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让她当个什么洒扫的奴仆…虽然她不是很乐意,但总比没了命好,故而住在这里也是想着方便人家找她。

大约是太累了,人一趴上床抻展开来,这困意便袭来,她打了两个哈欠就抱着包袱直接睡着了。

睡梦中,她飘飘摇摇地回到了农家小院里。

小院里火光冲天,她的娘和爹手拉手地坐在主厅的地上,笑吟吟地望着她。

娘!爹!

她大喊着,十分激动地向她们冲过去,可是才跑了两步就像是被什么拽住了一样,任凭她如何努力都无法靠近她的爹和娘。

而此时,火势越来越大,她娘对她摆摆手,那是让她离开的动作。

娘!

她扯着嗓子大喊,可是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而这个时候她爹的身体就像一张纸一样开始发黄,而后转瞬便得焦黑,随即如黑蝴蝶一般在火焰里飘忽翻腾…

爹!爹!

她挥动手臂,努力迈步,可是她依然还在原地,而她的娘此时张口说话,她明明听不到她的声音,却偏偏看着她的唇,知道她说了什么。

保重啊小柔…

心,骤然酸涩,痛楚如一把尖锥扎得她遍体鳞伤。

她睁开了眼,屋内一片漆黑,竟已是夜晚,而两鬓凉嗖嗖地,她伸手一摸,湿漉漉的。

她叹息一声,坐起身来,使劲儿地抹了抹眼泪,才爬起来点燃了烛火。

烛火照亮了屋子,也照出了她的孤单与落寞。

她回到床边,将包袱打开,小心翼翼地摸出那半截珠花,摩挲在手心。

白色的大喇叭花陪衬着藤萝绿叶,图案款式和她娘留给她的那条腰带上的图案一模一样,不过…

她翻转珠花,看到了断痕。

这是半支?

花柔眨眼不解,而后又看向了包袱里那几条腰带,顿时觉得心里闷闷地。

娘,女儿没用,您明明说了叫我远离蜀地,远离唐门,可我还是…

她叹了一口气,把珠花贴在心口。

女儿不孝,没听娘的话…但我以后一定会找机会离开的。只是…您还有咱家的亲戚们,到底和唐门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们都有一样的腰带?有为什么绣的图案不同?还有那些奇怪的刺客,他们到底为何死去?为什么死时…都是那般模样?为什么…

“叩叩”门被敲响,花柔迅速地放下珠花,一把拽过旁边的被子掩盖了包袱和物件,此时门推开,唐九儿走了进来。

花柔紧张不安,她呆滞地望着她,既忘了下床起身,也忘了叫人,而唐九儿根本不在意她的情况,只是走进屋放下了一个食盒。

“吃吧!以后到了饭点,自己去唐门西南角上的灶房院里吃去。”

说完她冷着脸就走了出去,根本没有更多的搭理。

花柔愣了愣起身走去了门口,看到唐九儿一掀竹帘入了主厅。

她回头看了看食盒,走过去打开,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饥肠辘辘的她立刻抓起筷子大快朵颐。

吃着吃着,她的泪滴落在碗里,但是她觉得心里有了一丝暖意。

“喀拉”,厚重地石门升起,长明灯下的密室幽暗昏黄。

姥姥手持烛台走进密室,将密室四个角上的蜡烛逐一点亮户,密室内的一切变得清晰。

长方形的密室内,整整一面墙堆叠放置着如同小山般的牌位,而牌位前除了供奉的瓜果与长香外,还有一把金灿灿的杖,那杖头十分特别,竟是一只眼睛的式样。

姥姥放下烛台,开始整理衣裳,她的态度十分认真,不但对齐了衣襟裙摆,还拢了发髻,抚平早已发白的鬓角,她一丝不苟,虔诚无比地焚香入炉后,跪在牌位前的蒲团上。

“历代唐门门主在上,今日唐香前来报喜,唐门虽仍在危机之中,却偶得天脉之人,毒房有望复兴,我唐门…或可改变命运。”

姥姥虔诚叩拜,那如山般地牌位在轻烟里浮沉明暗。

花柔慵懒地抻了个懒腰睁开了双眼,却不想看到了唐九儿的脸。

她惊得猛然坐起。

“你叫我‘毒主’吧。”唐九儿看着她,面无表情。

“毒…主?”

这是什么称呼?花柔觉得怪怪地。

“没错,其他各房的总管你也都要如此称呼,比如火器房的总管,你要称之为火主,机关房的总管是机主。”

唐九儿说着指向床边放着的一身崭新的衣服。

“换好衣服,就来主厅找我。”她说着起身往外走,但走到门口时,她看了花柔一眼:“带上你的包袱。”

唐九儿离开了西厢房,花柔则是紧张地转身寻找自己的包袱。

包袱还在她的身侧,看起来和她睡前打包的一样,不过…

她不安地赶忙打开,里面的东西一样不少,而且和她放置的位置一模一样。

花柔放心地舒出一口气又疑惑地朝外看了看,随后将包袱重新打好,才去拿毒主给的衣裳。

衣服刚拿起来,一条腰带掉落在花柔的膝头。

咦?

花柔很惊讶,这腰带款式是她熟悉的,但是绣花图案竟是她从未见到过的,那是一只葫芦,但一半黑,一半白。

花柔眨眨眼,看看腰带,看看包袱,眼里闪过谨慎小心之色。

不多时,换好衣服的花柔抱着包袱走了出来,但是她并没有直接去主厅见毒主,反而是猫着腰跑向了后院。

她娘不许她来唐门,包袱里又有那白花藤萝的腰带,拿着去见毒主,万一她要查看怎么办?又万一有什么牵扯呢?

出于小心谨慎,她决定把腰带和珠花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所以她跑进后院就四处张望找寻地方,却不料诡异的声音飘摇入耳…

第二十八章 变态

奇怪的声音并不大,但充满痛苦,似动物叫声,又像人在呻吟。

花柔心里发毛,抱着包袱跑远了些,随后她发现了一个好地方—洒扫房。

这是一个不大的暗室,里面堆满了打扫用的扫帚水桶之类,花柔用一件旧衣裳包裹了腰带和珠花后,塞进了落满灰尘的犄角旮旯里,又用一堆杂物完全遮挡,而后才退了出去。

她抱着包袱准备返回前院,谁知途中她又听到了那奇怪的声音,而且声音较之先前更加急促频繁,简直是一声接一声。

花柔走了几步,实在压不住自己的好奇劲儿,便循着声音在院落里转,最后她竟转到了毒房院落最深处的角上,站在了一扇黑漆漆的房门前。

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从房内传出来,花柔蹑手蹑脚的凑上去趴到门前,想从门缝里往里瞧,但她万万没想到,那门居然没关严实!

她刚一靠上去,门朝里打开,她直接摔了进去,狼狈不堪地趴在了地上。

花柔迅速又狼狈地爬起来,就看到了令她嗔目结舌的画面。

这屋子不小,有许多木架,它们一排排摆放得整整齐齐,而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奇怪的昆虫、蛇蚁之类;架子与架子间隔的地上,是一个个大小各异的木笼子。

花柔迈步向内,她发现木笼子里面竟然全是各种动物的尸体,而随着她的深入地面上陈旧血污残留的黑色越来越多,且那怪怪地呻吟声越发清晰。

花柔的心里发毛。

她觉得自己应该迅速离开,可是那声音里夹杂的痛苦却勾着她,让她一步步向内,直至她看到了一头羊。

这羊个头不小,它倒在地上,抽搐着,呻吟着,它的身上满是疮包糜烂,散发着令人恶心的腥臭气息。

呕…

花柔觉得恶心,但相比恶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在她的背后毛毛地升腾…

没有犹豫,她转身就往回跑,想离开这里,然而就在她跑到离门大约一丈之距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这是一个男人,个头高大,因为他处在背光处,花柔根本无法看到他的面容,但是…她看到了他手中的短刀,也看到了他衣服上刺眼的红。

血!

花柔心头一缩,张口就喊:“啊…”

然而她才叫出半个音,那黑影就嗖地一下冲到身前,一只手已经捂住了她的嘴巴。

“闭嘴!”

低声的呵斥带着紧张与不安,花柔睁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浓眉大眼,心想不会自己又命悬一线吧?

“不想死的话,就别叫,知道吗?”

花柔惊惶点头,男人慢慢地松开了手。

花柔没有叫,她很清楚自己此时保持安静是安身之举,而男人则狐疑的看着她:“你是谁?”

“花…花柔。”花柔本不想回答,但她看到了对方的衣服和腰带,已经明白这人是唐门中的人,不过他的腰带上图案既不是红色水滴,也不是白花藤萝,而是飞针。

本着都是一个门派的认知,她才老老实实作答。

男人闻言将她打量,当他目光落在花柔的腰带上时,他的眉明显高挑,声音竟透着一点激动:“你就是昨天刚进毒房的那个?”

花柔脸有怯色的点点头。

男人的脸上闪过一瞬的亲近,但随即面色变得凝重:“你听好了,你没有到过这里,也没有看到过我,懂吗?”

这是警告,花柔不傻,自然乖乖点头。

“这是你和我之间的秘密,你要记住,这个秘密如果被第三个人知道…你就得死。”

最后一句,多么直白的威胁啊!

花柔使劲儿点头,表达着自己真的明白。

“快走吧!”男人让开一步,亮出了门。

花柔立刻迈步就跑。

“慢着!”

刚到门口,身后却是这两个字,花柔虽然恨不得夺门而出,但是她想到了那人手里的短刀,还是乖乖地站住了。

不过,她心里毛毛地像是爬满了蜘蛛…这份恐惧让她不由自主双肩缩起微微颤抖,眼更是紧闭在了一起,头都不敢回…

男人此时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帕子走到花柔面前递给她,刚要说话就看到了她那闭眼害怕的样子,他有些错愕,但目光随即落在了她脸颊的血迹上,直接抬手去擦她脸上的血。

轻蹭脸颊…什么情况?

这奇怪的感觉令花柔惊恐睁眼,像看一个变态一样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家伙,在…在做什么啊!

男人看见花柔眼里的惧色与戒备,尴尬解释:“你…脸上…沾上血了。”

“什么?”

“刚才,捂你嘴时,不小心蹭上的吧。”男人尴尬的神色越发重了。

花柔深吸一口气:“那现在,我…我可以…走了吗?”

男人刚一点头,花柔就立刻冲了出去,如同逃离野兽魔爪的柔弱小兔。

男人一手拿刀一手拿着手帕,满身血污地站在原地,他看着花柔的背影,眉微蹙地嘟囔道:“我有那么可怕吗?”

可怕!这人好可怕!

花柔惶惶不安地抱着包袱往前院里跑。

这唐门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每个人都凶巴巴的,院里还藏着这种恐怖的房间!还有这种变态存在…

花柔打了几个哆嗦,使劲儿地搓了搓胳膊。

不行不行,这地方绝对不能久留,等我弄清楚我娘和这里的关系后,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当花柔拎着包袱走进主厅时,唐九儿正合上一个红色的漆盒。

“怎么这么慢?”唐九儿冷冷地看着她。

“呃,我,洗漱得久了些…”

唐九儿的眼神从花柔的脸上落到她手里的包袱上:“唐门不关心你的过去,你也无需记挂。”

说完她起身走到一边触碰了一支花瓶,墙面竟左右裂开,露出一些铜柜。

花柔很惊讶,她头一次发现这墙体里还能藏着柜子!

“找个柜子把包袱放进去吧!”

花柔闻言一愣,看了一眼唐九儿,见人家还是一张冷冰冰的脸,略一犹豫后,走上前打开柜子把包袱放了进去。

唐九儿上前把柜子关上,上了锁,一转身就把锁匙丢给了花柔。

花柔没想到唐九儿会把钥匙给自己,登时心里踏实了一些,随即也有一些小懊恼:早知道人家压根儿就没想翻包袱,我就该把那些东西收进这柜子里才是安全的啊。

“今日是唐门各房内门遴选的日子,你与我同去。”

唐九儿还原了墙面,丟出一句话就往外走。

“内门遴选?”花柔没有听懂,但唐九儿已经走了,她只能追在后面奔了出去。

第二十九章 唐箫

花柔不知道什么是内门遴选。

她跟在唐九儿身后大着胆子问了两次,唐九儿先是一声不吭,第二道时,她则说:“自己看。”

如此懒得多言的态度,让花柔很受伤。

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不爱说话?是他们本来就话少,还是只对我这样?

花柔在思考自己是不是非常讨人厌时,她和唐九儿已走到机关房院落外,此时唐贺之正好带着机关房弟子走出来。

这一大票人,热闹地簇拥在一起说说笑笑,明明大家都穿着同样的衣服,梳着一样的马尾,可是慕君吾却气质出众,如同鹤立鸡群般的显眼,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慕大哥!”

花柔蹦跳起来冲他招手,看着身材颀长的慕君吾,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这里和她最熟的可只有他了。

可是…

慕君吾非常平淡地扫了她一眼,连个点头都没有的就转头看向前方,反倒是他身边那些机关房的弟子倒看着花柔,窃窃私语起来。

尴尬!很尴尬!

花柔悻悻地收了手,觉得今天不是个好日子。

“快走!”

唐九儿挂着不悦之色在前方回身催促了一句,花柔顺势往前小跑,而后低着头跟着毒主往前走。

她们身后,唐贺之看了看她们两个,又看了一眼慕君吾,略略地摇了摇头,这才一招手,带着机关房的一票弟子们走在了她们两个的后面。

机关房的弟子们凑在一起,自是叽叽咕咕。

“真是稀罕,毒房有人了?”

“想多了吧,听说就只是个洒扫。”

“别说了,他们一起的。”

弟子们撇嘴,耸肩,议论之声即使压低也很清晰,慕君吾充耳不闻,没有一丝表情回应,完全就是个局外人的态度,但他的眼神却落在花柔的背影上,并未挪开。

花柔哪里知道身后的一切?

她就知道今天她诸事不顺,所以一路低着头意兴阑珊地跟着唐九儿走,直到听到热闹的嘈杂声爆在耳边,才抬头向前看去。

昨日里那个空旷的广场上,此刻人山人海。

三层高的高台上彩旗招展,看台下是三块用彩绳围出来的比斗场地,在比斗场地的后方是搭建起来的围观看台,热热闹闹的人们正拥挤在那里,一片一片的聚集,仿若盛开的花瓣,又更似摊开的六折扇面。

唐九儿一声不吭地带着花柔走进了这扇面看台中,很奇妙的是,她经过的地方,不管是多热闹的聊天,都会瞬间安静下来并迅速给她让出路来。

于是跟在她身后的花柔,不但一并享受了众人的避让礼与注目礼,更有一种被人特殊对待的感受。

毒主很威风啊!我们寨里就是寨主出行也没这场面啊!

花柔内心感慨,但很快,她发觉不大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