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她念什么…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到了二十八号那一天,她突然消失了,怎么办?到哪儿再去找她?”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会儿我们冲上去和她拼命,她可能会把我们打得头破血流不说,即便她没有把我们一顿饱揍,怕了我们,出溜钻到云梦的水下,从此再也不出来…过了二十八号也不出来,我们该怎么办?更何况真要是打起来,她的帮手可比我们多,记得那几位骷髅吗?记得那两个黑无常吗?我还没算上蚣蛭啊、僵尸啊什么的。”旁边有一桌小情侣听到我们侃侃而谈骷髅小鬼僵尸和打架,很仰慕地皱着眉头看我们两眼。
陆虎基本上被说服了:“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分明看着杀害我妹妹的凶手在那儿搔首弄姿,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们当然可以有所作为,只不过时机未到,你难道不想知道她还有多少帮手?你难道不想知道她二十八号的计划?你难道不想当她远离云梦的时候,在一个她无法轻易逃身的地方,再下手教训她?所以,只有耐心观察,胜利的机会才有可能降临。”我听上去像部队首长。
“二十八号那天呢?”陆虎等着首长制定作战计划。
“好像我只能顶风作案,旷课一天,二十四小盯着霍小玉啦。好在自从我们化妆后,她不再躲着我们,而且好像她的‘上岸点’很固定,便于我们监视。怎么样,你有没有衰到坚持不了二十四小时的监视?”
陆虎说:“激将法对我没用的,只要你能答应,二十八号一过,就让我冲上去和她交往一下…”他下意识地摸摸腰带,那里系着他的宝贝匕首。
“除了菲菲,你还要和谁交往一下?!”
我和陆虎一起惊回首,原来是苦莲茶和杨双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我们身后。
杨双双皱起鼻子说:“我们两个毛手毛脚的大活人来到你们身后,你们都一点儿没知觉,那在阴阳界里,如果后面悄无声息地走来两个恶鬼,你们会怎么样?”
我看看陆虎:“还能怎么样,顺便跟他们去见阎王爷呗。”
两个灯泡过来坐下,在我们身边一左一右地点亮。苦莲茶说:“怎么样,我给你们的化妆,还够水准吧。”
我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说:“实在太完美了,我们藏在树后面或者石头后面,连续两天,没有被发现。说实话,一动不动的时候,我都很难认出陆虎呢。”
苦莲茶说:“别忘了,抓住那个霍小玉的时候,一定要替我出气,好好问问她,志豪跟她有什么仇怨…”
9月27日
顾志豪和霍小玉没有任何仇怨;陆蔷和霍小玉也没有任何仇怨;舒桃也是如此。可惜可叹的是,这些鲜活灵动的年轻人,只是满盘棋子中随时可舍可弃中的一个,连那位异常活跃的欧阳菲也不例外,即便他到如今还有那么点悲天悯人的心肠,也不可能为他们唏嘘超过一分钟。
何况他早已失去了最后那点慈悲心。
这个他、以及他是怎么想的,我欧阳菲再神通,在9月27号那天,也全然不知晓。但不久的事后,归纳总结,我大致掌握了些眉目,在这里,为了记录的连贯,姑妄写下来。
他订的客房在金臣大酒店二十六楼。当时他电话订房的时候,为了掩饰身份,他特地用土得掉渣的家乡话和订房小姐交谈,那位服务员居然胆敢问他:“二十六楼都是贵宾房和总统套房,您确定要订那层楼上的客房吗?”他想象着自己的一只拳头从电话那端伸出来,打得那个势利的服务员满地找牙——依他年轻时的脾气,哪怕要跋涉千里,他也会赶到江京,亲自让满地找牙的一幕发生。但他早已是个全新的人了,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标准普通话:“只要有二十六楼有空房,朝南向的,你就给我订上,无论什么价,我不会少你一分钱。”
此刻,他像只老鹰般俯瞰着江京——不知道多少人说他像那种猛禽,他觉得这种比喻非但不是冒犯,而是种极贴切公允的评价。鹰,永远是高高在上,潇洒自如地翱翔,如空中的王族,当它发现猎物的时候,会毫不留情地俯身一击,一击功成,再次返回空中徜徉。
就像他一样。
老鹰很少一击不中,这点,也像他一样。
他难以形容,江京这座城市,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经历了多大的变化。但这不是他瞩目的要点,他的目光,凝视在一座相对“矮小”的酒店大楼上。
市公安局招待所,一共只有十二层。半新不旧的粉刷,古板的式样,这幢市公安局的三产,夹在周边七八家豪华宾馆之中,像一位姿色平庸的女孩站在一群超模之间,格外显得寒怆。但这座不起眼的旅馆,明天就会有一桩非同一般的大案发生——如果消息准确,那个叫舒桃的女孩不久就会入住这家招待所,然后接受公安局24小时的监督保护。她的客房里,会有实时的监控视频,她的门口甚至客房内,有多少警察保镖?这已经不再重要,这毕竟不是一个以人多取胜的游戏。
这是个完全由他设计的游戏。
晚饭是在客房里独自吃的,吃的是江京目前最火爆的餐馆“御膳食堂”里最难订到的“小满汉全席”,原本是三十三道菜,他主动要求减到二十六道,瞧,他对26这个数字有着接近变态的迷信。
要求“御膳食堂”将“小满汉全席”一次性送到客房来的订饭电话里,餐馆领班最初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差点要把电话挂了,但听说他愿意付的价钱后,也就欣然应允。按照他的吩咐,送饭上门的伙计将一个小推车静静地留在了门口,取走了虚掩的门缝间一个厚厚的信封。信封里是超出整套小满汉全席两倍的金额,送饭来的服务生笑开了花。
他在窗边独享“小满汉全席”,顺便观察着楼下往来的芸芸众生。从二十六楼看下去,芸芸众生基本上是芸芸众虫子,他虽然的确有一双鹰一样锐利的双眼,还是需要目力的帮助。帮助他的是一架军用单筒望远镜,做这个用途有点大材小用,但至少很得力。调整好距离和方向后,他可以清晰地看清公安局招待所大门口出入的每一个人,每一副面孔。
哈,她来了!
对这个女孩的观察已经不止一次了,她的面目早已深深映在他的脑海中,皮肤微黑,五官标致耐看,身材玲珑。舒桃,1992年6月16日出生,未满十八岁的时候就远离老家,开始常驻各家酒楼K厅。但她最终还是被公安局的人找到了,从现在起,开始全天监护。
舒桃的身边至少跟了男男女女十名制服和便衣的警察,她进驻来的时间和地点都很准确——说明他的情报很准确。他总能得到精准的情报,尤其这次公安局的保密工作根本就是马马虎虎,一些重案组之外的普通民警都知道这件事、都被卷入了保护工作,大概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在和谁打交道,凶手是人是鬼,他们完全被蒙在鼓里。
这是他最热衷的游戏,人为鱼肉,我为刀俎。
之后的两个小时里,他看出来,至少有三四十位各色警员进出招待所的楼门,其中还包括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巴渝生。他无法想象,巴渝生这样的一介书生,怎么可能成为刑侦队长,也许真的是时代不同了吧。
两个小时后,他将“小满汉全席”套餐的二十六道菜肴点心瓜果一扫而空,盘盏碗筷装回大箱子里,放在了小推车上,留在客房的门口。来取推车的餐馆服务生,还以为客房里聚餐的是一大桌神秘人物呢。
洗净用餐后的双手,他打开了书桌上的一个皮箱,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柱型的细细锦囊,锦囊里是条细长的木匣子。这样的木匣子,你们或许已经见过——至少想到过,正是雕画着一些奇怪花纹、怪兽异草的那种木匣子,我在阴阳界里,一位古服老人在临死前托我照管、但不久后失窃的那种木匣子。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从木匣子里抽出了一卷画。
看到这里,聪明的你肯定要说,我早猜到了!就是这个木匣子,里面就是那幅有霍小玉的画!就是从欧阳菲床边丢掉的那个木匣子!
很抱歉,只对了那么一点点。
这个木匣子,的确和失窃的那个木匣子一模一样,但他知道,不一样的,是里面的东西。他抽出那卷画,展开,轻轻叹了口气。
他通常的叹气,不是多愁善感,而是踌躇满志、自己对自己佩服到家、那些凡夫俗子怎能抵挡住他的那种无可奈何的感叹。
可以说,你们并没有猜错,这的确是那幅在奥地利的博物馆里丢失的唐代古画,原画上,霍小玉在老母和小丫鬟的扶持下,临终含怨,望着负心郎远去的背影。
可是,如果你认为这是幅有霍小玉的画,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这是一幅没有霍小玉的画。
是不是晕了?
其实很简单,画还是那幅画,霍老母还是霍老母,丫鬟还是丫鬟,只是此刻,那幅画上,已经没有了霍小玉的身影!
他的叹气,当然也不是因为小玉的消失——小玉在遵照指示,执行她应尽的任务,不会失手。
客房的墙上,为附风雅,贴着一张明代山水画的复制品,他将自己手中那幅画挂在了同样的位置,托腮欣赏着——他已经看过不知多少遍,每次看,都会升起一种自豪感、甚至灵感。
比如此刻,他又来了灵感,快步走到窗边,从望远镜里看下去。公安招待所的门口,停着一辆刑侦大队的专用SUV,两男一女三名穿制服的警察上了车。
过去这两个小时里,太多这样的场景。
但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连忙调整望远镜的视角,终于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情况。
看来,他低估了巴渝生。
三十三
9月28日
托了我的齐天洪福,三点五乐队近来好像越来越红火了,寻常的一个礼拜二居然也有演出,陆虎夜里十一点半左右才赶到江医门口。带他来的是和三点五乐队正处于初恋阶段的唱片公司一位小头目开的一辆SUV,我和苦莲茶二话不说爬上了车。我一进车就说:“万国公墓去吧?”
那位唱片公司的小总一愣,忽然明白原来自己是的哥,扭头问:“你们二位是…我可以拒载吗?”
陆虎忙说:“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要是不方便,我们可以自己去打的。”
那小总笑笑说:“小虎子你还挺有能耐。”
我心地纯洁,还没大听懂,苦莲茶反应快:“你别满脑子脏水,可别往我们身上喷,我可是有夫之妇。”
陆虎也说:“就是,你别胡说了,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我心想:真的只是普通朋友?但我没说出来,只怕添乱,将怒火赠送给那位司机小总说:“你到底走不走?我们真的也可以自己去打的的。”
那人讨了一圈的没趣,当然也不好推辞,开动了车说:“别价,都上我车了,还能让你们深更半夜找出租去,我这就带你们过去…你们这么晚了去万国墓园干什么?”
我说:“我身边这位有夫之妇,是大名鼎鼎的cosplay女皇,今晚跟着她去墓园边上排演个倩女幽魂的节目。等着我们的视频走红网络吧。”
苦莲茶没有闲着,车一开动,她就开始给我们化妆。她现在已经是驾轻就熟,等车子停在墓园外的一侧时,我和陆虎已经是面目全灰了。
陆虎对司机小总说:“麻烦你带这位姐回江戏吧,我们到时候自己打车回江京。”
司机小头目皱着眉看着黑灰色的陆虎:“你这演的是哪出啊?不像倩女幽魂,倒像烧炭翁。”
我说;“谢谢你了,小心开车,别耍坏心眼儿。”
我们进入灰世界的地点离霍小玉经常浮出水面登陆的云梦岸边很接近,我们躲在一棵枯树后面,我看了一下腕上的电子表,凌晨12:47。平时我从来不戴手表的,只是手机到了这个奇异世界就失去了所有功能,没有信号,没有线路,所以显示不出“上界”的时间。我也曾试图用手机照相,照出来的只是一片昏黑。陆虎带过一个数码相机,但即便闪光灯亮起来,拍到的还只是一片黑暗,好像这里的山水草木都只是幻象。
陆虎问:“深更半夜的,霍小玉会出来吗?”他的顾虑不无道理,前几次看见霍小玉,都是北京时间上午、中午和傍晚。这都怪我上回被杜老师敲过警钟后,不敢在夜半出行。(今天情况特殊,我在昨天就在宿舍宣告身体状况极差,需要到我小姑欧阳姗家修养一天,28号整天请假。
我说:“问题是,霍小玉这样半人半鬼的家伙,需要睡觉吗?要知道所有鬼片鬼故事里,鬼都是夜晚出动的…上回在米砻坡顾志豪遇害的地方,我也是在晚上和她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我又下意识地摸摸脖子,继续盯着云梦上方的那片永远挥之不去的浓雾。
大概半个钟头左右,我的眼皮开始沉重的时候,陆虎忽然说:“有人向我们这边来了!”
“你能确定是‘人’吗?”我努力驱走睡意,睁大了眼睛望向黑暗。
又是老相识!只见从远处飘来三条白影——之所以能确定是白影,完全因为那三个影子身周的光晕,在这近乎漆黑的夜里,几乎像是三盏明灯——是我们几天前见过的三袭纯白的长袍,三卷如瀑的黑发,三个御风而行的曼妙身姿。
可惜这次,我还是没能看清她们的容颜,还是不知道她们是男是女、是美艳还是丑陋。因为她们来去的速度实在太快,我在侧面观察的视角也极不如意。她们的身影很快没入云梦上方的雾色里,没有水声传来,也不知她们是钻进了水中,还是踏水渡湖,到了彼岸,继续飞行。
她们是谁?
闲着也是闲着,我在脑海中仔细梳理这个古怪世界的一切,准备为欧阳菲版的“地心游记”打一下腹稿。
先是那一片几乎无穷尽的坟场,虽然看似荒凉废弃,其实坟墓下的魂灵依然有着生命力,他们甚至有组织有纪律,当集会的钟声敲响后,他们会从坟冢里爬出来,到钟下集合。他们看上去爱好和平,所以当他们发现蚣蛭的痕迹、莫名而来的尸体,感觉到太平社区的终止。当他们的一位领头人狄仁杰遇害后,他们似乎消失了,即便钟声响起,他们也没有再出现,无论是谁害了狄仁杰,一定也威胁到其他众多魂灵的生存。
他们显然是躲了起来,躲到哪儿去了?
坟场外,跋涉一段后,你会看见这片云梦大泽,我们在这里看见过一只长颈的水怪,根据狄仁杰的线索,也发现了霍小玉。霍小玉是个怨鬼,但为什么不和众多怨鬼一起生活在那个坟场里呢?这个云梦里,除了那个怪物和霍小玉,还有其他“生物”吗?还有和霍小玉类似的怨鬼吗?很难想象霍小玉这单薄的身躯可以霸占偌大的云梦泽,湖里多半还有其他爱游泳的住户,但他们在哪里?为什么我一个都看不见?
那三条破雾而出又倏忽消失的白影,她们又是谁?是云梦的住户,还是寻常的过路人,匆匆飞行而过,只是赶去上班?
小虎哥在一旁突然说:“早知道应该多喝点儿咖啡的。”
我想他一定是今晚朋克的时候又蹦又跳地辛苦了,此刻眼皮开始朋克了,于是柔声说:“你打个瞌睡吧,我来盯着,有情况叫醒你。”
陆虎点点头说(我看不清他点头的,只是猜测:“好吧,我先打个盹儿,等会儿换你。”
很快,靠着树根的小虎打起了小呼噜。
不知过了多久,四下仍是一片寂静,我的眼皮也开始打退堂鼓了。我又看了看手表,2:23分。
我正准备叫醒陆虎换岗,她出现了。
霍小玉,一袭白袍,赤着双脚,出现在岸边。今天,她的确有些不同,长发拢在了后面,显得更庄重些。莫非,预示着她要正式出手了?
她向我走来!
先把盯梢的家伙们除掉,然后去干“正事”。
现在叫醒陆虎已经来不及了,离得越来越近,一动弹肯定会暴露我这假树的身份。我捏紧了拳头,准备她走到身边的时候先发制人给她一拳。
随后我才发现,她并非向我走来,而是向我身边的这棵树走来。快到树前,她突然纵身一跃,跳上了树梢。
我因为不敢现出真身,所以不知道她在我头顶的树梢上做什么,也许是在荡秋千、也许是在翻筋斗,可以确定的,是她在唱歌。
她唱的是什么,我只能听个大概,好在这个时候陆虎醒了过来,事后我们俩核对了笔记,终于能将她嘴里的唱词记录下来:
莺啼弱
春宵难度欢情薄
欢情薄
灞陵雨后
再见如陌
一江哀怨余盈握
千秋念念愁零落
愁零落
紫钗心锁
旧爱如昨
那歌声,不过像是邻家女子随意哼唱出,但情意切切,柔肠百转,好像她在款款聊着那不该发生的心酸往事,不经意会掉几滴泪,祈祷着,让伤悲和怨恨,能像缠绵的音符那样飘走,越远越好,永世不见,然而在不朽的轮回里,历历如新的还是那份旧爱。
我开始并没有听懂每一个字,这个时候也嘴拙舌笨表达不清楚歌里的涵义,只好让眼眶里那些湿湿的东西来说明。
陆虎轻声问我:“你哭了?”
“没…没有啊。”我慌乱地去抹眼角的泪水,但被他抓住了手。他说:“别抹,把妆抹掉了,我们就显原形了。”
我说:“我怎么有种感觉…尤其是听她唱这首歌以后,产生了一种特别强烈的感觉,觉得她不像是那种会凶恶杀人的…鬼。”
“记得上回在米砻坡,是谁掐了你的脖子,几乎掐你到休克?还有在我妹妹墓前…”陆虎看来没有那么轻易上当。
“你说的这些都不错…也许,是我被她的歌声蛊惑了。感觉她真的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同时,好像又很向往美好。”
陆虎说:“她就是太看重感情了,才会由爱生恨,变成个厉鬼,贻害后世!”
“你能不能轻声点?不知道她就在我们楼上?”
“管不了那么多了,今天就是二十八号,她就在这儿,我们一起把她制服,一劳永逸,剩下这二十来个小时,睡觉、上课、开庆功宴,做什么都比在这儿听她的夜半歌声要强。”
我只好又用语重心长的口吻说:“小虎同学,我们都耐心等候了那么多天,再等几个小时又算什么?对不对?你看到她的轻功了吧,你以为我们两个笨手笨脚的家伙,就真能把她‘制服’吗?她要想逃、要想躲,我们有可能抓住她吗?别忘了,她已经不是像我们这样的肉身凡骨了。但这次,她再消失的时候,我们一定跟上她,哪怕她钻进云梦的水里…呃,你会潜水不?”
“潜水算什么?我还会抓虾呢。”
“太好了!真没想到你是位渔民大哥。”我真没想到陆上虎还会潜水。
陆虎说:“你没听明白吧!我是说,我一进水里就抓瞎…我可是只旱地虎。”
我失望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说:“只好等她动身的时候见机行事了,总之今天要跟紧她的每一步。”
但是我们怎么也没想到,今日天涯歌女霍小玉的每一步就是…没一步、一步不动、寸步不离。她就这样,坐在枯树枝头,哼哼唧唧,唱着无数不知名的小调,继续念着全唐诗,一直到日上三竿——当然这个世界里是没有太阳的,只不过是天色略略亮了一些,周围环境的色调,由灰黑变成了灰灰,我的手表也告诉我,北京时间8:36。
这期间,我也打了个盹儿,感觉这样坚守岗位一天,人会闷出病来。
“这都几个小时过去了,她怎么没动窝呢?”我自问。
陆虎说:“也许,行凶的时间,应该是夜里吧,要不就是凌晨,要不就是深夜。”
有道理,陆蔷死于凌晨,顾志豪死于深夜。
“这么说来,我们大白天盯着她,没有太大意义。”
“但谁又能保证她不会在大白天作案呢?”
巴渝生恰恰也是这么想的。
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六名便衣,从金臣大酒店的三个不同的门进入,在电梯前和巴渝生集合。七名公安进入电梯后,巴渝生揿了26楼的按钮。
酒店大堂各处以及各个楼梯的门口、地下车库口,都由刑警把持,酒店在那一刻被全封闭了,天罗地网,老鼠也走脱不了一只。
经过大半夜的分析,巴渝生将目标锁定在金臣大酒店2626号客房。
分析的过程很复杂,我事后听巴队长透彻解释后,也是半懂不懂。基本上是这样的思路:首先,巴渝生一直认为,陆蔷、顾志豪被害的案子,不纯属恶鬼行凶。霍小玉临终图不会无缘无故地从奥地利的博物馆消失,经奥地利警方证实,那是一起精心策划的盗窃案。我后来还是“背信弃义”地告诉了巴渝生,两晚在解剖楼遭到僵尸和骷髅的劫杀的经历,从中他也不难分析出,手机被屏蔽、电闸被拉、大门被封锁,都有可能是人为。更不用说来偷那木匣子的,用专业的爬墙工具进入宿舍,甚至企图对我非礼,都不能用灵异来解释。
既然这一切都有人为的痕迹,那么对舒桃的保护,除了防范恶鬼的突然出现,也要警惕万恶之首——人。
所以我的任务是盯着灵异类生物霍小玉,巴渝生殚精竭虑,想要挖掘出在人群中的罪魁祸首。
今天,真的让他找到了。
巴渝生和他的警探们,对公安招待所附近做了周密的巡查。他们得出结论,能够无遮拦地观察到公安招待所门口出入动静的,有五家宾馆的大楼。每幢大楼里,只有部分房间可以直接看到公安招待所,从几十间到几百间不等。他们事先就和这五家宾馆打过招呼,如果遇到入住这些房间的可疑人物,一定要及时通知警方。至于怎么个可疑法,警方也只有个模糊的概念,比如难辨真伪的证件和银行卡、携带凶器、鬼鬼祟祟等大多数很难定量定性的指标。
可是一直到了晚间,各家宾馆虽然递上了一些可疑人选,但警方经调查后,都一一排除。转眼到了深夜、正式进入了九月二十八日。
继续排除可疑人士,继续失望,转眼东方渐白。
巴渝生熬得发红的双眼从公安招待所九楼的一间客房望出去,静静地思考。
如果气象预报准确,这将是中秋雨季来临前最后一个明媚的日子,老天该不会如此捉弄人,在这样一个美好的秋日里,让一出悲剧发生。
事在人为。这个人,他到底在哪里?
或者,真的就如表面现象所显示,一切都是那个霍小玉的冤魂在搞鬼?
他无法被说服。
或者,欧阳菲的精神状态才是真正的异常,或者,是个很失败的“先知”,舒桃会平平安安过完这一天。
然后呢?是否需要继续对她进行跟踪保护?
但如果不幸真的发生,那接下来就是更棘手的问题:怎么样确保剩下的那些青年,那些墓碑上的名字,能不重蹈覆辙?
他的直觉说,欧阳菲看得真切,凶案会接连发生,除非他能成功地阻止。
他的直觉同时说,一定有个人,有双眼睛,盯着警方和舒桃的一举一动。
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