵制,大夏根本就不敢同他翻脸,只好任由他为非作歹。
传闻这个男人被青海的百姓称为君父,被西蒙的百姓称为强盗,被大夏的官员们称为吸血鬼,就连他的好朋友兼好盟友赵彻七皇子也很委婉的劝他:差不多就行了,你吃肉,总得让他们有口汤喝。
传闻西蒙的百姓纵然恨他入骨,但是如今胆子大的已经悄悄的准备搬家了,每天翠微关都人满为患,充满了想要偷偷混进去的拖家带口的老百姓。
大夏长老会怒斥他有意纵容翠微关守军懈怠渎职,放西蒙内地的百姓流入青海。
他却很无辜的一摊手,燕北军威太甚,我们没有多余兵力,若是想有效的限制此等事件,急需户部立刻向青海拨黄金十万株,以扩充青海军备……
传闻那么多,可是楚乔此刻看到他,那些传闻突然就如烟云般从脑海里消失了。
他还是他,不是什么青海王大司马,不是惊才艳绝的青海君父,不是狡猾无耻的大夏吸血鬼,他仍旧是那个冷漠孤傲还略略带着几丝别扭和任性的男人,是那个和她屡经生死,几次救她于危难的诸葛少爷。
几丝感慨突然在心间升起,渐渐将那份初见时的激动和喜悦压了下去,她看着他,虽然仍旧英俊,仍旧冷漠的像块冰,可是眼角已然带了一丝纹路,仔细看去,眼神也有一些疲倦的辛苦了。
她静静抿了抿唇角,轻声说道:“才一年多没见,你就老了。”
诸葛玥闻言突然一愣,眼神中的那丝风霜卸去,他低头看向她,只见她容颜依旧,只是更加瘦弱了几分。
他今年才二十六岁,无论如何,也称不上这个老字。然而这些年的辛苦劳累,那些坎坷岁月里的博弈征伐,那些溅在眉梢眼角的血腥杀戮,都随着这个老字,如同滚滚潮水般,流过他沧桑的双眼。
掩映在种种风光之后的,是无眠不休的彻夜灯火,是西窗冷月的孤影剪烛,是寒窗辗转的夜不能寐,是迎风独立的萧萧孤独。
仍面依旧,心却疲了。
如何能不老,又怎么能不老。
他看着她,这一年多来的火气突然就没了,连那丝孩子气的任性,都在这句简单的话里老去了。
“这一年多来,你还好吧。”
“没什么好不好,总还活着。”
诸葛玥淡淡的说,话虽然不好听,可是却没有以往那种冷淡的语气。楚乔却知道,他并非是与自己斗嘴,而是真实的感慨。也许只有他们这样的人才能体会的到,没什么好不好,活着,就很好了。
“我也挺好的。”
诸葛玥没问,楚乔却自己说道:“我,开了一家客栈,日子很舒服。”
“我知道。”
男人淡淡的回答,楚乔却一愣,抬起头来看着他:“你知道?”
“我在你那住了三次。”
楚乔彻底呆住了,却听诸葛玥沉声说道:“一年了,你可想通了?”
“想、想通什么?”
男子缓缓皱起眉来,一副你实在很能装蒜的样子:“你真打算开一辈子客栈?”
楚乔瞪着眼睛,哑口无言,其实,她真的是这样想的。
“还是你打算在三十岁之前随便找个人嫁了?”
楚乔大囧:“谁跟你说的?”
“还能有谁?”诸葛玥说道:“自然是李策,你不知道吗?你对面那家春雨楼就是他开的,斜后方那家四海客栈就是我开的。”
楚乔被惊得无语,她恍然间想起了那两家门庭冷落的客栈,在这之前,她还一直很得意的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的客栈将他们挤的没有生意,不想却是这两位高人的手笔。
这么说来,学府城的事李策应该了如指掌了,对于那些人的动作,他也应该早有准备了。
突然想起一事,抬头问道:“那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不知道。”诸葛玥说道,见楚乔不信,不耐烦的说道:“我虽然去过,但是没见过你们。”
是的,这一年多她深居简出,的确是很少出门。
“你这次出来干什么?”
楚乔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是李策的国事,就含糊道:“我去唐京。”
“哼——”
诸葛玥冷哼一声,一旁的碧树上缠绕着淡淡的紫藤和杜若,香风细细,幽幽而来,像是一汪浮云。
“少爷。”
曹姓的男子远远的说道:“道路疏通开了,可以走了。”
诸葛玥也没出声,静静的站了许久,似乎有些不耐这样压抑的气氛,他转身就想走。
“诸葛玥!”
楚乔突然叫道:“下次来学府,可以来见见我。”
“我没空去。”诸葛玥冷冷的答道,缓缓的转过身来,沉着脸说道:“我就要回青海了,你跟不跟我去?”
他就这样说出了这句话,像是熟人见面问你吃了吗一样自然,楚乔却傻傻的呆住了,她总是这样,任何事都可以从容应对,唯有面对他,就会睿智全失。她呆呆的看着他,似乎想从诸葛玥的脸上看到另一张嘴来证明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李策说你是一根筋,当时遭逢大变,一时想不通,劝我多给你点时间。”
诸葛玥一脸淡定的说道:“你现在想通了没有?跟不跟我去?”
“你,你是大夏的军部司马?还有家族在……”
“那些都不用你管。”诸葛玥皱着眉沉声说道:“你只要说跟不跟我去就行了。”
一群鸟飞过去了,两群鸟飞过去了,好多群鸟都从林子上面飞过去了,楚乔仍旧没有说话。
诸葛玥突然大怒,厉声说道:“你到底去不去?”
“我去我去我去!”
楚乔大声回答道,两个人脸红脖子粗的对喊,回声回荡在周围,越发显得这里静的发毛。
“在这里遇见你也好,省得我再跑一趟跟你说了。”男人故意装作很不在意的说道,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样,却不想自己平时到底是不是这样多话的性格。
“别到处乱跑了,回你的院子呆着去,等我事一了,就派人来接你。”
说罢,很帅气的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