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仍然闷声不吭。

凤云渺似乎颇有耐心,继续对他的手指进行摧残。

按照顺序依次捏碎指骨,从中指摧残到大拇指。

“还挺能忍,是个素质不错的杀手。”

凤云渺冷笑一声,“按指骨没用,来试试颈椎骨可好?”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手迅速探向了对方的后背,指腹抵着对方的脊柱,狠狠一按——

灰衣人终于抑制不住地叫喊出声。

脊柱被按断所带来的疼痛,远胜于手指被捏碎的疼痛。

眼前的男子似乎是将他当成了玩具,极有耐心地对他身上的骨头进行摧残,从小痛到大痛,都让他品尝一遍。

对方没有携带任何刑具,他那双莹白如玉的手,却相当于一副刑具。

令人畏惧,直到脑门都冷汗连连。

颜天真将凤云渺的举止看在眼中,有些许怔然。

平日里凤云渺在她面前展露出来的,大多是柔情与迁就,她都快忘了他冷酷的神情是什么样。

他在她面前至少收敛了五分的脾气,七分的杀气。

难得看到他一副如同阎罗索命般的残酷模样。

他并不急着将敌人扼杀,而是一点一点地进行折磨,而后满意地看着敌人从一开始的隐忍,到最后的失声痛呼。

他在等着敌人向他投降,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灰衣人痛呼出声的那一刻,已经输了一半。

在面临着这样残酷的刑罚,他没有力气自尽,终究只能选择屈服。

凤云渺的手,慢条斯理地在他的脊背上游移,每游移过一寸,便狠狠一按——

这样的声音听得多了,颜天真都有些头皮发麻。

许多杀手组织的规矩,是不能出卖雇主。

有些人被迫做杀手,全家人的性命都掌握在杀手头目的手上,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任务失败便要自尽的规矩。

杀手一死,雇主的讯息也就不会被泄露,杀手泄露雇主讯息,是坏了规矩,一旦传出去就不利于这个团伙的生意。

更甚者,有些组织将杀手从孩童培养到成人,多年来灌输忠于组织的思想,让他们心甘情愿为团伙卖命,至死方休。

但凤云渺显然不会考虑别人的难处,本着一定要逼问出真相的心态,对灰衣人进行折磨。

“接下来,试试肩胛骨好不好?”

凤云渺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是在谈一件十分微不足道的事。

灰衣人额头上布满汗珠,嘴唇颤抖,分明是痛到极致。

眼见着凤云渺将手落在他的肩胛骨处,就要用力按下去,他终究是妥协。

“晚晴…郡主。”

他费力地道了一句,“给个痛快。”

“早说不就好了么。”凤云渺笑了一笑,长臂一伸,拾起了地面上的一把剑,干脆利落地抹了灰衣人的脖子。

“晚晴,竟然是她。”颜天真有些意想不到。

她跟晚晴之间,别说是深仇大恨,小恩小怨都是没有的。

“晚晴平时从不针对我,昔日也并未与我爆发过矛盾,她竟然会雇佣杀手要我的性命。南绣害我,理由是良玉背叛了与她的情谊,理应接受惩罚,虽然这样的思想有些扭曲,但她终究是没有对我下死手,可是晚晴竟然…”

南绣下的是狠手,可她的内心依旧会不由自主地受情感所支配,她真就没想过要取命。

晚晴下的,可真是死手。

这些灰衣人对她可谓是紧追不舍,纵然大雨磅礴,也本着格杀勿论的心态,面对猛虎袭击也不退缩,只为追上她,除掉她。

尹晚晴找的这个杀手团伙,还真是敬业得很。

“你与尹晚晴之间从未有过恩怨,但,她极有可能因为某个人而对你不满。”凤云渺给出了一句提示。

“死要钱?”颜天真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我与那厮有什么关系?平日里来往都不多,更没有过任何肢体接触,尹晚晴这醋未免也吃得太没道理,简直不可理喻。”

平时只觉得这个堂姐是个色令智昏的糊涂蛋,不学无术,脑子不灵光,对她的印象大概也就只有这些。

看不出来她会有着一副蛇蝎心肠。

“你可明白,‘占有欲’这个词的含义。”凤云渺冲着她淡淡一笑,“正如同我对史曜乾极度不满,尹晚晴同样有理由对你不满,但不同的在于,我走进了你的心中,让我觉得情敌的存在微不足道,可尹晚晴并未走进史曜乾心中,你的存在,对她而言是极大的威胁,人生七苦,其中有一苦就是——求不得。”

若是尹晚晴也能走进史曜乾心中,让史曜乾献出一颗真心,或许尹晚晴就不会想着来杀天真。

能够得偿所愿,是一种十分愉悦的心境,这种情绪足以消磨戾气,对待情敌的憎恨也就相对来说少一些。

正如同史曜乾的存在,于他而言不算什么,他晓得颜天真的心在他这里。

求不得,只会让人长久的压抑郁闷心情想要爆发,戾气更重,直至心生杀意,一门心思只想着能铲除情敌。

“人生烦恼,不过十二字。”凤云渺伸手轻抚着颜天真的发丝,“放不下、想不开、看不透、忘不了。”

“我发现自己真是太招人恨了。”颜天真状若叹息地道了一句,“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这个尹晚晴,不比南绣聪明。”凤云渺道,“自然会比南绣好对付得多,话说回来,南绣不是应该与你在一起么?为何此刻不见她的人影?”

“她…落水了。”提起南绣,颜天真止不住地叹息,“我都已经快要把她说服了,却遇上这帮王八犊子对我们紧追不舍,南绣如今生死未卜,你看那底下的汹涌河流,她又不懂水性,恐怕是凶多吉少。”

南绣落水的那一刻,她根本来不及去抓,杀手们不依不饶地逼下来,等打斗结束之后,再下河去救人显然太迟。

先不说体力够不够,就这么片刻的时间,南绣已经不知道被冲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解除了"mi yao"之后,便一路追赶过来,到了红凤山山脚下,看见几名灰衣人如同野兽一般对其他人进行撕咬,还有几名黑衣人在场,显然是两方敌对势力,我逮了个人逼问,他朝我指了南面的方向,说是他们的郡主与你一起逃亡,有一伙人在追赶你们,我便一路寻了过来,好在能来得及救下你。”

凤云渺说话时,神色难得泄露出一丝紧张,“若是我再来晚一些,只怕…”

“不怪你,你依旧来得不算晚,就算你来晚了,那不也是我自找的吗?”

颜天真无奈一笑,“是我自作主张,我担心南绣会有什么阴谋,这才不愿意让你过来。而事实证明,南绣对良玉的感情,比我想象中的要深厚一些,她只是不甘心,在被抛弃之后,心境变得扭曲而病态,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是有希望说服她的,可是…她怎么就这么倒霉。”

她设想过多种和南绣见面之后的情形,却还真没有想到会与她共患难。

撇开南绣心理扭曲这一点,她是个仗义的性子,危难之际绝不会弃好友不顾。

“我总算是明白她的想法了,她自认为自己十分有情有义,接受不了良玉的没心没肺,觉得付出过多得不到一丝回报,这才想要品尝报复的快感,可她报复之后,却并没有感到痛快,反而陷入纠结。”

颜天真顿了顿,道,“她可能患有抑郁症,需要开导,若是不去开导她,反而去责备她报复她,她会选择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相反,你只要能让她尝到一丝温暖,她很容易被打动,我就是想要靠着打动她来换取解药,眼见着都成功一大半了,这群王八犊子却破坏了我的计划,实在可恨!”

南绣的一句话,此刻还清晰地在脑海中回响——

南绣正是嫌弃良玉不重视友谊这一点。

凭什么她那么在意。

凭什么良玉云淡风轻。

南绣会舍命救良玉,良玉会舍命救南绣吗?

不会。

她颜天真,也不愿舍命救南绣。

南绣可恨,也可敬。

现在,也不知她能不能有生存的可能性。

“你对她的印象似乎有所改观。”凤云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原以为她是个恶毒心肠,想不到你竟能打动她?”

“是挺恶毒,但也是实打实的仗义,对她,没有之前那么憎恨了。”

颜天真说话间,无意间瞥见自己的手腕上起了皱。

该吃解药了。

凤云渺显然也注意到了,“先吃一粒解药缓缓。”

“现在没得吃了,只能回镇安王府再吃。”颜天真道,“南绣之前给的那一瓶解药,我是随身携带的,之前途经一处下坡路段,她不小心脚底打滑了,我为了救她,不慎将那瓶解药从衣袖口带里抖落,她告诉我,王府藏金室里她还给我留了一瓶,左上角的地砖打开就是了。”

颜天真说着,站起了身,“我们这就回去。”

然而,她才迈出了两步,身躯便晃了晃,似乎有些站立不稳。

凤云渺眼明手快地扶稳了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毒性一旦发作便会体力不支,更何况她之前才经历了一场打斗,这么一来身躯必然感到很疲惫。

凤云渺几乎没有多想,就要划破自己的手腕。

颜天真显然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伸手擒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不要浪费,咱们快些回去就行了。”

“无妨的。走出这山路还得花费不少时间,再加上回去,恐怕得超过一个时辰,怕时间拖延得久了你会不好受…”

“我说回去就回去!”颜天真推开他的手,“我不要你的血,我要坚持到回王府,我要藏金室地下的那瓶解药,你要是敢放血,我跟你没完。”

眼见着颜天真态度强硬,凤云渺只好妥协,“好,我背你出去,这你总该答应。”

此刻的雨已经比之前小了许多,但依旧没有停息,山路仍然湿滑又泥泞。

凤云渺背着颜天真,脚下的步子依旧踩得很稳。

颜天真双手搭着他的肩,将头倚靠在他的背上。

“我可以确定南绣是想要救我的,但是如今她凶多吉少,做个最坏的打算,如果她已经不在这世上,那么就没有人能够救我,我最多只能活一个月。”

凤云渺脚下的步子顿了一顿,继续前行。

“我不会让你死。”

颜天真笑了笑,蹭了蹭他的背,“生死有命,即使再强悍的人类,也无法摆脱生老病死,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又如何能挣扎得出来?”

“别跟我说什么生死有命,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你必须要有强烈的求生**,没准事情会有转机。”

“你这话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你自己?”

颜天真低笑了一声,“我是有很强烈的求生**啊,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我与南绣周旋,好不容易打动了她,可是她偏偏就落水了,这下我可就真的无奈了,你觉得我们还能找到她吗?就算找到了,是活人还是尸体?”

“云渺,我们不该抱有太美好的幻想,南绣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她若死了…唉,倒是希望她能活着,我也不想死。”

颜天真趴在他的背上,眼角无声地淌落一滴泪珠。

她一直都有求生**。

她若是没有求生**,就不会在见到南绣后,隐忍住心中的怒火,诚恳地致歉。

她想打人,想把南绣拍进石头缝里去。

但是她不能这么做,她不能再激怒南绣。

她必须代表良玉认错,必须低头,必须好言相待,将南绣内心深处对良玉的感情重新挖掘出来。

她努力了,几乎就快要成功了。

那几个灰衣人…

为什么要毁掉她最后的希望。

她恨得咬牙切齿。

但是如今恨已经没用。

恨,是一种消磨精神的情绪。

原本剩下的时日就不多,为何要在憎恨中度过?

“云渺,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你说。”

“如果我终究会离开你,你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回答我啊。”

“恐怕不能。”

“不行,我不能让你们凤家绝后,不能这么自私,我在的时候,你必须一心一意对待我,我若是不在,你没有必要为了我守活寡。你不能对不起你爹娘。”

“我们凤家,还有伶俐延续香火。”

“他跟你们终究没有血缘关系,你又何必这样自欺欺人?”颜天真苦笑着,“你好好活下去,我真的不会怪你,这是我所希望的,你过得好,我在九泉之下也会安乐的。”

“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又怎能去寻找第二春。”凤云渺的语气毫无波澜,“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我们成婚。”

她知道他很固执。

良久,她道出了一句——

“依你。”

娶她是他的心愿,她必须帮他完成这个心愿。

她翘辫子之后,他还可以选择续弦。

她不怪他。

毕竟在她活着的时候,他从没亏待过她。

“云渺,你这一生之中,重要的人可不止我一个,还有你爹娘,还有伶俐啊,玲珑啊,这么多人,总能让你有些牵挂,为了这一份牵挂,也要好好生活下去。”

“知道了。”凤云渺应了一声,“啰嗦。”

“你回答得这么干脆,是不是敷衍我啊?”

颜天真说着,缓缓瞌上了眼皮。

总觉得脑子里有些晕乎乎的。

凤云渺又背着她行走了许久,好片刻后,喊了她一声。

没有听到回应。

凤云渺微微一惊,将她从背上放了下来,见她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伸手覆上了她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让他拧起眉头。

这发热的现象若是一直持续下去,可是大不妙。

他抬眼扫了一遍四周,不远处有间破落的屋子,连忙抱着颜天真,脚下生风一般掠了过去。

到了那破屋子之内,发现漏雨的地方也不少,但好在角落里还可以栖息,铺着干草,房檐上只破了一点儿,偶尔漏下几滴雨。

凤云渺抱着颜天真,搁在了干草之上。

划破了手腕,第一只空闲的手掰开了她的嘴,让血液能够顺利流到她的口中。

颜天真由于仰着头的缘故,被迫做着吞咽的动作。

迷迷糊糊之间,觉得口中一阵腥甜。

她想要开口说话,却觉得嘴巴被捏着,发不出声,只能在心里暗骂一句。

凤云渺,你这个混账。

答应了我,要背我回去吃解药,又出尔反尔。

但是眼下,她根本没有力气反抗,也就只能被动地接受。

等她醒了之后,一定要好好数落数落他。

凤云渺给颜天真喂完了血之后,撕下衣摆,给自己做了一个简单的包扎处理。

他想要站起身帮她去接一点水来喝,起身的那一刻,却觉得眼前有些晃。

近段时间,失血过多,对他的身子总会造成一些影响。

虽然不至于卧病在床,偶尔也会觉得疲惫,精神气不足。

他可不能再倒下,他要带她回王府。

起初担心南绣会有什么阴谋诡计,他就没有带多余的人来这山脚下,怕是带的人多了会打草惊蛇,变成他的累赘,便选择了独自前来。

他自以为可以顺利搭救颜天真。

意料之外的一件事,就是颜天真掉落了解药,这让他不得不放血来救她。

若是她的解药没有掉,此刻他们应该就已经顺利离开红凤山,在回王府的路上了。

事实,总是那么不如人意。

不过,他坚信自己能够坚持带着她回去。

他用手掌接了一些雨水,俯下身灌进颜天真的口中,淡化她口中的血腥之气。

她说过,不喜欢血的味道。

他又撕下了衣摆,用雨水拧干之后叠起,敷在她的额头上,想要散一散她额头的热意。

“很快就不难受了,休息一会儿,我带你回去。”

凤云渺柔声说着,伸出了手,用指腹擦拭颜天真嘴角的血渍。

“云渺。”颜天真低喃了一句。

“我在。”

“你这个浑…”

“数落我的话就不用说了。”凤云渺打断她,“好好睡上一觉,回去之后再骂罢。”

凤云渺的话音才落下,忽听身后有破空之声传来。

他目光一凛,当即回过身。

本以为会是冲着他发来的暗器,却没想到,那东西其实是投掷到了门后,发出了一声响——

空气中骤然弥漫大量的烟雾。

烟雾弹在水中是炸不开的,遇水就废了,这屋子虽然破,却也有雨水打不到的地方,只要在那地面干燥处炸开烟雾弹,还是管用的。

烟雾弥漫开的那一刻,凤云渺几乎是没有多想,便要去扑到颜天真的身上。

唯恐来人会对她不利。

然而,有一只手却阻断了他的前进,在他的手要碰触到颜天真的那一刻,将他甩了开!

他欲反击,身后又伸来了一只手,朝他发起了攻击。

这是两个人!

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烟雾正浓,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能靠着听声辨位来进行攻击。

凤云渺原本精力就不充沛,如今视线又被烟雾阻拦,手上的动作愈发力不从心。

不能让他们带走颜天真!

他的意志虽坚定,奈何力气与速度都已经有所减弱,正擒住了对面的一只手,就察觉到了脖颈处猛地遭受一击——

身后的人一个手刀劈在他的脖颈处。

他终究是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来人将他击倒之后,也并未急着离开。

片刻的时间烟雾散尽,显现出两道人影。

一深紫一浅粉,长身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