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憋火,他已经猜到了大致的情况,只是,这是救人吗?这根本就是杀人又添乱!
第五百三十九章 岂可自以为是?
夜,于沉寂中透着浮躁的惶惶。
回春林里几个药罐都在沸腾。
那些扯掉了蒙巾的铁军弟子,都散在回春林内,他们坐卧不安,他们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谁都不敢这个时候再添乱了。
此刻,他们沉默而一致的照顾着自己,扎针的扎针,喝药的喝药,相对沾毒少的就围在那三间茅草屋的窗前朝内张望。
最左边的房间里,躺着唐寂,唐六两安静地守在他身边,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盯着他,而最右边的房间里,楚玄正小心翼翼地将长针扎入花柔的腕间穴位,捻针数秒后,花柔眼皮颤动了几下,睁开了。
是黑色的眼眸。
楚玄放心地舒出一口气,抽了针。
花柔眨眨眼,猛然坐起:“君吾…”她看到了楚玄,随即垂头轻喃:“我梦见他了。”
楚玄捏着银针扭了扭嘴巴:“梦见什么?”
“梦见他来找我,然后…我杀了他…”那种真实的感觉让花柔的心怦怦直跳,但值得欣慰的是,这是梦…
“那不是梦。”
花柔闻言惊愕抬头,此时楚玄一脸沉重道:“那是事实。”
“你什么意思?”花柔几乎是跳下了床,不安道:“难道我,我…”
“他就在隔壁,离死…”楚玄偏头指了指左边,叹息无言,全然不忍说下去的模样,吓得花柔冲出了茅草屋,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人就直冲进了隔壁。
屋内,慕君吾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花柔一冲进去,看到他这般,脸都吓白了,人几乎是扑到床边,伸手就去探慕君吾的脉。
“怎么这么烫?”她惊讶,又慌张,因为那脉真的很弱,弱得犹如一根蚕丝轻摇,欲断…
“不!不能这么弱,不能…”花柔几乎要崩溃:“君吾!君吾!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花柔啊!你的花柔啊!”
也许是她的唤醒,也许是她的摇晃,有了那么一点作用,慕君吾的眼皮抖动几下,缓缓睁开了,只是那份极其虚弱的模样让花柔心头的不安飙升。
他嘴唇翕动,他想要喊她名字,却偏偏出不来声音。
“君吾!”花柔情绪激动地抓紧了慕君吾的手:“君吾,是我,花柔,我…我没有忘记你,我只是不想伤害你,不想你为我失去什么,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
她总觉得自己可以忍耐失去,但这一刻,她才知道这是多么的荒谬!
你为我好,还是我为你好,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能没有他,不能失去他,她绝不接受两个人的生离与死别!
慕君吾看着花柔,眼里迸发着一股子力量,他像是在对抗着死神的阻拦般,用尽了气力嘶声而言:“别…不要…我…”
“我要你!我要你!你是我的丈夫,你是我的慕君吾,你是我的爱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你分开…”她真心悔过也真心祈求,她要他,她不要分开…
慕君吾看着花柔,眼角淌下一滴泪:“针…针…”
“真的!当然是真的!我们对着星月、对着天地发过誓,生生世世,不离不弃!我求求你,一定不要放弃我,一定要撑下来,相信我,我会救你,我会和你过一辈子,我,我还要和你生孩子呢!”
花柔痛哭流涕,那种即将失去的感觉让她觉得天都要塌了。
“楚…楚…”慕君吾再奋力而言,可是他虚弱的连话都说不明白。
“什么?”花柔听得糊涂,凑近他,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你说什么?”
慕君吾还想说什么,却在此时脑袋一偏。
这一下,把花柔吓得僵住,而后惶惶摇头:“不!不!你不能丢下我,不能!啊!”
她失声尖叫,在这极致痛苦中楚玄竟冲了进来:“别叫!别叫!他没死!没死!”
花柔一脸泪水与痛苦之色地僵住,错愕地看着楚玄从慕君吾的颈后拔出了三根银针。
“你!”她懵了!傻了!
“嘿嘿。”楚玄一脸伟大地昂着头:“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你的心,你的情,你的不舍。”
“什么?”
“你以为你可以失去的,其实是你根本不能失去的,现在你知道了,还不算晚。不用谢我!”楚玄说完不顾花柔的反应,转头看向昏死过去的慕君吾抱怨道:“你也是,我明明在帮你,你顺水推舟不好吗?都烧成这样,还有内伤,居然还想把针逼出来,这不找着昏嘛。”
说完这些,楚玄大约明白自己留在这里会讨不到好,他摇着脑袋不理花柔的呆滞,快步出了茅草屋。
几秒之后,呆滞的花柔终于反应过来,她马上去重新诊慕君吾的脉,不再是游丝的脉象,令她破涕为笑,而后她趴在慕君吾的身上,控制不了情绪地大哭起来。
人生得失,岂可自以为是?
总有一些看似可舍的,恰恰是这一生都舍不掉的。
就在花柔痛哭之时,隔壁屋里一直歪着头听着花柔哭泣声的唐六两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楚玄的话说的是花柔,说的是慕君吾,又何尝说的不是他和唐寂呢?
十几年的兄弟情,怎可舍?
他一偏头,对上的竟是唐寂睁开的眼眸,错愕地顿了一秒之后,他激动地蹭得站了起来:“寂哥!”
他兴奋,他激动,他的好兄弟活过来了!
而相比唐六两的激动,唐寂却是冷静太多,他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困惑,看着唐六两:“为什么?”
“为什么你没死吗?是花柔把毒给你抽走了…”
“你为什么帮我挡?”他问的是六两,可六两看着他却沉默。
“说话呀!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我明明…”
“我们是兄弟。”发自肺腑的话语,铿锵有力!
唐寂愣住,眼圈立时发红,而唐六两看着他郑重道:“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兄弟,我不会…帮你做恶,但也不会抛弃你,让你堕入泥潭。”
人生得失,在意的就一定要抓住,就一定不能放!
唐寂闻言,羞愧地闭上眼道:“我该死。”
“你是该死,但起码还要再活个几十年陪我,要不然,我会孤单的。”
唐寂睁开了眼,看着唐六两,抬起了手:“我…我们…”
唐六两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们还是兄弟!”
没有犹豫,没有扭捏,没有任何包袱,他的原谅他的支持他的信任都让唐寂的内心感受到了火热的暖。
唐寂看着紧握的手,眼里涌出了泪,郑重道:“兄弟。”
唐六两咧嘴笑了,他的眼圈也在泛红。
青葱岁月,相伴长大的两个人,彼此依靠着早已是家人。
唐寂此时也终于注意到了隔壁的哭声。
“谁在哭?”
“花柔。”
唐寂神情登时不安:“她哭什么?”
唐六两一顿:“大约是…慕君吾死了吧。”
第五百四十章 我是内鬼
慕君吾…死了…
唐寂没有听到“大约”“吧?”,他就听到了这五个字。
他愣在原地,脑袋里全是慕君吾冲出来替唐六两还有他挡住了花柔的双掌的画面。
他要杀慕君吾,可慕君吾却为救他而死,他受到了冲击,他觉得很讽刺。
我,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悔恨的唐寂抬起另一只手就往自己天灵盖上拍—无颜苟活!
“哎!”唐六两手疾眼快阻挡道:“你干什么?”
唐寂痛苦又羞愧、无地自容道:“我没脸活着,让我死!”
“他没死!”唐六两撇着嘴、压低声音解释道:“其实是我和神医商量了一下,弄个假象骗骗花柔,要不然她不要慕君吾了,慕君吾得多伤心啊。”
唐寂听得愣愣地,他看着唐六两,一脸糊涂。
唐六两此时神色陡然又哀伤起来:“不过,你知道吗?为了救你,花柔破忌了,她体内的毒增加了,听神医的意思,原本有一成把握可以治好,现在…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唐寂不安:“什么一成把握治好?她怎么了?”
“寂哥,我们要…失去花柔了。”
…
夜色终褪去,天色也渐明。
楚王宫的寝殿里,赵富春看看空空的床帐,又看看天色,焦头烂额。
大王不回来,怎么朝会?他不出现,群臣怕是要乱吧!
尽管焦头烂额,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赵富春果断把枕头放进被子里,弄出个人形,把床帐又放下来,然后深吸一口气,对着床帐欠身:“奴才知道了。”
说罢,他退到殿门口,打开了殿门,冲着候在门口捧着朝服王袍的小太监们道:“大王不适,无力朝会,今日罢休。”
撵走了伺候更衣的小太监们,他又吩咐门口当值的:“把药煎好,送来,还有准备清淡的食物。”
候着的小太监应声后,赵富春又招来一个小太监,耳语几句后,那小太监匆匆离去,赵富春则关上了殿门。
此时侯在门口的小太监里有一人偷瞄了迅速离去的那个小太监一眼,眼珠子转了转。
…
守着慕君吾的花柔,红肿着双眼,挂着眼泪,有些抽搭地坐在床边,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凝望着他,等着他醒来。
门轻敲了两下,推开,唐六两扶着唐寂走了进来,花柔一看是他们两个,赶紧抬手摸泪:“你们怎么过来了?唐寂才抽了毒,应该躺着…”
“花柔!”唐寂打断道:“我有话要和你说。”
“嗯,你说。”花柔话音刚落,唐寂骤然下跪,惊得她错愕不已,赶紧丢了慕君吾的手,弯身去扶:“你这是…”
“我是内鬼。”
四个字让花柔愣住,她保持着扶唐寂的动作,一动不动。
唐六两在旁担忧急切道:“花柔,你可千万要原谅他,他知道错了。”
“是的,我错了,我欺骗了你们,但我不是来请求原谅的,我是来坦白一切的。”
就在唐寂坦白之时,楚王宫内,听到大王不能朝会的袁德妃眼有忧色地匆匆赶来。
他是真的病得无法朝会,还是去了那里没有赶回来…
她吃不准,自是要来探看的,只是刚刚走进廊下,就看到一个小太监正匆匆引了潘约进入了大殿。
她立刻停下脚步,眨眨眼准备返回时,却看到候在门口的太监里竟有一个鬼祟的趴去门上偷听。
袁德妃眼有厉色地捏了捏拳头,转身带着随从离开了。
…
“想不到会是这样。”听罢了原由的花柔,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内鬼,不陌生的词汇,但是她真的没有把唐寂当过内鬼。
即使是她有所怀疑,但因为之前对玉儿表达怀疑而带来的反应,使得她不敢轻易下结论,她怕再伤一个人。
“我们都是没有选择的奴隶。”唐寂低着头:“有的为家人,有的为出路,总之按照他的意愿藏匿在各处,为他卖命。”
“你确定,现在的唐门内,再无内鬼了吗?”
“我确定。”唐寂点头道:“我就是最深的那颗棋,知道我秘密的人都死了。”
“那玉儿…”
“她其实在被关进苦牢时,就是一颗废棋了,没有人在乎她的生与死,是你救了她,让她比我更早幡然醒悟,她还阻止我过很多次,可是…我却执迷不悟。”
唐六两闻言拍了拍唐寂的肩头,他知道唐寂需要来自兄弟的力量。
唐寂深吸一口气道:“在尘埃里待得太久,都麻木了,当我发现有机会离开泥淖,变得光鲜无比又高高在上时,我压制不了内心的渴求,我再看不到我们之间的真与善,满脑子想得都是怎么去掠夺,去获利…可你们…”
他哽咽道:“却信任着我,甚至一个个都不惜牺牲自己的保护我,救我,我很惭愧!我…”
“这不怪你。”花柔温柔的话语令唐寂惊讶地抬头看着她,他没想到她会这样对自己说。
“你最初的选择是为了家人,而且你那时也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花柔看着他,眼里没有愤怒,反倒有一丝欣慰:“亡羊补牢,犹未迟也,你现在醒悟了,不愿再做错事了,就是好的,只是…现在我却找不到玉儿了。”
“玉儿她没事,我…”唐寂有些激动:“我和她成亲了,她就在长沙府,我回头带她来见你!”
“真的?”
“你成亲了?”唐六两激动地将唐寂肩头一拨:“你居然和玉儿成亲了都不告诉我?你们怎么能这样!花柔和慕君吾成亲没请我,现在你,我也没喝到喜酒!你们怎么能这样!”
“我给你补上行不行?”看着好兄弟那不乐意的模样,唐寂很无奈—他总是会在意一些别人并不在意的小事,且不论场合。
“这还差不多!”唐六两一转头看向花柔:“你呢!你和慕君吾的也得补给我。”
“好。”花柔无奈点头:“补,一定补,但眼下还是说正事吧!唐寂,有件事我一直不踏实。”
“是天火炮的图纸吗?”
“对。”
“那是我偷溜进密室所窃。”唐寂说着看了一眼唐六两:“我了解六两的所有习惯,他的那些密钥对我来都不是阻碍,不过,你放心,我传给孟的图纸只有三分之一是真的,他做不出来的。”
花柔闻言略舒了一口气。
“但是在楚地,还有许多孟军暗桩藏匿在此,即使我之前为一己私欲调动过他们,废掉了一些,但城内依然有,且宫内的,也未必就干净了。”
“狐狸总会漏出尾巴…”就在此时躺在床上的慕君吾开口了,花柔闻言惊喜地奔回到床边:“君吾!”
第五百四十一章 生者无憾
慕君吾冲花柔浅浅一笑,抓上她的手,看向站在桌边不敢上前的唐寂和唐六两:“宫里也好,城里也好,贼子我总会揪出来清掉的。”
花柔一愣:“你都听到了?”
慕君吾点头道:“嗯,我太累,睁不开眼,说不了话,但你,还有你们说的一切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花柔闻言赶忙去试了慕君吾额头的温度,又去摸他的脉,而慕君吾看向了唐寂,他的眼神十分平和:“恭喜你,放下了屠刀。”
唐寂闻言,眼圈立时泛红,眼中有愧疚与不安。
“我们都会原谅你,不过孟知祥野心勃勃,我需要你帮我让他死心。”
“我会的,你只管吩咐。”
“我已经得到消息,东川董璋兵败,不出所料,他一旦被了结,孟知祥就会带兵攻楚,我需要你们去夷州,灭了他的野心。”
“没问题!我去!”
“我会让你假死在这场战斗中,至少在孟看来你忠心耿耿为他而死,那你的软肋也不会受损。”
唐寂闻言扑通一声跪地—他是个背叛者,获得原谅已是天大的恩德,想不到他们还考虑到了他的家人,这怎能不令他感动?
“对不起。”他诚挚道歉,而慕君吾竟冲他一笑:“是兄弟,就起来。”
唐寂起来时,注意到花柔看着慕君吾,神情安定,却欲言又止的模样,立刻知趣道:“那个…我有点累,先过去歇着了。”
当下两人就出去了。
出来时,太阳早已升起,唐寂站在院中,抬头看了看天上明亮的太阳:“我喜欢这太阳。”
唐六两看了一眼太阳:“我也喜欢,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对,暖洋洋的。”唐六两说着偏头看着唐寂:“你真和玉儿成亲了?”
“嗯。”
“多久的事儿啊?”
“前天。”
唐六两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