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黄沙堆积,大风吹来,漫天飞散。赵嵩穿着一身褐色的普通粗衣,可是却丝毫无损他身上的皇家贵气,男人的头发被大风吹的翻飞,语调寒冷,缓缓说道:“但是这一次,真的会是最后一次了,他日相见,你对我无需再讲情面,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楚乔缓缓的摇头:“我不会杀你的。”

“那是你的事,”赵嵩冷然说道:“任何人背叛帝国,都是死路一条。”

楚乔闻言,皱着双眉抬起头来,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赵嵩,什么是帝国?”

赵嵩眉心一簇,只听楚乔声音低沉的继续说道:“什么是天理王法?难道就是你们赵氏一族一家独大,言出如金,任何人都不得反抗吗?帝都一战,非战之罪,没有对错,只有胜败!当年你父亲欺骗朋友,屠杀燕北,杀尽燕洵的亲人,此仇此恨又当如何计算?八年来,你亲眼所见的暗杀和谋害就有多少?你还敢大义凌然的说赵正德对燕洵照顾有加、恩德如海?所谓的嫁女、成婚,不过是一场掩人耳目的骗局,当晚我们不反,就必定死在巴雷和魏舒烨的手上,今日你所见的,只能是两冢青坟,二杯黄土。赵嵩,你一直在自欺欺人,以为闭着眼睛就看不到大夏的暴政,以为塞住耳朵就听不到世间万民的哀呼,却不去想想,只是一场小小的帝都叛乱,为何会让庞大的大夏皇朝分崩离析?我不否认我的确辜负了你的信任,对不起你多年的照顾,但是说到背叛帝国,发动这场战争,我毫无愧疚,更无半点后悔,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对立的,从无调和的可能,就算一切从来一次,我仍旧会做出和现在一样的选择。”

铿锵的话语飘散在冷风中,赵嵩冷笑一声,摇头叹道:“阿楚,我真的看错你了。”

“你没有,你只是没有认识全部的我。”楚乔沉声说道:“赵嵩,生活在这个时代,是你我的悲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八年前,燕洵曾对绝境中的我施予援手,在我决定跟随他走进圣金宫的时候,你我的命运就注定对立。你是大夏的皇子,我却立志要推翻夏朝,你我之间早晚会决裂沙场。整个大夏皇朝的人都知道夏皇不会放过燕洵,却只有你一个人当做什么也不会发生的混沌过日子,八年来,我曾不止一次的暗示你疏远你,奈何你始终不肯认清现实,天真的以为你父亲会放过这个燕北的漏网之鱼。赵嵩,我从来没想过欺骗你,背叛一说更是无从说起,但是,我的确伤害了你,你多年的照顾和恩情,我会谨记心间,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看来,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太过天真了。”赵嵩悲凉一笑,决然的转过身去:“我不会让你拥有能报答我的能力,阿楚,你走吧,我希望这一生都不要再看到你。”

“赵嵩!”楚乔突然高声叫道,赵嵩闻声马蹄一顿,却并没有回过头来。

楚乔想了许久,深吸一口气,方才沉声问道:“燕洵怎么样了?”

赵嵩的背脊顿时僵硬,寒风吹来,让他的眼神越发冷冽。

“不是被逼到绝境,他绝对不会伤害你!不是重伤到无法理政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允许那些人来护送你们!你伤了他,致命,很严重,对不对?”

虽然是疑问的句子,但是却没有半分疑问的语气,楚乔很肯定的说出了这句话,是一个结论,而不是一个假设。

“是!”赵嵩背对着楚乔,语调阴森的说道:“他活不了多久了,但是你还赶得及回去给他送终。”

身后突然就没有了声音,只剩下低沉的喘息声,急促的,压抑的,过了很久,沙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多谢你告诉我。”

说罢,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顿时在身后响起,甚至来不及道一句别,又或者根本就没有道别的必要,马上的女子焦急的调转马头,向着西北的方向,急速的狂奔而去!

身后的人已然离去,赵嵩仍旧呆立在原地,马儿不安的在地上刨着蹄子,冷风吹来,男人的袖子在半空中飞舞,看起来充满了浓重的悲凉和辛酸。

阿楚,你字字珠玑,句句真言,我怎会单纯到连这些都不明白?八年来,这个担心一直在我心间挣扎徘徊,奈何,我却始终不愿放开抓住你的机会,我非是不知,而是不愿承认,一直以为只要我更努力一点就可以将你留住。我苦心孤诣的骗了自己这么多年,骗到连自己都恍惚相信了自己编织的谎言。帝国将倾,大厦将覆,我句句不离燕洵背叛大夏,其实真正伤心的,却是你终于背叛了我啊!

虽然,这一切,我早就猜到了。

狭路相逢,杀人救护,万里护送,不问只言片语,但是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猜得到,只是因为心底那样坚定的信念和不可动摇的信任!阿楚,我曾经以为在你心中我和他的分量应该是差不多的,就算是差,也差不了多少,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

赵嵩仰头苦笑,缓缓闭上双眼,跌宕半生,终于还是一场镜花水月。

剧烈的马蹄声突然响起,赵嵩猛然抬头,就见赵淳儿和赵彻联袂而来,身后跟随着大批的大夏官兵,足足有三百多人。

“楚乔呢?”赵淳儿策马奔在最前方,眉眼凌厉,早已失去往日的娇憨和软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的勒住战马,大声问道:“十三哥,她人呢?”

“走了。”

“走了?你怎么能放她走?”大夏公主眉梢一挑,厉声问道:“往哪里走了?”

见赵嵩沉默,赵淳儿大怒,大声叫道:“十三哥!我们被他们害成什么样子,你都已经忘了,是不是?”

“十三弟,她往哪条路走了?”

赵彻一身黑色战甲,眼神在赵嵩断臂上看了一眼,并没有多问,显然已从赵淳儿处得知一切。

刹那间,八年间的往事一同在脑海中呼啸而过,像是一场巨大的龙卷风暴,他仍旧记得那一天,女孩子一身染白海棠棉裙,白驼毛小靴子,头上插着两只翠玉的珠花,笑颜如花的对自己说道:“我名字叫子虚,住在乌有院,是窦大娘手下的小丫鬟,每日的工作就是给少爷小姐们捏些泥人来玩耍,你可要记住了啊!”

赵淳儿眉梢一挑,厉声呵斥道:“赵嵩!你到底还是不是赵家男儿?”

“那边。”赵嵩举起手指,向着楚乔离去的方向,话音刚落,三百人马顿时奔腾而去,转瞬就只剩下一片翻飞的尘烟。

阿楚,你我之间,到底仍旧是一场子虚乌有,立场不同,从一开始就没有并肩的可能。你甘冒大险送我回家,我却不能任你离去。子虚乌有,子虚乌有,当日一句戏言,竟如箴言般在今日兑现。

孤风如旋,天地间一片萧索,赵嵩打马前行,向着真煌古城缓缓而去,背影落寞,斜斜一条。

“七殿下,前面没有。”

斥候快马奔回,赵彻面色阴沉,还没说话,赵淳儿就抢先说道:“她的马快,马上派出十路中队,迅速追击,她就算再厉害,一个女人孤身单骑总需要吃饭喝水,早晚会被我们赶上。另外立刻飞鸽传书,通知沿途的州府郡县,就说之前杀了他们大批联军的燕北楚乔来了,大军没有随身,只有一个人,我相信,这天下恨她入骨的人绝对不止我一个,会有很多人愿意代我们出手的。天罗地网之下,我倒要看看她一个人怎样回到燕北?”

赵彻眉梢微挑,传过头来看向自己这个小妹,皱眉说道:“淳儿,你在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赵淳儿一愣,紧张的抬起头来,问道:“七哥为什么这么问?”

“你变了很多。”

赵淳儿眼神幽深,那些肮脏的画面再一次回荡在脑海里,少女冷冷笑道:“七哥,我没有变,我只是长大了。”

“驾!”

赵淳儿厉喝一声,策马向前而去,赵彻和众多士兵连忙跟上,护在她的身后。

很久以后,官道外的一片草丛里,一个娇小的身影突然站了起来,她望着赵淳儿消失的方向,心底突然蔓延起大片的苦涩。

果然不出她所料,赵嵩果然出卖了她,她有意选择了一条迂回返回燕北的路,若是赵嵩不说,赵彻等人必定会向着另外一条路追击。

而赵淳儿,一路安静沉默,从不显露出敌意,甚至还有意引导她来到真煌,为的就是让她护送自己安全返回帝都,然后将她杀之而后快。

这个大夏的公主,早就对她存了必杀之心!

站在空荡荡的荒原上,天空中长鹰厉啸,翅膀雪白,像是天山的白鹰。

楚乔曲起手指,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极远处,一匹漆黑的战马迅速奔来,很快跑到楚乔身边,开心的围着她打转。

楚乔翻身跳上马背,沉着的笑道:“兄弟,我们要绕远了,前面的路都被人封死了。”

由真煌到燕北,是一片平坦的平原,当初为了防范西南镇府使逃脱,中途几个大郡和封地的守备都命人将野草割掉,树木伐断,将一切能够提供躲避的密林全部砍掉,每条河流、渡口、驿道,都有专人把守。他们以为楚乔只敢偷偷潜逃,却不料楚乔带着西南镇府使大开杀戒,一连几场会战,让他们损兵折将下还浪费了之前的一番布置。

可是现在,之前的这些布置却能够发挥巨大的作用,眼下,这些在自己手上吃了大亏的官员们得知自己孤身妄图穿越千里围困,返回燕北,哪会不睁大眼睛等着她自投罗网?这个时候,谁能抓到她,就明显会对燕北新王形成掣肘,对新生的燕北政权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毕竟,楚乔带着四千人马千里会战,无一败绩的战绩,已经足够令这些世家大族们顾忌胆寒的了。

若是现在还按照原路返回,无异于自取灭亡,毫无逃生的希望。

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取道东南,进入卞唐国境,向南走青桐山小道,转入南疆乌熏河,顺流而上,最后返回燕北!

马儿使劲的用脖子蹭着她的腿,楚乔一笑,声音里带着巨大的自信,她勒住马缰,轻喝一声,向着东方策马而去。

第082章 半路书生

楚乔不仅小瞧了赵淳儿对她的仇恨,更小瞧了赵彻的智慧还有她楚乔二字目前在整个大夏氏族心目中的地位。真煌帝都的海布通文发布了之后,原本分崩离析的大夏帝国顿时呈现出了空前的团结,各地的镇守藩主们纷纷响应帝国的号召,积极备战,摩拳擦掌,光是上万人的军事演习就举办了十多次,慷慨激昂的演说,振奋人心的动员大会,热闹壮观的百姓游行,在大夏各地如火如荼的展开,好像他们要面对的不是一个孤身的女子,而是一只百万雄兵一样。之前面对燕北军队一片低迷的士气瞬间高涨,战士们唱着战歌,听着战鼓,在各地藩主的泪眼相送中,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了城门,投入到无边的荒野之中,开始了他们艰巨而危险的万里围猎。

不知情的平民百姓还以为是燕北军打过来了,人人惊慌失措,家里的值钱物件早已打包好,随时准备跟着乱民逃之夭夭。

楚乔知道,并不是她有这么大的面子,让这些大夏军人们闻风丧胆到这种地步。原因只在于当初帝都发出勤王令的时候整个皇朝无一响应,如今眼见燕北军没有立即回师东上的打算,赵氏在云都也站稳了脚,地位逐渐稳固,而大夏在各地的守军纷纷回笼,聚拢在了真煌城赵彻的麾下,之前因为燕洵造反而造成的帝国动荡渐渐过去。这些世家们当然要为自己寻一个退路,就在前几天,岭南沐氏、华西诸葛氏、殷川魏氏等几大豪门,都派出使者带着大批的粮草辎重前往云都和真煌,这个时候若是仍不知为自己谋一个忠心耿耿的退路,那不是傻子就是白痴。

于是,不敢直接率军杀往燕北的各大藩王将军们,纷纷将矛头对准了这个斗胆从七皇子和八公主手中逃脱的女子,好像只要杀了她,燕北军就会跟着土崩瓦解一样。就连没接到通知的帝国东南部各位镇守藩主,也凑热闹一样的表着忠心,派出大批士兵严密探查,大有挖地三尺也要将人擒住的意思。

然而,正是东南藩主们这个作秀给帝都看的动作,却给楚乔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因为此时此刻,她正在夏唐交界处的东南方。

马儿已经累得口吐白沫,楚乔无奈的停了下来,让马儿喝水休息。她并没有胃口,可是为了保持体力,她还是吃了一块干粮,就着冰冷的水,吃的胃里很不舒服。

今天已经是第六天,再有两天的路程,她就会进入卞唐境内。可是在这之前,她还要经过两个州府管辖之地,在前方还有大片混乱的无人区,再然后,就是卞唐的北方第一关口——白芷关。

千百年来,白芷关作为东陆正统对抗北方异族的重要屏障,已不知经历了多少重大的战役,防范之严密,堪比燕北关,楚乔到现在仍旧没有想出万全的对策。

左思右想之时,蹄声突然在远处响起,楚乔一惊,抬起头来极目望去,顿时色变。

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一百多骑战马迅速奔来。好在东南不像西北那样坚壁清野等着自己自投罗网,此处密林处处,山野起伏,不然这么近的距离自己定然早已暴露。楚乔咬着牙,翻身跳上已经警觉的站直身子的战马,驱马狂奔了起来。

踏着溪流了走了三里多地,使敌人失去追踪的脚印,可是刚刚喘了一口气,催命的蹄声又在身后响起,楚乔眉头紧锁,她果断的抱了两块巨石,用绳索绑住放在马背上,然后用力的一拍马股,催促战马离去。

这马儿跟了她已有多年,几次同生共死,感情极深。马儿跑了几步,就在原地站住,回过头来,眼望着她,不断的甩着尾巴。

楚乔背起行囊,转身就往密林深处走,谁知刚走一步,马儿竟依依不舍的跟在后面想要跟上来,少女眉头紧锁,头也不回的一刀掷去,嚓的一声,沿着战马的脖颈而过。战马受了惊吓,长嘶一声,转头狂奔而去!

听着身后的蹄声越来越远,楚乔深吸一口气,背着包袱,走进了茂密的树林。

“夫王土之六海,教化安德邦,君国之圣道,仁义为典化,兴亡之衰败……”

初夏的早上,鸟语花香,一片绿意的山道上,有朗朗的读书声悠然的传来。远远的,就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骑坐在一匹杂毛青驴上,手握着一卷微微泛黄的书卷,摇头晃脑的吟诵着。

这真的是一个好天气,天高气爽,鸟语花香,刚刚下过雨,连空气里都飘散着一股好闻的味道。梁少卿合上书卷,缓缓的抬起头来,微微眯起黑白分明的眼睛,年轻俊朗的脸上带着善良的笑意。他伸出手来,摊开手掌,上面有着几粒细碎的稻米,一只嫩黄色的云雀见了连忙扑扇着翅膀落到他的手掌之上,低头轻轻的啄食着那几粒稻米,一边吃着还一边偷偷的向上翻着绿豆小眼看着梁少卿毫无恶意的脸孔。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落到捕鸟人的手里了。”

小鸟绕着他上下盘旋,却始终不曾离去,清晨的阳光顺着稀疏的树叶洒在年轻人的脸上,面孔柔和,带着善良的笑意。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打斗之声,书生微微一愣,竖着耳朵听了一会,清晰的呵斥打斗声登时传进耳中,梁少卿皱起眉来,暗暗嘟囔道:“出门在外,闲事莫管,安全为先。”

说罢,书生使劲的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肯定自己想法的正确性,勒马转身就向着原路而去,想要躲开这场无妄之灾。可是刚刚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暗道万一是有强人恃强凌弱,自己巍巍大丈夫,却见死不救,岂不是有违侠义之道?想到这里,书生坐在马背上,默默的沉思,样子十分的认真。

打斗声仍旧在继续,梁少卿的心里却在激烈的天人交战,即怕惹了麻烦,置之不理却又有些过意不去,踟蹰了好一阵子,年轻书生突然一咬牙,暗道也许只是两伙农夫在打架,自己只要上前去劝阻一番,他们定会晓以大义的罢手言和,就算情况危急,自己也可以跑去报官,不会出事。所以,抱着上前观望一下子的态度,男人轻轻的拍了拍坐下的青驴,轻轻道:“小青,咱们悄悄去看看。”

天不佑善人,就在这时,一直盘旋在一旁等着吃稻米的小云雀却等的有些不耐烦的,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头冲下来伸嘴就啄在青驴的眼皮上。名唤小青的青驴蓦然一惊,响亮的叫唤一声,扬起蹄子就疯狂的向着前方奔去!

“啊!小青!小青!你干什么?方向错啦!轻点啊!”

猛烈的风声从耳边吹过,呼啸声起,梁少卿紧紧的抱着驴脖子,几乎被颠的将肺吐出来,郁郁葱葱的林子在眼前一闪而过,梁少卿从不知自己的青驴速度竟然可以这么快,可是就在他心下感叹的时候,毛驴尖叫一声,登时就停了下来。

静!死一般的静!

空气里有生铁的味道,隐隐还有刚刚杀完猪才有的腥气,梁少卿缓缓的松开手,然后小偷一般的抬起脑袋,睁开了紧闭的眼睛,带着几分小心,几分害怕,还有几分好奇的眼神向四周望去。

所有人都住了手,满身鲜血的士兵们转过头来望向这个不速之客,连同那个被他们包围在中央的少女,也一同用奇怪的眼神望来。

连续两日的追击,不间断的十多场战斗,让这些人都已经身心俱疲,这个时候,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使他们心惊胆战,天大的功绩就在面前,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谁能顽强的坚持到最后。所以,这个有可能会是对方援兵的人物的出现,就显得别样的重要。

“我……是路过的。”

梁少卿呲着一口白牙,笑眯眯的望着众人手中鲜血淋漓的刀子,语气打颤的解释道:“我……我游历到此,坐骑受了惊吓,打扰各位了……我,这就走,这就走,你们继续。”

梁少卿战战兢兢的坐直了身子,掉转驴头就想迅速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转头的最后一刹那,他的眼睛瞥到了那个被人群包围在中央的少女,眼皮突地一跳,一股电流迅速涌遍全身,那一刻,他没有时间去看清楚少女的长相和穿着,他只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犹若秋水般明澈动人的眼睛。那双眼睛还是那般年轻,可是却已是那样的沉稳和冷静,她望着他,望着他转身离去,眼神如同一股冰冷的清泉,从他的头顶浇下来,连着骨髓,都是一片冰凉。

“小丫头,束手就擒吧,这样下去,你就算不死在我们弟兄的手上,也会失血过多而亡的。”

士兵的头冷声说道,楚乔缓缓挪动一下沉重的脚步,对方的确是追踪能手,自己稍稍大意,就被敌人缠住,两天下来,虽然被自己杀了三十多个敌人,但是此刻两日未曾进食,体力大量透支,已经无力再战了,所屏的,全是一股勇气。

她的手缓缓的摸向腰间的飞刀,深深呼吸,像是一只等待时机的豹子,随时等着和人一决雌雄。

“看来你是敬酒不知吃罚酒了!”男人冷喝一声:“弟兄们!上!升官发财就在今日这一遭了,就地格杀,生死勿论!”

“唰”的一阵厉响,沉重的战刀迎头而上!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厉喝突然传来,只听男人清冽的嗓音高声疾呼道:“都住手!”

电光石火间,所有人大吃一惊,齐齐转过头望去,却顿时瞠目结舌!

年轻的书生去而复返,骑驴而归,虽然面色发白但却义正言辞的大声说道:“你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欺负一个小姑娘,太不像话了!”

士兵的首领眉头一皱,沉声说道:“这位公子是何人?为何要管官府的事?”

“你们是官府的?”梁少卿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士兵们的军服,颇有些为难的皱眉道:“在下梁少卿,路过此地,见你们在此打斗,就上前来询问一二,没想到各位是官家的官差,失敬失敬。”

“梁少卿?”

士兵头子疑惑的默念,却一时想不起哪个有胆量插手官府之事的世家是姓梁的。面色登时一沉,怒声道:“闲杂人等滚到一边去,小心刀剑无眼!”

“是是,”梁少卿连忙说道,刚想转身离去,却忍不住回过头来小声的说道:“打打杀杀终究有辱斯文,不知道诸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可不可以跟在下说说,让我为大家和解一番。”

“我看你是找死!”头领怒喝一声,举刀就猛劈而下!

“啊!”梁少卿大惊失色,抱着脑袋竟然连躲都不知道躲。

“蠢货!”楚乔冷喝一声,一把掷出飞刀,只见一道白光迅速而去,唰的一声没入头领的脖颈,男人双眼圆瞪,踉跄两步,噗通一声趴在地上!

“大人!”

士兵们大惊失色,齐齐奔上前去。楚乔趁着混乱,几步上前,飞身跃上书生的青驴背上,从后面越过书生的腰,一把抓住缰绳,厉声说道:“快走!”

“啊!姑娘,你怎么上了我的坐骑?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还是……”

“砰”的一声闷响,楚乔一个窝心拳就狠狠的砸在男人的胸前,双腿一踢,口中喝道:“驾!”

这青驴倒也争气,撒腿就跑,速度竟不比普通的战马慢上多少。

不多久,身后顿时传来追击的马蹄声,楚乔当机立断,一把拿起青驴背后的行李就扔在地上。

“啊!姑娘!那是我的书,我的行李,我的盘缠,我的诗稿,啊!姑娘,那是我的通关文谍啊!”

青驴脚程极快,在这样难行的山路间,速度竟比战马还要快上少许,片刻之后,就将敌人远远的甩在后面。

先发这些吧,太困了,白天继续更,一定补全一万二。

第083章 再入奴籍

越往南走,天气越发的暖和,青驴一路奔驰,足足跑了一个多时辰,正午烈日当空,山路九曲十折,又过了一道山梁,只见那之前还健步如飞的青驴突然噗通一声趴在地上,再也不肯起身。

楚乔和梁少卿一个跟头栽了下去,楚乔身手利落,一个前滚翻就稳住了身形,梁少卿却摔得惨了,咕噜噜的滚了几圈才停住,还没站起身来,就哇的一口吐了出来,气味熏人,一身狼藉。

“你没事吧?”楚乔好心走上前去,沉声问道。

年轻的书生好不容易站起身子,一边叉着腰喘着气,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你这……这不讲道……道理的女人,我……我好心救你,你、你却将我的行李都给扔了,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那,”递过去一块白绢,楚乔沉声说道:“擦擦嘴吧。”

“算、算我倒霉。”

梁少卿喘着粗气走到青驴身边,伸手就想将毛驴拉起来,谁知那驴累得极了,任梁少卿怎样拉扯,却死活也不肯起身,年轻的书生气的眼睛通红,气极说道:“好啊,现在连你也来跟我作对。”

“它跑的太急了,一时半会歇不过来。”楚乔说道:“你要干什么?”

梁少卿大怒,大声叫道:“我要干什么?我要回去拿东西!”

“你现在回去,等于找死。”

“我不回去才是找死呢?没有通关文谍,没有行走草书,我怎么去唐京?”梁少卿怒气冲冲的嘟囔:“更何况,他们和我无冤无仇,我做事向来奉公守法,他们为何要与我为难?”

楚乔拿起自己的宝剑,看也不看他一眼,蹲在倒在地上的青驴身边,漠不关心的说道:“你若是不想活了就回去吧,看看拿回了通关文谍和行走草书,你还没有没命去唐京。”

“嗨,你刚刚救了我,还驮着我跑了这么远,谢谢你啊!”少女笑颜如花,眼睛眯成一道弯月,脸颊上有两颗小小的酒窝,看起来清丽可爱,远不像她平时的那般严肃。

书生被楚乔吓到了,在原地踟蹰了半天也没敢回去,听她说这话忍不住插嘴道:“这位女侠,你要谢的话是不是应该谢我啊,救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能对着一个畜生道谢?”

“你救我?”楚乔疑惑的皱起眉来,缓缓的回过头看向这名傻头傻脑的书生,淡笑着问道:“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啊?你这姑娘怎么这样?是非不分恩怨不明,对救命恩人这个态度,连个谢字都不说还出言讽刺?”

“是你杀了那些官兵?还是你驮着我冲出了重围?你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说是你救了我?”

“你……你……”梁少卿张口结舌了半天,终于磕磕巴巴的说道:“是我进去和他们讲明道理,晓以大义,然后……”

“然后他们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乖乖的放我们走了?”

梁少卿一愣,登时就没了言语,楚乔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小小的个子还没到他的肩膀,却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有正义感是很好,但是还要有脑子,没这个能力以后就少管闲事,要不是有一头好畜生,今天你就要和我一起命丧黄泉了。”

少女淡淡一笑,从怀里掏出两张大夏通用的银票放在他的手里,说道:“你的东西一定是拿不回来了,这里有些银子就当是弥补你的损失,耽误了你的事情,真的很抱歉。这里还是不太安全,我可以送你到下面的城镇,你看如何?”

“哼!”梁少卿一把打落了楚乔手中的银票,怒气冲冲的说道:“我堂堂七尺男儿,行得端走得正,有何畏惧?我看跟你在一起才不安全,小小年纪,却遭到官府围剿追捕,不是江洋大盗也是惯犯偷儿。”

书生走到青驴身边,使了吃奶的劲,拼命的将毛驴拉了起来,随即一步一踉跄的拉着毛驴向着山下走去。

楚乔站在原地,笑眯眯的看着书生远去,捡起地上的银票,大声喊道:“书呆子!这钱你真不要吗?”

梁少卿头也不回的大手一挥:“死也不要!”

话犹在耳,两个时辰之后,在东郭镇的马匹奴隶市集上,再一次看到眼前男人的时候,楚乔忍不住呵呵的笑出声来。

“姑娘,要买奴隶家丁吗?这个好,身强体壮,能抗能干,买一个顶寻常三四个。这个,以前是武术教头,犯了事才被入了奴籍,武艺高强,还识文断字。哎?您眼力真好,这个相貌俊秀,虽然年纪小点,但做个书童亲随最合适不过,最适合姑娘您的身份。”

奴隶贩子热心的向楚乔推荐着,少女目光含笑的在一众奴隶中扫了两眼,然后指着角落里满脸通红的梁少卿说道:“老板,那个怎么卖?”

“那个啊,”这老板是一个精明人,眼珠一转,拉着楚乔到一边说道:“那个是城守刚刚抓到了,没有通关文谍,也没有行走草书,还硬说自己是读书人,刚刚被送到这里叫卖。他没有奴籍,也没有正规的卖身文书,所以,姑娘开个价,我看差不多,就卖给您了。”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楚乔拉着被命名为阿七的梁少卿走在热闹的长街上,女的娇俏可人,男的虽然狼狈了些,却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一时间惹的街上行人人人注目。尤其是看到梁少卿背上还插着一颗草标,身前双手捆绑的时候,更是议论纷纷了。

“喂!你快给我解开!”

楚乔懒懒的回过头去,笑眯眯的问道:“有你这样跟主人说话的吗?”

“什么主人?我堂堂一名读书人却被你以金钱俗物来买卖,简直是有辱斯文!我会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错!”楚乔一口打断他的话:“第一,不是我让你来多管闲事的。第二,你对我也没有救命之恩,反倒是我救了你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书呆子。第三,我之前要给你钱,可是你说你死也不要。若是有钱给城守交进城费,就不会被查行走草书,也不会被当做奴隶被抓起来贩卖。所以,你会变成这样完全是你自作自受,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我、我……”

“唰”的一声,绳索落地,楚乔笑着将两张银票递过去:“咱们就此别过,以后别再被人抓住了。”

“大丈夫行于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死也不会要你的钱的!”

看着梁少卿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长街的尽头,楚乔摇头淡淡一笑,若不是自己时间紧迫兼且自顾不暇,真的应该将他的行李物品抢回来。世事迫人,如今,他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此番冒险进城买马已经犯了大忌,实不宜多生事端。

在汤马岭暴露了行踪,一时间整个东南都布满了帝国的爪牙和眼线,原本两天就可以到达的路程,躲躲闪闪之下竟足足走了五天。五天过后,楚乔终于来到了距白芷关不过五十里的贤阳城。

想要通过白芷关进入卞唐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走陆路,从白芷关口进入卞唐境内的第一座大城白芷城,走这条路需要两国签署的文书,即为通关文谍,还要大量的金钱打通方能入境。白芷关作为卞唐北方最大最强的关口,其防范的严密程度自然无需质疑。楚乔当然不会有正常的通关文谍,她也没有强行冒险入关的打算,所以这条路几乎可以不去考虑。

第二条路就是走赤水上的水路,现在没有战事,对水上的防范也不如关口那样严密,楚乔知道有很多黑船暗暗的做这种买卖,专门以高价运送那些没有通关文书却想要入关的人。所以,她不得不冒险再进城,偷偷打听这样的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