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去,我们一人咬一口棒棒冰,草稿纸上是钢笔“沙沙”的声音,我觉得心满意足。
媒体采访之后,有出版社来找我和江海约书稿,书名就叫《璀璨》。江海还没听完,就站起身冲对方鞠了一躬:“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
戴着十几万一块手表的中年人尴尬地愣住,将期待的目光投向我。我津津有味地听他们说完,半图半文式的传记,讲述我同江海的天才人生。
“我们会将你们打造得比那些少年成名的明星更加闪耀,让所有的学生和家长疯狂地崇拜你们。”
我支着下巴笑着问:“那我们呢?我们可以得到什么?”
“荣耀和金钱,这些还不够吗?”
我哈哈笑了两声,学着江海的样子向他鞠躬,然后背上书包,跑跑跳跳地追上了已经走到林荫道上的江海。阳光落在我的鼻尖,我侧过头去,看到身边的少年眉头紧锁,我猜是因为昨天的那道傅立叶变换。
所有人都只看到我和江海风光无限的一面,但是他们都忽略了,江海因对科学的痴迷,曾经被自己调制的化学试剂炸伤,至今额头还留有一道伤疤。
甚至连刻苦程度远远不如江海的我,每天也要背下五百个单词,连睡觉都塞着耳机在听一档叫“Sixty Seconds Science”的听力节目。
办理签证那天,阳光照射下的大使馆像是在闪闪发光。签证官隔着玻璃窗户问我:“你为什么要选择斯坦福?”
我笑得胸有成竹,眉飞色舞:“Because I deserve it(因为我值得).”
他冲我露出赞扬的微笑。
大部分人努力程度之低,根本轮不到拼天赋。
02
学校的公告栏橱窗,挂上了我和江海的巨幅海报。那是去年的照片,我和江海获得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报社来采访,江海毫无兴趣地低着头看书,我正在课堂上开小差,看到有镜头贴在玻璃上偷拍我们。我灵机一动,拍了拍江海的肩膀,他回过头来,我迅速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咧嘴比了一个“V”的动作。我们身后的梧桐树上还停着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我很喜欢那张照片,谋划已久后鬼鬼祟祟地从书包里摸出螺丝刀,拿书挡着我的脸,趁着四下无人之际试图拧松橱窗的玻璃挡板。
就在我成功拧开第一颗螺丝钉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硬邦邦的声音:“姜河!”
我转过头,看到一脸不爽的顾辛烈大少爷。
他穿着淡蓝色的T恤,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黑色的鸭舌帽压得极低,白色的耳机线在他的裤兜。他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面色铁青地瞪着我。
我有些惋惜地收回手中的螺丝刀,跟他打了个招呼:“嗨。”
他看着我手上的工具,和我背后那幅双人海报,冷冷地说:“出息。”
我哪儿没出息了?照片的主角之一好歹也是我本人啊。虽然觉得浑身不对劲,但我还是心虚地点点头,然后东张西望一番,用商量的口吻对他说:“要不,你帮我?”
顾辛烈狠狠瞪了我一眼,不可思议地反问:“你让我帮你?”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橱窗:“最上面那两颗螺丝有点高,我踮脚都够不着,你来得正好,我们好歹同学一场……”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冷冷地打断了我:“做梦!”
“你没事吧?”我有些疑惑地问,他今天可真是反常,“脾气这么差,谁惹你了?”
顾辛烈不说话,只是瞪着我。
“别看我啊,连你顾大少都搞不定,我怎么可能有办法。”
“姜河,”他一副快要被我气死的样子,“美国有什么好的?”
我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很远吧,梦想不是都在远方吗?”
顾辛烈不说话了,直溜溜地盯着我。我正准备再说点什么,他忽然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耸了耸肩,跩什么跩啊。我只得自己去草坪里搬石头。石头又重又脏,弄得我灰头土脸的。我一边搬石头一边感叹道:“男人心,海底针啊。”
等等,我忽然反应过来,刚刚顾辛烈骂我没出息?
不是,你顾辛烈顾大少从小到大哪次不是抄我的作业和试卷,脑袋里装的全是豆腐渣,你居然还有资格骂我姜河没出息?
可那两颗钉子实在是太高了,我就算是踩在石头上,也只勉强够得着。正在我垂头丧气之际,身后忽然伸过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就扯出了螺丝。
我转过头,看到顾大少一张帅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看什么看!”他吼我,“没看过帅哥啊?”
我努力憋住笑:“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没搭理我,问我:“你拿这张照片干吗?”
“啊,”我摸了摸脑袋,不能说实话,只好含糊地说,“留作纪念吧。”
“有什么好纪念的,”他冷哼了一声,“笑得嘴都咧开了。”
声名大噪之后,烦恼和麻烦也随之而来。为了学校的重点大学升学率,我和江海依然留在学校参加这年的高考。江海因为年纪的原因,大多数高中部的女生都把他当弟弟看,可是初中部的女生早已把他当成男神,还十分无聊地成立了一大堆后援会。
这使得我每天都偷偷对着江海那一抽屉的情书和巧克力恨得牙痒痒的,于是清理这些东西成了江海每日必做的一项功课。
江海这个人,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家教非常好,他做不出将它们“哗啦”一声全扔进垃圾桶里的事,于是他去跟老师要来一个很大的纸箱,整整齐齐地将女生们送给他的东西放进去。等装满一箱,便郑重地交还给后援会会长,那是个扎着双马尾的可爱的女孩,然后再由她转交回别的女孩。
我自告奋勇:“交给我来处理吧!”
“你喜欢吃巧克力?”江海惊讶地问我。
“不是。”我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内心深处有个小人在慢慢磨刀,阴冷一笑。
第二天清晨,我起了个大早,学校寂静得鸟鸣声都异常清晰。我一边叼着油条一边喝着豆浆,潜伏在教室门口,正好堵住了那群偷偷来送情书的小女孩。噢,不对,或许我同她们一般大小。
十五岁的我,挺了挺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胸部,用一种学姐的眼神将她们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我问她们:“你们能记得圆周率后几位小数?”
她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你们知道常规的实验室里怎么测量普朗克常量吗?”
她们继续一头雾水。
我继续嘲讽地看着她们:“你们写一封情书的时间是多久?三个小时?一天?一个星期?你们花在背历史上的时间又是多久?你们记得第一次世界大战是哪年到哪年?你们知道抗日胜利是哪一天吗?”
她们终于扯着衣摆低下了头。
清晨的阳光落在我的脸上,我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知道你们喜欢江海哪一点,但如果爱慕一个人,想要陪在他的身边,那就应该让自己变得更好,堂堂正正地、成为唯一能够与他比肩而立的人。”
一群女生被我说得鸦雀无声,我自己都忍不住在心中为自己拍手喝彩。姜河,你真是帅呆了。然后我喜上眉梢地打了个哈欠,回过头去,我刚刚张大的嘴一下子僵住,闭也不是,合也不是。
因为我居然在短短三天以内,再一次见到了顾大少,这个频率完全不符合概率统计啊。自从进入青春期,他的身高势如破竹,抽条拔节,大概比江海还要高上一点。他站在那里,有些反常地冲我吹了声口哨,我第一次发现他笑起来没有以前那么蠢了。
他迎面向我走来,越过那群痴呆状的女生,将一瓶温热的牛奶递到我的手上。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问:“干吗?”
他没回答我,敲了敲我的脑袋,一点也不诚恳地、傲慢得要死地说:“拜托你啦,小矮子。”
顾辛烈走后,我才回过神来,见他已恢复正常,不再是几天前吃了火药的样子。撕开奶瓶的盖子,我习惯性地舔了舔上面的牛奶,然后“咕噜”几口就将牛奶喝了个底朝天。
纯纯的奶香,一如六年前。
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