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接话接得很快:“是啊,是你爷爷住过的。”
难怪爸爸这么生气,文兮刚才那样说话显然是对死去爷爷的不敬,换做是我也会窝火的。可奶奶思想那么守旧的人却没有说什么,可见她对文兮有多宠了。
我心里毛毛的,不就是因为文兮的妈妈出身好吗,出身好又不能当饭吃。
除了出身这一点,我妈哪点不比文兮她妈妈强!
这边气氛正尴尬,忽然咣的一声响,紧接着是妈妈焦急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没注意…”
妈妈赶紧蹲下去清理地上的瓷器碎片。她好像刚从厨房端什么出来,一时失手摔碎了。奶奶正愁心里的气没处撒,冲着妈妈劈头盖脑一顿臭骂。妈妈性子软,只是一个劲地道歉,我爸又拉不下这个脸跟奶奶怄气,场面顿时乱了。
我实在看不下去,提高了声音:“好了好了,我妈也不是故意的,奶奶你身体不好,还是别动气——兮兮你也劝着点,别让奶奶气坏了。”
文兮听我这么说,也帮着劝了几句,总算是劝住了。
我这番话讲得还算体面,既不会得罪奶奶,也帮妈妈圆了场子。不然别说是奶奶了,爸爸脸上也挂不住。最近这几年奶奶身体不怎么好,我还是少惹她为妙。万一病着累着了,没准还是我的不是。
妈妈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转身回了厨房。我怕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也跟着去,想帮忙打扫一下。
我前脚刚迈进厨房,就看见妈妈背对着我站在洗碗池边,肩膀一颤一颤的,像是在哭,一边还喃喃叫着:“倾心,倾心…”
“妈,你怎么了?”我说,“你叫我啊?”
妈妈被我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抹眼泪:“没事,我没事。”
“还说没事呢,瞧你的眼睛,都红了!”我走过去,帮她理了理头发。
妈妈不再年轻了,眼角的鱼尾纹很明显,一双手也很粗糙。她的青春大半是葬送在这个厨房里的,每天忙里忙外,又要伺候奶奶,又要照顾丈夫和女儿,可奶奶还是对她那么刻薄。我这个当女儿的太窝囊,根本不能为她做什么。
今天这事确实蹊跷,妈妈平时没有少被奶奶数落,比这过分的事情多得去了,也没见她掉过眼泪,何况还是一边哭一边叫我的名字。
我问她:“妈,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我怎么觉得你们今天都怪怪的。”
被我这么一问,她顿时有些紧张,忙说:“没有…你从小就在这个家长大,什么都看在眼里,我们能瞒你什么啊?”
我想想,说得也是。就算妈妈真有什么瞒着我,她不想说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也不能勉强她。
“妈,老太太欺软怕硬呢,婶婶经常顶撞她,也没见她怎么数落婶婶啊。你以后受了气也别忍着,该顶还是要顶回去的。”我说,“她那么喜欢文兮,干吗不搬去叔叔家住?不就是因为你好欺负呗。婶婶才不会这么好言好语去伺候她。”
妈妈瞪我一眼:“小孩子别胡说。那是因为你婶婶公司事情多,家里事情都是雇保姆做的,她哪有时间照顾奶奶。”
“是是是,老太太是把你当免费保姆使唤呢。”
“鬼丫头!”
见妈妈露出笑脸,我心里也踏实了很多。
手机很不应景地再次响起,把我们母女间其乐融融的气氛都给破坏了。铃声音量太大,一边响一边振,还是那个陌生的号码。
我有点不耐烦,刚想挂,妈妈催我:“接一下吧,你总喜欢挂人电话,没准人家真的有事找你呢。”
我耸耸肩,按下接听键:“喂?”
“是我。”对方的声音有些低沉。
“你是…”
“下午五点半左右,我的车在中贸大厦外面撞到过你。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有没有事。”
我恍然,难怪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看来这个人不仅长得好看,还蛮细心的。
“谢谢你,我很好,连皮外伤都没有呢。”
“嗯。你是文倾心?”
我的大脑停顿了三秒钟。如果说他知道我的名字是因为下午听过孙浩宁叫我,可是,他竟然知道我的姓!
我迫不及待问:“你怎么知道我姓文?我们认识?”
“不介意的话,明天我们见一面吧,”他很果断,“下午三点,滨湖路五十三号香榭咖啡厅,就在中贸大厦对面的那条街。”
“好。”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天生是个好奇宝宝,这些疑问不弄清楚,睡觉都可能会失眠。
“嗯,明天见。”他挂电话的速度很快。
嘟嘟嘟的忙音在我耳畔回响,我才想起忘了问他名字了。
“是谁啊?”妈妈眼中带着一丝好奇,“男人的声音,不过好像不是浩宁。
难道你还有别的男朋友?”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在喝水,不然肯定会喷出来。
我说:“什么叫我还有别的男朋友?我压根一个男朋友都没有!刚才打电话来的好像是一个以前认识的人,不过我不太记得人家了。”
“你没男朋友?浩宁不是…”
“妈,你说什么呢,浩宁怎么可能是我男朋友!我只当他是哥哥。再说了,人家有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子。以后在浩宁面前你可别这么说了,会尴尬死的。
哎呀我不跟你说了,设计图还没画好呢,后天上班要用的,我先回房了。”
我找了个借口赶紧溜了出来。
经过客厅的时候,爸爸正在看报纸,奶奶和文兮都不在,估计回房去了。
爸爸看见我从厨房出来,示意我过去坐。
他问:“倾心,今天去看医生,情况怎么样?”
“很好啊,张姐说催眠治疗很有效,我现在几乎不做那种奇怪的梦了。爸你放心吧,我没事的。”
“哦,是吗。”爸爸皱了皱眉头,看上去并不是很轻松。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听你奶奶说今天有男人送你回来的,是浩宁吧?浩宁这孩子不错,人长得精神,也有出息…”
“爸,你有空多陪陪我妈,她最近身子也不是很好。就这样吧,我先回房了。”
成功转移了话题,趁爸爸还没反应过来我急忙跑上楼。
自打孙浩宁回国,爸爸妈妈一门心思想撮合我跟他,害我每次一听到这个话题就落荒而逃。真不知道他们急什么,我才刚大学毕业,又不是人老珠黄的大龄剩女。
回到房间后,我耳边总算恢复了清净。
我打开电脑,开始赶前几天刚接的室内设计的效果图,周一上班就要交了。
我们设计部的黄主任是个更年期老处女,脾气坏得不得了,稍不顺心就会指着鼻子骂人。更闹心的是,她还是奶奶的干女儿。她和老太太一个鼻孔出气,看我很不顺眼。我可不想有把柄落在她手上。
折腾完手上的工作,我打了个哈欠,瞥见电脑屏幕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
我伸了个懒腰,准备关电脑睡觉。就在这时外面突然雷声大作,大雨哗哗的就那么下来了。一回头我就看见打在窗户玻璃上的雨水跟小溪似的汨汨往下流淌,看来不仅雨大,风也不小。我忙起身去关窗户,心里埋怨这什么鬼天气,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呢。
念着念着,我才想起昨晚在网上看见的消息,应该是台风要登陆了。A市离海近,肯定会受一定影响。现在正是七月,房间里挺闷热的,可是不关紧窗户的话雨水又会打进来,我只好把空调给开了。
忙完这一切,我平躺在床上,脑子里如糨糊般一团混乱。
一天终于结束,忙忙碌碌,却又不知道我在忙碌些什么,心里空空的,只有耳边的雨声才是真实。小时候我很喜欢晚上下大雨,越大越好,这样我躲在被窝里就会很有安全感。人大了心境就不同了,现在哪怕给我十床被子,也唤不回小时候那种感觉了。
在雨声中,我渐渐进入梦乡。
那片熟悉的草坪又出现了。我知道这是梦,又害怕又期待。害怕看见时宇锋,也期待看见时宇锋。
我沿着草坪一直往前走,雾很大,走着走着孙浩宁出现了,他笑着摸我的头,嘴里喊的却是“素素”。我刚想告诉他“你叫错了”,又听见有人在背后大声喊我的名字。
“文倾心,文倾心…”声音低沉沙哑,有些耳熟。
我回头,错愕——居然是白天撞到我的那个男人。
猛然一个惊雷响起,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喘气。我从小就怕打雷,一打雷就哭。这已不是第一次半夜被雷声吓醒了。
外面的雨依然很大,噼噼啪啪敲在窗户上,又像是敲在我心上。闪电一个接着一个,房间里忽明忽暗,特别诡异。我下意识往墙角缩了缩,右手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我一把推开,抓起床头的绒毛娃娃紧紧抱在怀里。
在闪电的光亮中,一张狰狞恐怖的脸毫无征兆地闯进我的视线,眼球凸出,嘴角挂着鲜血。我条件反射,闭上眼睛大声尖叫,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蹿出来。
可是叫完之后我又觉得那张狰狞的脸有些眼熟,好像…
我壮起胆子把眼睛睁开,借着闪电的亮光又看了一眼那张脸。心,马上回到了原处。
那是我去年在万圣节派对上戴过的面具,觉得有个性所以没舍得扔,一直挂在墙上当艺术品来欣赏。当初闺蜜童珊骂我变态,我还反驳说她没品位。没想到我还真是变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童珊要是知道这事非笑掉大牙不可。
“喂?”
低沉的男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我身子一颤,寒意从脚底心直往头顶冲。
“喂?”又是一声。
我胡乱张望,这才发现放在床头的手机亮着。一定是我刚才拿绒毛娃娃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哪个键。不知道谁这么倒霉,半夜被我折腾醒。
我捡起电话放在耳边,解释:“喂,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按到手机了。没打扰你休息吧,请问你是?”
“是我。”声音有些低沉。
是他?不会这么邪门吧,刚做梦梦到他,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脑子里的画面飞快闪过,我恍然大悟。下午他用我的手机拨过他的号码的,我刚才一定是按到了通话键,直接拨出去了。
他又问:“你没事吧?刚才…”
“哦,没事没事。”我特别不好意思,语无伦次,“我做噩梦,然后不小心按到手机,然后…然后就…”
“嗯,没事就好,早点睡吧,下午记得准时来。”
我还在内疚和尴尬中煎熬,他已经把电话挂了,速度那叫一个快。除了雨声和时而响起的雷声,房间里一片安静,我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经过这么一闹,我的睡意全被赶到爪哇国去了,口干舌燥,心跳一时也难以恢复正常。偏偏倒霉的事一旦发生,就不会这么轻易收场。我想起来倒水喝,伸手去按床头的电灯开关,按了三下没反应——停电了。
我心烦意乱,也不管天气闷不闷热,把自己裹进珊瑚绒毯子里面。雷声隔一会儿就轰轰响几下,我数着绵羊,一只两只三只,数到九百九十只,头脑还是比白天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百无聊赖时,楼上忽然响起了哒哒哒的脚步声,怪吓人的。我以为是我的妄想症又犯了,也没去管它,翻个身接着强迫自己睡觉。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果然没了。我琢磨着,张姐不是说我的病情不严重吗,可这还是我头一次出现幻听的情况。秦莉也曾对我说过,她只是幻想,没有幻听。这么说来,这脚步声…我浑身冰冷冰冷,汗毛都竖了起来。
几分钟后,脚步声又出现了,而且这次不仅仅是脚步声,还有女人的哭声,很轻很轻,她像是刻意憋着不想让人听见但又控制不住自己一样。我又害怕又好奇,坐起来缩在床头,死死抱住手上的绒毛娃娃。
我房间的上面是阁楼,平日房门紧闭,只有爸爸妈妈才有钥匙。问起的时候,他们就说里面堆着一些旧家具,太脏乱了所以锁着。我一直没有怀疑这个说法,一般人家里的阁楼也都是这么用的。
如果是小偷的话,不应该去阁楼偷东西啊?还有刚才那抽泣的声音…
雨依旧很大,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哭声都已经没了我才鼓足勇气,掀开毯子从床上下来。好奇心害死猫。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要是不上去看一眼,我一定会因为胡思乱想而神经错乱的。
我攥着手机慢慢向门口走去。闪电亮起,把我的影子印在地上,老长老长的。我低头看见自己一身雪白的睡裙,加上及腰的披肩长发,在这种情况下估计任何人看见我都会被吓晕的。
我很小心地打开房门,借着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弱光芒,一步一步爬上楼梯。
为了不发出声音我连鞋子都没穿,脚底心冰凉冰凉。
“你在做什么!”
“啊——”
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心底的恐惧刹那间完全爆发。我大声尖叫,同时把手机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狠狠砸去。
“哎呀!你干什么,疯了吗!”
这一次我听清楚了,好像是奶奶的声音。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往楼下看去。可是周围漆黑一片,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奶奶在那里大声叫骂。一定是我刚才用手机砸到她了。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伴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爸爸妈妈拿着电筒从房间跑出来。
爸爸一听奶奶在骂人,赶紧下楼安慰她老人家去了。在电筒的光亮下我看见奶奶正捂着肩膀,那张脸比包公还要黑,一副恨不得把我生吞了的样子。
妈妈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她抬头问我:“这是怎么回事啊,倾心?”
“我…”
“神经病!半夜三更不睡觉你跑楼上去干什么,又犯病了吧?总有一天我们全家都会被你克死的!不愧是你妈那种没教养的人生的女儿,你们姐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小贱人…”
奶奶的话就跟唐僧的紧箍咒一样,咒得我脑袋犯晕。后来她说什么我根本没听进去,光看见她的嘴巴一张一合。我感觉自己的头很沉很沉,天旋地转,然后眼前一黑我就往前栽了下去。
意识消失前,我听见妈妈大叫一声我的名字,然后有人接住了我。
“倾心?你终于醒了!”闺蜜童珊甜美的微笑在我睁眼的第一时间出现在我面前。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挥之不去。我已经猜到了,这里是医院。
“童珊你怎么在这里,我爸妈呢?”
没等童珊回答,我妈走进病房,一边说:“你可算是醒了,昨晚把我们都吓坏了。”
“昨晚?”我回想了一下,突然浑身僵硬,“妈我跟你说,你千万要相信我啊。阁楼闹鬼呢,我亲耳听到了女人的哭声,我半夜起来就是想去…”
“别胡说,这世上哪有鬼!”妈妈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我没胡说,是真的。”
童珊小心翼翼问我:“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不是,才不是呢!”我反驳,“我犯病只是幻想,我又不幻听。妈,那阁楼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啊,怎么会半夜三更闹鬼啊?”
“小孩子家,又胡说了,不是跟你说过上面是一些没用的家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