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而我同顾辛烈,究竟是谁在佛前求过五百年,而谁又是开在路边的那一棵树呢?
顾辛烈没有继续追问,他也在蒲团上跪下来,他右手戴了一串我没见过的黑曜石,不易察觉的光泽,像是挡住了所有的过往和记忆。
他闭上眼睛,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离我好远好远。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拜过了寺庙的每一尊佛像。本来以为不大的寺庙,一步步走过,才发现大得出奇。我好像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路,脚都快断掉,见我的速度慢下来,顾辛烈侧过头问我:“也没剩下多少了,算了吧?”
我摇摇头:“没关系。”
我能为他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么多了。
顾辛烈没有再说话,我们一路拾级而上,拜完最后一尊佛,天已经暗了下来。也不知道寺庙会不会关门,我们离开的时候,夏夜的风吹得菩提树沙沙作响。
寺庙外是一条细细的河,河水在寂静的夜里静悄悄地流淌着。
我觉得,前方晦暗的灯光是在提醒我,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我停下脚步,顾辛烈闻声,也停了下来。
我说:“听说你要结婚了?”
“是。”他点点头。
我再次心痛起来,我低下头,想装成若无其事。
当年,我站在渔人码头的黄昏下,亲口告诉他我的选择,向他说抱歉的时候,他又有多心痛呢?
可明知结局如此,重新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顾辛烈以前笑话我矫情,他没有错,我骨子里确实是一个很矫情的人,我甚至固执地认为,只有悲剧,才是爱情最美的样子。
江海说得对,这是一支圆舞,我和顾辛烈,只是曾经共舞。
我终于开口:“祝你幸福。”
他声音涩涩的:“谢谢。”
“相册我收到了,”我说,“我才应该谢谢你,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曾为我做过这么多事情。”
“你大三那一年,”他缓缓开口,“我去美国看过你。那时候我英语不好,又不会开车,办自由行的旅游签证很困难,所以我跟了旅行团。那天在旧金山,我申请一天不跟团,去斯坦福看你。我连你的电话都没有,就想着碰碰运气,在校园里溜达,没想到真的看到了你……我看到你坐在伞下面吃冰激凌,你看起来过得很好的样子,我一直看着你,直到江海走过来,你站起来和他一起走了,我才回过神来,我竟然忘了叫你……后来我回去的时候一直在想,没有关系,只要你过得好就够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姜河,只要你过得好,就够了。”
我太难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良久,我才轻轻开口:“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我爱你。这些年,我的感动是真的,我的感情也是真的。我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像爱你一样去爱别人了……抱歉,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那些年,你付出了一切,我也是。”
河水哗哗地流。
生命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大河,与岁月隔断。我们站在河水的上游,望着年少时的自己。楚河汉界,我同顾辛烈,一人在此岸,一人在彼岸。
顾辛烈低声轻笑。
可是这笑声让人无比难受,我的心都被揪起来了。他仿佛在肯定我的话语:“是的,姜河,太晚了。”
“姜河,”他开口说,抬头望着夜空,“你看见这些星星了吗?”
“嗯。”
“我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明白,原来我和你之间,永远都差着时间。就像是夜空中的星辰,我们所看到的每一颗星,其实早在光年外化为了灰烬。”
他回过头,凝视着我。他凝视着我的目光中有千言,有万语,有这些年的跌跌撞撞,还有这些年的分分合合。
毁掉这一切的,究竟是命运,还是我自己?
这时候,一簇烟花在我和顾辛烈眼前的夜幕中“砰”的一声升起。一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同时抬头静静地看着这美丽绝伦的场景。
“姜河。”这么多年,始终只有他,能将我的名字叫得这样好听。
可是他说出口的,却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令我难过的话。
“很多年前,”他看着我的眼睛,若有若无地笑着,“也是一个冬天,城里下了一点小雪,我父母开车带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放烟花,我当时心底就暗暗地想,一定也要为你放一次这样美丽的烟花。那真的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啊,那时候,你还在美国呢。”
他笑起来十分好看,眉毛微微上扬,狭长的眼睛眯起来,就像是很多年前,我们一起在山谷中看过的流星。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我仰起头,努力不让他看见。夜空中的烟花一簇一簇绽放,烟花易冷,人事易分,原来是真的。
“姜河,”他终于还是别过头去,语气里是伤感还是抱歉,我听不出。时隔多年,我已不能如当初般猜到他的心。他说,“我真的爱了你很多年。”
最后一簇烟花飞上夜空。
过往的青春岁月历历在目,异国他乡的似水流年,他在风中大声叫我的名字,一声一声,刻在我的心头。而此时,我心如刀绞,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大滴大滴落下。
因为我知道,我和他的前半生,爱也罢,恨也罢,都统统在这一刻、在这最后的一束烟花中结束了。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当我青春不再,容颜已老,你是否还会爱我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my aching soul当我一无所有,只留悲伤,你是否还会爱我
06
三天后,我和江海沿着来时的路线,从上海转机,回到旧金山。这一次,我们都没有让家里人来送行。我们在机场见到对方,将行李办理托运。
过海关的时候,我忽然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好似在等一个绝对不可能在此时出现的人。
“姜河,”江海站在我的身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吧。”
我终于歇斯底里地失声痛哭起来。
耳边响起的,是他当年说过的那句话——“姜河,继续向前走吧。不要难过,不要回头。愿你所愿,终能实现。”
告别了爱与被爱,我们就这样慢慢长大了。
飞机越过换日线,金色的阳光跌入我的眼里,空姐温柔的声音再一次响起:“Welcome to beautiful beautiful San Francisco(欢迎来到最最美丽的旧金山)。”
时光悠悠,好似回到了十年前,我第一次抵达美国的时候。
彼时我和江海都正是最年轻的年纪,我为了心爱的男孩跨越一整个太平洋,我什么都不怕,我浑身都是勇气。
我本以为我会这样和他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