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不信由你,要不,看看你手里这张纸,说不定,会帮助你相信。”其实我更想问的是,为什么说我已经死了?但觉得事情还是一件一件来做,先摸清那些图像花纹的来历更重要。

胡笳展开那张纸,低头仔细看了一阵,又抬起头,还是那种“不敢相信”的眼神:“你…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你是不是拿我开心?”

“拿你开心?”其实更应该我觉得“不敢相信”,“老爷爷,我要找人开心,外面有很多可爱的小朋友和大帅哥,为什么要找你?”

胡笳点点头:“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他把眼镜摘下来,放回衬衫口袋,脸色又开始放松,全身也再次开始均匀抖动起来。“这上面画着三种植物,叶子拐来拐去的叫铃回草,小球上插着一根根长针的叫晚蓟子,这棵高大挺拔缠满蛇的树叫天伞…”

“能不能说点新鲜知识?”杨双双在我背后狐假虎威地说,“这些名字我们早就知道了…哦,忘了告诉你,我已经读过《地心游记》的手机版。我们想知道,这些图形说明了什么…”

“那你肯定不知道,天伞树上缠的并非是寻常的蛇。”

“是蚣蛭?”我试探地问。

胡笳一凛,颤抖再次停止:“你…你知道…蚣蛭?你还说你没有死?”

“我什么时候说我没有死了?是你自己一会儿说我死了,一会儿说我没有死。”我觉得自己很可悲,欺负一位精神病患老。

“但你…显然没有死。”胡笳果然被我绕糊涂了,“否则,你怎么会连蚣蛭和学友都分不清?”

我嘀咕了句:“张学友和这些蛇的样子可有很大区别哦。”杨双双却掏出了手机准备做记录:“你再说一遍,学友,是哪两个字?”

“血光之灾的血,虫字边一个幼儿的幼,血蚴。”胡笳叹了声,“这次算你们走运,我不收讲课费。”

杨双双又问:“这头长着三条腿和五只角的怪兽,你在《地心游记》里只有一个字称呼它,‘尊’,说是在地心神宫门口见到的,能再解释解释吗?”

听着这一老一小朗诵《山海经》,我开始有些浑身不自在起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呀,地心神宫门口?!不管这头怪兽有多么“尊“,到了火热地心就是一只烤全羊…或者牛肉汤,还徜徉在什么神宫门口吗?这些人有没有基本的地理物理常识呀?

胡笳瞟了我一眼:“你…你问她好了。她老家就是那里。”

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拉起双双的手说:“好了,我告诉你,他是在一派胡言,哪里有什么地心神宫,再说下去,是不是还要有地心大帝、地心女皇,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我再告诉你,他根本没去过什么地心,他就是一个常年混迹市井、出入精神病院骗吃骗喝的骗子!”

“轰”的巨响,是胡笳连人带沙发倒在了地上。接待室的护士忙跑过来,扶起了胡笳,又扶他坐回沙发,数落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你这个身子骨,摔坏了且好不了呢。”又问我们:“你们说什么话了,让他这么激动?”

我说:“说了几句大实话而已。”

护士走后,胡笳好久才恢复了正常的抖动,问我:“你…你怎么知道…我从没有去过地心?”

我冷笑着以毒攻毒说:“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是从地心来的呀?我已经死了几百年了。”

他大口大口深呼吸着,又过了好久才说:“你…你真是她?”

我灵机一动,知道这是让他说实话的最好时候,故作温柔地说:“我,是不是她,你最清楚了,对不对?让我告诉你地心的样子,没错,那里的确有怪兽,有古怪的植物,有古怪的人,那里终日不见天日,那里荒坟遍野,那里充斥着死亡,那里孤魂游荡…”

“够了!不要说了!”胡笳哀求道。在那一刻,我忽然怀疑胡笳真的是杨双双失散多年的亲戚,两个人好像都有些叶公好龙。

“好,我不说了。那你说吧,你是怎么知道图上这些古怪生物的名字?”我猜测,胡笳虽然没有去过什么“地心”,但并非完全是在信口雌黄。他把我认成了一位很恐怖的人物,一个从地心来的人物,因而对我十分敬畏,说明他多少知道关于地心的知识,或许对我们的调查有益,所以我只有继续扮演这个角色,才能将话从他嘴里痛快地掏出来。

“我…如果…我不说呢?”胡笳颇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斗志。

我继续保持温柔款款:“我们以前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你听说过,我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对不对?”

不管胡笳以为我是谁,反正这句话彻底摧毁了他本来就很虚弱经常抖动的城墙,他双手紧紧抓着沙发椅的扶手,原本胖得手指都分不开叉的手上,居然暴出了青筋。他说:“不要!不要!我说,知道的,都告诉你!”

“好,你从头说,最初知道地心,是从谁那里?”

“她…一个病人,和我一起在这里住院的一位病人…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被诊断成精神分裂,就送到这里来了。其实…”他压低了声音说,“你没说错,当初进来,的确是我在装病,我觉得做一个平常的工厂小宣传干事没什么意思,就想静下心来搞些研究,写一部旷世巨作。想来想去,这里是最合适的,又安静、也不用打针手术什么的,就吞几粒药片,也可以想办法吐出来;关键是单位给的全医疗劳保,连伙食费都一起付了,多好呀!也就是那次住院,我认识了她。

“她的名字,叫汪阑珊。”

“汪阑珊!”杨双双不知道用了什么轻功,突然从我背后冒出来,转眼就挡在了我面前。

“汪阑珊?汪阑珊在哪儿?”杨双双叫得太响,值班护士也跑了过来。

我问:“护士大姐,你也见过汪阑珊?”

护士几乎是心潮澎湃地说:“传说中的汪阑珊,当然…没见过。所以她只是个传说呀,我听我们护士长说起过。据说她有人格分裂,有好几百个不同的人格。”

“又不是万花筒,哪有会有那么多,截止到一九九三年,也不过六十八种而已。”杨双双又开始较真了。

好在附近一位病人起了骚动,护士只好又走开了。

我对胡笳说:“您继续。汪阑珊在哪儿?”

胡笳说:“汪阑珊已经死了。”

杨双双补充说:“这个我们研究鬼学的人都知道,老太太是一九九三年去世的,她要是活到现在,有九十二岁了呢。”

胡笳瞟一眼杨双双说:“小姑娘很有天资嘛,也很勤奋!这样吧,我收你做关门弟子吧,只要每周来看我一次…”

我只好提醒他:“我倒是在考虑,是不是要永远关上你的门,所以还是不要跑题吧。”

胡笳叹口气,只好继续说:“整个医院里,就只有我和汪阑珊最谈得来…”

臭味相投。

“一般人,都只知道汪阑珊有人格分裂,而且有很多个不同的人格,但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重人格,有人分析说是因为她喜欢演戏,喜欢模仿别人,每个她模仿的人,就成了她的一重人格。这些都是谬论!真正知道原因的,是我。”胡笳停下来,志得意满地看着我们。

我说:“胡教授,这样的独家私密信息,我们非听不可,所以给您讲课费由零元增加到没钱。”

胡笳嘟囔说:“本来就没指望…其实你们聪明点的话应该已经能猜到了,汪阑珊之所以能有那么多重人格——你们注意到没有,她的多重角色往往是死去的人——就是因为她可以在另一个世界见到他们。”

我和杨双双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我问:“你是说,我来自的那个世界,幽灵遍布的那个世界?”

胡笳点点头:“可惜,我没去过那个世界…即便去了,也肯定大小便失禁,精神会真的分裂掉…总之听汪阑珊描述起来,和你说的差不多。她生命中最后的十几年基本上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所以去那个世界的机会不多,她说她年轻的时候经常去,甚至在那里一呆就是好几天,所以见识过许多她后来都不愿提起的事。她这人格分裂病的根源,也是她最初进入阴阳界的缘由…我叫那个世界阴阳界,欧阳小姐不介意吧?”

我又微微打了个颤:“不介意,我们村里也是这样称呼的…你果然知道我的来历,你知道我姓欧阳?”

“我总不会无缘无故受你胁迫吧?”

杨双双忍不住插嘴说:“继续说汪阑珊吧,那我猜,她最初进入阴阳界,是因为她沉迷于对偶像影星庄蝶的崇拜,庄蝶暴死后,她想不开,就进阴阳界找她。”

“外甥女,你的天分如此之高…”胡笳迎来了我不耐烦的目光,只好收了那一套说:“一点不错,她进入阴阳界后,还真的找到了庄霭雯…也就是庄蝶的原名,但不知道为什么,和庄霭雯一番沟通后,那死去影星的魂就好象附在了汪阑珊身上似的,怎么也摆脱不掉了。后来她每次去那个世界,遇见生前认识的人…那些人的鬼魂。沟通后,也都把那些死者的人格带了回来。于是她的病情越来越重,那些人格,仿佛在她身上扎了根,总是在不经意之间跳出来。而她,也就在这医院扎了根。不知多少精神病学专家对她做过研究,想搞清楚她人格如此多变的原因,但她却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只是给过我一些暗示,直到临死,才完全告诉了我。我在《地心游记》里的那些图案和一些描述,也是从她那里得到的…当然,还有很多是我编造的。至于那些图案究竟有什么意义,对你们有什么帮助,你给我再多的讲课费,我也不知道。”

我问:“为什么偏偏告诉你,她觉得你最可爱吗?”

“因为她知道,只有我,会相信她的故事。”胡笳不无自豪地说。

我盯着他的眼睛,同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我故意将目光放冷,缓缓地说:“胡爷爷,你又在说谎了。”

胡笳的胖胖爪又抠紧了沙发扶手,疯狂地摇头说:“没有,你凭什么说我撒谎,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啊!”

“你说只有你,会相信她的故事;你再好好想想,真的只有你吗?”

胡笳一愣,看他的眼神,是在开始仔细回忆。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恍然大悟地说:“哦…你说的是她…我把她忘了…这不能怪我,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杨双双听糊涂了:“你们说的是谁啊?”

我淡淡地说:“叶馨。”

“叶馨!”杨双双一点也不淡淡地叫了起来。

结果你们一定可以猜到,护士又跑了过来:“叶馨在哪里呀?叶馨在哪里?”

护士盘问胡笳的时候,我悄声将昨晚的经历和杨双双简单说了,说到狄仁杰提起的那个姓叶的女孩。

杨双双激动得浑身颤抖,仿佛被她的偶像传染上了帕金森症,我使尽了万般脸色,她才努力压低了声音说:“这么说来,叶馨也能去阴阳界!她…她是去阴阳界找萧燃的!”

几乎同时,我看见杨双双的眼镜片开始出现雾气,随后是红红脸颊上的泪水。

护士又离开了,胡笳在一旁说:“没错,那姓叶的女孩,也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她真的很美,丝绸一样的头发,精致细巧的五官,典型的江南…”

杨双双鼓起勇气,在胡笳的沙发椅腿上踢了一脚,老色鬼总算结束了想入非非,清醒地说:“是,叶馨出院后不久,又来找过汪阑珊一次,两人谈了很久…叶馨显然哭过不知多少回,一双能熔化人心的眼睛红肿得像上回一位女粉丝给我带来的特大号草莓。我后来问汪阑珊这小姑娘为什么去而复返,汪阑珊说,她要去找一个人,我给她指了一条路。不久后,汪阑珊就发心脏病住院,再过了一阵,就去世了。”

我和杨双双互相看了一眼,叶馨果然是要到阴阳界找萧燃。这说明,我们猜得还比较靠谱,那个阴暗的世界里,驻守着一些鬼魂,也许是一群不愿离开人世太远的鬼魂。叶馨觉得萧燃不会真的就那么远离人世,一定也是觉察出自己有能够进入阴阳界的能力,于是向汪阑珊求证,汪阑珊告诉她进入那个世界的方法,比如,找到像解剖楼那样死气沉沉的地方,脑子里保持一片空白等等。

想到一片空白,我又想到了陆虎。

陆虎陆虎,你在哪里?你瞧我多么宽宏大量,才过了一晚,我其实已经不生你气了。

我努力让自己回过神,又想了想,小姑欧阳倩家里装着族谱的纸箱子上,那个铃回草的图案,说不定也是叶馨向闺蜜描述出来的。欧阳倩如果熟读过族谱,当然知道欧阳清风欧阳明月到所谓阴司办案的故事,有了叶馨的目击,当然也会知道阴阳界的存在。

我又想了想,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你知道多少关于我的事?我是谁?你又没去过阴阳界,怎么认识我的?”

胡笳又开始不安了,在我凛凛目光下,沉吟了一阵,忽然站起身说:“你们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你想逃跑?躲起来,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你!”我厉声追击。

已经走了几步的胡笳回过头说:“我还没那么大胆子,我知道您老不会放过我的。”

杨双双紧蹙着眉头问我:“这究竟怎么回事?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所有人都不肯告诉我的事情。”我有些冷漠地说,同时关注着双双的表情。不出我所料,杨双双的脸上闪过一丝惶恐。

沉默中,等来了胡笳,他手里提着一只大概有七百年历史的黑皮公文包,坐回到沙发椅上,手指颤抖着,打开了包,手指继续颤抖着,摸索出了一张泛黄的纸。

“啊?”杨双双的惊呼。

我在心底的惊呼。

这是我的画像。

确切说,看上去,是我的画像。

但是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艺术照,没有穿过这么一身飘飘如仙的雪白长衫,没有背过一柄修长的宝剑,没有做出过那样冷艳的眼神。我的脚下,没有俯伏过两条令人作呕的蚣蛭,我的腰间,没有戴过那玲珑的玉佩。

但我知道她是谁。

这张纸,像是被从一个本子里撕下来的,纸边的撕痕仍在。如果拿这张纸的撕痕,和小姑欧阳倩壁橱里的那本族谱里某一页的撕痕相对,你会发现它们正好吻合。

这就是族谱里被撕去的那张画像。

画像上的人就是欧阳瑾。

画像上的人就像欧阳菲。

胡笳认为我就是欧阳瑾。

胡笳看上去惧怕欧阳菲。

胡笳心底里惧怕欧阳瑾。

欧阳瑾是谁?

我努力保持平静,轻轻问胡笳:“你不介意的话,这张纸我收下了。”

胡笳一个劲儿地点头,也不知道是真心同意,还只是因为帕金森同意了。

我又问:“是汪阑珊留给你的?”

胡笳继续点头:“她说她年轻时,在阴阳界捡到的。”

我的语气不变,只是自己都觉得,多了份邪气,慢悠悠地问:“如果我要你告诉我关于这个人的故事…关于‘我’的故事,你觉得,时机是不是成熟?”我特意斜眼瞟向杨双双。

“菲菲…”杨双双想说什么,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会装作听不见。

接待室的空调一直没歇,但胡笳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居然“斗胆”没回答我的问题,好久才说:“我…其实…不知道任何关于她…关于你的故事。”

我缓缓摇头:“说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说谎的老头也不是好老头哦。”不知为什么,我怎么样保持幽默,都觉得语气里有股子恶毒。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哪里敢再对你说假话!汪阑珊给我这张画像的时候,我当然流着口水问过,这位美女是谁?她说了几句话后,吓得我好几个晚上都没睡着。”他的话音里,几乎可以听出哭声。

“说来听听,考验一下我的胆量怎么样。”我用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语气说。

“汪阑珊说…她说…如果见到画像上的人…见到你…我就去想像令我最恐惧的事情、最血腥的事情、最生不如死的事情,然后就…为自己准备后事。不过,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因为这个人…她…你…出现的时候,整个世界,也差不多要完蛋了。”

一直走到宿舍楼门口,我和杨双双都没有一句话。

这就有些奇怪了。

因为听胡笳一席话后,我脑子里死去活来的折腾是可以理解的,通常这个时候的杨双双总会找两句话,很不成功地安慰我一下,可是今天,安慰话迟迟不来,她凭什么也保持沉默呢?

我正想提醒她安慰我,她却开口了:“临走的时候,你忘了向胡笳道歉了。”

“道歉?”我几乎要跳到宿舍楼楼顶上,“他见到我像见到母老虎要吃人,还有他关于我、关于欧阳瑾那段骇人听闻的话,基本上要毁了我短暂的一生,我还要向他道歉?道歉什么呢?‘对不起,没有让你继续抚摸双双妹妹的白云凤爪?’”

“我是说你对他的态度,好像在审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你有没有想过,他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而且是个很胆小的人!”杨双双一开始争论的时候,脸色就会由红润转为无比红润。

我说:“我没觉得我凶巴巴的呀?我后来一直保持平稳语调的。”

“语调平稳不代表语气平稳,你当我听不出来吗?你和他说话的时候,充满了威胁的语气,一副‘你要不老实交代,我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恐吓腔。你有必要吗?对一个老弱病残在一身的精神病人?我倒是猜出来了,你之所以事先就知道胡笳的背景,一定得益于你和巴队长的特殊关系吧,你打电话问过他了,对不对?警方一定早就关注过他,巴渝生说不定也早就猜出他可能是在精神病院装疯卖傻,只不过时间久了,又接触了汪阑珊那样的人,他真的有些精神失常了,对不对?你既然都知道了这些,何必对他那个样子?”

我知道双双说的有道理,但更觉得她对我的指责实在过分,说:“我不那样,他能痛痛快快地什么都告诉我们吗?”

杨双双停下脚步,盯着我的脸说:“那你难道没想过,你的做法,是不是在向胡笳证实,汪阑珊临死时的警告,也许都是真的?”

我觉得胸口像是被一把利剑穿过,莫名地疼痛,我不由向后退了一步,惊讶地望着杨双双:“你难道说…我真的会…你怀疑我…”我的惊讶又迅速转为愤怒,“也许,你如果早点告诉我欧阳瑾的事,我用不着暴露出我的‘真面目’。”

杨双双也被我的话惊住了,她的脸已经快要挤出血来:“你的意思是,这一切反而是我的错了?你有没有觉得,你这样,太以自我为中心了?!”

“如果我真的很以自我为中心,就不会放着最明显的问题不去深究…甚至,没有告诉警察,就是因为我顾虑到这一切对你的生活可能会产生的影响…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我终究还是没控制住,拽出了心底的那一片阴霾。

终于,杨双双脸皮下的血在一瞬间回流到不知何处,只剩下一张苍白面孔。

“你…怀疑我…偷了木匣子?”

然后她就飞转过身,跑上楼去。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无比强大,居然在一天之内,把我上大学后最在乎的两个人从我身边赶跑。

二十七

9月21日

这两天,都是和自己的影子一起度过的。上百人大课的时候,明明可以看见杨双双坐在前排,深情地盯着白板黑板,却感觉这个人已经到了加拿大,离我有千里万里远。即便擦肩而过,两个人也就是像日韩妇女那样很有礼貌地点头打个招呼。有时候真觉得索性谁也不理谁可能更爽快些,偏偏我们都是家教那么好又那么懂礼貌的好孩子。

我没有向杨双双道歉的打算,因为我扪心自问坐禅拜神,怎么也找不出任何道歉的理由。我也没有向陆虎道歉的打算,理由就更多了,首先我是女生,女生之所以能傲立于风云天下,就是因为不会向男生道歉;其次,我还是找不出任何道歉的理由,尤其找不出要先后向两个人道歉的理由。

就这样,我成功地单身了几十个小时。

当然,同宿舍的吕佳欣、范琳她们一直跟我保持亲密无间的,一同吃饭、一同上课、一同实验、一同晚自习,我也没有谢她们,因为感觉这是爱心室友应该做的义务,我毕竟也给她们的生活带来欢乐嘛。

比较犯愁的,是当我又出现在解剖楼门前的时候。

吕佳欣她们,替代不了陆虎。

吕佳欣的脑袋里,即便在一片空白的时候,都会留着八卦的水印;她看见一只蜘蛛,都会立刻拨打110。

陆虎,你这条懒猫,在哪里?

他至少有一点说得不错,我不能不分场合地进入那个世界,只有在和死亡相关的地方。对我这个缺乏想象力的人来说,解剖楼也就是最近最方便的“入口”。虽然连续两天在楼里被僵尸和骷髅节外生枝地热情相伴,我还是决定走上老路。

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的人是傻瓜,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的是…我。

我推开解剖楼的门,跨过那高高的台阶,不知为什么,居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惧怕感。

这哪是你欧阳菲?欧阳世家的第一败家女?

都是被陆虎这小子给害的,害得我都产生依赖。

依赖是一种危险的情绪,要斩立决。

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该用什么样的刀子来“斩”,就走进了那个世界。

今夜有风,风声回荡在空旷无边的坟场上,像是谁在呜咽中招魂。不过,今晚我不是来陪撒英雄泪美女泪的,我是来赴约。

三天前,狄仁杰答应过我,无论是否找到霍小玉的下落,一定会给我个答复。我印象当中,古代人虽然手机比现代人少,但诚信比现代人多,所以深信不疑会得到狄仁杰的一个交代。

可惜这是一厢情愿。

我站在狄仁杰的坟墓前,盯着坟头上的假房子假人,被阴冷的风吹得几乎也想找个地洞躲起来。

四处都没有狄仁杰的影子,我终于失去了耐心,对着坟墓大叫:“狄仁杰,你说话算数吗?我来了,你出来一下吧!”然后在那个范仲淹撰写、黄庭坚书写的墓碑上摸来摸去,好像以为这样就可以摸出个门铃。

还是没有狄仁杰的任何音信。

也就在这时,我又听见了那钟声。

那钟声,就在几天前听过,当时这不算洪亮、但穿透力无穷的钟声响起来的时候,一双手就在我眼前从地下伸出,然后,狄仁杰就从地下爬了出来;还有这个“小区”里的无数居民,无数双手,探出地面,爬上地面。

可是这次,没有人从狄仁杰的坟前爬出来。

四周的地面上,也没有伸出那一双双手,爬出一个个的“人”。

也没有一个人,在往钟声的方向飞跑。

上回,钟声的方向躺着三具被蚣蛭咬过的尸体,随即,它们就成为了僵尸杀手,横行在解剖楼里。

不祥之感,立时完全占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