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刹那间,楚乔谨慎的一眼注意到了诸葛玥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一把刺出手里的木刺,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好似演练了千百遍一样。

只听“噗”的一声,一道血红色的光芒霎时间喷射而出,楚乔心下一寒,瞳孔瞬间扩大,也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田城守恭恭敬敬的声音:“公子,您还醒着吗?”

诸葛玥和楚乔各自坐在大床的一角,诸葛玥肩膀上插着一根木刺,那木刺有拇指粗细,在楚乔这样高手的手上,已经完全刺穿了诸葛玥的肩膀,鲜血喷涌,蜿蜒的流了半张大床。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木头刺入诸葛玥身体的那一刻,楚乔甚至看到了诸葛玥微张的嘴,这样强烈的疼痛下,他定然要惨哼出声。可是也是在同时,田城守稳稳的站在了门外!

田汝成是武官出身,年轻的时候跟随父亲一同参加了卞唐的征讨军,一路杀到了大夏内陆。若不是遇到了燕北狮子燕世城,可能如今卞唐已经取大夏而代之,成为了红川大地的主人。而田汝成的父亲,也是死在那一战中,田家更因为延误战机,而被朝廷贬黜,地位大降,如今只能苦苦守着一方小城。他对燕北的厌恶,可想而知。

这个时候,只要诸葛玥发出一声半点不同寻常的声音,他定会毫不犹豫的破门而入,而一旦楚乔落在他的手上,结果就无需多想!

霎时间,楚乔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摸向自己的小腿,若是在平时,那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一把匕首,以她的身手,在这么远的距离下,射杀一个已经受伤的人绝对没有问题。一刀封喉之下,他绝对没有叫出声的机会。

可是,她却忘了,就在不久之前的回廊上,她的匕首已经丢失了。

而几乎在同时,诸葛玥也注意到了楚乔下意识的动作,他的眼睛微微一眯,很清楚的明白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她要杀了他!

“公子?您睡了吗?”田汝成继续小心的叫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楚乔的耳边却清清楚楚的听到诸葛玥语调平静,毫无波澜的问道:“是田大人吗?深夜到此,有何要事?”

楚乔心下瞬时间翻山倒还,她猛地抬起头来,看着诸葛玥浑身鲜血的样子,顿时就愣住了。

“是这样的,本官听说公子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掉到了湖里。侍卫们折腾了半个晚上也没找到,本官来问一下,用不用本官挖一条沟渠,将湖水引出去,这样找起来比较方便。”

诸葛玥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手紧紧的捂着血流如泉涌的肩膀,沉声说道:“如此,就多谢田大人好意了。”

田城守呵呵一笑:“能为公子分忧,是本官的荣幸。”

“如果没有事的话,大人还请回去休息吧。”

“那本官告退,公子好睡。”

脚步声渐渐离去,外面又恢复了平静。

诸葛玥长吁一口气,浑身无力的靠在床上,然后手握住外面的一段木头,咬紧牙关,唰的一声就狠狠的拔了出来!

“嗯!”

诸葛玥眉头紧锁,面部扭曲,嗓子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不过还是强力压制了自己的音量。

鲜血,霎时间大股的喷射而出!

楚乔一愣,随即猛的扑上前去,一把就捂住了他那个狰狞的创口!

巨大的疼痛让诸葛玥眼睛一黑,险些昏了过去,楚乔一把扶住他的肩,着急的说道:“你怎么样?”

诸葛玥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过了好一阵,才缓缓说道:“还死不了。”

“你先别动,我给你包扎。”

楚乔站起身,迅速跑进澡房,不一会就提着一只木桶跑了进来,几步灵巧的跳上大床,就开始手脚麻利的为诸葛玥清洗伤口。

诸葛玥声音沙哑:“里面……有很多木刺,需要挑出来。”

楚乔一愣,抬起头来,看向诸葛玥苍白的脸孔,缓缓的问道:“你能忍得住吗?”

诸葛玥不置可否:“不试试怎么知道?”

楚乔在屋子里找到一把匕首,桌子上有酒,点火消毒了之后。她拿着一块手巾送到诸葛玥的手上,说道:“咬着,以免疼的时候咬到舌头。”

诸葛玥接过,却并没有用,而是握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里。

楚乔不再说话,开始专心的为他处理伤口。

用这根木条刺出来的伤口比用匕首刺的还要严重,伤口更大不说,还凹凸不齐带出了大片的血肉,更夹杂了无数根木刺在身体里,若是不彻底清除,定会在身体里腐烂。

面对这样的伤势,就算是楚乔,手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还是,还是找大夫来吧。”

楚乔抬起头来,看着诸葛玥,眼神坚定的说道。

她知道,大夫一来,她就必然暴露,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但是,或许她可以在大夫来的这段混乱中见机逃走,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

诸葛玥一把抢下匕首,面色阴沉:“你不行就我来。”

说着,就要自己去剜自己的血肉。

“我来!我来!”楚乔大慌,连忙抢下匕首,然后抬起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

诸葛玥半闭着眼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若不是面色已经苍白若纸,楚乔都几乎在怀疑受伤的人是不是他了。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为诸葛玥治伤。

三个时辰之后,天边已经初见鱼肚白,楚乔全身上下的布料都被冷汗汗湿,找到自己最初在这屋子里换下的衣服,那里面有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上好药之后,用一块干净的白绢为他包扎好伤口,一切终于结束。

整个过程中,诸葛玥一声没吭,楚乔也没敢抬起头来去看他。此时抬头望去,却见男人已经昏睡过去,额头上满是斗大的汗珠,眉心锁成一个川字,那块握在他手心的毛巾已经被汗汗湿,头发也是湿的,像是浸了水一样。

收拾好一切之后,楚乔扶着他躺在床上,洗好面巾为他擦拭身上的污血和脸上的汗水,然后就拿着一块干爽的棉布,一下一下的为他擦干头发。

远远的,有雄鸡鸣啼的声音穿破晨雾,外面一片白亮,门口有下人前来叫门。楚乔紧张的掐着嗓子说诸葛玥还没醒,登时引起那些年轻护卫们一阵小声的哄笑。

是啊,那么激烈的折腾了一个晚上,恐怕要睡上一整天吧。

反正也要在坞彭城逗留两天,于是护卫就吩咐了田城守府上的丫鬟,不许再来打扰少爷……恩……打扰少爷休息,只要定时送来食物就可以了。

回到床边,诸葛玥还在沉睡,楚乔低着头,面色也有些疲倦,她望着这个男人,望着他硬挺的眉,邪气的眼,殷红的唇,还有那张总是会吐出冷言冷语的嘴,渐渐的皱起眉来。

她的眉头皱的那样紧,仿佛永远也不会松开一样。

“我们是敌人。”楚乔喃喃的说着,也不知道是说给诸葛玥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于公,我是叛国的奴隶,你是帝国的贵族。于私,你杀了临惜杀了汁湘杀了小七小八,杀了很多荆家的孩子,害的我和燕洵在帝都过了八年猪狗不如的日子,我也杀了你的爷爷,你的仆人,叛逃的诸葛府。你和我的矛盾不可调和,你杀我无可厚非,我杀你天经地义,我们毫无情意,不必手下留情。你死我活,你活我死,本就是、本就是,应该的……”

就如她自己所说,这些话本该是天经地义的,没有任何逻辑上的漏洞,没有任何道义上的不妥,在以前,楚乔也是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

可是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渐渐的好似蚊嘤,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她看着男人昏迷中仍旧皱起的眉心,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上他肩膀上的伤口。

“不管怎么样,我欠了你一条命。”楚乔缓缓说道:“诸葛玥,对不起。”

房间里一片死寂,窗外朝阳升起,阳光温暖,透过窗上的窗纸,洒下斑驳的光影。

楚乔半坐在地上,趴在诸葛玥的身边,疲倦排山倒海的席卷而来,她竟然就这样,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098章 燕洵打劫

花红柳绿,百草芬芳,宽敞的长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商贾穿梭,店铺林立,一派热闹繁荣之象。

贤阳城,又是贤阳城。

经过多日的奔波,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终于走进了贤阳城的大门。随行的侍卫缴纳了入城费,二十多匹战马护卫着一辆青布马车,缓缓的走进了贤阳城的街头。

贤阳虽是边城,但却商业繁荣,极为富庶,修建的气势恢宏。

城内又分内城和外城,内城主要以赤水以南的蒙人宫和赤水以东的洛丽宫组成,两宫横跨赤水支流,由一座长达四百多米的石桥连接,石桥厚重宽大,车马二十辆尚可并行。蒙人宫和洛丽宫虽已宫殿为名,但却不是真正的宫殿,而是以一座连一座的豪宅组成。

众所周知,贤阳富庶甲天下,比之怀宋港口几大重城也不遑多让,这座尚不及真煌城五分之一大的城市在大夏和卞唐怀宋自由通商之后,凭借超强的地利优势在短短不到三十年间飞速发展,迅速屹立于西蒙大陆商贸繁荣重城之中,每年向帝都输送的税收足以供三分之一的帝国军队一年内的全部开销花费,据说在这座不大的城市里几乎囊括了整个西蒙大陆的所有富豪。那些一掷千金的富家翁们纷纷在贤阳内城购买地皮,修建豪宅。放眼望去,宏伟的建筑群气势磅礴、连绵起伏、一片富丽堂皇之色。

外城占地极广,比内城大了十多倍,是平民和行走的商贾聚集的地方,商业发达,交通便利,各种酒肆、钱庄、当铺、车马行、商号、客栈、酒楼应有尽有。赤水边的一条红粉翠绿的楼阁更是香飘四方,即便是在白日,也隐隐有女子的娇笑声远远传来。

马车一路行走,进了贤阳城,也不再多加掩饰。毕竟这里是举世闻名的商贸之都,富人众多,区区二十多名护卫队并不显得如何显眼。

然而,马车经过金银阁的时候,一声惊呼突然在身后响起,随后就有护城衙门守兵的马蹄声迅速而至。

精壮的车夫一身深蓝色的仆人衣袍,看起来十分普通,只是一双眼睛很是精神,偶尔有锐利的精芒射出。他回头看了两眼,很快就有其他护卫赶上来,耳语一番之后。车夫将头凑到车门前,压低声音说道:“少主,还是那个女人,她想跟着我们进内城,被城守截下来了。”

很久,马车里有平静的声音说道:“走吧,她进不来自然就会离去,不用理会。”

“是。”车夫答应一声,就驾着马车向内城而去。

这一队人,正是燕北的人马,而马车里的男人,自然就是刚刚带着燕北独立的燕北世子燕洵了。

燕洵面色有些苍白,眼神却不乏凌厉之色,他的眉头紧锁,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困难的决定。

“少主,已经到了。”

燕洵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色衣袍,眉目疏朗,面色平静,走下马车,就向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而去。

这座府邸坐落在洛丽宫之内,由十八个院落组成,虽然不比真煌城内的豪宅,但是贤阳人多地少,这房子处在贤阳城公卿高官和富商大贾的居住范围能有这样广阔的面积,仍旧足见这房子主人在贤阳的地位。

燕洵一路前行,沿途一个人也没有,阿精等护卫迅速散开,将整府都控制下来,严密防范。

半晌之后,燕洵在阿精等十多名护卫的陪同下,来到正庭之中,只见一袭碧色衣袍的男人带着上百名下人跪在地上,头也没抬的朗声说道:“属下恭迎殿下,殿下千秋,福禄千寿。”

一路上眉头紧锁的燕洵突然就笑了,他上前两步,一把搭在对方的肩膀上,笑骂道:“兔崽子,起来吧!”

年轻人不过二十岁左右,长的眉清目秀,肤白胜雪,两条眉毛很细,隐隐的竟有几分女气,只有那一双眼睛精明的转着,一看就是个心机如狐的家伙。

“嘿嘿,”年轻人呵呵一笑,说道:“殿下,一路辛苦了,我备下了佳肴美酒,先进去休息一下吧。”

燕洵点了点头,当先向前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扯了扯年轻人的衣服,撇嘴道:“织锦绣?臭小子,混的不错啊。”

“殿下,”年轻人一脸苦涩,瘪着嘴很委屈的说道:“这已经是我最破的一件衣服了,就怕你说我奢侈,翻箱倒柜的找出这么一件,我现在穿着身上还感觉痒呢。”

“哈哈,”燕洵少见的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回头对阿精说道:“看到没有,所谓的蹬鼻子上脸这句话,就是为他这样的人量身打造的。”

阿精嘿嘿一声,对着年轻人一笑,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说道:“这么嚣张,小心少主抄了你的家。”

几人一边说笑一边进了房间,正厅之内准备了丰盛的佳肴美食,众人也不谈正事,围着桌子旁就开始吃饭,边吃边说些一路行来的趣事。燕洵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就连阿精将他在路上救了赫连氏小姐的事情当笑话说出来也没有生气。

吃完饭之后,阿精识趣的退了下去,燕洵和年轻人一起走到了书房,关好门之后,两人的面色再无半点嬉笑之色。年轻人一撩衣衫下摆,铿锵跪伏在地,面色激动的沉声说道:“世子,你可算是来了。”

燕洵蹲下身子将他扶起,面容有难得的柔和之色,嘴角温软眼神沉静的说道:“风眠,我们有多长时间没见了?”

果然,这名年轻人就是当初跟在燕洵身边,屡次给楚乔送信的小书童风眠。当日在真煌城外,燕洵的侍从大部分都被杀死,风眠年纪小,虽然受了重伤但是却逃得一条性命。

随后,燕北一系被帝国连根拔除,燕洵失势,过了两年猪狗不如的日子。直到第三年,方以重金收买了看守的狱卒,将这个被关在暗无天日水牢下两年的孩子救出升天。

风眠不能留在帝都,就独自一人南下,来到这座贤阳城。在大同行会和燕北中坚派的帮扶下,六年过后,他已经是贤阳城首屈一指的黑道枭雄,势力遍及镖行、车马行、漕运、海盐等诸多行业,拥有青楼、酒肆、当铺、钱庄八十多家,控制帝国东南赤水一代二十多个渡口船舶厂,创建了威震大江南北的水上霸王漕帮。如今,在东南的一代,提起风眠也许无人能识,但是提起风四爷,恐怕就连三岁的孩子都能如数家珍的报出他的一些传奇事迹。

毕竟,相较于各大世家几代的累积经营,风眠以区区六年的时候迅速崛起屹立于贤阳城富豪之列,手中控制了如山的财富,这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世子,已经六年了,奴才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

风眠眼睛通红,水雾盈盈,激动的握着燕洵的手,沉声说道。

“是啊,一晃眼,你都已经长成大人了。”燕洵笑道:“大名鼎鼎的风四爷自称奴才,怕是有点不妥吧。我听说就连景老王爷和灵王都是你这府上的常客,去年灵王的儿子赵锺言欠了你漕帮的银钱,你竟然公开烧了灵王的船队,灵王损失了几千匹锦缎,险些连年都过不去。”

风眠腼腆的笑了一下,哪里有半分黑道大佬的样子,简直像是一个害羞的小姑娘,不好意思的说道:“什么四爷,不过是外面的人呼叫的。赵锺言仗着是赵家的子孙,拿爵位来压我,我自然不能让他好看。况且当年在帝都,我们可没少吃灵王府的暗亏,奴才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说到这里,风眠突然面色有些激动的说道:“风眠在世子面前永远都是奴才,没有世子就没有奴才的今天,奴才的命都是世子的,要是敢在世子面前摆架子,那奴才还是人吗?”

“好啦,起来。”燕洵笑道:“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何必当真?”

说罢,就将风眠拉起来。两人在一方茶座上相对坐下,风眠手脚利落的烹茶煮水,一会,清新的茶香就飘满了整间屋子。

“世子,”风眠眼睛亮亮的,笑眯眯的问道:“姑娘呢?她好吗?她怎么没来?前阵子我听说你们在真煌大杀一场,姑娘更是带着几千人马转战南北,将大夏的官兵杀的屁滚尿流,奴才简直乐得彻夜难眠,当时恨不得带着人马折回燕北了,这一次你去卞唐姑娘不跟着吗?”

燕洵面色平静,缓缓说道:“我和她失散了,赵彻下达了通缉令,全国追捕阿楚,你不知道吗?”

“什么?”风眠一愣,说道:“可是后来燕北传出消息说姑娘已经回去了啊!”

“那个消息是我放出去的,是假的,只是希望能够稍微缓解一下跟在阿楚身后的追兵。让他们以为阿楚已经回到燕北了,不必再大力追拿。”燕洵喝了口茶,说道:“我之前虽然通告了各藩属藩王,但是还是害怕他们明着不追然后暗地里下绊子,所以不得不多做一手准备。”

风眠点了点头,皱眉说道:“这么说姑娘目前还在外面逃亡,世子放心,奴才会派人出去寻找的。别的不敢说,只要姑娘还在大夏境内,不论是陆上还是水上,都有奴才的人在。”

燕洵缓缓的摇了摇头:“我猜想,她可能已经出了大夏,进入卞唐了。”

“卞唐?”

“是,如果我猜得没错,她应该是转入卞唐,再绕道唐京,折进南疆,顺水而上了。”

“所以世子就来了卞唐?”

燕洵点头道:“这也是原因之一。”

“恩,我马上吩咐下去,通知卞唐境内的漕帮寻找,只要姑娘在水上,就定会有消息。”

燕洵轻轻一笑:“想要找到她,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阿楚若是决意躲起来,大夏那帮蠢货估计也拿她没什么办法。不过你们帮忙寻找一下也好,她一个人在外面,我总是不放心。”

“是。”

“还有一件事,”燕洵斟酌半晌,沉声说道:“我上个月给你的书信,叫你办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风眠面色一变,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到书案边,拿出一沓厚厚的白纸,说道:“都在这了,已经查的清楚了。”

燕洵接过来,只是大概的看了一眼,冷笑道:“他们果然按捺不住了。”

“世子,大同行会是我们的盟友,这么多年对燕北大力支持,我们这样做?会不会遭人诟病?”

燕洵冷笑一声,轻轻一抖手腕,手上的白纸顿时哗哗声响,他淡淡说道:“风眠,你以为大同行会还是百年前的大同吗?现在也许只有乌先生那样的人才会抱着一个美好的理想而生存,大同早已变质,你在贤阳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

风眠沉默半晌,缓缓说道:“世子说的是,奴才以为,大同内部有严重的问题。以羽姑娘和乌先生为首的少壮派比较正义,还抱着天下大同的理想。而那些老长老们,哎,吃喝嫖赌,真的很不像样子。只是外人还被蒙在鼓里罢了,那些青楼赌场都是我开的,这里面的事,我一清二楚。”

燕洵拍了拍风眠的肩膀,笑道:“傻小子,你在贤阳城这样繁华锦绣的地方呆了这么久,难道还看不开吗?这世界上,所有的政客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大同行会百年前也许是正义为民,但是到了如今,已经是一群人的政治筹码。不管这个牌子有多么响亮,这个口号有多么冠冕堂皇,不过是一种积攒力量的愚民手段,大同的老一辈,积蓄了可怕的财富,不过是想要拣选一名政治代表,在背后支持这个代表上位,然后谋取更大的利益罢了。”

燕洵眼光蓦然一寒,缓缓说道:“天下大同,哼哼,多么美好的口号。只可惜,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战争,大同?只有无知的妇孺才会相信吧。不过,不得不说他们这个口号真的很吸引人,尤其是在大夏帝国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刻,天下万民都把希望寄托在大同身上,这个时候我们和他们合作,我们出兵,他们出钱,各取所需,天作之合啊。”

风眠皱眉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世子还要奴才去调查这些东西呢?”

“任何组织,都只应该有一个龙头。”燕洵转过头去,眼望着外面飘扬的柳树枝叶,手指不自觉的敲打着桌子,缓缓说道:“大同行会手伸的太长了,他们的会首竟然在燕北安插了大批的亲信为官,如今,无论是军中还是官场上,都是大同的嫡系,这样下去,我们燕北的地位就会十分被动。”

“燕北如今根基不稳,我还不宜沉底的清洗换血,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敲山震虎。大同的会首是个聪明人,我想,他是会明白的。况且,这里的这些人,都是些顽固的老党派,想必会首他老人家,也对这些老家伙们很是头痛吧。”

风眠面色突然兴奋了起来,这个外表斯文的风四爷突然嘿嘿一笑,说道:“对!干他娘的!这群老家伙,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若不是看在世子的面上,早就修理他们了。”

燕洵站起身来,呵呵一笑,说道:“准备一下吧,洗个澡,休息一下,晚上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去会会这些大同行会的元老们。”

风眠也笑着站起身来,刚想出门,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对了世子,晚上你穿什么去?是穿正常的衣服,还是穿大同的会服?”

燕洵轻轻皱眉,说道:“还是穿大同的会服吧。”

“可是,会服是有等级的,少壮派虽然尊您为主,但是您目前还只是一个低等会员的身份,我怕他们会为难你。”

“为难?”燕洵眼梢微挑,嘴角牵起,冷冷一笑,说道:“我还怕别人为难吗?”

夜幕降临,贤阳城顿时热闹了起来,穿城而过的赤水香气袭人,两岸商贾林立,店铺大开,各家青楼妓院一派繁华之景。这时的贤阳城彻彻底底体现出了奢华的大城景致,彻夜喧嚣。

风眠的华丽马车穿过金池大街,前面竟然有七匹骏马拉车,一系纯白,十分抢眼。

见燕洵笑望着他,风眠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个,皇帝才可以八骑马拉车。”

燕洵一笑,登时知道这小子的心思,若是用了八匹,甭管你是什么身份,可能多少都会招惹麻烦。可是他却还心下不服,所以硬是用了七匹。

燕洵回过头去,果然,只见马车后面还跟着一匹没有拴绳的白马,十分听话的跟着车走。

燕洵眼睛微微眯起,一言未发,眼内光芒内敛。

半个时辰之后,到了地方。风眠当先跳下马车,然后撩开帘子,一副下人模样的伸手扶住燕洵,伺候他下车。

触目所见,竟是一座巨大的酒楼,燕洵抬头半眯着狭长的眼睛,只见一家酒楼正招展着门前的酒幌子,门前挂着两盏大红灯笼,门面淡雅素净,却不失庄严显贵之气,全无半分烟花之地的嘈杂,人来人往,显是生意极为兴隆。一块上好的楠木匾额上,两个泼墨的大字大大的写在上面,名号“朝夕”。

这本是一家青楼,却起了个这么风雅的名字,燕洵微微一愣,就听一旁的风眠凑上前来说道:“世子,这是我的酒楼,名字还是前年姑娘来的时候给取得。”

燕洵点了点头,风眠虽然是个人物,但是当年他初来乍到,又从未经商,是以所有的决策和发展都是楚乔手把手教的,这家酒楼,想必阿楚也是费了很多心血。

这样想着,燕洵不自觉的皱起眉来,抬脚就向店内走去。

店里的老板大老远的就注意到风眠,早就迎候在门旁,带着一众姿容出众的女子点头弯腰,满脸带笑。

只见一名妖艳的女子当先迎上前来,年约三十多岁,却并不显老,身段丰满,腰肢柔软,媚眼含春,扭着软跨就走上前来,娇笑道:“四爷今儿怎么这么有时间,真是让奴家欢喜的都不知道该先迈哪只脚了。”

有燕洵在侧,风眠难免有些紧张,连忙说道:“玉娘,刘老他们在哪?快带我们去。”

玉娘是风月老手,一看就知道今日不是来寻花问柳的,连忙在前面引路。见风眠恭恭敬敬的跟在燕洵身后,不由得一愣,但是还是精乖的一言未发,小心的走在前面。

不出片刻,几人穿过一条长廊,踏入一座精致的院落之中,前面大厅里的嘈杂人声,渐不可闻。庭院里栽种着各种盆景、花卉,夜风吹来,幽香处处,令人心旷神怡。

走到一座独栋的小楼前,玉娘娇笑着说道:“就是这里了,奴家就不送了,四爷自己上去吧。”

说完之后,这风骚的女人转过头来,柔软的手搭在了燕洵的手臂上,媚声说道:“这位公子面生的很,不过一看就不是寻常之辈,以后有时间,可要经常照顾四爷的生意,多来我们这转转。”

风眠顿时一惊,正想补救。却见燕洵面不改色的淡淡一笑,不着痕迹的推开女人的手,说道:“好说。”

玉娘扭着腰肢就退了下去。风眠连忙解释道:“世子……”

“风眠,你不必这么紧张。”燕洵笑道:“还有,一会你也别叫我世子了。”

“走吧,”燕洵一撩衣袍下摆,“进去吧。”

宽敞的大厅之内灯火通明,一张圆桌摆在当中,放满了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