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干什么呢?为什么都不动?”

唐寂等了几秒不见有人回应自己,他率先去了慕君吾身边,伸手拍了他的肩膀:“喂!”

慕君吾没有反应,只有一张隐怒的脸。

唐寂眨眨眼,又去了玉儿身边,刚想问话,就看到玉儿满脸怒火,但是她偏又泪眼婆娑。

唐寂愣了愣,后退几步来到唐箫身边。

“唐箫,你…听得见吗?”

唐箫依然没有反应。

唐寂疑惑不安,不禁寻思着这是怎么回事,眼神忽然扫到了墙壁上那斑驳脱落十分严重的壁画,心里一荡,他走上前去。

这幅残缺的壁画中,一个人站在高台上,高举象牙一样的物件,而他的头上戴着一个圈,他的身后有无数代表太阳光芒的线,画得密密麻麻。

唐寂眉头一皱,他想起了在内廊里看到的那些奇怪的字符,还有那些浮雕鹰头、鱼尾、人面…

唐寂双手按住了太阳穴,此刻,先前关卡圆顶上的那些阵法文字也一一出现在他的脑海,陡然间,一个人的声音在他的耳中回想。

“高雪出蜀山,开国何茫然!神指伟业起,蚕丛后柏灌…”

他想起了属于他的儿时。

他的父亲杜启功站在那间狭小又破落的房间窗前,看着外面降落的太阳,口中念诵:“…王都鱼凫氏,破荒拓国基。望帝子孙盛,杜鹃换天地…”

房间里,光线昏暗,没有点烛。

他蹲在地上,手在一张条凳上跟着父亲的念诵以指为笔写着一个又一个怪异的字符。

条凳的另一头上坐着弟弟阿望,正默默地看着他在写字,而身后紧挨着的床铺上,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正在酣睡。

杜启功转头看向他:“后面是什么?”

“日曜开明祀,世代南岸祭。象牙镇河怪,玉璋接命意。一眼摄万千,双瞳探深浅。祈佑我社稷,日轮冠相传。”

杜启功满意地点了点头:“寂儿,你可要记住这八句话!无论如何都不能忘!”

“爹,您总让我记住这八句话,又总让我写一些奇怪的字,可是我为什么要记住这些呢?现在的字不是这样写的啊!”

杜启功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孩子,我们不能忘祖!”

“忘祖…”弟弟阿望突然张口学了一句,父亲的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他抬手给了阿望一巴掌,打的阿望摔跌在地是嚎啕大哭!

“我说的是不能忘!”杜启功激动地大吼起来:“我们是蜀山后裔,我们身上流淌着王族的血!”

他的声音太大了,大得把两个婴儿也惊醒了,他们跟着一起哇哇大哭,可父亲却根本不去哄孩子,依然在激动地呐喊:“即使蜀国不在了,我们也不能忘记我们的骄傲,我们的…”

“咣当”一声门被一把推开。

冲进门的母亲卢氏看了一眼似乎魔怔了的父亲,恨恨地瞪了一眼,转头看向了他:“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你二弟扶起来!”

卢氏急忙去哄床上的一对婴儿。

他赶紧去把弟弟阿望抱起来。

一片哭声里,父亲没有任何懊悔的帮助,反而还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我是蜀山的王族,我的孩子都是蜀山的王族,他们必须世世代代记得自己的身份,他们要知道蜀山族的骄傲,要记得蜀山族的传承,要…”

一只枕头砸在了父亲的身上,母亲气急败坏地大吼:“你的王族有用吗?你口中的蜀国,早千百年前就没有了!现在你我不过是奴隶!”

父亲的激动在一瞬间就变成了颓废,他缩着肩,抱着头,整个身子都开始蜷曲起来:“我没用…我做了奴隶,可是我不想我的孩子忘了祖宗,也做一辈子的奴隶啊!”

他说着已然老泪纵横。

“你不想?那你有本事改变吗?你倒是让我们翻身做王族啊?”

“我…我…”

“寂儿明天就要被主家带走了,你不让他安心做一个奴隶,那我们一家大大小小的靠什么来活?”

父亲语塞的将脑袋埋在了双膝间,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寂儿,忘掉你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母亲蹲在他的面前看着他:“你没有王命,也不是什么王族后裔!你就是一个奴隶,安安心心本本分分做好你的事,你才能平安,我们一家人也才会安全!”

“我知道了,娘。”他回答着,眼里的母亲脸上的皱纹深入沟壑。

“你可千万不要有非分之念!那不仅仅会毁了你,也会毁了你的爹娘,还有你的弟弟妹妹!”母亲的忧色浓郁而外显。

他看了眼抽泣的阿望,看了眼床上两个还在抽抽嗒嗒的婴儿,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为了爹娘还有弟弟妹妹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奴隶。”

最后两个字他说的很轻很轻,但这两个字却又好沉好沉,沉得他的全身都被一座巨大的山压着!

那一刻,落日的余晖照在了他单薄的身躯上,孤单而纤弱的身子在努力着挺得笔直,而对面蹲在窗下,藏在那阴影里的父亲,抬起了他那张晦暗失败的脸,只有颓废。

唐寂站在壁画前,眼含热泪地伸手触摸着墙上斑驳的壁画。

儿时的记忆是他压在心底不愿触碰的东西。

他活着的每一日,都在为保护家人而努力的做好一个奴隶。

当手指触摸到那个身处太阳光芒之中、头戴王冠的男人时,他的眼泪滚落。

父亲没有骗他。

真得有蜀国,真得有那些他学过的字遗留在此…

王族?你就是王族对吗?

画中的人站在阳光下,头戴着王冠,无声地告诉他,曾经的存在与辉煌。

唐寂抹了一把眼泪,顺墙而走,一幅幅画面出现在他的眼前。

尽管它是斑驳不清的,但是他还是依稀看到了许多的内容:

第一幅:头戴王冠、身处阳光之中的男人在河岸高台上举着象牙,高台下跪满匍匐的人。

第二幅:头戴王冠、身处阳光之中的男人,一手指天,一手指一人,这一人头画着一只眼睛,并对王冠男人跪拜。

第三幅:头顶上有眼睛的人,站在高台上,手里举着一支金杖。

看到此处,唐寂顿住脚步,脸色大变,他惊愕地盯着壁画。

这,这不是门主祭祀时的模样吗?眼睛,金杖,难道…

唐寂立刻向前迈步。

第四幅:头顶眼睛的人坐在高台上,台下画着五个人:一个手持弓箭;一个手持火把;一个人头顶飘着黑云;一个缩着身子,手中有刀;一个手中拿着渔网。

唐寂惊骇的连退两步,脸色从红到白几番轮转:

这…这不就是唐门吗?

难道说…唐门是,我的先祖创造出来的?

第二百一十八章 她是我的

夺魂房的主厅内,姥姥坐在主椅上看着坐在左侧的唐贺之与唐蕴,眼神探究。

而唐九儿坐在右侧,低着头拨弄着腰上挂的绦穗。

唐贺之脸有歉色道:“门主,我和火主对您是绝对忠诚的,这点还请您放心!”

“是吗?原来对于机主和火主而言,不站在家业房和凤雉房的那边,就已经是对我忠诚了呢!”

唐贺之闻言面色有些羞愧。

唐蕴不满地嘟囔道:“门主,自古非敌即友,您又何必…”

姥姥重重拍桌打断:“混账!唐门历来五房契合一心,平日你们闲散惯了,我不说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和我说什么敌友?”

唐蕴登时语塞。

唐九儿此时抬头幽幽地补了一句:“门主,太聪明的人总是想当旁观者的。”

“毒主,不是这样的。”唐贺之立刻辩解道:“我们是真的没料到门下已经有弟子已经投了家、凤两房啊!”

“没错,如今他们两个死的死,废的废,也是咎由自取!”唐蕴看着姥姥拍拍胸脯:“门主,您放心!我们一定引以为戒,回去对房中弟子好生管教训诫!”

唐贺之赶紧附和、点头。

姥姥神色总算是略有缓和:“唐门自成立起,便是五房一体,藏于幽谷密林,行于黑暗之中。我们身为王族之眼,监控天下,为王代俎,可惜王族终究抵不过大势…”

姥姥叹息一声:“哎,无奈到了我这一代,曾经辉煌的唐门竟落到了这样势弱力乏的地步,才会不得不引入外力,多了两房,以求能够保全唐门…”

“门主,您的无奈我们都明白,其实,机关房和火器房一直保持中立姿态,就是想尽可能平衡门中的力量分布,混淆他们的判断。”

“对啊!”唐蕴接话道:“这样,等真到了要动手的那一天,我们才能以多胜少,他们并无胜算啊!”

“既然你们这么说,那我就安心了。这次试炼,家、凤两房野心昭昭,幸好唐箫有所防备才没让他们得逞,但是这次他们失败了,恐怕…”姥姥神色变得凝重:“双方交手之日,已不远矣!”

唐蕴和唐贺之对视一眼,两人起身抱拳。

“门主请放心,我们是唐门人,心在唐门!”

“誓死捍卫唐门!”

姥姥点头道:“好!不过,时机未到之前,我并不打算动手,你们心里先有个数,有些东西…可以早早准备了。”

唐寂对于自己的发现自然是激动的,他压着情绪,继续探索壁画,希望可以摸到更多的线索。

走着走着,新的壁画映入眼帘。

这一幅,画着在圆形的大厅里,许多人形分散站着,各自被一团云雾围绕着,但这些云雾却是不同的颜色。

唐寂不禁皱眉。

这是什么意思?幻阵吗?

唐寂眨眨眼,回头眼扫大厅内的几人。

施雨蝶和花柔坐在小院石桌旁。

花柔用草叶编制着蚂蚱,施雨蝶笑脸盈盈地看着她:“小柔,你长大了,该嫁人了。”

“我才不嫁呢,我要一直和爹娘在一起!”

“成了亲,我们也可以在一起啊,娘给你寻个寨子里的小伙子做你男人好不好!”

花柔娇羞地摇了摇头,施雨蝶伸手抓了花柔的手:“别不好意思,快告诉娘,你喜欢什么样的?”

花柔咬了咬唇,低头轻声道:“我喜欢慕大哥那样的。”

施雨蝶一顿,笑了:“慕大哥,原来我家小柔喜欢他啊…”

“娘!”

“那可巧了,你爹和你娘其实中意的也是他呢!”

此时,花老爹推门进院:“小柔,你看爹带谁过来了!”

花老爹身子一让开,慕君吾穿着一身寨子里的衣服走了进来,冲花柔淡淡地笑着。

“慕大哥!”花柔脸红如霞又藏不住喜悦:“你…你怎么来了?”

慕君吾笑着走到花柔身边,牵起花柔的手:“我来照顾你啊!”

花柔看着慕君吾,眼神迷醉。

圆形的大厅里,花柔红着脸,娇羞含笑着。

而在她身边的唐箫却是一脸的为难之色。

唐箫为难地跌坐在唐门广场的地上,而他的身前,姥姥和花柔一左一右的并肩站着,并对他都伸出了手。

“我们一起走吧。”花柔浅笑着:“以后你每天都可以开心地笑,再也不会觉得辛苦…”

“不,你不能跟她走!”姥姥神情格外激动:“你是我养大的,你答应过我,会帮我守护唐门,你别忘了,你的生命属于唐门!”

唐箫看着她们两个,痛苦得双手攥拳:“对我来说,你们都很重要,为什么非要从中选一个呢?”

唐箫看向姥姥:“姥姥,我答应你会守护唐门,就绝不会逃避,也不会放弃,但是这和花柔有什么冲突呢?等我得到了传承,我就能成为唐门门主,那与唐飞燕的婚事就根本没必要了啊!”

“她是毒房的,你该知道你和她之间没有可能!”

“不!不会的!”唐箫摇了摇脑袋:“毒房需要血液,如果她成为毒房的房主,那就是我最好的左膀右臂!”

姥姥登时陷入了沉思。

唐箫连忙看向花柔:“花柔,你会和我一起守护唐门的对吗?”

花柔笑盈盈地刚点了一下头,慕君吾却突然出现,挡在了花柔的身前,直视着他:“她不会和你一起的,她是我的!”

在唐箫的表情从为难和痛苦变成了怅然之时,唐六两却是激动地喊了一声“再来!”

看壁画的唐寂听到动静,迅速来到他身边,看到的是他依然魔怔般地一动不动,而他的眼里却是充满了斗气。

酒楼的房间里,唐六两和面具男正面对面地坐着。

他们中间有一张沙盘,靠近面具男的地方,沙堆积成山,而靠近唐六两的一侧却是平平。

他们身侧的地上有倾覆的棋盘、散落的棋子、四五样并不完整的火器、弓弩等物件,足可见他们都比斗了多少。

“有必要吗?你没有一样能赢我。”面具男的声音冰冷无情。

“不会的!”唐六两斗气十足:“我准备了很久,我有信心能打败你!一定能!”

“这么有信心吗?那不如我们来比比看,谁能抽出王权筹!”

随着面具男的话音落下,王权术数筹出现在了唐六两的面前,这让唐六两瞪大了双眼,不由地后退两步。

“我给你三次机会,你只要抽中一次王权筹,就算你赢!”

唐六两盯着王权筹,面色凝重,口中嘟囔:“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欺我者,死!

圆形大厅里,唐六两口中碎碎念着:“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唐寂站在唐六两的身边,盯着他。

“我一定能抽到王权筹,我一定能赢了你!一定!”唐六两信誓旦旦,表情认真,这让唐寂不禁低声喃语:“你在和祈王比斗吗?”

唐六两听不见唐寂的声音,他沉浸在自己的幻阵中,无法回答。

唐寂眨眨眼,转头看向周遭,他的眼神最先落在了玉儿的身上。

硕大的院落里,一群年幼的孩子们在接受训练,谁做得不好,就会被教头鞭笞。

幼年的玉儿一个动作出错,鞭子抽在了她的身上,她愤恨地瞪向教头。

教头见状,又一鞭子抽了过来:“你再瞪我试试。”

幼年的玉儿倔强发狠地盯着教头,教头怒极,连续抽打起来,此时突然一个少年上前两步挡在了她的面前,不过他低着头,看起来十分的谦卑。

“滚开!”教头怒喝着,但并未再抽打。

少年没有动,他低着头,言语恭敬:“您请不要生气,我会教她怎样做一个奴隶的。”

“我不是奴隶!不是!”年幼的玉儿气愤大喊,身前的少年转身看着她,那一双冷冷的眸子似永无波澜:“你是,如果不是,你会死!”

幼年的玉儿愣住了,她下意识的偏过身子就想去看教头,但是少年却抬手将她的头按了下去:“活着,就要低头。”

“对!阿寂说得对!”教头笑了:“身为奴隶,想要好好活着,就得低头。主人叫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哪怕是做一只摇尾乞怜的狗!现在,你给我跪下,学狗叫!”

幼年的玉儿将唇紧咬,少年却伸手扯了她的衣袖一下:“跪吧!”

她屈了膝,教头放肆大笑。

然而,幼年的玉儿突然抬头,那一瞬间,幼年的玉儿已经变成了成年的玉儿,她眼神狠戾,手中一把匕首扎进了教头的胸膛。

教头倒地,玉儿就骑在他的身上,不断地将匕首拔出来又扎进对方的身体,咬牙切齿,眉目狰狞:“欺负我的人,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