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我脸上了。巴渝生说:“当然要说,这也是我邀请你们来参加的目的。”
“好,关于监控,我的建议是…不要监控了。”
不知多久,会议室里只能听见墙上电子钟秒针散步的声音,江京市公安局最强大的一群刑警都用诧异的目光盯着我,他们手头的圆珠笔和笔记本是不是在蠢蠢欲动?会不会一起向我砸过来?我甚至能感觉身边早已习惯在舞台上被众人瞩目的陆虎,都在努力“一片空白”,想暂时到阴灵界去避一避,躲开这一阵子的尴尬。
“菲菲同学,请你详细说说。”舒桃被害后的这两周里,巴渝生和我沟通过好几次,但从没有听到过我这个“建议”。说实话,就在这一刻前,我和自己沟通过不知多少次,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古怪的“建议”,只是在刚才的一刹那突然蹦出的念头,也只有我这样胆大心不细的花瓶,会把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脱口而出。
我故意很谦虚地说:“其实,这还是个很不成熟的想法。更才我仔细听了各位学长的发言,对那天你们监控舒桃的部署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实话说,至少我这个门外汉…门外妞看来,你们的监控系统真的可以算是天衣无缝了,但案件还是发生了。为什么呢?因为诸位的防护措施,是假设凶手是人——当然这里的主谋看起来是一个人,但实施谋杀的,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不是人,是我们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所以我的建议是,不用警方兴师动众地设监控,诸位把重点放在找到那个主谋,我和陆虎,会设法找到霍…直接杀人的女…士。我感觉她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定继续劝说一阵,她会投诚呢。不管有没有她的帮助,到了十一月四号那天,我们会保持行踪不定,一方面可以让凶手也跟着我们疲于奔命,难寻找到最好的下手机会,另一方面,我们可以随时反击。我们的目的,不是仅仅‘躲过一劫’,而是要彻底将隐患铲除。”
会议室里继续静悄悄。
我明白了:这说明,这回我的丑可出大了。
万没想到的是,巴渝生再次开口的时候,说:“这好像是目前看来最可行的办法了。这样吧,我们就按照菲菲同学的建议,布置我们的行动计划…不过,陆虎,我要和你好好谈谈,因为采用欧阳菲的建议,意味着你直接暴露在危险之中,我们对你的直接保护可能无法展开,这需要你仔细想想后达成共识。”
陆虎看一眼身旁的美女,说:“我和菲菲同学已经‘共食’过好几次了,主要是西点,蛋糕巧克力什么的…”
会议结束后,巴渝生拉着陆虎去谈心,我被“老头子”张生叫住了:“欧阳队长。”
我愣了一下,知道他对我刚才开会时叱咤风云的印象深刻,便索性跟着起哄:“老头…老张同志,有什么情况要回报?”
“关于你上回让我在图像数据库里要找的那两个人,就是那个老妈妈和那个小丫鬟…”
“找到了?”我一阵激动。
“没有。”
“我可以扣你奖金吗?”我感觉我要是真的做了老板,员工的日子会痛不欲生。
张生笑笑说:“当然不能…我可以为自己辩护一下吗?现有的图像数据库不是真正的‘大全’,尤其牵涉到古人的嘴脸。我们当初能查到霍小玉,已经算是很幸运,因为正好有一幅她的写真画存世,但大多数古人,除了极少数的帝王将相,得到当世画师专门为他们画像的机会还真不多,更难得的是这样的画还能幸运地流传千年。”
我心想,霍小玉画像的幸运,是我们这些个搜鬼使候选人的最大不幸。
“虽然没找到,还是要多多感谢你了。”
张生揪着他下巴上的几根毛说:“不过,这一搜,倒也不是什么都没发现,我又找到了一幅霍小玉的画像,有趣的是,也都是她的临终像,大概是画匠水平一般,虽然画出了她临死时病歪歪的神态,但脸孔画得和她本人不那么相像…”
“那你是怎么搜到的?不是说要长得像才会有匹配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因为找不到那一老一小两位妇女的其他照片,就用最初那幅霍小玉临终画像的背景为基准进行搜索,也就是说,看看还有哪些图画是有着和霍小玉家类似的背景。记不记得霍小玉临终图上,她们三个站在窗口,看着远处一个骑马的?窗口里面有一些居家陈设,画得还挺仔细?我就按照那些陈设,寻找数据库里是不是有别的图画,有类似的陈设。当时觉得这只是在碰运气,抱着非常渺茫的希望,看是否有类似的临终图,能将这两位的嘴脸看得更清楚些。谁知道真的又搜出了一幅霍小玉临终画像,西安市博物馆的收藏。只不过,那幅图上,没有那一老一少陪着。”
张生带我去他的办公室,黄海也在,两个人给我看了那张图,黄褐色的画面上是位素装病恹恹的美女,张生放大了这张图,和奥地利博物馆收藏的原图,果然,屋中的陈设,包括一扇牡丹花屏风、一张梳妆台、和台上的一面铜镜,都同样出现在两幅画上,连摆设的位置都一样。
“我这就不懂了,”我自问,不期望老头子会有什么答案,“为什么要请两名不同的画师,画两幅不同的临终画像。”
“也许,霍小玉对其中的一幅不满意,找人又画了一幅。”张生大概自己都觉得这个说法有些牵强,听上去底气不足。
我指着原来那幅画说:“可疑的是这幅画,按道理说,临终画像是要突出死者的形象,没有必要一口气画三个人上去,又不是三个人都要临终…”一个念头升上来,“除非,另两个人真的也‘临终’了。”
四十三
10月16日
陆虎望着云梦泽发了一阵子呆,看来要这个旱地虎下水还有一些思想工作要做。这两天我们每天都会抽些时间到湖边等待,但霍小玉一直没有出现。这是我最担心的,担心她上回的“任务”结束后,嬴政把她又收回画中。要能找到嬴政和那幅画更好,可是公安局布下所谓的天罗地网,嬴政仍像一条暗处的阴影,毫无形迹。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剩下能做的,只有是进入云梦泽里,看看霍小玉是否还生活在水下。
如果霍小玉能生活在水下,那成了什么了?两栖动物?美人(鬼鱼?
“要不,我一个人下去吧,你在岸上帮我望风,有人来了,你就叫,美女洗澡,禁止参观!”我当然希望陆虎能陪我入水冒险,但知道如果水性不好,也不会有太多帮助。我谈不上是游泳健将,但因为想给苍白的皮肤增加些颜色,从小就开始游泳,还算比较“水灵”的。
陆虎说:“实话说吧,我小时候贪玩,有一次去乡下姥姥家,掉进一口井里去,险些淹死,从那以后,就有点恐水症…我刚才在想,又有什么好怕的,不查清这件事,我的老命就没了,一点水又怕什么呢?”
可恶的嬴政,可恶的搜鬼使皇家血统,害得我们小小年纪就整天琢磨生死大事!
我说:“你不用怕,如果你真的被我拖下水,我会确保你的安全…其实我们需要做的并不难,就是憋一口气…你是唱摇滚的,肺活量应该不错吧…我们一口气沉到水底,看看水下有没有霍小玉的影子。今天先试试,如果感觉云梦的水底比较可疑,我可以突击训练一下潜水,然后背着氧气瓶到水下去慢慢找,那个时候,你真的只能帮我站岗放哨了。”
陆虎点头说:“开始吧。”
我们脱下鞋,走进云梦上的那团迷雾。
想进入云梦湖,可不像寻常那样的入水,“噗通”、“哗啦”,就可以了。云梦上有一大片水汽形成的浓雾,从远处,在一天的某些时候,或许可以看见云梦的整体的确是湖,但到近前,面对毫无透明度的深渊,你永远不知道纵深一跃的结果。所以只能一步步慢慢来。
从岸边向下,是一片泥泞如胶的斜坡,我们走了没几步,稠泥已没过膝盖。
陆虎说:“不妙,这片好像是那种吃人的沼泽,陷进去就会越陷越深。”
我也觉得不妙了,叫道:“往回,我们现在抽身往回还来得及!”
陆虎四下张望,一指我们的右首:“是我们没多观察,那里其实有座桥的!”
透过浓雾,我果然看见不远处有座桥。不过,如果世上有桥梁协会,肯定不会承认那是座桥,因为它说白了就是一块木板,斜铺在稀泥之上。
“这么浓的雾,怎么观察也没用呀?!”我抱怨着,和陆虎牵着手走到桥边。
沿着木板向下走,本以为走个十几米就能到水边,谁知道,走了足有一里路,还是没看见一滴水——这个说法很不确切,应该说我们身遭到处都是水,只是没有看见任何成形的水域。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重,我们呼吸行走,都有些费力。身上衣衫被沾得越来越湿,不久就湿透了,好像浸在水里似的。
好像浸在水里似的!
我这才意识到,会不会,我们已经浸在水里?!
陆虎问:“怎么还没到水边呢?在岸上看,好像很大一片水呢,离岸边也没那么远啊?”
我又想了想,问他,也是自问:“在岸上看湖水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波光粼粼?”
“这里从早到晚都是阴暗,波什么光呀?”陆虎和我在一起久了,说话也像我了。
“我有种感觉,我们已经在水里了。”我说出真实想法,虽然阴暗加浓雾,我看不清陆虎的嘴脸,但可以想象他脸上的惊讶,因为一直牵着手,我能感觉他微微打了一个抖。一个有轻度恐水症的人突然知道自己已经浸在水里,当然会觉得恐怖吧。
“什么意思?”陆虎不解。
“就是说,我们已经在云梦泽的水中了。你以前见过这么沉重浓厚的雾吗?没有吧,其实雾就是水,我甚至怀疑整个云梦泽就是一大片雾水,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许就是这个阴灵界的特殊之处,我们从岸上看过来,就像是一大片水,我们不是从没有见过波光粼粼,或者一片明镜般的湖水吗?不是总觉得这上面雾气沼沼吗?第一次在万国墓园穿越来和霍小玉打架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了波光湖水,但现在想一想,其实也就是一片水汽。我们现在,就在水里!”
陆虎想了一阵说:“有道理,要不再往前走走。到现在为止,我除了满头雾水,什么都看不见。”
又走了一阵,木板仍在向前延伸,好像永远不会到头,估计是世界上最长的木板路了。陆虎忽然轻呼一声:“等一下,我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哦,是根柱子,看看有什么线索吧。”
总算有所收获了!我的精神头上来了,凑到陆虎边上,果然,紧挨着他的,是根粗大的柱子,两个人都合抱不了,灰色的柱身(好像阴灵界还有别的什么颜色似的,虽然是圆柱体,但并不百分之百的规则。吸引我目光的,是柱子上有些纹路。那些纹路也不规则,基本上是横向的道道,偶尔也会有部分斑驳,看上去也很陈旧。
我对着柱子摸了一把:“不知道这些纹路是什么意思,是一种记号?语言?瞧这柱子的质地,”我又拍了一下,“不像石头,也不像水泥,更像皮革…还会动!”
这根柱子动了起来!
我们立刻跑了起来,知道被这柱子撞一下,可能就要永远滞留阴灵界了。
跑出没几步,我“嗷”的叫了一声,急刹车。
我们面前是一双斗大的突出的圆眼,长在一个细长的头颅上,依稀可以看见连着一条蛇一样的长颈。
陆虎暗叫:“尼斯湖怪!”
没认错的话,这正是不久前在岸边见过的那头长得像传说中尼斯湖怪的怪兽。只有来到它近前,才能体会到它的庞大!刚才那根“柱子”,显然是它的一条腿!
陆虎说:“现在再看,它长得更像某种恐龙!”
我想问他:“长得像谁,很重要吗?”再看它就这样怔怔地盯着我们,也不进攻,也不让路,好像在等我们自行离开。只好先和它谈判:“喂…请你让开一下好不好?”
湖怪恐龙没有接受我的建议,仍痴情地盯着我们,我猜它多半在考虑我们的食用价值。陆虎抽出了匕首,挡在了我面前。
我忙叫道:“不要动武,让我先公关一下。”又对那怪物说:“你不想让开也可以,但能不能谈谈,最近有没有见到霍小玉?就是一身白衣服、长头发的中年女人?”
“它听不懂的。”一个声音从浓雾里飘来,惊得我跳了起来。
但我什么人都看不见。
陆虎叫着:“什么人?你是谁?”他的匕首指指东、指指西,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我说:“你能不能把那凶器暂时收起来?”那雾里传来的声音是稚嫩的童声,我觉不出任何恶意。
我又叫:“那谁,我看不见你呀,你能不能出来,咱们聊聊。”
“我就在你面前呀。”
童音如铃,就响在我和陆虎之间。陆虎转过身,我低头看,果然,灰白雾气里,有一个灰白的影子,若不是他站得且近,若不是他一身灰白褂子上系着一个像护身符般红褐色的小小葫芦,我根本辨不出这是个人形。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看脸上的调皮相应该是男孩,但很难说,因为他的头发编成了一根小辫子,我还注意到,不知道是不是在灰白的雾里时间太久,他的黑发也有些灰灰的色调,他的整个身体,也是灰的,近乎透明。
他似曾相识。
“我见过你们。”那孩子轻声说。
我想起来了:“你原来是住在未央的…那片墓地里,对不对?”
孩子点点头,笑了笑,但不知为什么,脸上又显出愁苦之色。
“我说你们怎么一下子都不见了,原来躲到了这里!”我又想起了为了帮我追查霍小玉下落而遇害的狄仁杰。
“不是躲来的,是被抓来的。”孩子点出了他愁苦的缘由。
“抓来?谁抓你来的?”绑架儿童?胆子也太大了!我看一眼陆虎,“小虎哥,准备好用你的匕首,将绑架犯正法吧。”
“你们打不过他们的。”那孩子认真地说。
“他们?到底是谁?”我想到对手还不止一个,有些自不量力的感觉。
孩子说:“我也不认识。那天晚上,我在家里听到钟声,就跑出来,结果发现他们在未央横冲直撞,把所有住在未央的人都圈起来。”我留意到,那孩子说的是“住在未央的人”。他的心目中,自己还是人。
其实呢,有些人,比恶鬼还可怕;有些过世的灵魂,像狄仁杰,比大多数现世的人更可敬。
我问:“未央那里住了那么多人,你们难道就束手待毙?为什么不跟他们拼一拼?”
孩子摇头说,声音里充满了畏惧:“我们不敢的,他们也有很多人,而且带来了许多食魂兽和焚灵火…”
看着孩子脸上依稀可辨的惊恐万状的表情,我也打了个寒战,“食魂兽”、“焚灵火”,听上去很迷信糟粕的名词,在他嘴里说出来,却是那么真实。想到未央里都是些安宁的灵魂,那些野兽和鬼火,给他们带来的自然是非同小可的威吓。
“你知道是谁让他们来的吗?那些把你们抓来的人,也是住在这个阴灵界的吗?”
孩子说:“他们应该也是在阴灵界的,不知道谁是他们的首领,他们都穿戴着盔甲,头盔是那种可以罩住脸的,只露出两只眼睛,看不清他们长得什么样子。他们还拿着武器,像棍子,但会喷出焚灵火的。我们这些人里,有几个反抗的,很快就被食魂兽吃了,或者被焚灵火烧没了…”
陆虎忽然说:“菲菲,让这么小的孩子说这些东西,好像有点残忍。”
我点点头,但那孩子说:“其实还好,别忘了,我们已经死过一回了。我们住在未央的,很多人本来死得就很惨。”
我的心陡然一颤,只见那孩子的容貌变了,两道鲜血,从眼眦边留下。他的嘴角,也渗出了一片乌青血痕。
“你看,这是我死前真实的样子。”那孩子说。
我捂着心口,镇静了一阵:“你叫什么名字?”
“蓝果儿。”
“蓝果儿,你死得有冤情?”我轻声问。
蓝果儿点头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冤情,但我知道,我是不应该死的。我死之前,活蹦乱跳的,没有生病,没有闯祸,但忽然就死了…还有,我很想我的爹娘。”
我在心里一叹:他的爹娘,也早归尘土了吧。
“你们一直在等搜鬼使,帮你们查明冤死的真相?”我问。
蓝果儿又点点头:“前几位搜鬼使都没能帮得了我,他们还没来得及帮我,很快都遇害了。你们是搜鬼使吗?通常只有一个人的。”
我苦笑说:“你看我像吗?还有他…”我指指陆虎。
“至少他有把小刀。”蓝果儿说。
“是匕首!”陆虎执着地纠正着。
蓝果儿说:“你们一定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来。”
我说:“是啊,我正准备问呢,被我边上这位匕首哥切断了。”
“跟我来。”他转身往更深的雾中走去,我们紧紧跟上,因为一不留神就会迷失了他的身影。他忽然又转过身,指着那长颈的巨兽说:“你们不用担心它,它很乖的,我们叫它‘无心龙’,因为他一点儿也不凶,对谁都好好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说:“那太好了,刚才我以为它会吃了我们呢。”
“怎么会?别忘了,它也是绝了命的,听说只需要餐风饮露,就能在这里存活。”
蓝果儿带着我们继续往前走,感觉地势越来越低,再这么走下去,大概真的会到“地心”了。他逐渐放慢脚步,轻声说:“到这附近就要小心了,他们就守在这里。”我猜“他们”显然是指那些抓蓝果儿来的凶神恶煞们。
这时我们已经离开了那快长无止境的木板,走在泥泞的土地上,好在地面还算支撑得住我们的体重,没有刚才那种沼泽没顶之虞。陆虎忽然说:“好像我们又在往上走了。”我也有同感,而且发现,周围的雾没有那么浓了。
耳边隐隐传来喧闹声。我慢下脚步,问道:“你把我们往哪儿带呢?”
“再往前走几步,往下看,就知道了。”蓝果儿说。
再往前走几步,突然发现我们好像是身处在什么悬崖边,下面是个深深的大坑,喧闹声就是从底下传来的。深坑里不再是雾气弥漫,可以看见无数个就像蓝果儿那样淡淡的灰色人影,穿梭往来,从我这里远远看去,像是一群勤劳的蚂蚁在工作。仔细看,有人将地上的土石挖起来,另有人用推车将土石推走,推到一座巨大的正在兴建的堡垒前。那座堡垒——至少看上去像是堡垒的一座建筑——周围也有许多蚁族在努力工作,巨大的一个石槽里,好像有人在用原始的方法制造着水泥。还有人在用锤凿之类的工具,修整着一些大块的岩石。在无数的苦役之间,还游走着一些士兵模样一身盔甲的人,手里提着一根长枪一样的武器,黑黑的枪管,大概就是蓝果儿说起过的可以喷出“焚灵火”的凶器。有些士兵还牵着一些小动物,像狼、像狗、像狐狸,实在看不清。
我扭头问蓝果儿:“未央的居民,都被抓来做苦役?盖大楼?”我同时凛然意识到,我和陆虎看热闹看得投入,如果蓝果儿有坏心,在背后踹我们一人一脚,坑里会又多出两个苦力。
蓝果儿点头说:“不知道是要盖什么,听大人们讲起来,好像是什么‘坛’。”
“祭坛?神坛?”陆虎问。
蓝果儿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我忽然产生了狐疑:“你为什么可以逃避劳动?”我不相信这些“恶人”会有意识地遵守劳动法,不雇佣童工。
“菲菲…”陆虎的声音里有一丝惊讶,一丝责备。
“我只是问一问…”我随即明白陆虎为什么这么意味深长地叫我名字。我到现在才注意到,蓝果儿的两根袖管里空空的。
可怜的孩子,生前不知受了什么样的巨大苦楚,被残害成这样。难怪他执着地守在这里,等待着搜鬼使的出现,为他查清凶手的面目。
我将蓝果儿拉到身边,轻声说:“对不起…我不是什么搜鬼使,但如果有机会,我也会帮你找到你被害的真相。”在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也许做搜鬼使不是什么太可恶的差使,可以帮助蓝果儿这样的孩子。
蓝果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就太好了,我知道,能从上界到这里来的人,都非同寻常的。”
我想,是非同寻常,可以提前知道自己死期的倒霉蛋。我问:“我想,我们要找的人,很可能也就在下面做苦力,听说过一个叫霍小玉的女人吗?很瘦,脸上看足有四五十岁,身材却像小姑娘。”
“霍小玉?狄公走之前好像在找她,他就是在帮你们找吧?对了,你们后来见到狄公了吗?我们所有的人都被抓来了,就是没见到他。”
我张张嘴,鼻子一酸,立刻转过头,改口说:“希望他逃过去了。”是啊,他至少可以不用受苦役的摧残。我回想一下时间顺序:狄仁杰不知如何发现了霍小玉栖身云梦泽的踪迹,说不定因此自己也暴露了行踪,在返回未央的途中遇害;同时,阴灵界里的黑社会找到了未央这片免费劳动力的沃土,将一群苦苦等待着搜鬼使的怨灵们带走到云梦,逼着他们修筑这个什么“坛”。而狄仁杰挣扎着回到未央,迎接他的,只有一片空坟场,他还是设法将霍小玉的行踪通知了我这个上界来客。
这么说来,霍小玉早在未央遭劫之前,就住在云梦。
陆虎说:“这样看来,霍小玉并没有在下面做苦力。”
“说实话,她那把瘦骨头,还真苦力不起来。现在看来,她如果不是在做苦力,那多半是属于统治阶层的,和那些盔甲兵是一伙。她应该在果儿他们被抓来之前就住这儿了。”我胡猜着。
陆虎居然同意了:“有道理,这是为什么她能够自由出入云梦泽。”
蓝果儿说:“不过,听大人们说,这云梦泽很大很深,不知住着多少千姿百态的生灵呢。”
我想纠正他说,这里的诸位谈不上是“生灵”吧,又觉得自己太较真儿,说道:“我们还是要试一试,因为我们知道霍小玉是和坏人混在一起的。”
陆虎问:“怎么个试法?”
我问蓝果儿:“知道那些盔甲兵住在哪儿吗?”
蓝果儿指着下面说:“他们住在那个城里。”
我这才注意到,在新建的那个什么“坛”的另一侧,薄雾罩着一座宽大的城堡。
“走,咱们到威廉古堡旅游一下吧。”我拉起陆虎。
陆虎像头顶上的雾一样茫然:“什么威廉古堡?”
我这才想起来他是小朋克,不听周杰伦的,替他惋惜地摇摇头。却发现蓝果儿也在摇头。
“你们最好三思再进去…除了那些卫兵和食魂兽,进去过那个城的人,没有一个是活着出来的。”
蓝果儿带着我们继续往下走,到了工地的附近,他又打量了我们一番,轻声说:“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能耐可以进去。瞧你们的样子,和别人太不一样了,会被卫兵们一眼就认出来的。”
走下来的途中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巴不得苦莲茶就在我们身边,可以给我们当场化妆成灰色半透明,看来只好想别的办法。我说:“我们面前那些推车子的人中,有没有你认识的?”
蓝果儿定神看了看,点头说:“基本上都认识的。未央的人虽然多得数不胜数,但我们天天在一起几百年了,慢慢都认识了。”
“这叫用一生去了解…这样吧,能不能麻烦你叫一个可靠的老兄过来,一定要趁卫兵不注意,推着空车子到那边,”我一指前面一个土堆前,“我们会从那里上车。”
我的计划是,让某位未央苦役推着我们到那城堡前某个不被注意的角落,将我们“倒”出来,之后我们再自己想办法进城。
蓝果儿说:“好,那就试试吧。”却立刻被陆虎叫住了。
陆虎居然反驳欧阳队长说:“我们可能有更好的办法了。”
这时,有两个一身盔甲的士兵走了过来。这里是工地的边缘,他们两个慢悠悠地踱过来,看上去是在漫无目的地巡视。陆虎在蓝果儿耳边嘀咕了一句,蓝果儿脸露微笑。哼!一定是在说我的坏话。
蓝果儿大剌剌地向那两个盔甲兵走过去,很快就被发现:“什么人!”
我对这里的“生灵”们逮谁都叫“人”有些不满,至少还是应该区分一下活人和死人吧?好在我知道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最佳时机,屏息观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