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腾格斯忽然哈哈一笑,小腹急遽鼓起,似乎在吸一大口气。然后他张开嘴唇,猛然喷出一股几乎肉眼可见的强烈气流。这家伙体型硕大,肺活量也十分惊人,就连不远处的烛藻叶子都摆动不已。
那绿玉鱼骨不过巴掌大小,被这么一喷,在空中瞬间改变了下落轨迹,与泰戈失之交臂。泰戈是个独眼,对距离的把控本来就不太精准,被这么突然一搅局,他急忙摆动手臂再去抓,却离鱼骨更远了。
腾格斯却早早算定了方向,疾奔过去,轻轻伸手一把捞住。
整个平台一片安静,谁也没想到,这个傻呆呆的蒙古蛮子,居然还有这么一手。
腾格斯乐呵呵地叫着“沙嘎!沙嘎!”原地转圈手舞足蹈,得意非凡。这是一种蒙古草原上的儿童游戏,叫做沙嘎,用牛骨或羊骨的距骨当做玩具。抓一把沙嘎,抛在半空,然后用手飞速接下,数多者获胜,会大叫沙嘎。
腾格斯把绿玉鱼骨当成沙嘎,玩起来得心应手,别说泰戈,就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如他熟稔。
贪狼那边的人,全都傻眼了。这简直太荒唐了,这一枚价值万金不止的绿玉鱼骨,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输给了别人?
独眼泰戈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崩塌。十几年的苦心效忠,十几年的浴血搏杀,眼看有了出头之日,却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把这一切全都拱手让人,而且还是他最讨厌的那个家伙。
他发出一声悲鸣,不管不顾,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冲过去要跟腾格斯拼命。龟僧们双手合十,正要做出劝解。忽然一个人影抢在他们前头冲到独眼泰戈面前,啪啪啪啪啪,连续抽了四个大嘴巴,把泰戈原地旋转了几圈,啪的一声栽倒在地,动弹不得。
贪狼收回手臂,看向龟僧:“抱歉,管教不周,让各位圣僧见笑了。”龟僧们微微点头,不置可否,看它们镇定自若的神态,就算贪狼不出手阻止,他们一样有办法阻止独眼泰戈。
贪狼吩咐另外一人把独眼泰戈抬开,然后淡淡地扫了铜雀一眼:“铜雀,我不知道刚才那一出,是意外还是出自你的精心算计。不过都无所谓,这笔账大海和我都会记得。”
语气平淡,可他的眼睛里头却透着一股滔天的凶焰,如同一头狂鲨贪狼在盯着猎物似的。这股腾腾杀气稍露即敛,贪狼转身回到自己队伍里去。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等从巨龟寺出去以后,一定会把这个场子找回来。
被海上三个海盗之一的贪狼发出威胁,铜雀却毫无惧色,依然是一副沉稳笑意。他对建文道:“这个结果很好。这样一来,腾格斯也有机会获得一枚海藏珠,你们小队的实力,还能再提升一点。”
“这一切都是你算好的?”建文发出疑问。
“不,我只是创造了一个小小的机会,能不能拿到,得看他自己。”铜雀看着仍旧在欢呼雀跃的腾格斯,“现在看来,除了你们两个,这个蛮子,居然也是有缘之人。不错不错,这是一个很明显的征兆,你们果然是寻找佛岛的不二人选。”
“可是……你怎么知道贪狼不会在这里翻脸?”建文还是疑惑重重。贪狼的性格那么狂暴,怎么会吃下这个亏?难道那些龟僧很能打吗?
铜雀大笑:“若你家里有十两银子,都被小偷抢去,你该如何?”
“当然是出去追啊!”
“那如果小偷只偷了五两,还有五两在家里呢?”
“那……先把那五两放好,免得被人趁虚而入。”
“正是如此,贪狼也一样。”
建文听到这个提示,猛然想起来贪狼手里可不止一枚绿玉鱼骨,一共两枚。他用大价钱从铜雀手里买来一枚,然后又用青龙船和三个俘虏交换了一枚。
若是贪狼此时一无所获,说不定会大闹特闹。他现在虽然失去了一枚,但还有一枚鱼骨在手,就是还有一次换取海藏珠的机会,自然只能先忍气吞声,等换好了珠子离开巨龟寺再说。
看来铜雀这个老奸巨猾的商人,早就算透了贪狼的心理承受底线,贴着底线赚取到了最大利益。这么折算下来,等于贪狼把青龙船以及三个俘虏白白送给了铜雀——难怪他要发怒。
建文敬佩之余,不由得暗暗心生警惕……这家伙连贪狼都敢算计,难保不会算计我们。百地七里也是同样的心思,她始终保持着警惕的姿态,可不止是为了防贪狼。
这时龟壳中发出一声闷闷的轰鸣声。一个龟僧站出来道:“时辰已到,请欲结缘的施主,随我去。观礼诸位,请在此观望。”
腾格斯一听,咣咣地跑回到队伍里来,把绿玉鱼骨往铜雀那一递:“给,让你们去呢!”铜雀笑道:“我可用不着这玩意儿,给你吧。”腾格斯眼睛一亮,巴掌蜷缩,一下子把鱼骨握住:“我可以吗?”铜雀道:“这是你获得决斗胜利的犒赏。”
腾格斯也知道这玩意有多玄妙,他很早就羡慕七里的珊瑚能力了,此时自己也得到一个同样的机会,真是喜不自胜。他抓住建文肩膀连声问道:“你说俺选个啥珠子好?最好是能操船的,不晕船的也行!”
建文被他晃得晕头转向,七里却忽然开口:“腾格斯,你要想清楚。拥有海藏珠,你的未来宿命就会注定。你会慢慢被珠子吞噬,成为它的一部分。”说完她摸了摸头顶的珊瑚,似乎感觉面积又扩大了一点。
腾格斯抓着自己那几束小辫,全然不在意。七里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腾格斯只是个天真烂漫的蛮子,被卷到这个事件里纯属意外,他不像建文、七里那样背负着血海深仇,实在没必要付出自己的一生来换取一枚海藏珠。可看他这副高兴的样子,七里也没法继续劝说。
建文注意到了两人的对话:“也许,他也有他的苦衷吧?”七里淡淡道:“你可知道,为何铜雀刚才说他可用不着这玩意?”
“嗯?”
“别看海藏珠有着神奇的功效,但真正的达官贵人们,根本不会用这种代价巨大的东西。只有那些走投无路或注定没有未来的人,才会希望从这枚珠子中获取一丝机会——这就是一枚绝望者献上自己生命的珠子。腾格斯本不应该拿的……”
七里自己就有海藏珠,对持有者的心态自然知之甚详。建文听了,一阵黯然,末了苦笑道:“听起来,倒真是我这样的人应该做出的选择。”
“可我们不能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建文点头称是,他上前对铜雀道:“这枚鱼骨,一定要给腾格斯用吗?”铜雀道:“龟僧已经认定他也是结缘者,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缘分注定,你们就不要纠结了。”
建文还不甘心,可这时龟僧已经开始催促。他只好走上前去,腾格斯还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一直东张西望,不知该挑哪一个罗睺蚌比较好。
这次有资格赌珠结缘的,一共有三个人:建文、腾格斯,还有贪狼手下的另外一个人。这人叫毛利,是个黝黑瘦小的汉子,看着像是安南人。建文此前在摩伽罗号上没见过他,大概不是独眼泰戈那种冲锋陷阵的角色。
毛利对这两人没什么强烈敌意,但也没什么好脸色。惩于之前泰戈的遭遇,他们三个没有彼此挑衅,一个个老老实实地站在龟僧指定的一块平骨之上。在他们不远处的巨龟头骨眼窝里,无数烛藻摇曳,其中隐约可见数枚巨大的乳白色大蚌。
这个巨龟头骨里灌满了清澈的海水,就像是把罗睺蚌养在一个鱼缸里似的。里面除了烛藻,还有一种通体发绿的小鱼,与绿玉鱼骨的模样极似。
这时七位龟僧出现在眼窝附近,同时合十诵经。龟僧念诵经文的声音慢慢大了起来,韵律玄妙,汇成一股肉眼几乎可见的声波灌入巨龟头骨。里面的海水开始沸腾、旋转,并形成一道急速流转的漩涡,围绕着罗睺蚌与烛藻以及小鱼旋转。
这一幕,就好似是把佛经的感染力具象化了一样。那些烛藻在漩涡中发出更加明亮的光芒。远远望去,好似巨龟即将睁开双眼复活似的。小鱼们也着了魔似的疯狂跳跃。
铜雀悄声说,那绿鱼乃是一种罕见的小鱼,只在巨龟寺这里生养。它爱吃烛藻,烛藻中含有大量绿玉素,常年进食,都积淀在鱼身体里。等到这鱼死后,骨头的质地就如同绿玉一般硬实。据说唯有绿玉鱼骨,才能撬开罗睺蚌的大壳。
“请这一位欲结缘的施主放出鱼骨。”一个龟僧低声对毛利道。毛利有点紧张地掏出绿玉鱼骨,却不知该怎么办。龟僧抬手一指:“请投入那里。”
毛利掂了掂鱼骨,小心翼翼地朝巨龟的头骨眼窝投去。说来也怪,那鱼骨一离开手,就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似的,在空中缓慢朝眼窝移动。即将接近眼窝口时,它陡然开始加速,噗通一声扎入海水,随着漩涡旋转了好几圈。
忽然龟僧们停止了诵经,声波立断,而海水却依照惯性继续旋转了几圈,才缓缓减速,小鱼们也恢复了正常。那鱼骨失去了裹挟的力量,晃动几下,往水下沉去。它的鱼头部分“铛”的一声,撞到了在烛藻中的一枚大蚌。
那大蚌的外壳原本是曲折飘渺的层叠云纹,被这么一撞,云纹倏然散开,随后数道裂隙朝四周延展而去。“喀嚓”一声,整个大蚌居然应声而碎,露出里面一枚晶莹剔透的小珍珠。周围海水开始出现一圈圈涟漪,似乎被这珠子的气势所倾倒。
在场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大部分人都没见过真正的海藏珠出世。龟僧们的诵经又开始了,声波传入海水中,形成新的漩涡,如同一只变化万状的手,把那珠子捞出头骨,朝着毛利手里送去。
在旁边站立的贪狼暗自松了一口气。蚌中有珠,总算这笔买卖不亏。至于赚多少,就看珠子里是什么东西了。
毛利无比虔诚地双腿跪地,用双手手掌接过珠子,仔细地端详起来。借着幽幽的烛藻光芒,他隐约见到,那珠子的核心好像是一个蜷曲的阴影。他转动珠子,瞪大了眼睛拼命去看,终于勉强看清,深藏在珠子中心的,居然是一只小小的寄居蟹。
毛利还未深思这代表着什么意义,那珠子突然光芒大绽,把寄居蟹的身影投射出来。只见一只身量巨大的螃蟹幻影浮现在巨龟寺中,俯瞰着毛利。这螃蟹居然还会动,左侧那只巨大的钳子往复开合,居高临下俯瞰着毛利。
毛利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那幻影却突然逼近,挥舞着巨大而凶狠的钳子,朝他扑来。毛利猝不及防,下意识双手外推欲躲,却被幻影穿身而过,发出凄厉的叫喊声。过了约莫十息的功夫,毛利方才如梦方醒,发现幻影消失,而那小珠也不见了踪影。
他低下头去,看到自己的左手中指变得异常粗大,上头覆着厚厚的蟹壳,指弯如钳,熠熠生辉。毛利缓缓抬起头,闭上眼睛感悟了一阵,突然“唰”地睁开双眼,用那变异的中指一勾,龟骨平台四周的贝壳全都飞过来,迅速给他全身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斑斓硬壳,如同一只寄居蟹找到了巢穴。
周围的人都看明白了,这枚珠子赋予毛利的能力,是召唤周围的贝类螺类,给自己覆上一层铠甲。贝螺不缺,铠甲不破,这能力在陆上一无是处,在海上堪称是中上品级的。
毛利自己喜上眉梢,贪狼也露出满意神情。这在越船劫掠时,可是个不错的能力。唯一可惜的是,毛利本人并非近战好手,如果是独眼泰戈配这个能力,即能一跃成为顶尖主力——想到这里,贪狼的心情又不好了,他狠狠地瞪向铜雀那边,眼眶里浮现出嗜血的狂热。
在龟僧的恭喜之下,毛利很快退下,去尽快适应自己的新能力。龟僧又走向腾格斯,请他放出手里的绿玉鱼骨。
腾格斯早已经按捺不住兴奋,大手一挥,鱼骨如同飞箭一样嗖地飞入巨龟头骨。接下来的事情,和毛利的流程完全一样。龟僧们先诵经激起海水漩涡,带着鱼骨旋转,然后停下来,让鱼骨随着海流漂流,自行寻找有缘分的大蚌。
这鱼骨在海水里挣扎了一番,来回周折数次,终于也如愿以偿地落在了一处罗睺蚌上。那蚌壳轰然开裂,再次奉献出一枚海藏珠来。
龟僧们把那珠子从头骨里捞出去,抛向腾格斯。腾格斯在嘴里念念有词:“要一个能操船的,操船的!”迫不及待地把珠子接过去,瞪眼往里瞅,瞅了半天失声叫了一声:“这,这是啥?”
第十七章 奥秘
在珠子里的,是一条小小的梭形鱼,头白嘴红,背部还泛着青色纹理,鱼身两侧有长长的胸鳍一直延伸到尾部——如果有老渔民看到,一下就能叫出名字,这是飞贼鱼,也叫飞鱼。每到夜里,海上就会看到这种鱼成群结队地跃出海面,横冲直撞。
这种鱼名字里带个飞字,其实并不会飞,只是利用宽鳍在海面上滑翔,一次能滑出去个三、四丈远。
腾格斯不认识这条鱼,只觉得它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操船的样子,模样又小气,露出失望神色。可海藏珠可不管这个,哗的一声,飞鱼的幻影投射在穹顶,然后拍动鱼鳍,朝着腾格斯尖叫着扑过来。
腾格斯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任凭那珠子扑过来。一道耀眼白光闪过,众人看到,腾格斯的后背,多了两道飞鱼的宽鳍。鱼鳍上端与他的肩胛骨相融合,下面沿着腰身两侧延伸。
以那鱼鳍的宽度,若长在普通人身上,最多也就是一对翅膀……可问题是,腾格斯体型十分硕大,那两扇鱼鳍跟他一比,完全不成比例,简直就是巨象身上多了一对燕子的翅膀,那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铜雀、建文、七里这几个人,表情十分尴尬,站在一旁的贪狼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在穹顶上隆隆做响。
飞鱼是个好能力,可是得看给谁用。腾格斯这种壮汉,不可能被宽鳍托起,这枚海藏珠给他,无异于给乌龟装上车轮——乌龟爬得本来就慢,就算有车轮又能快到哪里去?
一想到铜雀处心积虑,却只换来这么一个鸡肋能力,贪狼就忍不住要大声嘲弄一番。腾格斯自己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他扭动身躯,发现在陆上是没办法实验自己的新能力,得等回到海面才行。
龟僧们面色如常,见怪不怪,一切皆为缘法。他们请腾格斯离开,然后对最后一位发出邀请,让建文丢出鱼骨去。
建文此时战战兢兢,心理压力非常之大。他不知道自己的运气会是如何,是和毛利一样碰到一个防御为主的能力?还是和腾格斯一样,弄来一个尴尬的鸡肋能力?
鱼骨游入头骨,随着漩涡转了几圈。诵经声停下来以后,鱼骨开始朝着底部缓缓沉去。建文在外面一看走势,心里咯噔一声,鱼骨要沉底的那一片范围,并没有什么大蚌的身影。
罗睺蚌很大,又会发出微光,绝不可能会看漏。建文仔细看了很久,连每一丛烛藻的底部都盯过了,却一个都没看到。他心急如焚,转头去问龟僧:“如果鱼骨沉底没碰到任何大蚌,怎么办?再扔一次吗?”
龟僧的回答模棱两可:“一切皆听缘法。”
皆听缘法?那完了,就是这玩意跟我没缘分喽?建文大急。没有海藏珠,他就去不了佛岛,去不了佛岛,就没办法对叔父展开复仇。他现在顾不得什么诅咒代价,一心想要尽快获得一项能力。这枚鱼骨,是他翻盘的唯一机会。
建文捏紧双手,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前方。只见那鱼骨终于沉沉落在水底,全程没有碰到任何大蚌。建文发出一声失落至极的低吼,一屁股坐在地上,沮丧不已。前面两位好歹是得到了海藏珠,可他却连蚌边都没摸到,没缘分也不至于没到这个地步。
贪狼又一次发出大笑,心里痛快了不少。这一出,比亲手杀了他们还解恨。他甚至已经在心里盘算,等一会儿回到海面,把这些家伙抓去喂虎贲之前,一定得现场表演娱乐一下。
这时铜雀却开口道:“你们快看。”
众人连忙抬头看去,只见一簇微弱的光芒,从烛藻深处徐徐亮起,几片微小的碎片悄然漂浮起来。众人这才看清楚,原来绿玉鱼骨并未错失,它确实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罗睺蚌——实在是因为这蚌跟它的同类相比,个头实在是太小了,甚至比鱼骨本身还小,又深藏在烛藻深处,难以分辨。
建文苦笑着重新站起身来。他没想到,最后鱼骨点到的,居然只是这么一枚小小的蚌。算了,小就小吧,总比没有强。
这时七里伸出手来,按在他的肩膀,沉声道:“一个人只有一次机会,你要三思。”
每个人一辈子只能拥有一枚海藏珠,不能更换,也不能放弃。如果这一枚小珠子的能力很垃圾的话,建文付出的代价就全无意义了。
建文自然明白这一点,可他苦笑着摇摇头,指了一下旁边的龟僧。既然是赌珠,便必须要承担这样的风险。现在就算他想退出反悔,巨龟寺的和尚也绝不会允许。
就在这时,一枚小小如蚊蝇一般的闪亮珠子,在水中冉冉升起。龟僧们齐声诵经,把它从海水里捞出来,抛到建文手里。建文双手捧住,圆睁双眼,才能勉强确认这珠子确实是在手上——因为它实在太小了。
他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珠子,抬到眼前,拼命往里头看,心想这么小的玩意儿,里面能有什么?他看了半天,只看到珠子晶莹剔透,里面却是空空如也。佩徳罗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自制的放大镜,给他扔过来。
建文接过放大镜,仔细审视了良久,这才勉强看到,在珠子的正中间,悬浮着一个小小物体,形状接近金丹的模样,颜色略黑褐,和砂砾差不多——不,它根本就是一粒沙子!
事实很明白了,那枚小小的罗睺蚌无意中吞下一粒小小沙子,然后形成了一枚小小的海藏珠。
这可真是一个大玩笑。大海用最罕见、最珍贵的方式,形成了一枚最普通的珍珠。说实话,这还不如打开一个空空如也的罗睺蚌呢,至少还有下一次获得能力的机会。
而此时建文想反悔也不成了。那一枚米粒般大小的海藏珠开始散发出不太夺目的毫末微光,在半空中投出一道弱弱的幻影。众目睽睽之下,幻影里显现的,正是那粒平凡至极的小沙子。
所有人都为之惊诧不已。他们其中有人多次参加赌珠,见过最惊艳的能力,见过最鸡肋的能力,也见过空空如也一无所获的倒霉蛋。可他们从来没见过如此可怜而卑微的收获。
贪狼那边的人看到此情此景,放声大笑起来,仿佛在听一个最好笑的笑话。就连铜雀,也面带诧异,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好。七里忧伤地摇了摇头,建文这次可真是太亏了。
全场的主角建文,此时尴尬着一张脸,一动不动。那沙子的幻影朝他扑来,一道白光闪过,小珠子直接融入了他的胸口,一闪即不见,从外表看并无任何异状。
龟僧们再度开始诵经,赞美每一枚珠子都归为缘法之人的玄妙。腾格斯心思最为耿直,他自己有了海藏珠,见建文也收珠入体,不待诵经结束,便迫不及待地跑过来问道:你的能力是啥呀?
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一粒小小的沙子,到底能带给建文什么能力?这将决定他接下来的人生走向。
大家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建文却茫然地摇摇头,他并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也没有什么声音在脑海里提示。他试着伸出手去,用力朝前一挥,什么都没发生;他又试着狠狠跺了一下脚,除了震起一片海尘之外,也毫无变化。建文手舞足蹈,几乎把自己会的武术套路都演了一遍,仍旧没对周围造成任何影响。
见到建文不明就里,腾格斯赶紧一转身,略带得意地露出自己脊背上的鱼鳍:“你看,俺背上长了鱼鳍,你是不是背上也长了沙子?”
建文苦笑着把衣袍都脱下来,露出身体,可上上下下检查了一圈,却全无变化的迹象。按道理说,每一枚海藏珠,视融合部位不同,都会让身体一部分产生异化。比如七里的长发化为珊瑚,腾格斯脊背生鳍,贪狼的手指会化为鲨牙等等,可是建文融合了珠子之后,却一点变异都不显。融合珠子的胸口部位,肌肤依然平整如新,全无瑕疵。
无奈的建文把探询的目光看向龟僧,龟僧却淡然回答:“我等只安排缘法,至于珠中奥秘,却要施主自行体悟。”
铜雀皱着眉头,沉思片刻遂开口道:“我听说有一种异化,不是从外至内,而是从内至外。那海藏珠既然是透胸而入,说不定异化是从心脏开始。”
他这么一说,建文为之哑然。心脏深藏胸腔之内,不剖开是看不出变化的,这岂不是说,自己活着是永远搞不清发生什么事了?
贪狼在远处大笑道:“如此最简单不过。铜雀你想知道答案的话,我可代劳帮你剖开。”他抬起手臂,那化为鲨齿的手指发出光芒,随时可以捅进建文胸口,把鲜血淋漓的心脏挖出来。
他的心情变得好了一些。在刚才的赌斗里,泰戈虽然失去一枚鱼骨,可对方也没得到什么好处。泰戈下次还有机会,而建文这辈子也别想染指第二枚海藏珠了,只能窝囊地伴随着一粒破沙子,慢慢变成一尊沙像。
这比直接杀了他,可过瘾多了。贪狼心想。
想比起贪狼的愉悦心情,建文可谓是跌落到了情绪的谷底。他心乱如麻,胡乱把衣袍披起来,失望得几乎站立不住。腾格斯见他神情恍惚,抓了抓小辫子,劝道:“搬沙子也好嘛,搬沙子也挺好。”他好心伸手要去搀扶。不料建文肩膀微微一歪,把前胸贴在了腾格斯的腰间。
这一碰不要紧,建文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连龟壳顶上的水波都颤抖起来。七里目光一闪,如同闪电一般冲了过去,飞快地把他和腾格斯分开。建文躺倒在地,额头上冷汗直冒,脸色煞白,双腿兀自抖动着。
“你对他做了什么?”七里瞪着腾格斯。腾格斯一脸无辜,连连摆手说我什么都没干。七里见他两手空空,确实没有武器,又问道:“那你发动能力了?”
腾格斯更是十分委屈:“俺在陆地上,咋发动那飞鱼之力啊?”他说的是实情,那两扇鱼鳍仍旧紧贴在脊背上。更何况,就算是真发动了那能力,也只能让整个人滑翔而已,不可能会导致建文发出那声惨叫。
七里歪了歪头,有些困惑。佩徳罗这时怯怯地举起手:“能否让在下近前一看?”七里狐疑地瞪了他一眼,这个西洋人能懂什么?铜雀缓缓一点头,说让他看看吧。
得了铜雀首肯,佩徳罗走上前来,嘴里念叨着:“凡事需有对照,此乃观察之不二法门。”他搓着手,从腾格斯看到建文,又从建文看回腾格斯,来回观察了好几圈,突然眼神一亮。他俯身到建文身前,伸手撕啦一声,把他的上衣袍子扯开,发现胸口居然多了一道血痕。
这血痕一看就是被带有锯齿的匕首所划,边缘还噌噌冒着血,难怪建文会疼得嗷嗷叫。
可这伤口平白无故是从哪里来的?
佩徳罗又走到腾格斯跟前,盯着他的宽大胸膛。之前腾格斯和独眼泰戈发生冲突时,被后者用匕首划了胸口一刀,这才导致鱼骨易手。而现在,他胸口的那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居然消失不见了!古铜色的皮肤光滑平整,全无痕迹。
佩徳罗观察片刻,从腰间掏出一把贝壳磨制的小刀,在自己的手指上轻轻划了一道,立刻有鲜血涌出。他把建文从地上拽起来,用后者的胸膛贴住自己肩膀。建文又发出一声惨呼,不过这次声音小了很多。
佩徳罗抬手一看,自己指肚上的伤痕已经不见了,而建文的手指上的同样位置,多了一小道血痕。
在旁边观察的七里和铜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眼神却透着困惑和古怪。他们似乎看懂了,又似乎没看懂。佩徳罗又低头观察了一阵建文手指上的伤口,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止血的药粉,给他敷上,看了看伤口变化,终于抬起头来。
从佩徳罗半文不白的讲解中,众人约略明白,建文这是得了一个什么能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宝贵能力:治愈。
无论是腾格斯胸口的刀伤还是佩徳罗手指上的划伤,都可以通过与建文胸膛接触的方式,得到治疗——不,更准确地说,是得到转移。
建文并不能治愈那些伤口,他的能力是把这些伤害转移到自己身上,代那些人承受这些苦痛。所以他刚才会叫得那么惨,因为能力发动之后,等于是替腾格斯挡了独眼泰戈那一刀。
更悲惨的是,根据佩徳罗的推测,建文并没有什么独特的恢复能力。刚才他把自己手指的割伤转移到建文手指上,伤口愈合并没显著增快,涂了药粉以后才能止住血。换句话说,建文把伤害转移到自己身上以后,只能如普通人一样慢慢养伤……
与其说这是治愈能力,倒不如说是代人受过的牺牲能力。
就算是如来佛祖,也不过如此了。
贪狼远远看到这一切,眼神里发出贪婪的光芒。这是一个极其罕见的贵重能力,用得好,可以瞬间扭转战局。每一个指挥官,都希望自己的队伍里能有这么一个人。不过对拥有这个能力的人本身来说,绝对不算是什么好事,等于要承受无数的苦痛,而且没完没了。
他暗自盘算,要不要出手把这小子夺过来,有他在,不啻一枚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贪狼摆摆手指,毛利和一脸倒霉模样的泰戈心领神会,悄然先行离开,回去布置。
七里和铜雀同情地看向建文,他们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两人心中都浮现出一个疑问,为什么会是这么一个能力?那海藏珠里含的明明是一粒沙子,可沙子何曾会有转移伤痛的力量了?
龟僧们也注意到了这个小珠子的神奇功用,他们齐步向前,为首的僧人恭敬道:“昔日佛祖割肉饲鹰,舍身饲虎,为拯救众生不惜损伤法体,真传为之大彰。施主明此缘法,慈悲为怀,故能得此神通,深得佛法之精微奥义,成就无上功果。”
说完这一大套东西,为首龟僧取来一套袍靴:“施主与我佛缘分深厚,不妨剃度入寺修行。”
这种舍己为人的悲悯能力,在贪狼眼里,只是一个有用的战场辅助能力,在和尚们眼中,几乎就是佛法精神的具象化。难怪连巨龟寺的这些和尚们,忍不住开口发出邀请,这太对他们胃口了。
建文瘫坐在地上,一听这话,登时无明火上心头。自己得多少世不修德,才能撞见这种倒霉能力,这些和尚居然还让自己削发出家?实在是太过分了。
“不入!不入!”建文生硬地拒绝了,疼得呲牙咧嘴。
腾格斯见状要扶起他来,却被建文躲开了,生怕再传染什么病痛给自己。最后还是佩徳罗跑过来,搀扶建文起身。幸亏佩徳罗身上没啥毛病,建文总算能喘一口气。
铜雀清了清嗓子,打了个圆场:“各位大德,缘法随定,不可勉强。我们还有别的事情,今日就先告辞了。日后有幸,一定回来还愿。”然后他用眼神示意佩徳罗和七里,赶紧把建文搀开。
如今所有的鱼骨都用完了,在这里留着也没什么意义,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巨龟寺的龟僧们却站成一个弧形,把他们的退路切断。铜雀面色不悦道:“巨龟寺从来只看缘法,不干涉赌珠之事。你们今日是要破戒吗?”
为首的龟僧不温不火地双手合十:“这位施主的能力与佛法甚有渊源,在我巨龟寺修行,他日成就不可限量。”
铜雀还未回答,建文大喊道:“我才不要这个鬼珠子,你们想要,尽管拿去就是!”七里和腾格斯觉察到场面要糟糕,纷纷警惕地端起姿势,随时准备出手。
面对这个变化,站在远处的贪狼也大为惊奇。他没想到,这个“牺牲”能力,连巨龟寺的和尚都动心了。他捏了捏下巴,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才能从中获得最大的好处。
他本来打算让两个副手先回摩伽罗号上,等到建文一离寺,就发动攻击抢人。现在龟僧横插一脚,局势就复杂多了。
这时毛利和独眼泰戈匆匆跑回来,贪狼道:“都安排妥当了?嗯?”他说到一半,发现两个人的脸色却都十分古怪。独眼泰戈凑到贪狼耳边,小声道:“我们刚才出去看了一下,有点不对劲,有第三波人潜入巨龟寺了。”
“什么?”贪狼蚕眉一挑,巨龟寺深在海沟之下,能来的都不是善与之辈。更何况龟僧们竟然全无觉察,这说明来的人更不得了。
“破军?七杀?”
大海之上,高手就那么有数的几个,贪狼在心中飞快地过了一遍,正在猜想到底是谁会来。他正在沉思,突然一声巨响传来。
“轰隆!”
突如其来的轰鸣从地下传来,整个龟壳都为之震动不已,似乎在巨龟寺的底部发生了一次巨大的爆炸。无论龟骨、烛藻还是站在上面的那些人,都随之摇摆不定。他们惊慌地环顾四周,能看到强烈的硫磺气息涌入龟壳之内,海水咕嘟咕嘟地翻腾起来,还隐有火焰撩起,把外面的一丛丛烛藻烧成一片灰炭。
看那情形,就好似龟壳下方即将有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要喷发似的。
龟僧们再也顾不上劝诱建文出家,他们同时伸长脖子,绿豆般的眼睛努力睁大,朝外面望去。每一个僧人身上,同时浮现起淡淡的金黄色佛息。
这些僧人短暂地交头接耳,然后分别朝着不同方向离开。巨龟寺能够屹立这么久不倒,一定有它的手段。
很快又有一次炽热的岩浆自下而上猛烈喷发,引发了寺内的剧烈震动,不少小骨头被生生震断、震碎,纷纷从穹顶跌落。这时第三波汹涌的岩浆冲破地表,在海中像一条赤龙跃起,竟将上面的龟壳烧出了层层裂隙。整个龟壳之内,如同下了一阵火雨。
海水从条条裂隙里向巨龟寺内渗入,巨大的压迫让整个龟壳发出咯咯的声音。突然传来“轰隆”一声,一艘黑漆漆的硕大舰只悍然撞破龟壳穹顶,朝里面冲撞过来,大量的海水裹挟而入。它的舰首是一只狰狞的虎头鱼,绘着龙胆徽的大旗醒目无比。在船舷两侧,写着四个大字:风林火山。
七里发出一声震骇的尖叫:“是幕府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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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