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慌忙道:“你看那边的笔记本——那是她写下的故事,你们的故事!她从小就在不断地回忆,不断地追寻你们的往事。”
“你骗我。”妖怪瓮声瓮气打断薇的话,“我按照约定等她,她却背叛了誓言,没有来苦短的人世找我。”
最初是以人的姿态充满期待地等候,不见她的身影出现在身边。然后是暮年不安地度日如年,然而直到垂弥之际仍不见她来相会。他不甘心地继续等——人间一年只合天界一天,洁媛若是脱不了身,耽搁三年五载也情有可原。他藏身在玉石当中,躲开天界来迎接他的使者,每一个百年便让玉石梨绽开一朵。
第一朵开时,他说没关系。第二朵开时,他想,也许洁媛不知道他藏身在这里,他应该四处走走。第三个百年,他在世间的游走中度过,经历无数人手,见识无数妖魔,他向他们打听她的下落,没有一个知道。那一年绽开的玉石梨染上红,不知是他心上的伤口滴出血,还是心头的怒火烧红了。到第五个百年时,他已经走遍大江南北——他根本不可能找到她,他心说。她根本没有来!他要回到天上质问她!然而,天界再也没有使者来迎接他。除了在这玉石中染红每一朵梨,他再也无处可去、无事可做!一千年就这样过去…
千年当中,他无数次地失望,每一次都让他更加愤怒和仇恨。
千年当中,他也见过许多和她相似的子——同样楚楚可怜的风致,同样的莹然泣的双眼。但他知道:眼泪只是谎言!他要把用双眸说谎的人杀死,让她在红的梨上忏悔。
想到这里,他愤怒地一用力,把小留摔到一边,一脚踢开了举着玉石的空,一手从容不迫地接住玉石,一手仍卡着薇的喉咙。“你知道被自己最爱的人欺骗,是怎么样的心痛?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这更痛苦!这痛苦让我成魔,再也不能回到天界,只能寄居在石头里,再也没有归宿。”
“杀戮,更不能让你找到归宿。”薇抓着它的手,呼吸艰难,却仍然努力断断续续地说:“你要找的归宿,在…”
一道白光从妖怪的手臂划过,将他抓住薇不放的手齐齐斩断。
楼雪萧收回白纱,冷冷地注视着妖怪漆黑的眼睛:“珏星,我并不想这么做。但如果你不把静潮放回来,我会杀了你——你该知道我和他是什么样的交情。”
妖怪的断臂化为绿光四散,伤口却立刻生出一条新臂膀。他哼一声,盯着楼雪萧沉声问:“静潮是谁?是炎韵?公主,你是天界的使者?来带我们回到天界吗?”
“你现在的面目已经不配在天上闪耀,但是只要你能承受痛苦的净化,还有机会。”在她遗憾地说出这句话后,妖怪愤怒地叫起来:“洁媛背叛了我,炎韵敌视我,而你又这样轻蔑地否定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他的黑眸骤然变,放出血红的光,“你们都该死——死!”
绿的旋风拔地而起,将小留、薇和楼雪萧卷入其中。
“薇!”楼雪萧挥袖斩开光风,却被突然出现、闪着红蓝光芒的《冥界处罚令》团团围住。
“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楼雪萧抓住《冥界处罚令》撕个稀烂,束缚她的结界瞬间崩溃。“等我回去再接受处罚!”她说着,又向绿光中伸手去拉薇,却找不到她的踪影…
空被妖怪一脚踢飞到庭院中,这时迷迷糊糊有点清醒,忽然听到耳边有人说:“空,帮帮我!”
一翻身左顾右盼,除了身边的小槐树,没有看到别的。那株槐树是静潮当年从浔江的槐树上折来的树枝扦插而成。空又听了听,听到小槐树说:“把这带着露珠的树枝私他的面前,快!”
“静汐?”空大吃一惊,“你为什么在槐树里?”
“快!快!”槐树不耐烦地婆娑,空只得折下一枝,跑到妖怪背后疯狂挥舞着大叫:“妖怪退散!”
槐枝并没有退魔的功用。树叶上的露在空的挥舞下飞散,一点一滴冲破光的漩涡,洒在妖怪身上。一团雪白的柔霭向四周荡开,飞散的露珠凝成静汐的身影。她抓住妖怪的手臂,柔声呢喃:“珏星,放开他们,他们是我的朋友。”
“洁媛?是你!”妖怪的手臂像烫伤一样疼痛,他撇下薇和小留,凶恶地向静汐伸出手,“太好了——你竟然又出现在我面前!来,到我的玉石上,我让你看看这千年的怨,让你知道千年在这石头中等待是什么滋味!”
静汐无奈地摇摇头:“如果石中相守能弥补千年的时差,哪怕片刻我也愿意。可是凝聚阴气的玉石不能囚我,我若入石,瞬间就能将它崩裂。是重阳珠的缘故。”她的表情柔和,泫然泪下:“谢谢你一直记着我们的约定,谢谢你一直在等我。可是…我身不由己。他们不把我贬落,我了蓬莱的重阳珠,直到二十六年前才找到投生的机会…对不起!”
她语无伦次,眼泪一连串滑落。妖怪听着,神情一怔,伸出手。那些泪珠落在他的手心,烫出点点伤痕。
“什…么?”他怔怔看着她,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
他怨她一千年,恼恨每一个像她的人。他以为下一次见面时,他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可见了她,他忽然发现:这也是他真正爱过的人。千年之前他深爱的那个人就活生生地再现在他面前,她的每一个解释,每一滴泪水,都让他无力抵挡,仿佛他也回到了千年前爱她的时光。
他心里一直暗暗希望她没有背弃他。原来,真实竟是如此简单——他应该相信她。
“千年等到这样一个解释…不知为何,我会这样愿意相信你。”他的声音不再高亢,他把静汐揽入怀中,细细端详她的面容,任凭她身上的光和热烧灼他的身躯。他凄然一笑,“你没有失约。你来了,我却杀了你…”
“珏星,放手!你会被这光灼烧至灰飞烟灭。”静汐努力推,却推不开抱紧她的妖怪。
可是,相爱却在时间中错落,经过千年才将她抱紧,不是愤恨地抱着她一同葬身玉石,而是幸福地怀抱依约而来的人,他不舍得放开…妖怪浑身的绿光如烟一般飘散褪,空和小留看得目瞪口呆,惊魂未定的薇也缄口不语。玉石的颜不断改变,从薄红的石瓣中,飞出许多柔弱的光斑——那是被玉石拘的魂魄。它们在屋中茫然地飘摇飞舞一会儿,便各寻出处。
“我无数次告诉自己,让你品尝我受的苦,会让自己好受。”绿的光芒褪尽时,静汐面前出现一个气宇轩昂的人。“原来,这世上有一件事,比你的背叛更让我心痛——就是我伤害了你。”
“这是个意外,我并不怪你——谁能想到违背仙规、走遍天上人间也要再会的我们,竟是如此相见。”静汐流着泪,声音哽咽:“珏星,珏星,不要在我面前折磨你自己。放开我吧——我不能看着你这样消失在我面前。”
“重阳珠的灼烧可以净化他的灵魂。”楼雪萧搀扶着薇,插嘴道:“只有这样,他才能再度发光。”
静汐却倔强地摇头:“可我不要他重新回到天上!经过这么久,好不容易再一次相遇,我不想再和他分开!”
“那么,一起去蓬莱吧。”阳台上传来一个声音。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年轻的男子。一件干净的白衬衫,一条淡青长裤,一件与长裤同的外套挂在臂弯,再加上一头利落的短发和一张诚恳的笑脸——这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带着一身清爽的气息,友好地向屋中众人微笑。
静汐和珏星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人。年轻人一伸手,一道光芒从静汐身上飞出,飞到他的手中,凝成一颗光辉灿烂的宝珠。
静汐不再发热,珏星也不再有被烧灼的痛楚。
“你是谁?”薇怀疑地看着这个陌生人,勉强问。
“你就是鼎鼎大名的龙氏后人、著名的城隍代理人龙薇吧?”他热情地和茫然的薇握手,顺便递上一张名片。薇看着名片上金光闪烁的字,失声念出来:“…蓬莱使者?舒羽?”
“正是。”舒羽微微欠身,礼貌地笑笑。
静汐握紧珏星的手,坚决地说:“我不回蓬莱!我不要和珏星做不被祝福的仙和星宿!”
“啊呀,那件事情啊——已经不成问题了。”舒羽笑眯眯地说:“你们的悲剧的时代背景比较特殊——仙子和萤星约会导致萤星工作失职、天河决口,从那以后天界对上班时间谈恋爱的星宿进行严打。很不凑巧,你们刚好撞在严打的风口浪尖。现在形势不同啦!蓬莱常住人口中,男比例严重失调,达到历年来最离谱的1:47(一个男仙,四十七个仙),过多士集中,严重影响了蓬莱的整体工作效率。经过磋商,天界已经同意调拨一部分星宿去蓬莱工作——男搭配,干活不累嘛…”
“什么乱七八糟的?”楼雪萧听得直摇头,“以前蓬莱多么注重风气!现在一大堆星宿仙搅在一起,怎么管理?”
舒羽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公主,相信我,这绝对好过一大堆仙搅在一起交换小道消息解闷。”说罢,他指指珏星,说:“你也在调拨之列,我们赶快走吧。”
“可是,珏星,你愿意去蓬莱吗?”静汐认真地注视着珏星的眼睛,“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不回去。万一,这个家伙在骗我们…我宁可和你一起在世间游荡,直到破灭。”
“我像是随口胡说的人吗?”舒羽耸耸肩,十分失望。
“我去…蓬莱也好,人间也好。我们真正的归宿,就是彼此的心里。”珏星微笑着看看薇,“——这是你想告诉我的话吧?”
薇刚想点头,忽然瞥见书房的门口出现一个虚弱的身影。
“!”静潮扶着门,瞪大眼睛看着化身幽灵的静汐,“你真的已经…”
“你干嘛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这种时候应该说‘恭喜’才对吧?”舒羽摇摇头,冲楼雪萧作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我最发愁看人家的家属告别——只不过扔了一副躯壳,在他们看来就是天大的事情。洁媛,时辰到啦,快点走吧!”说着,他披上外套,变成一只白胸青鸾。它抖抖翅膀,立刻有一片光华笼罩静汐和珏星。
楼雪萧看看静潮悲伤的脸,向舒羽叹口气:“年轻的蓬莱青鸾,你觉得无所谓,是因为你没有人类的感情。”
“人类的感情似乎并不好玩。”青鸾仰头看看静汐,“只会让她的悲伤大过重回仙界的喜悦。”
静汐在珏星的搀扶下跨到青鸾背上,有点伤感。“弟弟,我该回去了。有一天,你也…”她闭上眼睛,把后半句话咽下去。
珏星也满怀歉意地看着静潮说:“我并不想伤害你——一个人的日子太寂寞,难得遇到一个朋友,就想留下你。”
青鸾对别人儿情长的样子忍无可忍,不耐烦地振翅高叫:“时辰到了,时辰到了!”接着一飞冲天,消失在空里。
“原来…蓬莱所谓的‘时辰到了’,就是‘拣现成便宜的时辰到了’!”空不满地哼哼着挥了挥拳头,“要命的时候不见他的影子,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就把胜利果实拐跑了!神仙就是喜欢做这种卑鄙的事情,看看《西游记》就知道了。”
楼雪萧面带喜,向前跨了一步,向静潮伸出手,想说些什么,却被铺天盖地出现的《冥界严重处罚令》堵弟不透风。“知道了!知道了!看来这次不是《悔过书》就能解决问题…”她很无奈地回冥界去了。
薇和静潮默默相视,一个疲惫,一个悲伤。
薇心中斟酌了许多言语,抱起那块玉石,走到静潮身边,安慰道:“让她去吧,她本来就不属于人间。这株梨,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吧…”
玉石变得通体如雪,透着莹莹冰华。梨树上所有的苞都迎风绽放出一片洁白,再不见触目惊心的薄红。树周围祥云缭绕,不似人间。层霄中一颗明星闪耀,犹如与梨相视而笑。
“谢谢你来这里救我。”静潮把目光收回,沉默良久,忽然问:“我她…那并不算是‘死’吧?古往今来有那么多人渴望成仙…她得到了,而且是和她爱的人一起去。可我还是觉得伤感。”
“静汐并没有走很远——那些离去的人,都会在你炕到的地方看着你呢!”薇轻声说。“不要让他们担心你。“
“那个妖怪,是她前生所爱的人?”静潮苦笑着摇摇头,“真是奇怪的家伙!朋友?我从来没跟他说过话!他认错人了吧?”
“也许你们前世就见过,也许是朋友呢!”薇亿静潮肩头问:“你饿吗?我帮你做点吃的东西。”
静潮也在她耳边问:“的归宿,在她所爱的人心里。如果这是一种幸福,薇,你的归宿在哪里?”
“我的归宿,也在我所爱的人心里。”薇笑笑。
空看这情形,很机灵地拉了拉小留的尾巴:“我们赶快走吧!”
小留压低声音说:“可是,走了的话,也许错过精彩场面。”
“如果原静潮说他肚子饿,薇一定会动手给他做饭…”空不怀好意地提醒:“那时候她会想起来:你已经把所有的食物扫荡一空!”
“啊哦,确实如此。”小留惊出一身冷汗,和空一起溜走了。
缘之九 蓬莱梨花·后记
『她只是他的一个承诺,彩夕才是他的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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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悔过书》有规定的格式:第一部分,叙述自己的犯错经过,包括动机、手法和具体过程,当然,重头戏是造成了什么样的结果;第二部分,回顾历史上所有人鬼神犯这种错误而产生的惨腕果;第三部分,根据这些丰富的经验教训反思自己的行为。通常,《悔过书》规定的字数是二十万到六十万。
这天,阎罗大王正在水晶球上玩一个叫做“小鬼过河”的游戏时,卞城王楼雪萧走进来,说:“我来交《悔过书》。”
她突然冒出一句话,害匆忙掩盖“小鬼过河”的阎罗大王惊慌失措——他的小鬼又掉进河里,他再一次失去了一命通关的希望。
阎罗大王不无遗憾地瞥了瞥水晶球,干咳两声,接过卞城王的《悔过书》翻了翻,随意地问:“雪萧,我应该很明白地说过:这件事情不要你插手。”
“你也很明白:我不可能不插手。”楼雪萧淡淡地回答。
阎罗大王皱了皱眉,叹口气:“你还是很在意那个人吗?这已经是多么久远的往事!”
楼雪萧不答,微微侧身,说:“容我告退。”
“你心里明明很清楚,他的姻缘牵在另一个人手上。”阎罗大王无可奈何地摇头,“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呢?”
“我和我父亲有过约定。”楼雪萧寒着脸回答,“我早就不再追求姻缘了。”
“哎——哎——哎!”阎罗大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忍不住连连叹息:“这种复杂的男关系好像有一个专门的词…叫什么来着?”他转动水晶球,查找字典。“哦,原来叫做‘三角恋爱’!”他满意地点点头,“三角恋爱、三角恋爱——这个词不错。”
从那以后,他就很喜欢把这个词挂在嘴边。
楼雪萧回到她的办公室,把门关上。屋中立刻云飘雾起,浩浩水面、浅浅涟漪出现在她脚下。她的脚步不像平日那么轻盈,缓缓迈向前时,踏出一片沉痛的回忆——一树五繁之下,她穿着白衣席地而坐,玲珑的身姿显得清灵而孤单。一束青的草握在她雪白的手中,她全神贯注地排列演算,心无旁骛。
“公主,龙族的皇子们都集众寒灵宫。您迟到了。”温柔的声音飘然而至,一个微笑的神将踏着橙祥云落在她身边。
她柔的眉峰一蹙,声音和往常一样波澜不惊:“我不是迟到,是缺席。”
神将搓着双手,焦急的神情一目了然。“上次安排的相亲,您无故缺席,已经让大家很为难。这次还是露个面比较好。”
她的嘴角轻挑,缓缓站起身。“炎韵,监督我出席是珏星的工作。他不忍心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所以拜托了你?而你,又最不擅长拒绝别人…”她低下头,小声说:“你应该知道:我不想嫁给龙族的皇子。我不喜欢海中的生活。”
“皇子们都非常好,这一点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炎韵的柔声宽慰,只换来她轻轻一笑。“当然!如果不是‘非常好’,怎能做我夫婿的候选人?可我不需要非常好的夫婿,我需要我想要的。”
炎韵尴尬地挠挠头,随口问:“公主想要的?”
她抬起头,白皙的笑脸带着微红,声音却活泼清越:“炎韵,我想嫁给你。”
“啊?”炎韵清亮的眼睛瞪迪大,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冷冷的玩笑——鉴于这位公主从不开玩笑,他不得不认真考虑一下这件事情的严重:天帝的长在向他求婚!
看他毫无欣喜的反应,她叹了口气:“我知道在月公主和神将之间,相守一生是不可能的…我有个主意:我们一起去人间一次,好不好?我会找个理由,求父亲让我们都去人间——对天人而言,人生一世不过短短几十天。你能不能用这几十天,满足我一个小小心愿?虽然在人间的生活只是个短暂的梦,不过,至少我可以在这个梦里嫁给你,过一次我想要的生活。”
炎韵的神有些动摇。
她牵起他的手,柔声说:“炎韵,你从来没有拒绝过别人。你是不懂得‘拒绝’的。何况这只是一个类似家家酒的游戏。”
炎韵终于下定决心,问:“几十天后,这个梦、这个游戏结束,我们回到天上,你是不是会安心挑选龙族的夫婿?”
“也许。”她的眼睛一偏,避开他的目光。
“我去。”他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很诚恳,却像是决定要诚恳地帮助别人,而没有额外的欢喜。
楼雪萧流下一滴眼泪,落在水面上,砸出另一圈涟漪:
他们一起投生到人间。他的名字叫做凤炎,在那个不太平的时代,他是一个强大富裕的国家的王子——这是她为他挑选的出身,当然不会差。而她的名字叫做月华,天下唯一的预言师的关门弟子。
他不记得她,她却没有忘记天界的往事。正值青年华时,他们理所当然地相遇了——这个相遇也是她的安排。他出生时,是双胞胎之一。孪生兄弟不吉利,而她的师父以天下第一预言师的权威保住了这一对孩子。所以当他成年,便登门拜谢。
接下来,他和她应该继续这个游戏,相爱、成亲、一同老去,然后回到天上。但事情的发展却挣脱了她的计划——他确实在那天坠入情网,钟情的对象却是她唯一的师彩夕。
他对彩夕死心塌地,虽然门第悬殊,他那种执着的真心却让周遭的人无计可施——连透视命运的月公主都无法掌控他的热情,还有谁能阻止他的恋爱?他忠诚地守护在彩夕身边,直到死。
死…他是为了彩夕而死。
楼雪萧的眼泪如雨般落下,噼里啪啦地撞击水面,敲出更多的涟漪。
她只是他的一个承诺,彩夕才是他的姻缘…
他为这段姻缘而死,而且没有回到天上。因为他看到:彩夕为他复仇,杀戮了与他同时贬落凡间的两颗星宿。杀戮星宿是大罪,她会被囚入地狱深处。
“我还不能回去。”他说,“她是为我犯了这样的罪,我怎么能在天上高高地俯瞰她受苦?”
“这个游戏结束了!”她说,“彩夕有她自己的宿命。她没有为所做的一切后悔,也不会怪你离她而去。”
他却笑笑,“我要等她离开地狱、重回人间。直到她得到幸福,我才回去。”
“炎韵…炎韵!”她跺跺脚,第一次如此烦躁。
为什么她不能潇洒地撇下他,独自回天上?为什么他爱的偏偏是彩夕?——彩夕,那个像她的家人、一样的彩夕,那唯一一个让她深深喜爱的凡人…
她最爱的星,了她最爱的凡人。她又该何去何从?
最后,她推开了父亲的手,却从阎罗大王手中接过“卞城王”的令牌。
“你太任了!”天帝很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为了让你顺利回归天上,你在人间的一生——谅华的一生——都已经好好地写入仙箓。你看看,你看看!‘谅华,神’…现在你又要去当冥神?!冥界工作人员名录和仙箓会冲突。”
“那我不叫谅华了。”她绷着脸从阎罗大王手里拿过工作人员名录,把谅华三个字一笔勾销。这名字代表的一生已经无果而终,留恋名字有什么意思?看到旁边三个人姓楼、姓雪、姓萧,她便大笔一挥,说:“以后我叫楼雪萧——冥神楼雪萧。”
“你、你、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天帝气得直跳脚,“我们天庭哪里不好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是假期;食宿免费,随时供应琼浆玉液、琼楼玉宇;不定期举办各种大型娱乐活动,附加丰厚的奖品——你干嘛非要到冥界?”
阎罗大王在一边小声嘀咕:“我们冥界的待遇也很优厚…”天帝立刻瞪了他一眼,转而对儿说:“你不就是不想嫁给龙族的皇子?这件事情我们可以商量嘛!”。
“你别管我。我就是想在冥界呆着。我…谁也不嫁!”她向父亲叹口气,“我不想在天上俯瞰呜心的人,然能靠近他们。”
她的神情像常羲一样惆怅,像羲和一样坚决。天帝明白,这个儿带着生她、养她的两位神的特,向前迈步便不肯回头。他终于妥协,拎着仙箓悻悻走了。
从那以后,她在冥界等了两千年,等到了炎韵再一次诞生,等到了彩夕从地狱回到人间…她又出现在他们身边,比薇更早出现在静潮身边,比静潮更早出现在薇身边。她像上一次一样,又深深地喜爱这两个人。他也像上一次一样,从第一次见面就在心里放了薇。
最后一圈涟漪归于平静。
楼雪萧静静地站在水面,眼泪已经止住。
水上忽生一阵清风,吹散了迷雾。
“这一次,她还是不会幸福。他还是不会回到天上。”一个细微的声音随风而来,吹得她瑟瑟发抖。
湖水是她深沉的内心,涟漪是她的回忆,雾是她自己也理不清的情绪,凉风是她内心的声音——她残留的预知能力,又在告诉她一个不可变的未来。
***
一道白练直挂山间,遥遥看去,翠叶青葱滴,飞虹缥缈绚丽,衬得瀑布皓然如雪。玉龙下山一般的水势宛转到这座小亭,早已流尽了嚣张,只剩一缕温顺,悠然向东,聚成一泓深碧。
在潭边寻一些白草红,扔在潭里逗鱼。蜥蜴爬在亭边的大树上登高乘凉。薇和静潮在亭中烹了好茶,一边对饮一边闲聊。
“这些日子谢谢你陪我四处散心。”静潮说。
薇偏着头,爽朗地笑道:“我也要谢谢你陪我四处寻找七星杯。”
静潮放下茶杯,感慨道:“没有的家,看起来总是萧条冷落。虽然知道她有一个很好的归宿,但仍然觉得独自留在人间的我十分孤单。薇,你从小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不会寂寞吗?”
薇耸耸肩,装作若无其事。“我?我有小留陪伴,黑白无常时不时跑去看我,向我通报我爸妈在冥界的最新情况,还有雪萧,她也常探望我。”
静潮轻轻蹙眉,说:“自从我死后,她一次也没出现。”
“…也许,她是怕看到你难过的样子。”薇垂下头,凝视杯中的茶叶,缓缓道:“我一直以为,我是她最偏爱的城隍代理人。现在我才知道:产生这种自大的念头,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和你在一起的情形。你才是她最关爱的——在浔江那次,她不想让你的母亲有危险,才让我冒险处理。当你冷冷地向她告别时,她那种神情,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次也一样。清明那天,她告诉我静汐会有危险,而她会出手阻止。她对静汐并没有特别的偏心,在你家谈起静汐时,她的口气十分平静。她之所以要对抗命运,因为静汐是你的…”
“薇!”静潮诧异地打断薇的话,“你在说什么呀!她是冥神,而我们不过是人。”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薇,又说:“而且,你以为我是她最偏爱的城隍代理人,是因为你从没有见过她和其他代理人在一起。也许她对别人,比对我们俩都要好。”
薇呵呵一笑,“也叮不提这些了!难得有好景好茶,今天一定要尽兴而归!”
“说实话:我很高兴。”静潮看着薇的眼睛,带着笑意,认真地说:“我很高兴你在提起老板和我的时候,那么介意。”
“少臭了!”蜥蜴小留不知什么时候从树上溜下来,哼哼唧唧地其水:“我们薇得知你能看到黑白无常的时候,比这还介意呢。难不成她为了黑白无常跟你吃醋?”
薇绷着脸拎起蜥蜴的尾巴一扔,把它扔进旁边的水潭里。
“别听它胡说八道。”她的脸微微一红,埋头斟茶,“我们继续喝茶,喝茶!”
缘之十 七星杯谶
『获得力量、给她幸福的希望没有变,悲伤便化为力量去找‘守护之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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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曾经华的大屋。最初造好时,四壁描绘着精的绘画,屋中摆放着许多家什,每一样都极尽奢华。
它在这个曾经华的屋中呆了许多年,每天静静地坐在一个名贵的檀木架上,默默看着屋中空气流动——这个尽善尽的屋中,所有享乐的道具一应俱全,唯独没有熙熙攘攘的人声,连屋子的主人也只是日复一日地沉睡在价值连城的里。
它觉得很无聊,却无计可施,直到一场轻微的地震掀翻了木架,它才趁势滚落在华屋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供主人赏玩的名家字画,已经蒙尘许久,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它粹个新角度观看大屋,没几天,新奇的感觉过去,它又开始无聊。后来,大屋突然漏水,无人整饬。它一筹莫展,只能看着浑浊的水淹没它的身体,又淹没大屋中的一切。
水底真冷!它慢慢披上绿的厚衣,躲在渐渐增厚的淤泥里。
又过了不知多久,大屋里的水退去,淤泥干涸,它身上厚厚的泥土和绿衣崩裂,它从裂缝里看到邋遢的大屋——真难以相信,曾经轮奂、金壁辉荒一切,都变成一堆垃圾。它无奈地叹口气:现在这里终于像一座坟墓。
一群老鼠从某个角落里探头探脑地溜进来。它紧张极了——这些家伙的情很差劲,而它又恰巧是它们喜爱的东西。
老鼠果然发现了它。它听到它们交头接耳:“就是这个吗?”“按照大人的说法,应该就是这个。”
为首一只大块头的黑老鼠踩在它的身上,扒开它身上干裂的泥,把它捧起来端详:“这块木头很合适磨牙。”
不不不,千万别那样!它吓得哆嗦,却看到老鼠的表情因痛苦而开始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