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府楚王宫的德妃殿内,袁德妃在书案前专注地执笔作画,一匹高头大马在她的笔锋勾勒下,跃然纸上。

窗外,隐隐有雷声闷响。

袁德妃瞥了一眼窗外,此时丹青匆匆入内:“娘娘,赵吉昌求见。”

袁德妃一愣:“让他进来。”

丹青退下传话去了,袁德妃低下头想要继续作画,可是她抓着笔,却像是找不到落点似得停在了那里,几秒后,干脆将笔放下了。

“赵吉昌给娘娘问安!”赵吉昌一入内立刻折身行礼。

“免礼!”袁德妃绕到桌前:“赵公公可是大忙人,今个儿…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赵吉昌笑了一下:“自是有要事要叨扰娘娘您!”说完他偏头看向丹青,这意思再明白不过。

袁德妃冲着丹青略使个眼色,丹青会意地低头施礼退了出去。

她一走,赵吉昌从袖袋里摸出一个折叠着的绢帕,单手递给袁德妃,低声道:“这是刚收到的。”

袁德妃看了眼绢帕,伸手接过,打开,就见那上面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她看越往下看,脸色就越难看,看到最后,竟猛然将绢帕往桌上一拍,怒不可遏又压着声音:“这是在威胁我吗?!”

赵吉昌微微一欠身:“娘娘这话可不对,这怎么能叫威胁呢?这明明是主人疼惜公子,想要为他开枝散叶啊!”

“开枝散叶?”袁德妃大怒:“这分明是在拿他的未来逼迫我!”

赵吉昌闻言一阵哂笑,挺直了身子,并不说话。

袁德妃气呼呼地瞪着赵吉昌,好半天才压住了怒火,挤出一句话来:“他到底又要怎样?”

赵吉昌立时上前一步,几乎贴近了袁德妃的耳:“兵权。”

“哼!”袁德妃冷哼一声:“大王自掘坟墓,我一声不吭,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主人觉得如此发展,终究是太慢了,他希望您能插手,在两个月内全部拿下。”

“两个月?”袁德妃惊诧不安:“莫非他…”

“主人的意图,我们猜不得,您要在乎公子的未来,就请好生出力吧!”赵吉昌说完后退两步,朝着袁德妃一躬身高呼道:“谢娘娘解惑,老奴告退。”

赵吉昌走了,还是大步离开,份外潇洒。

袁德妃偏头看了眼桌上的绢帕,伸手一把抓起,脸色铁青。

此时,窗外一声炸雷轰响,倾盆大雨落下。

她觉得自己的心,一片萧瑟。

玉儿给花柔把身子里里外外擦抹完毕后,端着水盆刚走出屋外,就看到院里竟然站着唐寂。

她一愣,随即就地放下水盆疾步奔到唐寂身前:“你回来了?”

“嗯,昨夜回来的。”

“昨夜?”玉儿的眉一蹙,唐寂已道:“我太累了,回来就歇下了,方才睡醒,看到毒主在姥姥那里,就赶紧过来看你。”他说着捧起玉儿的手:“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玉儿的脸上升起一丝害羞与欣喜:“还好,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倒是你,伤没好就出去做事…你去做什么了?”

“姥姥命我去杀了合州守将。”

“那你的伤…”

“还好,只是来回奔波有些撕裂,已经处理了。”他说着脸上浮现一抹赞扬之色:“你不错啊,我不在,你都把事办成了!”

“什么?”玉儿不解。

“装什么傻呀!姥姥的腿。”

玉儿当即低头,而后声音闷闷的:“那不是我做的,只是凑了巧。”

唐寂并不在意:“是不是你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同我们计划的一样废了。”

玉儿此时抬起头看着唐寂:“我在想,我…是不是错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我不会碰你

“什么?”唐寂皱眉:“什么错了?”

“我一直以来都觉得姥姥和孟知祥,还有那些欺负我们的人一样,压根就没把我们的命当回事,但是…那天她却关心我,而且…”

“别傻了!”唐寂面色阴沉地打断道:“上位者的温情都是谎言!”

“可是,我看到…”

“看到?”唐寂有些嘲笑地打断她:“玉儿,你仔细想想你经历过的一切,她的一点关心就值得让你怀疑自己吗?我们能得到一些温情,是因为我们还有利用价值!”

玉儿当即咬住了唇,说不出话来。

唐寂深吸一口气,盯着玉儿道:“不要被眼前的假象蒙蔽了眼睛。”他说着松开了玉儿的手:“我得走了,一会儿…”

“那你呢?”玉儿执拗地追问:“你对我是真的吗?”

唐寂一顿:“怎么这么问?”

“如果所有的好都是利用,那你也是想要利用我的人不是吗?”

“这怎么能一样呢?难道你认为我和姥姥是一种人吗?”

玉儿缩了缩脖子:“我不知道。”

唐寂见状忙伸手将玉儿拥入怀中:“不要胡思乱想,过几日等我好些了,我找机会带你出去看花灯。”

玉儿缓缓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下一秒他就松开了她:“行了,我真的得走了。”

唐寂说完转身快步离去,玉儿看着他,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双臂,不禁感到一丝冷意。

慕君吾从外面回来,就急忙往毒房赶,当他路过广场时,看到众多弟子在布置会场,便随意的向其中一个弟子打听:“这是要做什么?”

“门内要选举新门主啦!”

“明天下午就开推举大会呢!”

弟子们有些激动,热情的插话作答,慕君吾点点头,迈步要走。

“唉,慕师弟你那么厉害,对门主之位有没有兴趣啊?”

“就是,你有兴趣吗?你有,我们可以选你啊!”

“没兴趣。”慕君吾回神作答后,快步离开了。

弟子们望着他的背影,都是既佩服又不解的神情。

“这么厉害的人,却什么都不想要,奇怪!”

“不懂了吧,这叫境界!”

“什么境界?”

“反正不是咱们这种俗人的境界。”

几个弟子相视一笑,又干活去了。

慕君吾一路狂奔,当他走进毒房院落,走到离西厢房还有一丈之距时,他站住了。

他偏着脑袋,眉头轻皱地向西厢房看去。

此刻,房间里,花柔依旧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但玉儿却拉着她的手,口中念念有词。

“花柔,你说这人心到底是向善,还是向恶?我真的不明白。”

“你要我不要躲进黑暗里,一定要往好处想,我在努力…而且我也亲眼看到你居然把家主都劝回来了,我真的信你说的人心向善,所以我并未对姥姥动手,可是…”

玉儿眉头拧在一起:“姥姥素来心狠手辣,那她对我的温情到底是真是假?难道真的是谎言吗?难道她那样做都只是为了…利用我?”

玉儿说道此处又叹了一口气:“花柔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羡慕你,羡慕你有一颗干净的心,羡慕你有那么多人对你好,更羡慕你,能得到那样一个优秀的人的真心。”

她捏了捏花柔的手:“其实我曾担心慕君吾不能给你未来,可是那天他带着人用炮火打垮了敌人,拦住我们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向你走去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背影,就明白了他真的能保护你。”

玉儿眼里透着羡慕之色:“我相信在他的眼里,你是最重要的,他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也难怪你会那么信他,从不疑他半分!可我…”

玉儿脸上又呈现出失落:“我却不知道阿寂对我到底是不是真心的,或者说,我是怀疑我自己,到底配不配拥有像你们一样干净、美好的爱情。”

玉儿的眼泪滑落脸颊,随即她趴在花柔的床头,嘤嘤地哭了起来。

屋外,将这些话全部听进耳朵的慕君吾神情严肃中透出一丝羞愧,几秒后,。他转身走出了毒房,但他的目色已变得有些决绝。

日落西山,天色渐暗。

飞云在屋内正将一身衣裳铺开摊在床铺上,慕君吾便推门而入。

“公子您来了,今晚的衣服已经给您准…”

“去请彭家小姐过来见我。”

飞云惊讶不已:“公子现在要见彭家小姐?”

“嗯,有些话,得先说清楚。”

“是,我这就过去。”

飞云出门请人,慕君吾看了一眼床铺上的衣服,直接套在了身上,刚刚穿好坐下,彭岚推门进来了。

“看来四郎已经准备好见父亲了。”彭岚见慕君吾衣裳都换成了正经的外袍,脸上不自觉地升起了笑容。

慕君吾则以下巴指桌:“坐吧,有些话在见令尊前,我要同你讲清楚。”

彭岚看到慕君吾一脸的严肃,立时敛了笑容,上前坐好。

慕君吾沉默半晌才道:“我给不了你后位。”

很直接的一句话,很硬的七个字,彭岚脸色微僵,却只能生生压住怒气:“那…我爹恐难相助。”

“我可以给你贵妃之位。”

彭岚眼眸微转:“莫非四郎此生不准备立后了?”

“会立,但此人只能是我心爱之人。而你,会得到贵妃之名。”

“名?”彭岚蹙眉。

“是…我不会碰你。”

我不会碰你。

不会碰你!

这话像利剑扎进了彭岚的心,疼的她直抽抽,明明眼有怒色,却努力收敛情绪,尽力让自己平和道:“四郎要让我成为宫中的一个笑柄吗?这就是你想与我彭家交换的筹码?”

“你不会成为笑柄,其他的一切我都会给你彭家。”

彭岚垂眸,痛苦、无奈:“唯独情爱,你不愿给我?”

慕君吾点头。

彭岚深吸一口气,自顾自继续说道:“这宫中的情爱,本就不能指望不是吗?”她抬眼看着慕君吾:“四郎说的,我可以接受,但区区一个妃位,是不足以让我父亲入局的。”

“所以今夜,我会承诺令尊给你后位,但在未来某一天,你将自己犯错,失掉后位。”

彭岚闻言瞪着慕君吾:“你…要我自己…”

“这是我唯一能承诺你的,如果你同意,那今晚我就见令尊,如果你不同意…”

“你便要放弃了?”

“那这世间,便再无祈王。”

第三百六十三章 别用情

威胁!

明明白白的威胁!

彭岚瞪着慕君吾,一腔怒与怨发不出,只能咬唇不语,但她的双肩无法克制的颤抖着,泄漏着她的愤怒。

慕君吾对此并无什么歉色,他甚至慢慢地给他自己倒了一杯茶,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彭岚看着他不慌不忙不在乎的样子,内心几番挣扎,权衡之后,最终强压住心中的怒气表态了:“好,我答应你。”

慕君吾对此就是点头道:“甚好。”

彭岚见状,气极:“四郎对我…可真是冷酷无情啊!”

“从头到尾,这都是我们各自的选择。”

慕君吾冷冷的话语让彭岚呆不下去了,起身慨叹:“好,好个各自的选择。天冷了,我回去加些衣服。”

慕君吾沉默着,不做任何阻拦,彭岚逃一般地迅速离开。

彭岚走后,飞云入内,有些担忧道:“公子,您要用她,又不给她希望,这样好吗?”

“我骗她,就是伪善,将是对她更大的伤害。”

“可是您说了实话,就不怕她出尔反尔吗?”

“以信先行,这是我的礼节,也是我对她的尊重。至于她…她若真是看重她自己的家世和骄傲,就不会胡来。”

飞云眨了眨眼:“公子,大局当前,您可得谨慎,玩玩不可豪赌啊!”

慕君吾笑了:“这不是豪赌…是我为我心中所爱,不能无所取舍。”

“原来公子已经有了意中人。”

“嗯。”慕君吾点点头,看向飞云:“我要给她的,必是这世间最好、最干净的。”

狂奔回屋的彭岚站在铜镜前盯着自己的脸,目光阴惨。

“小姐,公子这样真的是太欺负人了,咱们回去吧,咱们…”

“胭脂。”彭岚幽幽地问:“我不美吗?”

胭脂一顿:“小姐怎么会不美呢?您天生丽质,是公子他被贱人乱了心智,不懂您的好…”

“乱了心智,是啊…他心里有人,自然容不得我。”

“小姐,您可不能万万委屈了自己,他这是羞辱彭家!他要是没了彭家的支持,怎么夺回一切?!”

彭岚斜了胭脂一眼:“可是我要是不答应,我就满盘皆输了。”

胭脂不解。

“我要我的身份与荣宠,就只能舍弃别的东西…这是我给自己穿的外衣,无论如何都不能脱!”

“可是…这不就成了您的…您的…”

“枷锁?呵,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能得到心里最想要的…以退为进,也不失为一种手段。”

胭脂骤然恍悟:“原来小姐您是打算先答应下来,等公子大成之后,再…”

“不!”彭岚眼中思虑渐深:“四郎不是一般人,假意骗不了他,如此,只怕将来我还没动手,就已落入他的陷阱之中。”

“那如此说来,您还真就认了不成?”

“认!”

“啊?”胭脂惊讶不已,她是怎么也想不到心高气傲的小姐居然会接受这样过分的提议,接受这份…羞辱!

彭岚盯着铜镜,伸手抚摸上了自己的脸:“宫闱,朝政,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他现在一时被迷了心智,无妨,最终他会发现,只有我才适合当他的王后!”

彭岚阴鸷狠戾地笑道:“等着看吧,我彭岚,绝不会输!”

夜,已深。

孟知祥站在书房的地图前,看着那绘制的疆域,想着自己几十年来的野心勾勒,神情越发地凝重,背在身后的一双手更是紧紧地捏着。

“老爷。”宋志快步入内,站在了孟知详的身后,轻声言语:“老爷,昌州…也被董璋拿下了。”

紧捏的手霎时间松开了,孟知祥他挺直身子感叹道:“终于可以名正言顺了。”

“是啊,幸亏老爷收到消息后当机立断,更改布局,否则难骗董璋上当,而我们的损失,也会更加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