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秘密都告诉他,又陪伴在他身边二十多年?她把身家性命、把一生都交给他了。
他露出一丝不以为意的冷淡笑容:“她就是太心软,被小人蒙蔽利用了。”
但他却在心中睥睨俯视座下匍匐求饶的宫人:「这些就是她的真心?把永王党余孽养在身边包庇回护,跟个太监推心置腹亲密无间,就是她的真心?杀了那太监,她就跟朕离心离德,这是对谁的真心?朕只要她指认铲除逆党余孽就一笔勾销,她推脱为你办婚事出宫,竟在宫外自戕而死,这又是哪门子的真心?十几年空头夫妻,真心恐怕早就给了别人了!朕不追究已经是仁至义尽!」
原来,姑姑是因为这个才自尽的。
长御的爹爹是永王下属,可永王造反时长御还在襁褓中,他算什么余孽?十几年空头夫妻,或许从很多年前起,姑姑在陛下眼中就已经只是一个监视臣下、谋算人心的道具,但是她仍旧坚持了这么久,没有背弃陛下。她只能活到四十岁,家人凉薄,没有儿女,没有未来,长御是她在宫中唯一的慰藉,可是陛下把她仅有的念想也摧毁了,还要逼她指认更多的人,那些人是否也像长御一样无辜?是否也会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因为帝王的猜忌而白白枉死?
她不愿意那么做,不愿意再做铲除异己的工具和帮凶,所以她选择杀了自己。
临别的最后一晚,姑姑对我说:我们的陛下,容不得别人对他一丝一毫的藏私和不忠。
我抬起头,仰望身边这位万民敬仰、高高在上、杀伐决断、掌握所有人生死命途的天子。
我的姑姑,是被这个人逼死的。
第63章
这个人逼死了姑姑, 可是眼下, 我还得对他卑躬屈膝,叩首求饶:“姑姑绝不会对陛下有异心的, 请陛下看在她过去二十年尽心竭力辅佐襄助的份上,宽宥她一时之疏漏。”
陛下在我手上拍了拍:“你是个好孩子,今日表现也很好。你姑姑遗留下的疏漏,你替她补上, 那便不算疏漏了。”
换言之,如果我敢抗旨不遵,他随时可以清算姑姑一个包庇逆党之罪。那可比妃嫔自戕不敬更严重,我们全家上断头台的情景,就不仅是想想而已了。
他又凑近我说:“你姑姑未尽的职责, 你来接替她履行。朕绝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你们家的荣耀恩宠, 比过去只多不少。朕继续封你做贵妃,贺贵妃,还是你们贺家的人, 如何?”
我心下一紧:“陛下,我不能……”
“放心,朕不会碰你的。”陛下的神色淡淡的, “天底下能生孩子的女人那么多,美人也不计其数, 但是有你这本事的去哪里找?朕还不至于算不清这笔账。”
难怪陛下说“十几年空头夫妻”, 姑姑曾经小产过一次, 险些丧命,大约从那时起,陛下就不再宠幸她了。
他们之间早就没有夫妻之情了。
陛下又说:“你这身子也得好生保养,宫里有伺候过你姑姑的太医,药材也全,比你在自己家里周到。”
我知道,他不会放我离开他随时能掌控召唤的范围。我的余生,大概也会像姑姑一样,在这四面高墙里度过。
我好像也明白了,为什么姑姑连自尽都要选在澜园,用她名字命名的,自己的地方。
我对他说:“今日陛下忽然召见,长辈仍在家中翘首以盼,请陛下容许我回家告知尊长。”
陛下道:“来日方长,朕还能不让你回家不成?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明晨朕再派人送你回去,一并知会彭国公吧。”
我低头拜谢。他知道我不会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即使我怨怼祖父,我也不能不顾全家几十口人的性命,还有皇陵里尚未安息的姑姑。
“好了,审人的事你就不用看着了。李明海,你送绮瑶回去吧。”陛下扬声吩咐李公公,再转向那名略年轻的內侍,“梁禄,去把褚昭仪带过来,悄悄的,别惊动其他人。”
他说把褚昭仪“带”过来,是要审讯责问她吗?褚昭仪是三皇子的生母,大家都知道三皇子是目前最受重视的储君人选,陛下会怎么惩戒褚昭仪?
但是那些都与我无关了,我也管不了。
李公公走在梁禄的前头,到了延福门,梁禄取出宫门钥匙开了锁,向李公公恭敬地作揖道别,再分道往西而去。
李明海五十多岁了,是先帝朝的旧人,伺候过先皇后和奉天皇帝的;梁禄年纪则与陛下相仿,自小就跟着陛下,陛下似乎更器重他一些。
能在皇帝身边屹立不倒这么多年,这些人都是人精老滑头了,不过偶尔……我还是能看到一些他们不小心流露出来的念头。
李明海把我送回昭阳宫,永嘉公主还在等候,看见我便着急地迎上来,抓住我的手问:“怎么去了这么久,延福门都下钥了!陛下跟你说什么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我把手抽回来,说:“天黑了外头还是有些凉。陛下没说什么,就问了一些……姑姑过世前几日在宫外的事情,还说要赏赐我呢。”
公主放下心来:“那贵妃……”
我不知该如何跟她说,也无法对她言明真相,只能垂下眼摇摇头。
“好了好了,我不问就是,你可别又哭了啊。”公主哄着我说,“折腾一天,你累不累?快去梳洗歇息吧。”
这一整天确实忙碌奔走、疲累芜杂,到了公主这里我才敢松懈下来。但是沐浴完放松地躺在卧榻上,我却又睡不着了。
皇宫的屋顶比一般的房舍都要高,烛火照不到上头,最上面的藻井黑黢黢的,像一头盘踞在宫殿顶上的怪兽张开的巨口。
从前我都是爬到床上沾枕就着的,所以被我记住的屋顶并不多,仔细想来,大概只有虞重锐家、瑞园和我自己的房间这三顶。
公主翻了个身问我:“又想贵妃了?”
“嗯……”我仰着头回答,“以前来宫里找姑姑,每次也是这样,她都会留我睡在一起。”
除了澜园那夜,她推说染病婉拒了,安排我去离她很远的院子独住。我为什么就没觉得不对呢?为什么不硬赖着她不走?或许我当时阻挠打断她的计划,隔天她就改变主意了。
不,隔天她该回宫了,等待她的将会是更长久更无望的折磨。
我现在都不知该如何评判,自尽对姑姑来说到底是苦痛还是解脱。如果不是因为我还小,无依无靠,她或许早就解脱了吧。
公主悠悠道:“我小时候怕黑,不敢一个人睡觉,也会跑到贵妃嫂嫂那里,缠着她陪我睡。嬷嬷取笑我说,公主天天来纠缠贵妃,陛下都来不了,他们就没法给我生小侄儿了。那时候我也不懂,还对贵妃嫂嫂说:以后你不要生孩子,生了孩子就不疼我了,我当你的孩子。没想到我这乌鸦嘴……”
那不是因为公主一语成谶,而是……姑姑十二岁带着“墨金”离开大山时,就已经注定的命运。
我对公主说:“公主,你是不是知道很多姑姑以前的事儿,你跟我讲讲吧。”
“好多往事明明印象都在脑海里,但是细节却记不清了,大概是老了吧。”公主叹道,“贵妃只大我九岁,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册封大典上,她应该才十五,比你现在还小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给我的印象就是温柔慈爱无微不至的长辈。”
大概是因为公主那时候太幼小了,就如同在我眼里,大我十岁的公主也像我的长辈。
“那么多位嫂嫂里,我就最记得她,皇帝哥哥也最喜欢她。我听说是她把皇帝哥哥从永王手里救下来的,这份过命的情义别人都比不了,包括皇后。皇帝哥哥在别的妃子面前是皇帝,只有在她面前是夫君、是十几岁的少年郎。我真羡慕他们,年纪相当、心意相通、无话不谈,男女之情、家人之亲、知己之谊,他们全都有。当时我就想,世上最好的夫妻大约就是这样了,将来等我长大,也要嫁一个知我懂我、与我相互扶持、从少年到白头的驸马……”
公主没有嫁到她理想的驸马,而世上最好的夫妻……到底是兰因絮果,最后也只落得如此结局。
我问公主:“在公主眼里,陛下……是个怎样的人?”
“陛下……其实五岁以前,我都没跟他说过话。”公主也望着屋顶,脸上浮起淡淡的惆怅,“我是嫔妃庶出,他是先皇后亲生的,我们很少能碰到一起。先帝与皇后伉俪情深,生了四个嫡子,陛下是幺儿,上头有三位哥哥,都是文韬武略、才智过人,所以先帝从来没想过要把陛下当储君培养,哥哥们对他也是极尽宠溺爱护。长姐曾经议论说,这位娇滴滴的皇子,比我们这些公主还要更像公主。
“可是谁知道永王会造反呢,一夕之间,先帝、皇后、兄长、姐姐们都没了,不但江山社稷的重担落在陛下肩上,还有我们这些失怙的弟弟妹妹。他从被人宠爱照顾,立时变成要去照顾别人了。他登基那年只有十六岁,跟你一般大,全天下的命运就要交给他了……
“开始那几年真的好难啊,永王在战场上节节获胜,**未断又来天灾,打仗没有钱,前线的战士吃不饱,是苦战到底还是划江而治,朝臣们争论不休,不断有人叛变去投奔永王,当真是风雨飘摇……我经常看到他扛不住了,偷偷跑到贵妃那里去,关起门来抱着她哭,对她说:‘微澜,你帮帮我,帮帮我。’可是到了臣子和弟妹们面前,他又是砥柱中流力挽狂澜的皇帝、张开羽翼为我们遮风挡雨的兄长。他还跟我说:永嘉,你是女孩儿,你的外祖母和永王生母是表亲,万一他打到洛阳来破了城,你就抱着他的腿叫他叔叔、表舅,他会放过你的……”
公主转过去,悄悄拭了拭眼角。
我相信陛下也曾经是一位热血重义的少年、恩爱情深的夫郎、爱护弟妹的兄长,不然姑姑也不会对他一往情深,永嘉公主更不会十二岁便舍身为他分担重任。他还说过自己是替英年早逝的长兄奉天皇帝守护江山,将来要传位给他的儿子信王呢。
但是人心是会变的。公主离开洛阳整整十四年了,她知道这些年里日月迁移,时光默不作声地改变了什么吗?如果她知道现在的陛下变成了什么样子,她心目中最好的夫妻背后的真相,她会不会后悔不该回来?
“唉,不说了,再说又要伤心。”公主把锦被拢到我身上,“早点睡吧,日子还长着呢,往后我再慢慢跟你说。”
是啊,我在这桎梏牢笼里困守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抓住她折被的手说:“公主,你别留在宫里了……”
这一下用力过猛,公主略有些吃惊:“怎么了?我不留在宫里,去哪儿?”
“你……你不是正在招驸马吗,听说公主相中了一位……年貌相当的才俊,你快点成亲,出去跟驸马恩恩爱爱地过好日子吧……”
离开这座皇宫,陛下就还是你当年记忆里那个孝悌友爱的兄长,世上最好的人、最好的夫妻情义,你都会拥有。
至少……至少那样,还有两个人能够幸福圆满。以后我看着他们,可能会有一点难过,有一点嫉妒,但总比所有人都不得善终要好。
公主却叹了口气:“别提了,姻缘还得两厢情愿才美满,强扭的瓜不甜。”
咦,公、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她没看上虞重锐吗?总不能是虞重锐看不上她吧!他拒绝我也就罢了,哪来的狗胆拒绝公主?
公主又问:“择选的三人里,好像有一位是你从祖堂兄吧?你不替自己兄长说好话,倒劝我嫁给别人?”
我有点不太好说,只能支吾其词:“我那位堂兄……成过亲的。”
“这倒无妨,我也嫁过人。这个年纪还没成过亲的不多见了,就算有……”她意有所指地赌气道,“那肯定是有问题!”
一时间我竟不知该担心虞重锐有问题,还是庆幸他跟公主没成……
我不好直说四堂兄的坏话,但也不希望公主被二叔公一家蒙蔽,委婉道:“从前那位嫂嫂……跟我走得比较近。”
公主便心里有数了,叹气道:“反正褚昭仪那个族弟我是看不上的,这回缘分没到,再等等吧。我已经嫁过一回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原来虞重锐跟仲舒哥哥说他暂无娶妻打算,不是敷衍我们,而是认真的?他连公主也不想娶?
唉,一听说他不娶公主,我好像又开始想他了。中午我刚刚发了狠话说再也不去找他,大概又要食言而肥。
如果明天陛下让我回家,我……我想去见他最后一面。
第64章
陛下居然一言九鼎, 第二日便让李公公送我回了家。
祖父和小周娘子盛装在门口迎接,李公公笑呵呵地对祖父说:“给国公爷道喜, 等着贵府再出一位贵妃吧, 旨意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这句话令我在家中的处境地位天翻地覆。
小周娘子把络香派过来伺候我, 络香又带了一大堆人,她自己则笑得合不拢嘴, 心里一直念叨抱了一条金大腿。
我想趁机问问她蓁娘和宁宁的事,但转念又想, 如果我真成了贵妃,直接把二奶奶和堂婶召进宫去问话,她们还敢隐瞒吗?如此看来, 能被陛下看重,豢养作爪牙鹰犬,也不全是坏事。
各色人等纷纷往我这小院子涌,仿佛全然忘了昨日祖父还生气打了我,说要把我禁足院内门窗封死不许踏出半步。
这个家犹如密密匝匝的樊笼,让我觉得厌烦气郁, 只想逃离;但是离开这个家, 等待我的也只是另一个更严密更无法逃脱的樊笼而已。
李公公说陛下的旨意很快会来, 这两天大约就是我仅剩的自由时光了。
我想出门去走走, 络香寸步不离地跟上来:“小姐要去哪儿?奴婢陪您去。”
我冷眼看着她:“我去哪儿还要向你汇报?你是小周娘子派来监视我的吗?”
络香讪笑道:“奴婢当然是听小姐的,以后这家里谁不得听小姐的呀, 小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心里想:「娘子非让我留神盯着点儿, 这都要进宫当娘娘了, 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难道还能跑了?脑子烧坏了不成!」
我大概真的是脑子烧坏了吧。
我对她说:“往后进了宫,就没什么机会出来了,我想去澜园祭拜一下姑姑。”
络香心说:「还记得先头那位贵妃呢,那边尸骨未寒,这边就爬上姑父的龙床,抢了自己姑姑的位子,良心不安了吧?」
我又凉凉地问她:“你要跟我一起去吗?我准备在那边住一晚。”
「那晦气地方我才不去,还要过夜,不够吓人的!」络香连连摇头,“奴婢手头事多,实在走不开呀!要不让小捐陪您去吧,她才是您的贴身丫鬟。”
我没有带小捐,仍旧点了上回的车夫,从安喜门出城,到城外空旷处见并无人跟随,半路再跟他说我改变主意了,掉头沿城墙绕了一圈,从南边长夏门进去再到集贤坊。
车夫还问我:“小姐又来看你那位小姐妹啦?”
小姐妹我也没见着。虞重锐家院门紧闭,门房还是那个打盹的耳背老仆,我跟他连吼带比划说了半天他也没听懂,只会说:“不在,不在,统统不在。”
我丧气地抱着腿坐在石头门槛上。虞重锐说有事可以来集贤坊或者瑞园找他,可他天天不在家,到家都天黑宵禁了,我找他有什么用?难道要再跑一趟瑞园吗?他这会儿肯定也不在瑞园,总不会次次赶巧,又像昨日似的,翻个墙都能遇到他在墙根底下站着。
我在门槛上坐了半晌,傍晚时分,凤鸢终于回来了,从南市买的大包小包提了满手。
“你怎么又来啦?”十多天没见,她对我仍旧一点都不客气,“来找少爷呀?别等了,他昨天就没回来,今天也不回家。”
我站起来拍掉裙子上的土,问:“他在哪儿?是在瑞……北郊的园子吗?”
“也不在桃园,”凤鸢一边开门一边说,“你可别去那儿‘守树等兔’,还是回你自己家吧。”
我急了起来,眼看她进了院子想关门,抓住她的袖子说:“他到底在哪儿?我今天必须见到他!”
凤鸢一脚跨在门槛里,甩我一个白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真是……总有办法让人忍不住想打她。
凤鸢拉着脸说:“我才知道你爷爷成天跟少爷作对,背地里给他穿小鞋!少爷不跟他计较,他还老找事儿!就算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门当户对,你俩也没戏,早点死了这条心吧!”
“你说得对,”我放开她,颓然垂下手说,“凤鸢,我要嫁人了。”
她后面的话就噎在喉咙里,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讪讪地推开院门:“那……你先进来再说。”
她把我让进院内,买的东西先放在门房廊下,问我:“你都要嫁人了,还来找少爷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要找他干什么,我就是再想见他一面,见过了,我就算彻底了了这个念想。
凤鸢拧着眉头用眼角睨我:“你不会是想学那个戏本子里红拂夜奔、私定终身什么的,让少爷带你私奔吧?”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她就先说:“少爷是宰相,正在做着利国利民的大事,他不会跟你私奔的,你别想了。”
我知道他不会跟我私奔,我也没想过要跟他私奔,你用得着再往我心头插一刀吗?
凤鸢想了想:“要不你就是想生米做成熟饭,逼你爷爷同意把你嫁给少爷?那我更不能告诉你他在哪儿了,不是坑他吗?”
我真是要被她气死了。我为什么想不开来问她,没问着反而吃一肚子气?如果进宫之前连虞重锐的面都没见到,我肯定会抱憾终身的。
我蹲在地上抹眼泪:“我就想见见他,不想私奔,也不想生米煮成熟饭,就算煮了熟饭我也不能嫁给他!凤鸢,你也喜欢他,就不能设身处地为我想想吗?假如哪天你要嫁给别人了,临别前想见他一面都见不着,你会甘心吗?”
凤鸢说:“我已经是少爷的通房了,我又不会嫁给别人。”
我气得不想理她了,只顾蹲着哭。
哭了好一会儿,凤鸢期期艾艾地凑近我:“你别哭啦,哭得脸像个花猫,怪丑的……”
“我就丑了,关你什么事?反正也见不着虞重锐了,我要好看干什么?”
“你看看你,真是的……”凤鸢望着天小声嘀咕,“大不了我告诉你就是了嘛……少爷去黄河边上监工,来回太远,这几天都住在附近河清县的驿馆里。”
我继续哭我的:“一个县的驿站那么多,又是野外,说了不等于白说,我上哪儿找去?”
“我去给少爷送过衣服,认得路,我带你去啊。”
“我才不信你有这么好心,”我把眼泪抹在袖子上,“你就会落井下石,往人家伤口撒盐。我都这么难过了,你还扯我后腿、说难听的话气我。”
“嘿,我、我是那种不仗义的人吗?”凤鸢过来拽我胳膊,“你起来,我们现在就走!”
她把我一直拽到马车上,熟门熟路地指挥车夫:“大哥,咱们先去上回我搬东西那地儿,到了地方我再接着给你指路。”
车夫扬声应道:“好嘞!”
马车驶出长夏门,我才止住抽噎,问她:“你真要带我去找他?”
凤鸢没好气地翻白眼:“不然呢?带你出城去卖掉?”
她在心里骂自己:「我这是在干嘛呀?送情敌去勾引自己心上人?我是不是脑子烧坏了?」
我们俩脑子都烧坏了。
「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我就不仗义了,对情敌为什么要仗义?那不就是对自己残忍?我就应该现在一脚把她踹下车算了!——不行,这是人家的车子,还挺贵的,抢了犯法。」
她在心里纠结了半晌,但是直到马车驶过瑞园,上了她指的去河清县的路,她也没有把我踹下车。
我真怀念当初住在虞重锐家的日子,每日面对的“坏人”,也不过就是在心里骂骂我、气气我的凤鸢,悲喜都不必掩饰假装。
外头又下起雨来,打在车顶棚上沙沙作响,未到黄昏天色已经快暗透了。
凤鸢看了一眼外面的路,转过来对我说:“再有三五里路就到了。到那儿之前,我有个要求。”
我问:“什么要求?”
凤鸢正色道:“今日我送你来见少爷,替你完成心愿,我仗不仗义?”
我点点头。
“我仗义待你,你会不会也仗义待我?”
我想了想,帮自己的情敌确实有点难,但将心比心,受人恩惠不说涌泉相报,起码也应该同等对待,遂继续点点头。
“那好,假如你这回真的煮成了熟饭,嫁给少爷做了正头娘子,你要替我做主,让他也纳我为妾,你能不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