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皇子?”楚乔面色登时大变:“你说什么?他在哪里?”

“他在……他在……”

“在哪?”长剑冰冷,一下架在宋乾的脖颈上,少女面色如铁,充满了暴风雨降临的冷酷。

“在……在那。”

楚乔面色冰冷,大步走上前去,贺萧等人连忙护在她身后,两名士兵一把扒开前面的草丛,一个黑洞洞的山洞顿时出现在眼前,拿过照明的火把,看清了里面的那一刻,所有人顿时面容惨白。

楚乔站在洞口,手握着宝剑,眉心紧锁,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有疯狂的杀戮在她的眼里奔涌着,像是铺天盖地的海水,奔腾着将一切肆虐。

三名光着身子的燕北军人惊慌失措的看着楚乔等人,颤抖的好像一只筛子,在他们的身后,女子的衣衫已经被撕得粉碎,手脚都被人绑住,脸孔高高的肿起,嘴角满是血丝,头发凌乱,像是一团杂草,身上到处都是被揉捏啃噬的痕迹,下身一片狼藉。她整个人躺在那里,好像是一具已经死去的尸体,绝望的屈辱从那具身体里不断的传出,眼泪已经干涸,在眼角下滑出一道白亮的痕迹。

在洞穴的最里面,浑身上下血肉狼藉的独臂男人躺在一角,绑在手脚上的绳索满是血皮,一看就知道之前这个男人经过了怎样的挣扎,此刻,即便是在昏迷中,他的面孔仍旧狰狞狂怒,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激愤!

“你们三个,出来。”

楚乔的声音很沙哑,像是破碎的琴弦,周围的士兵们听了齐齐一愣,纷纷惊愕的向她望去。

少女很安静,她的手指指着里面的三人,点了点头:“对,就是你们三个。”

三人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纷纷狼狈的抱着衣服跑了出来。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给他们让开一条路,好像他们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一样,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唰”的一声,楚乔突然厉喝一声,使尽全身力气,一剑砍下那一名士兵的脑袋,大股的鲜血顿时喷溅,颈项里的血好像是奔涌的河水,疯狂的喷涌!另外两名士兵一惊,拿起战刀就要反击,贺萧等人一把抽出腰间长刀,就围了上去。

“贺萧,”楚乔踩着男人的尸体,大步走进洞中,阴冷的抛下一句话:“把这两个人给我乱刀砍死。”

“是!”

身后顿时传来剧烈的厮杀声,楚乔已经无力再去看了,她合上那些杂乱的野草,走进满是情欲味道的山洞之中。蹲在赵淳儿的身边,将她扶起,试图将那些破碎的衣衫为她穿起来。

“姑娘!饶了我们吧!啊!”

一声惨叫顿时传来,很快那两人又再痛苦的求饶,生死的刹那间,对死亡的恐惧让这些人失去了理智,他们疯狂的大叫道:“是殿下下的命令,我们只是遵命行事!”

“姑娘,饶了我们吧!”

“姑娘……”

一滴眼泪突然自赵淳儿的眼中滑下,顺着她白皙的肌肤,落在身上,流淌过那些恶心的痕迹。少女像是一个破碎的洋娃娃,眼泪一行一行的落了下来,她的脑袋一片空白,那些单纯的日子像是冬天的风,呼啸着从她的生命里离去,那些属于年少美好的日子,终于变成了一个无以伦比的讽刺,来极尽所能的嘲笑着她的愚蠢和卑微。她紧咬着嘴唇,眼泪大滴的落下,强行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楚乔的手,在外面的声音中渐渐变的僵硬了,她低着头,却怎么也无法将那些破碎的布条穿在赵淳儿的身上,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眶通红,脸色苍白的好像一张纸,她解下了自己的外袍,为她穿好,然后绕到她的身后,为她梳理头发。

“你,还能站起来吗?”

楚乔站在赵淳儿的面前,压低声音问。

赵淳儿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抬起头来,看向这个一身戎装的女子。楚乔伸出手,继续说:“我带你出去,我,送你回家。”

突然,赵淳儿的眼中猛然闪过一丝浓烈的仇恨,她一把抓起楚乔的手,然后张开嘴像是一只疯狂的野兽一样狠狠的咬下!

鲜血,顿时顺着楚乔的手腕滑了下来,一滴一滴全部落在赵淳儿的衣衫上,疯狂的少女拼尽全力的咬着,死死的不肯松口。楚乔抿紧嘴角,缓缓蹲下来,另一手抱住赵淳儿的肩膀,眼泪潸然而下,少女的声音低沉且沙哑:“对不起,对不起。”

“呜……啊!”

短暂的呜咽之后,赵淳儿终于撕心裂肺的放声大哭,昔日的天之骄女像是卑贱的野草,浑身上下都是贱民践踏过的伤痕,她抱着这个讨厌了整整八年的少女的背,伤心绝望的疯狂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楚乔一动不动的被赵淳儿奋力的捶打着,她看着那个躺在血泊里的男人,看着他狰狞的脸孔,紧锁的浓眉,却怎么也无法将这个男人和记忆里穿着松绿色袍子的少年联系在一起。那么多破碎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飞掠而过,像是一场巨大的暴风雨,俊朗的男子笑眯眯的站在她的面前,开心的大笑:“阿楚,我到了年纪,可以开衙建府娶王妃了!”

楚乔的眼泪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她捂住自己的嘴,再也无法控制的痛哭出声。

十三,十三,十三……

那天晚上从四更开始下雨,赵淳儿和赵嵩上了马车之后,楚乔来到空旷的草原上,身后是大批满身狰狞之色的西南镇府使官兵。宋乾等人面色惊慌,像是一只只猥琐的野狗。

“赵嵩的手臂,是谁砍的?”

“是殿下砍的?”

楚乔眉头一皱,厉喝道:“说谎!”

“姑娘,我没有!”宋乾被吓得满脸泪水,大声叫道:“真的是殿下砍的,他来行刺殿下,被殿下砍了一只手,羽姑娘要杀了他们,殿下不让,就让我们来护送他们回帝都。”

楚乔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殿下为什么不杀他们。”

“精护卫长说,说是怕姑娘生气”宋乾刚一说完,生怕楚乔再提自己滥用私刑的事情,连忙说道:“但是,但是如果在路上动手,姑娘就不会知道了,就不会生气了。”

楚乔声音低沉,大雨浇在她的头发上:“这句话也是精护卫说的?”

“这个……是,是!”

贺萧见楚乔面色不好,顿时厉喝道:“再敢胡说一句,老子砍了你们!”

“不必再说了,”楚乔仰起头来,沉声说道:“将他们拉下去,全部处死!”

“属下没有胡说啊!”宋乾哭道:“姑娘,你看看我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军中被夏人害的最惨的一个,我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都多少不是死在大夏官吏的手上的,若不是想让我们动手,为什么要从各营抽调我们来?”

“对!”另一名士兵大喊道:“我们打他怎么了?我们就是睡了大夏的公主,又怎么了?我姐被大夏的贵族给糟蹋了,我爹妈去报官,却被当堂乱棍打死!我有什么错?”

“就是!姑娘,我们有什么错?为什么要处罚我们?”

“让我来告诉你们你们犯了什么错!”

一道闪电突然炸开,天地间一片白亮,少女回过头来,指着那辆马车,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因为杀了你们父母的人,侮辱你们姐姐的人,欺凌迫害你们的人,不是他们!”

巨大的惨叫声顿时响起,楚乔没有回头,她只是静静的望着那辆马车,脚步沉重的好像坠了千斤巨石,无法上前一步。

“姑娘!”贺萧大步走上前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粗声粗气的说道:“已经把那些畜生宰了。”

“贺萧,你们自己去西马凉吧。”楚乔面色苍白,轻声说道:“我不能陪你们去了。”

“姑娘!”贺萧大吃一惊,大声叫道:“为什么啊?”

雷声轰隆,大雨滂沱,瓢泼的雨打在脸上,遮住了不愿示人的泪水。

“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朝阳升起,大雨停歇,天地间一片清爽,好似所有的污浊和罪恶都被雨水冲刷而去。

高高的别崖坡上,一名男子长身而立,一身白色长裘,面容苍白,眼神如墨,静静的望着远处的万水千山。

“少主,我们该走了。”

乌道崖站在燕洵的身后,轻声说道。

燕洵没有说话,他望着远方,冷风吹来,病弱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声音那般沉重,空气间似乎有血性的咸味。

“少主?”

“恩。”燕洵摆了摆手,缓缓的转过身来,拒绝了乌道崖想要搀扶的手,一边咳嗽着一边缓步走下山坡。

青山连绵起伏,在看不见的山梁后面,青布马车缓缓而行,高高的苍穹上,有雪白的鹰盘旋哀鸣,跟随着马车,渐渐离开了燕北的天空。

第081章 折道卞唐

寂寞的荒原方圆百里渺无人烟,连年的战乱和杀戮,让这里已经是一片焦土,每逢大军过境,百姓们更是四处逃散,寻觅其他的安居之所。只是,这跌宕的乱世,何处又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连续三日的大雨,滂沱不息,北风呼号,大雨倾盆,马车行至一片破败的村庄,遍目所见无处不是黑色的废墟,找了一间相对完整的屋子,楚乔背着仍旧昏迷的赵嵩,走了进去。手脚利落的打扫屋子,找来干净的干草,拾柴生火,不到半个时辰,屋子里就已经暖和了起来。

这块无人区是川中地带,当初楚乔带着西南镇府使正是从这里经过,还和赵飏的征讨大军在不远的地方进行过一次会战。显然,这里的百姓都是在那一战中被吓得逃跑了,除了粮食和衣物,什么都没来得及带走,锅碗厨具都还保存完好,水缸里甚至还有干净的清水,柴房里还有大捆过冬的柴火。

楚乔端着一碗热水,走到独自坐在屋子一角的赵淳儿身边,蹲下身子,将干粮和清水递给她。

昔日的金枝玉叶没有抬头,也没有嫌弃这样简陋的饭菜,她沉默着接过干粮,低头喝了口水,安静的一言不发。

这一路上,赵淳儿一直是这个样子,她出乎意料的没对楚乔表露出丝毫的敌意,也没有明显的抗拒,她服从、听话、寡言少语、给吃便吃、让喝即喝,道路难行,她会下来跟楚乔一起在大雨中推车,没有干柴,她会同楚乔一样就着冷水吃难咽的粗粮,遇到浅河,她会下马涉水,遇到乱民,她会学着楚乔的样子,拿起刀子眼睛里闪动着饿狼一样的凶光。但是,她却很少说话,除了赵嵩,她不再对外界的一切感兴趣。

楚乔知道,她并没有对自己感恩戴德,她也并不是被吓傻了,在那场屈辱的灾难中,这个少女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有什么东西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已经发生改变,楚乔甚至有些担忧的想,自己此时此刻的所为到底是不是一种变相的自取灭亡?

将干粮捏碎,倒在热水里,楚乔来到赵嵩身边,伸出两根手指,撬开他的嘴,然后将食物强行灌了进去。

男人的眉头紧锁,下巴上都是新长出来的胡茬,不同于燕洵和诸葛玥,曾经的赵嵩有一张讨喜的圆脸,眉毛很粗,发起怒来像一只小狮子,脸孔总是通红的。然而短短的几天时间,就将曾经阳光朝气的青年折磨的瘦骨嶙峋,脸色苍白的像是一张白纸。

看着他空荡荡的右臂,染血的衣衫,楚乔轻轻的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嗯……”

一阵低沉的轻哼突然响起,一直安静的赵淳儿猛然间像是一只小兽,腾的一下就窜起身来,踉跄的抢身上前。

赵嵩眉头紧锁,脸上有痛苦的神色,楚乔紧张的半跪在他的身边,激动的握住他的手,轻声的低唤:“十三?十三?”

“傻……子……别去啊!”

低沉破碎的声音从男人的口中传出,他紧闭双眼,额头青筋崩现,面色痛苦,像是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

“十三哥!”赵淳儿扑在赵嵩的身上,大声叫道:“十三哥,淳儿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

楚乔被赵淳儿挤到一旁,忍不住轻声说道:“公主,不要碰到伤口。”

“让开!”少女猛地回过头来,面容严厉,满脸厌恶的冷冷看着她。

“别跟……他去……会……会死的……”

“十三哥,”赵淳儿面色凄凉,不住的点头:“淳儿知道了,你放心吧。”

赵嵩脸孔带着不正常的潮红,似乎正在发烧,楚乔站在一旁,却不知道该如何靠近这样一对兄妹,她想要回头去烧水,可是刚刚转过身子,却被一个沙哑的声音闪电般将脚步牢牢的钉死在原地。

“我……我也可以……保护……你啊……阿楚……”

赵淳儿登时呆若木鸡,少女的面色苍白,像是鬼魅附身了一般转过头来看向楚乔,又转头去看了看昏迷中的赵嵩。突然间,嘴角露出一丝难看的苦笑,她回到铺满干草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将头深深的埋下去。

整个晚上,赵嵩都在说胡话,有的时候,是在大骂燕洵背信弃义,有的时候,是在疯狂的大叫淳儿快跑,而更多的时候,却是在苦苦的哀求楚乔,求她留下,求她别走。

这个在九葳长街划地为线,凌厉果断的要和自己恩断义绝的男人,将他所有的脆弱和柔软暴露在这个大雨的晚上,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把刀子,在狠狠的凌迟着楚乔的心。

天色将明的时候,他却突然清醒了,楚乔整晚护在他的身边,为他喂水敷面降温,见他一醒来,楚乔惊喜的叫出声来:“你醒了?”

声音惊动了闭目睡觉的赵淳儿,少女睁开眼睛望过来,却并没有走过来。

赵嵩的眼神有些茫然,一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看着楚乔,眼神从最初的惊喜,转变成疑惑,然后痛惜、怨恨、愤怒等情绪一一滑过他的黑眸,最后皆被巨大的冷漠覆盖,那眼神那么冷,像是万古雪峰上的坚冰,让人脊背发寒。从他的眼神里,楚乔似乎再一次重温了他们这些年的友谊,从初识,到至交,最后,都在那座巍峨的宫墙之下土崩瓦解。

这一瞬间,楚乔顿时明白了一个早就明白却仍旧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的事实,她和赵嵩,真的不可能再做朋友了,有些伤害已经形成,就如同他的断臂一样,无论自己怎样补救,都不可能让一切恢复原状。

“淳儿?”

赵嵩转过头去,看向角落里的赵淳儿,声音沙哑,好像是生锈的锯条,用他唯一的手臂,遥遥的伸向那个单薄的少女。

赵淳儿抿起嘴角,跪着就爬了过来,眼眶发红,嘴唇发抖,但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死死的握住了赵嵩的手。

外面大雨倾盆,屋子里火堆噼啪,这对劫后余生的兄妹相对无言,像是两尊雕像,万千不需表达的言语尽化作两道悲凉的眼神,在狭小的空间里交汇。

“淳儿,”年轻的皇子再无当初的阳光和洒脱,他像是一个苍老的老人,紧紧的握住他的妹妹,声音低沉的说:“哥哥对不住你。”

赵淳儿不说话,只是拼命的摇头,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潸然而下,随着她的头凌乱的向两旁甩去。

楚乔缓缓站起身来,没有人看向她,也没有人注意她,在这种环境里,她的影子显得是那么的多余。今日的一切,她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她是间接的侩子手,无可否认。

少女转过身,拿起地上的宝剑,顶着一块破败的席子,打开门就走了出去。

大门咯吱一声被关上,外面雨水瓢泼而下,冷风呼号,像是发疯的野兽横冲直撞。

顶着席子,她快速的跑到马棚里,黑色的战马看到她靠近,突然开心的打了一个响鼻,兴奋的甩着脑袋。

楚乔甩了甩身上的雨水,笑着走上前去,拍了拍马儿的脖子,淡淡一笑,说道:“你还是欢迎我的,对吧?”

马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她的话,见主人表示友好,只知道开心的摇头晃脑。

“我今晚只能来投靠你了。”

楚乔笑笑,就靠着马儿坐了下来,那马儿紧贴着她,很是亲昵的用脖子上下蹭着她的手臂。

马背上的行囊里,砰的一声掉出一件东西来。楚乔捡起来一看,竟是一小壶烈酒。

已经很多年不曾喝酒了,可是那天和西南镇府使分开的时候,她竟然鬼使神差的从贺萧那里拿了一壶酒。

外面的风雨越发大,天地间一片灰蒙,几乎看不到升起的朝阳。屋子里暖意融融,火堆仍在烧着,照着里面两个人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影影栋栋。

少女坐在马棚里,曲着一条腿,靠在马儿身上,一手拄着宝剑,一手拿起了酒壶,仰头就喝了下去。

烈酒入喉,像是火烧一般的辛辣,她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仿佛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一样。骏马被惊动,惊慌的向她望来,她一边咳,一边安慰的拍着它的脖子,边咳边笑:“没事……咳咳……我没事……”

她一边笑着,眼泪一边从眼角里流了出来,像是一道蜿蜒的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面颊上,随着她剧烈的咳嗽而在不停的抖动着。

天地被大雨连成一线,丝毫没有半点放晴的意思,一切就像是一副简笔画,漆黑的废墟上,少女的身影单薄且消瘦,竟是那般的凄凉。

清晨,大雨终于停歇,阳光从大雾中露了一面,又迅速的隐藏了起来。喂好了马,楚乔来到门前,轻轻的敲了敲,声音有些哑,轻声的叫道:“你们醒了吗?该上路了。”

里面有窸窣的声响,楚乔退到一边静静的站着。一会,柴门咯吱一声被打开,赵淳儿站在门口,面色冷淡,口气却很平静:“十三哥叫你进去。”

楚乔点了点头,跟在赵淳儿的身后就进了屋子。

赵嵩坐在稻草丛中,头发被赵淳儿梳的很利落,连胡子也刮了,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许多。若不是那空荡荡的袖子,她几乎以为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你走吧。”赵嵩目光冷冷的望过来,声音恨平静,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我不想再看到你。”

早就想到会这样,楚乔并不惊慌,只是平静的回答:“我要送你们回去,此去真煌路途甚远,我不放心你们自己走。”

赵嵩眉梢一扬,眼神刀子般在楚乔身上划过:“我们是生是死,与你何干?”

心口突然被人剜下一块肉般的难过,楚乔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川中这里经过战乱,到处都是流民盗寇,各大氏族藩王都在观望,各地的武装力量都在迅速扩充,这个时候,赵氏皇权已经不能威慑他们,在回到真煌之前,你们更不能表明身份,川西口的盗匪大堆聚集,在河套一带流窜,你们……”

“够了,”赵嵩不耐烦的皱起眉来,沉声说道:“我说了,我们是生是死,与你何干?”

心里像是被人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楚乔深深的呼吸,好久,才哑声说道:“赵嵩,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我做这些远远不能恕罪,但是,我不能看着你们去送死。”

赵嵩冷冷一笑,扬着眉看着楚乔,冷声说道:“阿楚,你知道我以前最喜欢你什么吗?”

楚乔一愣,顿时抬起头来,只听赵嵩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我以前最喜欢你的,就是你现在这副样子,永远那么自信,无论自己处在什么地位、什么身份、什么处境下,你都不会看低自己,不会妄自菲薄,不会失去希望,永远那么坚定,坚定的相信自己的能力。”

“可是,”赵嵩眼神顿时漆黑,嘴角冰冷:“我现在却真的很讨厌这样的你,骄傲自大,自以为是,总是一副救世主的脸孔。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以为你现在在做什么?施舍?恕罪?还是想要做一点什么,然后才能心安理得的回到那个畜生身边过你们的日子?”

楚乔摇了摇头,紧咬着下唇,想要解释道:“赵嵩,我……”

“滚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赵嵩怒道:“我早就同你说过,你我之间早已一刀两断,再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背叛帝国,屠戮百姓,你百死不能恕罪!”

“赵嵩……”

“滚!”

赵嵩大怒,楚乔愣在原地,手脚都在不由自主的抖动,她挺直背脊,继续沉声说道:“赵嵩,我看着你们进了真煌就会离开,就算你不需要我,还有公主,这一路山高水长,你应该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在她的身上。”

此言一出,赵淳儿身体顿时一僵,赵嵩回头看了赵淳儿一眼,随即仍旧固执的说道:“我会保护我的妹妹,这还轮不到你来关心。”

“十三哥……”

“难道你已经懦弱到要靠仇人来保护的地步了吗?”赵淳儿刚要开口,赵嵩突然厉声暴喝,赵淳儿眼神复杂的看了楚乔一眼,随即轻咬下唇,不再说话。

半个时辰之后,楚乔看着赵嵩和赵淳儿的马车渐渐消失在遥远的古道上,疲倦突然排山倒海的袭来,一夜的冷雨让她浑身发热,几乎站立不稳,但是当朝阳终于刺破浓厚的大雾的时候,她还是咬着牙爬上战马,向着前方大步追去。

那天开始,她就一直小心的游荡在赵嵩的马车前后,因为不能为他们制定路线,她只能在晚上的时候到前面为他们清路,遇到游散的劫匪乱民就将他们打散,遇到大股的匪徒就故意暴露行藏将敌人引开,白天就远远的跟在后面暗中保护着。因为她的马脚程快,一直也没被发现。

可是这样过了四天之后,因为极度的疲累和终日的餐风露宿,她终于一发不可收拾的病倒了。

醒来的时候,外面仍旧在下着大雨,她躺在一间破败的小茅亭里,赵淳儿穿着一身蓑衣,手里拿着一只缺了口的碗,里面放着两块干粮。

“吃吧,你若是死了,谁护送我们回去。”

赵氏皇族的公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色平静的说道,将碗放在地上,随即转身离去。

楚乔青白的面孔上有一道泥水溅上,蜿蜒着,像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她看着赵淳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丝中,不知为何,眼睛突然有一丝莫名的温热。

七天之后,巍峨的真煌古都终于在清晨的晨雾中若隐若现的显现而出,这座经历了三百年战火洗礼的西蒙大陆北方第一都城,像是一只沉睡的雄狮蛰伏在波澜起伏的红川大地上,看着这座自己生活了八年的城市,楚乔突然觉得浑身疲惫、感慨万千。

掉转马头,面向着西北方,正要离去,达达的马蹄声突然在身后响起,楚乔平静的回过头去,看着面前的人,静静不语。

“你要走了?”

“是。”

“还要回去找他?”

“是。”

“还回来吗?”

“不知道,也许会回来,也许不会。”

“哈哈,”赵嵩突然放声大笑,独臂的袖子在风里飘动,画面诡异的像是一只缺了一半翅膀的风筝。“看吧,我还真是一个懦弱的男人!”

“十三,”楚乔沉声说道:“谢谢你能来见我最后一面。”

赵嵩苦笑:“你能千里跋涉护送于我,难道我的心胸就狭窄到不能来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