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胡思乱想,顺流徒徙,不知不觉又走了两个时辰,终于越过东始山,来到那东北面山脚的水潭。东始山山势不高,茨水汩汩,幽然成潭,潭水漫过周遭巨石,蜿蜒成溪,迤俪朝东。水潭周围尽是高挺茂密的芑树,枝叶参差,层层叠叠,暗影投潭,只有潭中心被明月照得雪亮。潭西一块巨石桀然兀立,石上平整宽阔。当下拓拔野双手一撑,跃上石去,在那巨石上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

他双手枕于脑后,翘着二郎腿,仰望星群。凉风习习,枝影婆娑,两天来从未这般放松过。他想着这两日来的奇特遭遇,神农、白衣女子、段狂人、朝阳谷水妖、黑衣女子、白龙鹿……困意逐渐涌将上来,过不多时,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仿佛听见有人呢喃之声,温柔娇媚,身在梦中也不由面红耳赤起来。拓拔野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石上空荡,并无他人,环首四顾,大吃一惊,“啊”的一声惊呼。

潭中碧水荡漾,月光照得明亮,一个一丝不挂的红发女子背对他,雪白一身的站在水潭中央,侧头垂首,长长的眼睫毛垂将下来,腰身盈盈,不堪一握,莹白的脖颈衬着火红的长发,发丝一直垂到洁白的臀处,随风飘舞。那女子一边用手抚洗自己的身子,一边低低的哼着他梦中听到的似歌非歌的呢喃。

拓拔野咽了一口口水,揉了揉眼睛,确定这并非梦境。心中突突乱跳,长了这么大,从未见过裸体女子,一时间连呼吸都险些停止。

那红发女子悄悄的转过头,月光倾泻在她妖媚的脸容上,美目流盼,唇如花开,吃吃笑道:“小鬼头,还没瞧够吗?”

艳若桃李,妖娆夺目,赫然竟是那黑衣女子!

拓拔野目瞪口呆,冒出一身冷汗,刹那间心中转过千万个念头,这妖女是无意间到此,还是故意在此等候?难道她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吗?倘若如此,段大哥是否已经落入水妖的手中呢?自己是应该立即逃之夭夭,还是静观其变?目光四扫,不见其他黑衣人,只有那只黑色象龙兽昂首伫立潭边。瞬息间他作出了决定,事已至此,只能镇定应变,探出妖女口风,再觅机逃走,或者寻法救出段大哥。当下索性双手撑在身后,笑嘻嘻道:“这么漂亮的美人怎么瞧得够?”

那龙女格格笑道:“啊呦,年纪轻轻口甜舌滑,倒真讨人喜欢。”她缓缓转过身,正面对他,双臂高高举起,到脑后盘卷秀发。姿势曼妙,更显双乳丰盈,拓拔野瞧得眼都有些直了。

龙女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似乎颇为欢喜,双眼火辣辣的盯着他,眼角眉梢尽是春意。却不知拓拔野虽年少情迷,但绝非单纯好色之徒,这关键时刻,更加收敛心猿意马。这神魂颠倒的模样倒有七成是装扮出来,迷惑龙女的。

龙女格格笑道:“小傻瓜,先前在那山上,就瞧成这样了么?”拓拔野心中一沉,暗呼糟糕,却故意诧异道:“山上?难道仙姑在山上看见我砍柴吗?”

龙女啐了一声道:“小傻蛋,既然知道我是仙姑,还想骗我吗?你身上的味道我可闻得清清楚楚呢。”原来这龙女乃是水族朝阳谷天吴的妹妹,东海雨师国国主,芳名雨师妾,善御龙,故号龙女。但她声名最昭著之处却是喜好男色,尤喜年轻男子。她天赋异禀,可以在很远的地方闻着男子的味道,并可以根据气味品鉴出男子的长相好恶。

是以下午拓拔野虽然隐身,却依然被她发觉。她闻着拓拔野身上的味道,立即大为倾倒,那气味中有说不出的阳刚之魅,虽然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但那气味竟比她闻过的所有男人都要美妙百倍。故而她虽猜出这隐身少年便是打伤侄子十四郎的流浪儿,却不忍当众将他擒下,支开手下后,独自循味而来,在水潭处将他觅着。

当时瞧见拓拔野躺在巨石上,虽已睡熟,衣衫褴褛,却掩不住勃勃英姿,登时芳心大动。

拓拔野不明就里,心中纳闷:“闻得见我的味道?在玉屏山下的河里,我可是洗过澡了。”他低下头不住的嗅闻自己周身。

雨师妾格格娇笑,花枝乱颤,身上曲线也起伏不已。拓拔野用手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暗暗道:“拓拔野,段大哥生死未卜,你可不能被这妖女迷惑。”雨师妾吃吃笑道:“小傻瓜,既然你觉得身上有味道,不如下来和姐姐一起洗个澡吧。”

拓拔野想起怀中的神农血书与神木令,这两件东西事关重大,万万不能被妖女见着,当下强按住砰砰的心跳,结结巴巴道:“仙……仙姑,我妈不许我在姑娘面前脱衣服。”雨师妾格格笑道:“小傻蛋,那你妈有没有不让你和仙姑一起洗澡呢?”拓拔野挠挠头道:“我妈没说。”

雨师妾眼波如水,闪闪发亮,柔声道:“小傻蛋,仙姑不看你脱衣服,你脱完衣服再下来一起洗澡,好不好?”语声沙哑,听得他心痒难搔,连骨头都酥软下来。拓拔野血气方刚,再也无法抵挡,当下继续装傻道:“仙姑,那你转过身,我脱了衣服便下去。”

雨师妾抿嘴而笑,转过身去。拓拔野以最快的速度从怀中取出血书、木令、书籍,突然抓到那白衣女子留下的玛瑙香炉,登时心中大震,白衣女子那寂寞清丽的脸容宛在眼前,顿觉眼下自己是如此龌鹾不堪,羞惭之念大起,愣在当场。

却听雨师妾柔声道:“小傻蛋,好了吗?”拓拔野猛地清醒过来,口中胡乱应诺一声,将所有东西用隐身纱裹好,塞到巨石下的隙缝里。然后正要想逃之夭夭,先避上一避,又听见雨师妾格格笑道:“小傻蛋,连衣服都不会脱了吗?让姐姐帮你吧!”拓拔野忽觉一股强大的力气如旋风般卷来,将他的衣服刹那间尽数剥离,落叶般散落一地,他就这么赤条条的站在月色中,站在那个妖媚女子的视线里。

拓拔野面色通红,忽然看见雨师妾的耳垂上的两条小蛇动了动,乌光一闪,臂上一痛,俯首望去,那两条蛇竟已咬在他的手臂上。拓拔野大吃一惊,抬头望向雨师妾,忽然头昏眼花,天地旋转,一股炽热之气自丹田妖异的窜起,顷刻间燃遍全身。

雨师妾缓缓升上水面,踏波款款行走,沙哑的声音在拓拔野耳边回荡:“小傻蛋,催情蛇会让你更加快乐的。尽管放松,让姐姐带你去一个最美妙的世界……”

拓拔野周身火热,血脉贲张,视野突然变成一片桃红色。黛紫色的夜空,红色的月亮,桃红色的美女,红发飘摇,周遭一切变得迷乱不堪。他听见自己沉重而快速的心跳,急促的喘息,喉咙与小腹仿佛有烈火在燃烧。

欲念如狂,世界纷乱,他听见雨师妾格格的娇笑声,闻到浓郁的体香,触手滑腻,感觉到曼妙的肢体如游蛇般缠绕上来,湿润温暖的嘴唇压在了自己的脸上。脑中轰然一声,发出一声奇异的怒吼,用尽周身力量,仿佛要将这怀中的女人碾碎!

月色温柔,夜风呢喃。碧潭中水波翻涌,岸边那只黑色的象龙兽冷冷的瞧着,摇了摇巨大的尾巴。

第五章 大荒游侠

拓拔野迷迷糊糊中,那股奇异的欲火越烧越烈,头脑混沌,双手本能的搂紧怀中的女子,胡乱吻去。耳边听到那格格的笑声、喘息声、呻吟声,更让他意乱情迷,不能自已。

雨师妾双耳上的那一对黑蛇,是有名的催情蛇,乃是水族第一魔法师黑水真神烛龙在北海寻着,送给雨师妾的。雨师妾以七七四十九种媚药混合,制炼出当世无双的第一春药,日夜喂服这两条催情蛇,更使得蛇牙毒腺中尽是春药。一经咬中,情欲高涨而不能自抑,非得立时寻欢不可。雨师妾以这两尾蛇为红娘,屡试不爽,也不知已诱惑了多少年轻男子。

拓拔野正欲火熊狂,忽然听见两声淡淡而清远的箫声,遥远如皎月,短暂如流星,刹那间便淡不可闻。他心中大震,如醍醐灌顶,瞬时清醒:“仙女姐姐!是仙女姐姐!糟糕!倘若被她瞧见我与妖女这样,我有何面目再去见她?”心中羞惭后悔之念翻腾汹涌,刹那间竟盖过了鼎沸的情欲。

在这一刻间,下午对白衣女子与黑衣女子的比较瞬息有了结果。他猛然狠狠的一口咬在自己的左臂上,剧痛与血腥使他刹那间更清醒了一些,用尽周身力量将怀中温软滑腻的胴体朝外猛推,耳中听到雨师妾讶异的惊呼,背下一滑,被反推力送下巨石,“扑通”一声,冰凉彻骨,掉入那水潭之中。

潭水森冷,烈焰般的欲情瞬息冷却下来。拓拔野在水中舒展身体,潜泳了一阵,让周身冷却下来,脑中也逐渐清晰起来,想到那两声突然响起的箫声,立时冲出水面,大声叫道:“仙女姐姐!仙女姐姐!”

夜空碧辽,树影四围,四下里一片寂静。只听见一个银铃般的笑声:“小傻蛋,是在找我么?”拓拔野心中大喜,扭头望去,心立刻又沉入谷底。雨师妾全身赤裸坐在石沿,双腿摇荡,笑吟吟的瞧着他。

他心中失望,又是一阵难过,仙女姐姐定是瞧见我放荡不堪,生气走了。天地缈缈,又能上哪里找她解释去?

他猜的不错,那白衣女子虽然在玉屏山上与他悄然而别,但终究牵挂,不知他是否能平安到达蜃楼城,在山下徘徊许久,又尾随而来。她远远的跟在后面,只想护送他一程。岂料他竟把持不住,与那妖女缠绵,虽然是催情蛇之祸,但终究不可恕,恼怒之下,想拂袖而去,但思虑再三,终於以箫声千里传密警醒,然后飘然而去。

雨师妾见他被催情蛇咬噬,情浓似火,欲发如狂时竟能突然抽身而去,心中惊诧之极,十年来这可是第一个。想不到这少年竟有这等自制力,可谓异类。不恼反喜,当下心中暗暗道:“果然是上佳之品,难怪味道这般独特,可绝不能让他从手心里逃了去。”

雨师妾见他失魂落魄的浮在潭心,怔怔不语,只道他年少,未见过这等场面,茫然无措,当下招手笑道:“小傻蛋,快来姐姐这里呀。水里太凉,姐姐帮你暖暖身。”拓拔野此时心中难过茫然,想到仙女姐姐将从此小瞧自己,永不理会,心如刀绞,忽然觉得万事了无生趣,再也懒得回答。

雨师妾叫了数声,见他只是不答,不由着恼,难道这小鬼头当真吓傻了吗?

雨师妾娇嗔道:“小傻瓜,你要在这水里待到天亮吗?”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与段聿铠的约定,心道:是了!我需将她稳住,待到天亮,段大哥来此,必能将我救走。

当下振作精神,故意摇头做害怕状道:“仙姑,你那两条蛇好生古怪,咬上一口,全身便象发烧似的,我不敢上去。”雨师妾格格一笑:“胆小鬼,小蛇有什么可怕的?你不喜欢,姐姐就将它们丢了。”果真伸手将那两条蛇摘下,抛了出去。手法奇准,两条蛇齐齐落入龙兽背上皮囊之中。她喜欢拓拔野益盛,心中竟也不愿倚助春蛇,想凭自己的妖媚,让这少年在裙下称臣。

拓拔野还是摇头道:“仙姑会使魔法,让我浑身发热,生病似的,又舒服又难受。再说,我妈也不让我抱光溜溜的姑娘,要让她知道了,非打我不可。”雨师妾柔声道:“傻瓜,仙姑这不是魔法,这是仙法,让你作神仙一样的舒服。”

但任她如何引诱,拓拔野只是装傻充愣,胡扯八道。起初雨师妾还笑吟吟的挑逗,摆出各种让人血脉贲张的姿势引诱,见他始终呆子似的不解风情,终於越来越着恼。生平也不知有多少男子一瞧见她,便惊为天人,死乞白咧要做入幕之宾;今日倒好,栽在这个黄毛小子的手里,成了殊无吸引力的石美人。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与体内那依旧沸腾的情欲交织在一起,又怒又急之下,险些便想来个霸王硬上弓。

拓拔野见她柳眉微蹙,阴晴不定,心下也暗暗发虚,生怕她恼羞成怒,两条小蛇又飞将上来,咬上几口,从此一失足成千古恨,无颜再见仙女姐姐。当下大声道:“仙姑,我上去了,但你可不能又用魔法让我生病发烧。”

雨师妾大喜,素手招展,使出“碧海潮生”,将拓拔野从水中湿淋淋的吸了过来,跌到她的怀中。拓拔野正要逃开,已被她蛇一般的玉臂搂个正着,伸手去推,岂料正好按到那两堆软香滑腻的肉球上,大惊之下只好松手,登时压到雨师妾的身上。雨师妾双臂将他紧紧抱住,在他耳边吃吃笑道:“小坏蛋,现下这么不老实,就不怕你妈骂了吗?”

拓拔野情急之下,想起当日在山上遇见野熊,避无可避,倒地装死,从熊嘴下逃脱性命,今日情景仿佛,故技重施,当下双眼一翻白,假装昏迷。

雨师妾一愣,只道自己力道太大,将他搂得昏将过去,心疼不已,连忙松了一松,将他小心翼翼的平放在巨石上,自己侧卧,轻轻将他抱住,一边掌心用劲,将真气输入他体内,一边在他耳边轻吻低语:“小坏蛋,你可醒醒,别吓坏姐姐啦。”

拓拔野只觉一股真气窜将进来,在自己五脏六腑游走,说不出麻痒,她又在耳边亲吻呵气,支持片刻便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出来。

雨师妾大喜,亲了他脸颊一口道:“小坏蛋,让姐姐白担心。”拓拔野见她满脸欢喜,语出真心,心中一愣,也有些感激。他突然打了个呵欠,道:“仙姑,我困了,明天一早,还要上山砍柴呢。”雨师妾由他胡说八道,嫣然道:“好,姐姐就陪小傻蛋睡觉。”

当下玉臂舒展,抱住拓拔野,将头靠到他的耳边,右腿横跨,压在他的身上。拓拔野不敢多想,将头一歪,过一会儿,鼾声大起。

雨师妾心中泛起奇异的感觉,如此亲近的与一个男子贴在一起,臂股相缠,气息互闻,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月光如水,林涛阵阵,身旁这年轻男子的呼吸心跳清晰可闻,那阳刚醇香的男性气息丝丝脉脉窜入鼻息,令她说不出的喜乐安平,过不多时,竟也沉沉睡去。

※※※

拓拔野只是假寐,并未睡着。鼻息间尽是浓香腻嗅,耳朵被她的发丝与气息弄得痒不可挡,那柔软温暖的肢体缠绕周身,令他砰砰心跳,心想这妖女对他似乎也并无恶意,只是天生多情而已。但自己似乎已对仙女姐姐情有独锺,因此无论如何也得守身如玉。

月已西沉,再过一个多时辰,天便要亮了。倘若天亮时段大哥来到此处,将他救出,那固然是好,但若是段大哥已经落入水妖手中,自己岂不是坐以待毙麽?不若眼下乘着妖女睡熟,先悄悄逃走,到天亮时再设法回来与段大哥会合。说不定还能设法救出段大哥也未可知。

当下悄悄的将雨师妾的手臂轻轻抬起,搁到一旁,翻身下了巨石,探手入石隙,将那用隐身纱裹住的一包宝贝掏出。穿上破裤,正要蹑手蹑脚的离开,突然看见那只巨大的象龙兽冷冷的瞧着他,心中一动。

想起大荒经中所说,这东始山上的芑树的汁水可以伏兽,想来可以驯服怪兽。倘若如此,自己便可以用这芑树之汁驯服象龙兽,逃之夭夭。当下拔出断剑,在一株芑树上划出一道口子。剑锋入木,“扑”的一声轻响,在这拂晓时听来格外清晰。

雨师妾翻了个身,口中呢喃了一声。

拓拔野心中一紧,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过了片刻,见她甜寐依旧,方才抽出剑,用竹剑鞘盛了那汁水,悄悄朝那龙兽走去。龙兽瞪着双眼,似乎颇为奇怪,不知他要作甚。

拓拔野也不知怎样用这芑树之汁驯服怪兽,正想喂他,却听见身後雨师妾冷冷的道:“小鬼头,想要逃走麽?”拓拔野心下大惊,却转头笑道:“仙姑的这头牛好生奇怪,长了一身鱼鳞。敢情是要在水里耕田吗?”

雨师妾曲腿坐在巨石上,只是冷冷的瞧着他,眼中竟似有泪光。她咬牙道:“你们臭男人不管大小,都是薄情寡义,又想乘着我睡着,一走了之吗?”这“又”字颇为奇特,拓拔野思绪如飞,心道:“难道这妖女从前被人甩过麽?这可糟之极矣。老帐新帐岂不都算到我头上了麽?”

雨师妾突然探手在空中虚抓一把,又是那式碧海潮生,气流如旋,将拓拔野从地上拔起。拓拔野眼前一花,已然重重跌到巨石上,摔得浑身散架一般。雨师妾探手去抓他的胸口,“咦”了一声,似乎颇为惊异。拓拔野暗呼糟糕,果然,雨师妾闪电般从他怀中掏出了那包东西,打开一看,花容失色,失声道:“神木令?”她瞧着拓拔野,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仿佛第一次看见他一般,道:“小坏蛋,这神木令你从哪里得来?”

拓拔野心想事已至此,只有孤注一掷了,当下曲臂枕头,翘起二郎腿,笑道:“原来你也识得这神木令。见到神木令,那便是见到神帝。仙姑妹子,还不跪下接驾?”雨师妾心中惊疑不定,难道这小子竟真是神帝使者?倘若如此,听科沙度所说,他与蜃楼城段狂人在一起,岂不是朝阳谷的敌人麽?那麽神帝的意思呢?难道也是帮着蜃楼城麽?

雨师妾格格一笑,百媚横生,先前那幽怨愤懑突然无影无踪,纤纤玉指托住拓拔野下巴,望上一抬,瞧着他的双眼,吃吃笑道:“小鬼头,花样倒挺多。你以为姐姐会相信你麽?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来这麽一块烂木头,随便刻上几个字,便想骗吃骗喝麽?”

拓拔野叹道:“原以为仙姑妹子只有身上的某些地方大,没想到最大的却是胆子。神木令也敢拿来开玩笑,当真是厉害。”雨师妾瞧他不怀好意的朝她胸上瞄来,笑吟吟的啐了他一口,道:“还当你真是个老实巴交的小笨蛋,原来也是个油嘴滑舌的小坏蛋。瞧你这德行,还能是神帝使者麽?我可不信。”当下又翻看其他东西。

拓拔野瞧她要翻开那张血书,便嘿嘿笑道:“这可是神帝的密旨,随便乱瞧要被挖出眼珠的。仙姑妹子眼睛这麽漂亮,还是好好保护的好。”

雨师妾哼了一声,笑道:“小鬼头,拿神帝吓唬我,了不起麽?你不让我看,我还非看不可。”但心中终究畏惧神帝神威,只是随意一展,便又合上。举起那盛装神农丹的皮囊,瞟了一眼拓拔野,见他满脸微笑的瞧着自己,便探入手指,夹出一颗丹丸。

紫色黄豆大的丹丸,无甚味道。雨师妾闻了片刻,不知是何丹药,从眼角里偷瞧拓拔野,却见他翘首期盼,嘴角偷笑,似是盼她将药丸吞进去一般。殊不知拓拔野生怕她识出这神农丹,这热切之态乃是伪装出来,让她为难的。雨师妾将那神农丹在指尖上旋转个不停,媚声道:“小坏蛋,这药丸又是什麽东西?”

拓拔野正色道:“这是神帝用八十一种草药提炼的神丹,吃了可以驻容养颜,长生不老。仙姑妹子,你可以尝尝。”雨师妾听了颇为欢喜,正想抛入口中,忽然领悟:“这小坏蛋必是想让我吞下这毒药,好逃跑。”哼了一声道:“小鬼头,这麽好的神丹,你全吃了吧!”当下用手挤开他的口,将那袋药丸尽数倒了进去。

拓拔野来不及反抗,那十四颗神农丹便滚入口中,忽觉喉咙里窜起一条火龙,瞬息间滑入腹中,熊熊燃烧,蔓延至五脏六腑!丹田内原已沉寂下来的那股真气又腾地窜起,刹那间全身仿佛掉入火山烈炎之中,热炎贯脑,他“啊”的一声仰天长呼,一道紫气冲天飞起。

雨师妾瞧得花容失色,又见他周身皮肤如波浪般翻涌起伏,瞬息间由白转红,由红转紫,由紫转青,由青转白,反复不已。那一张俊秀的脸猛然间变为紫青,面目扭曲,说不出的可怖,他昂首振臂,狂呼不已,周身肌肉突然膨胀,须臾间全身增大了一半有余。

雨师妾心中大惊,极为懊悔,想要上前,却见他怒吼一声,一掌击在那巨石之上,轰然声响,石屑飞溅,尘粉纷扬,那巨石竟然被劈成了几瓣。但他这一掌击下,自己也晃了几晃,突然一头栽倒在地。

神农丹乃是神农历游天下,采集数百种至贵药草精制而成,纯阳之药,一颗便可贯通经脉,养气聚神,增加神力。十四颗齐齐入腹,实在太过刚猛,真气瞬息汇聚如火山喷薄,不仅将周身经脉尽数打通,便连骨骼肌肉也刹那间极度张扬。这十四颗丹丸转为十五道真气,与二日前的那道潜埋真气一起,以排山倒海之势,在他体内周转不息,宛如怒浪冲堤,稍有隙缝便要决堤迸流。倘若是经验老道的高手,可以凭借体内已有的内力,将这真气导引至丹田及其他蕴气之处,逐一化解吸纳,大增内力。但拓拔野素无经验,更无内力,只能任凭这十五道霸道以极的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皮肤竟如波浪般翻涌不息。

体内的狂热与骨骼、肌肉暴涨的疼痛使他几欲发狂,胡乱间拍出一掌。

这一掌击出,登时将真气导引至掌心,力量雄浑无匹,立时将巨石击碎,但那反冲之力撞将上来,拓拔野便如被十五股巨浪同时击中一般,刹那间只觉得气血翻涌,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听到雨师妾焦急呼喊与抽泣声,就此人事不知。

※※※

天昏地暗,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拓拔野才重新醒转。体内烈火熊熊,四肢却冷如冰雪,簌簌发抖。喉咙依旧如火烧般。他勉力睁眼四望,四围漆黑,鼻息中尽是甜香滑腻的成熟女人体味。全身在颠簸起伏,震得他腹中更为难受。他扭动了一下脖子,方才发现自己竟是枕在两个浑圆柔软的肉球之间。

耳边听到雨师妾惊喜得发颤的声音:“小坏蛋,你醒了麽?”突然眼前一亮,阳光刺眼,他连忙将眼睛闭上。过了半晌方缓缓将眼睁开。阳光明媚,雨师妾那张妖豔的脸上满是欢喜、担忧、急切与懊悔的神色,杏目中泪光盈盈,突然扑簌簌的落下泪来。

她扑哧一声破涕为笑,伸手揩拭脸上的泪珠,道:“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啦,姐姐可担心坏啦。”

拓拔野喉中干渴,发不出声来,只是伸手指指自己的嘴。雨师妾柔声道:“想要喝水麽?”取过一个羊皮壶,小心翼翼的放到他的唇边,先滋润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後缓缓的倒了进去。

清凉甘甜,竟是花蜜。蜜水入腹,体内燥热稍有缓解,精神也振奋了一些。他这才发现自己是斜倚在雨师妾的怀中,全身被黑色长袍裹住。两人骑着象龙兽朝前飞奔。雨师妾抱住他的腰,朝上扶正,他坐直了,四下环顾。

阳光耀眼,树木倒掠,只瞧得片刻就头昏眼花,烦闷恶心之意涌将上来,腹内那燥热之气直贯脑顶,登时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夜里。他斜斜靠在一株榕树上,榕须在夜风中轻轻摇摆,面前一条大河,河水波光粼粼。雨师妾在河边清洗某物,身侧横亘了一只小山般大小的怪兽尸体。瞧见他醒来,雨师妾欢喜不已,跑过来朝他说话。但他耳中轰隆作响,竟一句话也听不真切,只瞧见她美豔的笑靥上沾了点点污泥,仿佛春泥桃花。拓拔野微微一笑,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泥点,她突然抓住他的手,怔怔的望着他,眼泪又扑簌簌的落下来。

拓拔野体内热浪翻滚不息,寒热不定,正想说话,胸口又被几道真气狠狠撞着,窒闷之下,又昏迷过去。迷迷糊糊间,听到雨师妾的呼唤,感觉到柔软的手指轻轻分开他的嘴唇,温软湿润的嘴唇压在他的嘴上,将一股冰凉苦涩的液体灌了进来。

拓拔野昏昏沉沉,也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依稀觉得靠在雨师妾的身上,软玉温香,依偎着跑了很长的路;吃了不知多少研磨成液体的东西,或酸或甜或苦,有时还掺杂着她冰凉的泪水,苦涩的滋味在舌根泛开,一滴滴渗入他的心底。

第三次醒来时正是黎明,他躺在厚厚的羊毛毡上,头枕在雨师妾修长柔软的大腿上,雨师妾痴痴的瞧着他。晨星寥落,朝露在草地上闪闪发亮。东方鱼肚白,万缕霞光突然冲天而起,一轮豔红的红日喷薄而出。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镀上一层金光,她眼角的那滴泪珠滑过洁白的脸颊,在朝阳下闪过七彩的眩光。

拓拔野呆呆的瞧着她,心想:“倘若她不是水族的妖女,倘若我没有遇上仙女姐姐,定要亲她一亲,将她的眼泪吻去。”心中突然大痛,那狂热的真气刹那间爆发游走,他“啊”的一声大喊,再度昏迷。

此後断断续续醒来多次,有时瞧见雨师妾在研磨一些奇异的花果,有时瞧见她在清洗怪兽身上取出的各种珠子,有时瞧见她怔怔的望着他,双眼红得如同桃子。恍惚之间又吃下许多奇奇怪怪的汁液。冰凉的汁液滑过咽喉,全身清凉。体内燥热之气也逐渐停息。

那夜醒来之时,雷声滚滚,乌云翻卷,暴雨倾盆。他与雨师妾坐在一个透明的黑色圆球里,雨水击打在黑纱罩上,不能渗漏进来,径自下滑。雨师妾全身赤裸,盘腿而坐,双手抵在他的胸上,一股清凉的力道源源不断的涌将进来,周身运转,将他体内的真气导引得川流不息,舒服之极。他突然发觉她的肩膀与手臂上多了十几条细长的血丝,恍恍惚惚想来,逐渐记起曾瞧见她近身搏杀巨大的怪兽,剖取怪兽体内的珠子。难道这血丝便是与怪兽相搏时留下的麽?可她有驾御万兽的苍龙角为何又要亲身相搏呢?诸多困惑涌将上来,迷糊间又沉沉睡去,梦中隐约感受到吹气如兰的气息和潮湿温暖的吻。

大雨滂沱,闪电接连亮起,照得拓拔野沉睡的脸如玉石雕琢一般。脸上微微挂着一丝无邪的微笑,是在梦中想着她麽?雨师妾温柔的望着拓拔野,痴痴的想。

十六年来,自己再也未曾爱上任何男人。想不到今日竟然对这十四岁的少年如此动心。那日见拓拔野发狂倒地,她心中懊悔,难过不已,竟然痛哭失声。此後只要瞧见拓拔野在梦中痛苦呻吟,她便忍不住心如针扎,流泪难过。这三天流的眼泪竟然比十六年间加起来还要多。难道命中注定她要与这少年有一段缘分麽?

这少年体内十五道霸道已极的真气,冲击肆流,如果不加引导,三日之後必然五脏六腑、周身骨骼碎裂而死。当日她以内力疏导他体内真气时,竟然被那雄浑的真气震飞出数丈之外。劲力之强,当真匪夷所思。这几日带着拓拔野四处奔走,杀死了十七只巨型灵兽。生怕苍龙角的凌厉声音,重伤拓拔野,她不得不徒手搏杀十七只怪兽。取它们的灵珠与诸种仙草灵果混合,研磨成清凉敛气的药水,日日喂他服下,这才将那至刚至烈的真气逐渐降解。

每夜至阴时分,她便要与他赤身相对,以纯阴内力引导他体内的至阳真气缓速周转,散布到丹田以及全身蕴气大穴。今夜疏导之後,那十五股真气已逐渐化入他经脉与气穴之中,日後只需每日运气导引,便可逐渐吸纳为用。

只是他伤病一好,会不会又象那夜那般,悄然离去呢?想到此处,她登时心中剧痛,眼泪又不自禁的涌出。昨日禁不住好奇,展开神帝的血书偷看。她冰雪聪明,稍加推断,便猜到来龙去脉。但想到神帝已死,她非但没有丝毫庆幸,反而有说不出的担忧。以他大哥的性情,倘若知道神帝已死,真会善罢甘休麽?

这一夜她坐在拓拔野的身侧,思绪万千,柔肠百转,直至天明。

※※※

翌日拓拔野醒来时,晴空万里,阳光媚好。体内那兴风作浪的真气已大为安分,虽仍偶有窜起,但那郁热烦闷之气已一扫而空。丹田内热息周转,精神熠熠。他依旧是靠在雨师妾双乳之间。那甜美的气息扑鼻而来,令他砰然心动。悄悄抬头一望,雨师妾正盯着他抿嘴微笑。妖豔依旧,只是脸容颇有些憔悴。想来这几日奔波转徙,很是劳累。

拓拔野心中暗暗感激,泛起异样的感觉,忍不住侧头吻在她雪白柔软的胸脯上。雨师妾“啊”的一声,浑身酥软,竟然满脸飞红,有些害羞,伸手重重的掐了一把拓拔野的大腿,嗔道:“讨厌。小坏蛋一醒来便这般不老实。”拓拔野吃痛,口中乱叫。雨师妾大惊,但见他嘴角微笑,方知上当,挥手轻轻的抽了他一耳光,啐道:“病好了麽?这般精神。早知不替你医,让你再昏上三天。”

拓拔野微笑道:“痛在我身,疼在你心。我要是再昏迷,仙姑妹子岂不是要哭干眼泪麽?”雨师妾格格笑道:“美得你麽?什麽仙姑妹子仙姑姐姐的混叫,姐姐叫雨师妾,可记住啦。”拓拔野道:“雨师妾?又是雨,又是湿,又是泣的,难怪这麽多眼泪。”他挺挺胸道:“我叫拓拔野。”雨师妾吃吃笑道:“脱了衣服撒野麽?”两人哈哈大笑。

他们正坐在象龙兽的背上,奔跑如飞,四野尽是高高低低的树木和起伏不定的丘陵,鸟语花香,蝶舞翩翩。以太阳的方位来看,他们正往正北方而去。拓拔野想起与段聿铠的约定、自己身上的重要信物、蜃楼城的使命,登时清醒过来,自己昏迷三天,眼下距七日之约不过两天了,心中大急,问道:“眼泪袋子,咱们这是上哪儿去?”

雨师妾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你是想赶到蜃楼城去麽?”拓拔野心想:“我们终究还是敌人。”心下微微难过,点头不语。雨师妾沉默片刻,低声道:“小傻蛋,你可知蜃楼城已被数万水族兵围困,几日内便会破城麽?你要赶去,那不是自寻死路?”拓拔野道:“受神帝重托,不能不去。”雨师妾心想倘若他当真去了蜃楼城,那便是与水族全族为敌,纵然大哥碍於神帝之命,暂且退兵,但这梁子一旦结下,将永无化解之日。自己与他日後再相见,想要如同今日,只怕也永无可能。想到此处,心如刀绞,咬咬嘴唇道:“只要你进了蜃楼城,那便是水族的敌人,此後永无宁日。不如……不如将那神木令交与其他人,然後跟我一道回雨师国去吧?”

拓拔野瞧她目光热切,俏脸上满是期盼哀求的神色,想起这三日来她的诸多好处,心中一软,险些便要脱口应允。但猛然警醒,倘若自己随她而去,必将辜负神帝所托,而且一场战祸将无法避免。当下狠心摇头。

雨师妾心中失望,说不出的难过,却展颜格格笑道:“小傻蛋,你当姐姐真稀罕你吗?我这就把你丢到蜃楼城去。你可别後悔,将来再见到姐姐,可没这麽好福气,让你又亲又抱的啦。”掉转象龙兽头颈,朝蜃楼城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拓拔野心中也是说不出的难过。这三日间,两人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拓拔野的心中,此刻的雨师妾也远非起初的那个冶荡的妖女了。倘若当真就此别离,他也会思念不已吧。

两人强按心中的惆怅,说说笑笑,一路飞奔。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启罗山脚下。雨师妾道:“再往东四百余里,便是蜃楼城地界。前面有个驿站,今晚我们便在那里歇脚吧。”其实四百里路程,以象龙兽脚力,当夜便可赶到,但她实在不愿立刻与拓拔野分离。拓拔野笑道:“正好,我肚子也饿啦,咱们先去吃点东西。”

正说话间,南边响起呼喝声,蹄声急促,尘烟漫舞,两人扭头望去,只见一行各色衣裳的大汉骑着龙马等灵兽疾驰而来。雨师妾微微诧异,大荒中五族服色各异,决不混淆。除了五帝与五族圣女、魔法师外,金族族人穿着白色,木族族人穿着青色,水族族人穿着黑色,火族族人穿着红色,土族族人穿着黄色。每族中寻常族人服色纵有变化,也是在族色范围之内。譬如她可以穿着深紫以及黑为主色的花纹衣服。但如这行人这般服色各异,五彩斑斓而成一队的,实在罕见。五族中人若非特别缘故,绝少混杂,不知他们是谁。

那行人奔得甚快,转眼就从他们身边略过。瞧见一红发豔女穿着黑色长袍,将一个俊秀的少年裹在怀中,都颇为诧异,纷纷回头,一个大汉瞧见雨师妾腰间的苍龙角与耳垂上的催青蛇,面色大变,低声嘀咕了几句,众人都似很为吃惊,又掉头望去,但目光中多为鄙夷神色。

雨师妾知道他们认出自己身份,对於五族中视自己为淫荡妖女,她早已习以为常,不以为忤。但今日瞧见他们不屑的目光,却不知为何羞惭恼怒,登时便想发作。

那行人不敢多看,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拓拔野心想自己必定也被他们认为水妖,而且还是雨师妾的玩物,心中微微有些尴尬,旋即又想:拓拔野,雨师妾为你吃了这麽多苦,费尽周折方才将你救过来,你却在乎这些人的想法,以此为耻,当真是禽兽也不如。当下故意大笑道:“这些人当真可笑,没见过美男美女麽?这等羡慕。”

雨师妾脸色稍霁,格格笑道:“你很美麽?臭美得紧。”

两人不愿超过那行人,於是让龙兽缓步慢行。但过不多久,身後叱呵声起,又有一批各色衣服的人策马奔来。与他们擦肩时,均露出鄙夷的神情,但忌惮雨师妾,不敢多瞧,匆匆忙忙的朝前奔去。

短短一刻锺时间,竟有四批这般装束的大汉经过。雨师妾恍然大悟,格格笑道:“小傻蛋,这些家夥跟你可都是一夥儿的,也是去蜃楼城帮忙的。”拓拔野“咦”了一声,道:“我瞧里面还有穿黑色衣服的,那不是水族的麽?”

雨师妾哼了一声道:“那都是从水族里叛逃出来的。五族里好些人,不愿受族规束缚,或者犯了事,在族里呆不下去了,便从族里逃出来,做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这些人便是野鬼啦。”原来这些人都是从各地赶来的大荒游侠,去蜃楼城助阵的。

雨师妾瞟了他一眼,叹道:“都是些傻蛋。明知是火坑,还要望里跳。”拓拔野微微一笑。雨师妾道:“被他们瞧见你和我一路,只怕你到了蜃楼城,也没好果子吃啦。”她右手一弹,将路边一株梧桐树打得反弹回来,左手轻轻抓住树枝,右手五指曲张弹跳,瞬息间便从树叶中抽出一大团绿丝。

拓拔野见她手指穿梭不停,抽出一捆又一捆的绿丝,甚为不解,问她她只是笑着不答。过不多时,她道:“够啦。”纤纤素手从绿丝间穿过,也不知使了什麽魔法,手臂一振,便抖出了一卷青色布匹。她歪着头抿嘴笑道:“我给你做的这件衣服,你可不许丢掉。要是下回我瞧见你穿了其他衣服,我可不睬你啦。”拓拔野方知她是给自己做衣服,笑道:“要是这衣服洗了呢?我岂不是要光屁股?”

雨师妾不理他,三下五除竟真的作出一件衣衫,将拓拔野从怀中拖出,套入那衣衫之中,大小肥瘦竟恰恰合适。拓拔野啧啧称奇,雨师妾白了他一眼道:“抱了你几天,连你的尺寸都不知道麽?”两人相对大笑。拓拔野从她温软香腻的怀中出来,不知怎地,竟隐隐怅然若失。两人整顿衣冠,骑在龙兽上继续前行。

日落时,两人来到驿站。那驿站颇大,有两层楼,俱是用金刚木建成,倒象是一个城堡。门外栓了百余匹龙马,里面人声鼎沸,甚是热闹。

两人将龙兽牵到门前,众龙马纷纷惊嘶让开。进了大门,厅堂内百余大汉的目光齐刷刷的瞧了过来,面色纷纷大变,互相使使眼色,手都轻放到兵器上。这些汉子一大半尽是先前路上遇到的游侠。

雨师妾嫋嫋娜娜的走了进去,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牵着拓拔野的手,径直到角落里的空位坐下。众人见她似无敌意,只管与那青衫少年谈笑,叫了堂倌点酒菜,稍稍放心,均想:“这妖女单枪匹马,即使真动起手来,咱们也不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下众人纷纷恢复原状。

过不片刻,驿站内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消失殆尽,众人又开始觥筹交错,喧闹谈笑,竟逐渐忘了在那角落之中还有一个驾御百兽的水族龙女。

拓拔野已经数日未曾好好吃过东西,酒菜一上来,便风卷残云,狼吞虎咽。雨师妾瞧得吃吃而笑。拓拔野被十五道真气冲透经脉,又扩张肌肉骨骼,虽然眼下肌肉恢复原状,但所需能量却大大激增,是以胃口更增。雨师妾心想:倘若能永远这麽待在他身边,瞧他这麽吃我烧的饭,什麽雨师国主、水族亚圣,我全不做啦。想得不由痴了。

忽然听见一个大汉大声道:“咱们这一路也不知闯了多少关,才来到这里,经过的八座木族城,竟然一座也不让我们通行。他奶奶的个熊,难道木族真和水妖凑一块了吗?”他抱拳笑道:“各位水族朋友,我可不是说你们。”十几个黑衣汉子笑着举杯示意。一个青衣大汉道:“齐兄弟,蜃楼城和木族的梁子都结了三十年,没有帮着水妖围攻蜃楼城便不错啦。”

那姓齐的大汉愤愤道:“他奶奶的个熊,封锁所有捷径,不让咱们过境,那可不是帮着水妖打蜃楼城麽?”一个黑衣汉子道:“我听水族的朋友说,科老妖带着十四少去玉屏山找青帝,岂料玉屏山上上下下连个人影都没有。想来是青帝不想摊这趟混水,带着青帝门躲起来了。科老妖倒是在山上遇着了蜃楼城的段狂人。”

拓拔野听到他们谈及段狂,登时竖起耳朵倾听。那青衣大汉笑道:“段老大我也瞧见啦。前天在东始山下,他骑着白龙鹿在等人,还帮我们宰了几个水妖呢。”雨师妾心中一动,笑吟吟的盯着拓拔野,心想原来那日你在那里等他。拓拔野微笑不语。

那姓齐的大汉笑道:“要是科老妖和段狂人打起架来,这一战倒有得瞧啦。”一个黄衣汉子沉吟道:“段狂人跑到玉屏山找青帝,倒真是奇怪,只怕这次蜃楼城真是困境重重。”众人都纷纷点头,面有忧色。那青衣汉子又道:“乔城主杀蓝翼海龙兽时受了重伤,前些日子听说在海上和水妖对峙时又死了好几个大将,眼下城里人心惶惶,都觉得蓝翼海龙兽的凶兆难以化解。”众人又纷纷感慨一阵,均是担忧眼下蜃楼城的局势。这些人自四面八方赶来,路上得了不少消息,又是一路闯将过来的,是以对目前形势颇为了解。

拓拔野听了一阵,大约知晓了全局。蜃楼城是东海湾的一个岛城,海上已被水妖包围,切断海路,陆上又尽是水妖的阻兵,木族城境连日封闭,禁止交通。蜃楼城已经是重兵围困下的孤岛。但这些人明知前途凶险,仍是义无返顾的前去增援,这份侠义委实难得。拓拔野不由对他们增加了许多好感。

姓齐的汉子对那黄衣大汉笑道:“陆平兄弟,这次西边水妖最多,你能冲得过来当真了得。”黄衣大汉陆平脸上一红,叹道:“齐兄弟笑话了。倘若不是路上有高人相助,我哪能到达这里?”那日他与十余个游侠约好同行,到了子桐山时,被水族的狂兽群冲散,又遇到百余名朝阳谷水妖,激斗良久逐渐不支,危急之际被一个白发男子所救。听到此处,又有几十个人齐声惊呼,纷纷道:“那白发男子是否带着一个小女孩,腰间插了一支珊瑚笛子?”陆平大奇道:“正是,难道你们也瞧见他了麽?”这几十个大汉七嘴八舌,十分惊异。原来这厅堂中竟有六成人都受了白发男子的援助。

陆平皱眉道:“那位高人所施的武功与魔法,似乎也是水族的。颇为高明。陆某生平见所未见。”水族的游侠中也有人受过那白发人的援助,纷纷点头,大家猜了一阵那人的来历,遍数水族中声名显赫的游侠,均对不上号。

拓拔野心想:“这人腰间插了一支笛子,倒和我是同好。”忽见雨师妾满脸奇怪的神色,眼波流转,似笑非笑的想着什麽,颇为好奇,问道:“雨师妹子,你在想什麽?”雨师妾吃吃笑道:“没什麽。”

此时外面忽然卷起一阵狂风,窗户乒乓大作。窗外乌云蔽月,树影摇曳。龙马惊嘶不已。众人纷纷起身,面面相觑,难道是水妖追来了吗?

过了片刻,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青衫汉子牵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的手走了进来。那男子长长的白发束於脑後,面目清俊,两条八字胡俊逸挺秀,满脸萧索寂寞,青衫鼓舞,腰间斜斜插了一支珊瑚笛子。

第六章 妖夜风云

厅里鸦雀无声,众人目瞪口呆的瞧着那白发男子,拓拔野心想:“难道这便是他们所说的白发人麽?这可巧了,说到便到。”见他虽然落寞憔悴,但眉目之间有说不出的高贵之气,令人不敢逼视。那小女孩冰雪雕琢,小仙女一般,双眼滴溜溜的四下转动,牵着白发男子男子的手,左顾右盼,对众人的表情似乎觉得颇有有趣。

陆平上前三步,一揖到底,大声道:“陆某自桐山遇困,多亏恩公相救,大恩没齿难忘。恳请教恩公尊姓大名,也好日後在家中立牌烧香。”受他援救的数十人纷纷上前,恭恭敬敬作揖求教。

白发男子淡然笑道:“乡野村夫,贱名不足挂齿。身在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你们不必太放心上。”他这几句话淡淡说来,却有不可违抗的力量。一时间众人不敢再多询问,只是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慢慢退回到自己座位上。那白发男子眼光一转,恰好朝拓拔野这里望来。目光如电,停在雨师妾的脸上,突然显出微微惊诧的神色,稍纵即逝。拓拔野心中一动,眼角余光处看见雨师妾正笑吟吟的盯着那男子。

白发男子拉着小女孩,径直走到拓拔野桌前,坐了下来。雨师妾目光温柔如水,微笑道:“好久不见。”那白发男子也微笑道:“好久不见。”他笑起来的时候胡子微微上翘,虽然脸容落寞依旧,但如阳光乍现,温暖灿烂。拓拔野心中又惊又奇,难道他们二人早就认识麽?瞧雨师妾这般欢喜的模样,难道竟是旧相好?拓拔野心中突然感到酸溜溜的一阵疼痛。

众人心中惊惧远胜拓拔野,这白发男子倘若与这水族妖女是故交,那麽岂不是成了他们的敌人麽?此人武功魔法深不可测,是友则大福,是敌则大祸。

那小女孩似乎对雨师妾颇为不喜,皱着眉头道:“你是谁?是我爹爹的老相好麽?”众人均竖长了耳朵。雨师妾一愣,笑得花枝乱颤,朝白发男子道:“这是你女儿麽?年纪小小便晓得吃醋啦。”那小女孩哼了一声,指着拓拔野道:“他才吃醋呢。他瞧着我爹爹的时候,浑身都冒酸气。”拓拔野一口酒喷了出来,洒了自己一身,忙不迭的擦拭。

雨师妾格格娇笑,素手悄悄捏了一把拓拔野的大腿,笑道:“是麽?我可没瞧出来。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那小女孩翻了翻白眼道:“我为什麽要告诉你?”

白发男子拍拍她的头,道:“管教无方,对她太过迁就,就成了这刁蛮性子。”雨师妾笑道:“你对女孩还是这般束手无策,当年这样,现下对自己女儿还是这样。”她凑到拓拔野耳边,柔声道:“小傻蛋,他可是我青梅竹马的老相识,你别喝醋,只管喝酒。”

拓拔野被那女孩当面拆穿,颇为狼狈,听得此言,脸上微红,却听那白发男子微笑道:“这位小兄弟是你的朋友麽?最近受了什麽伤麽?”雨师妾道:“被你瞧出来啦,他体内有十五道真气,每日翻江倒海的折腾。”白发男子伸出右手,搭在拓拔野的脉上,岂料手指甫一接触拓拔野的脉搏,立刻被震得朝後一缩。

雨师妾吃吃笑道:“我可是被震飞了好几丈呢!”白发男子点头道:“小兄弟,你体内真气极强。这原本是好事,但你丝毫不懂御气调息之法,眼下虽然真气被分散镇住,但这也非长久之计。倘若真气被激发出来,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危及性命。”拓拔野笑道:“我的性命是雨师妹子帮我捡回来的,多活一天便赚了一天。”白发男子道:“那也无需这麽悲观,只需学习御气方法,每日调息,时日一久,就自然化为己用。只是在这之前,不要与人争强斗胜,如果遇到内力极强的高手,激起你体内所有真气,那便有危险了。”他语速缓慢,说话间自有一种让人镇定相信的力量。拓拔野点头称是。

厅内众游侠见他们四人低声谈笑,似乎颇为亲密,尤其瞧那妖女时而与少年耳鬓厮磨,时而与那白发男子眉目传情,心中均是大大不安。虽然水族龙女的威名如雷贯耳,但未亲眼目睹,故而还不如何畏惧,但那白发男子神鬼莫测的功夫,却是历历在目,想不敬畏都难。

众人正心中揣揣,忽然又听见窗外狂风大作,树木倾倒,远远传来急促的蹄声,门外龙马惊嘶阵阵,突然一阵狂风卷了进来,驿站的烛灯全灭了。

一片漆黑中,众人纷乱骚动,蓦然听见一声怪异的琴声铿然响起,琴声如险浪狂涛,隐隐夹杂金属之声,听来尤觉诡异。拓拔野心下一凛,这琴声仿佛在哪里听过,忽听一个水族游侠叫道:“是科老妖!朝阳谷的科老妖追来了!”

“呛啷”拔刀声响做一片,那姓齐的汉子叫道:“他奶奶的,老子跟他拼了。”众人纷纷叫骂,群情激愤,对水妖穷追猛打的行径极是愤怒。

突然一盏灯亮了,群雄回头望去,只见那白发男子手里举着烛火,立身道:“大家先别急着动手,那人是来找我的。”众人都有些意外,一个木族游侠叫道:“他来找恩公的麻烦,那便是找咱们大夥儿的麻烦,咱们更加不能放过他了!”众人轰然应诺。白发男子微微一笑道:“诸位放心,他不是来找我打架的。大家都先把兵器收起来吧。”群雄面面相觑,终於勉强将刀剑插回鞘中。堂倌连忙将灯重新掌上。

琴声铿锵,阴风阵阵,烛火摇曳,众人的影子在墙上长长短短变幻不停。那蹄声越来越近,侧耳倾听,少说也有数百之众。

拓拔野心想这科沙度在玉屏山上对自己颇为恼恨,自己又借仙女姐姐之力重伤小水妖,此番相见,不知他会怎样。雨师妾与自己坐在一旁,岂不是让她为难麽?转头看她,烛光下她的脸豔若桃李,水汪汪的眼睛正温柔的凝望着自己,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嘴角眉梢满是浓情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