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按照我原本的计划,我会选择拒绝这个Offer或者是申请派遣回他们在上海的分公司。可是没有想到,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我现在有了不得不留在美国的原因。
收到Offer之后,我也拒绝了亚马逊的面试,发完邮件后我才闷闷地想,我同西雅图这座城市,大概真的很没有缘分。两次准备出行,第一次赵一玫同南山分手,第二次,我和江海遇上车祸。
与此同时,何惜惜的签证也即将过期,她也已经放弃了留下来的打算,已经买好不久后回国的机票。她现在每天都在照顾我,我也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陈朔的照片。
是何惜惜从他Facebook的相册里找到的,是他在亚利桑那州的大峡谷拍摄的。日落时分,他坐在红土的山坡上,双腿分开,两手闲闲地搭在膝盖上,棒球帽反扣,对着镜头痞气地笑。
他一看就是天之骄子,呼风唤雨惯了的人。
“你镇不住他,”我想了想说,“赵一玫说不定可以。”
何惜惜笑了笑,说她也这样想。
两天后我出了院,先搬去何惜惜住的酒店。然后准备在旧金山找房子,我的东西全部留在了波士顿,还好身上有张信用卡。
我知道我必须回波士顿一趟,除去主观的因素,我的身外之物全部都在那里。美国的医疗费简直高得吓人,肇事方也在医院晕迷着,关于赔偿的问题目前也没办法说。虽然事故是对方的全责,医疗费等费用肯定由保险公司全赔,但最初救急的费用还得先自己垫付。江海的父母从国内打来一大笔钱,但手续处理需要七个工作日,我的信用卡额度根本不够刷。
最后还是田夏天从江海的钱包里找到他的银行卡交给我,上面一大团黑色的血迹,我拿着他的银行卡也不知道怎么办,塞进ATM机里,先试了他的生日,密码错误,这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江海绝对不会是那种把自己的生日设为密码的人。
然后我想了想,抱着“随便吧”的想法,试了试自己的银行卡密码,没想到居然对了。
我啼笑皆非,因为我的密码,就是自己的生日。
这五天来,我根本没有胃口吃东西,每天靠着输葡萄糖过活,整个人都十分虚弱。好不容易被顾辛烈每天晚上夜宵伺候着长起来的小肚腩,一下子消减下去。
想到顾辛烈,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我蜷曲在地上,难受到想吐。
我渴望见他,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他有权知道我为什么会和江海在一起,有权知道事故究竟是怎样发生的,有权知道我的伤势和我的想法。
所以,我又巴不得再晚一点见他。
第十一章 我们已经活在两个世界,各不相干
姜河, 继续向前走吧。不要难过,不要回头。愿你所愿,终能实现。
01
第二天我醒来,拜托何惜惜开车载我去了一趟圣玛丽大教堂。这座旧金山地标式的建筑物,据说是贝聿铭大师的设计作品之一,被人反反复复提起。我记得顾辛烈曾跟我提过一次,他查阅过许多资料,最终确定圣玛丽大教堂并非贝聿铭大师的作品,但这个事实说出来估计连教堂的神父都不相信,由此可见以讹传讹的可怕性。
教堂大厅里静静矗立着一架管风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管风琴之一,每日的下午三点奏响。我来得正是时候,琴声悠扬,时而低沉时而高昂,我闭上眼睛,阳光落在我脚边,微风从四面八方出来,耳边的旋律宽阔如浩瀚无边的星空,又像一根轻轻飘落在窗棂的羽毛。
我静静地听完所有的曲子。一瞬间,所有的苦闷好似都被清除。
神父向前一步,问我心中可有烦恼。
我问他:“我想要做祷告,可以吗?”
他笑着点点头。
“我并不是基督教教徒,也可以吗?”
他说:“主爱众人。”
他让开身,巨大的耶稣雕塑在我面前展开。耶稣的面容平静而慈祥,主爱众人,而人人生来平等,或许吧。
1680块彩色玻璃制成的十字架吊灯自上而下,如倒挂在悬崖的冰瀑,将我的心照得一片亮堂。
我闭上双眼,脑海里不断浮现江海孤身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我实在是太难受了,无论是忏悔还是祷告都没有办法继续下去。我噙着泪水,冲神父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然后深呼吸一口,走出了教堂。
有一个人站在教堂的门口,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好似纤尘不染。
大概是听到了我匆忙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姜河。”他静静地看着我,轻声道。
我们只是短短七天未见,却好似整个世界都变了。
我停下脚步,眼前的这个人,是我曾经真真正正以为能够一生一世的人。
我清楚地记得他的眉眼,他的唇,他的手,他胸膛的温度,他笑起来的弧度。
我愣住,阳光刺得眼睛生疼:“你怎么来了?”
顾辛烈站在阳光下,凝视着我,没有说话。
那是一种,非常温柔又充满了难过与后悔的眼神。这是我第一次从顾辛烈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神情。
我怔住了,我的心开始狂跳,一边跳一边疼,我觉得我快要窒息了。
然后他张开双手,紧紧地抱住我。
他问我:“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从马上摔下来的。”
他面无表情:“一点都不好笑。”
我叹了口气:“我们别站在这里好吗,边走边说。”
我是搭惜惜的车来的,她此时已经被顾辛烈赶回去了。顾辛烈租了一辆车来,看起来就十分结实耐撞的越野,我对坐车还有心理阴影,于是坐在后座上,顾辛烈手机连上蓝牙准备放歌,我说:“可以不放音乐吗?听着不舒服。”
我感觉顾辛烈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但是我的手肘放在车门上,望着窗外发呆,也没太注意。
“先去吃饭吧。”他边说,边拿出GPS定位。
“不了,”我低声说,“不想吃。你直接送我回去吧,惜惜估计还没吃饭,你们可以一起出去吃。”
顾辛烈叹了口气,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这回是真的转过头来看我,他说:“姜河,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有吗?还好吧。”
“姜河,你别这样,”他顿了顿,声音低哑地说,“我看着很难受。”
我没回答他。
车子发动,为了顾及到我,顾辛烈开得很慢,我们迎着艳阳前进,顾辛烈从盒子里翻出墨镜来戴上,而我看着水泥路,眼睛一直在发疼。
我们在渔人码头停下来。
傍晚正是游客最多的时候,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小孩子骑在父亲的肩膀上,指着夕阳“哇哇”大叫。
曾经停靠游船的地方已经被海豹全线占领,它们懒懒地趴着一动也不动,身体像是刷了一层又滑又亮的猪油,密密麻麻地排在甲板上,简直就像是要待到天荒地老一样。
街边一排全部都是餐馆,热情的厨师戴着白色的高高的帽子站在餐馆门口,向我们展示用面包做成的螃蟹和蝎子。
我和顾辛烈随便找了一家餐厅,他点了一份牛排,我点了一份三明治。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空座,面对面地坐着,我不停地用吸管去戳杯子里的冰块,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