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酒会上要喝的酒肯定不少,她一个人去拿也拿不了。

“也好,你朋友们喜欢哪种酒,你应该知道吧?”

“嗯,差不多吧。”

赵沛航跟她一起下酒窖,边下楼梯边感叹:“你这地方可真不错,一不小心还真以为身在法国。”

“法国有的酒庄很老了,设备环境还不如我这个。”

“还有橡木桶……可以啊,挺像模像样的。唔,”他吸了吸鼻子,“就是有点二氧化硫的味道。”

类似臭鸡蛋的气味,中学的化学课上就学过。

“那批酿坏了的酒也在这里了?”

“没有酿坏,只是有瑕疵而已。”

她想到父亲跟她说的,要给酒一点时间。

“今天我们不喝这个了,喝点好酒。”舒眉往酒窖深处走,从一排排架子上看过去,“这里有一瓶科波拉的‘钻石’,设拉子是澳洲的,还有美国俄勒冈的黑皮诺……你和你朋友们是喜欢果味重一点还是香料香气重一点的酒?”

“我喜欢白葡萄酒,他们喜欢成熟复杂的口感,酒精度不要太高,喝醉了我怕他们把你这酒庄都拆了。”

“拆吧,拆了我再找我婆婆申请经费重建就是了,不破不立。”她拿了一瓶黑皮诺,又蹲下去,从酒架的抽屉里拿出一瓶酒,“找到了!2008年法国夏布利的酒,口感比较清新,单娴应该会喜欢。”

“我看看。”赵沛航从她手里把酒抽走,看了一下酒标,又放回抽屉里,“这酒挺贵的,你留着吧,别给无关紧要的人糟蹋了。”

“人都请来了就是朋友,怎么是无关紧要的人呢?我说,你到底跟人家有什么恩怨,要弄得这么剑拔弩张的?”

“本来只是小事,都过去很多年了。可那天你爸住院手术你也看见了,她明摆着就是找我茬,还记着当年的仇呢!”

“她后来跟我解释过,站在医护角度的确情有可原啊!人家还专门跟我道歉,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所以就邀请她到家里来烤肉啊?我说你们女生怎么回事,发现有威胁的同性不是应该互相嫉妒斗争么,怎么还做起朋友来了?”

“她威胁到我什么了?”

“我啊!我这么玉树临风,难道不值得你们为我斗争一下吗?”

舒眉嗤笑:“少胡说八道了!就算改嫁我也不想再嫁个医生。”

赵沛航眼睛里微微一黯。

“我不是说医生不好啊。”她意识到可能打击面太广,解释道,“但不是有人说,结束一段不好的婚姻才是人生新的开始嘛?为了忘掉过去的不愉快,换个新的圈子重新开始不是更好?”

“单娴也不是新圈子啊,她又不是没来过这个酒庄。”

“她什么时候来过?”

“陆潜请我们来烤肉的那一次。那时候她还在我们科室,后来才调去肿瘤外科。那次人多,医生护士一大堆,你可能不记得了。”

那时她的注意力都在陆潜喜欢的人身上,哪会留意其他人呢?

“嗯,有可能。那就是缘分没到,现在做朋友也来得及,你……”

她想说你就当看在我面子上不要跟人家针锋相对,结果话没说完,身体居然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倒,像个轻飘飘不受控制的气球一样,眼前也蓦的一黑。

“喂,你怎么了?”赵沛航连忙伸手去扶,她已经整个人软倒在他怀里。

“……快出去,喘不上气……”

“舒眉,林舒眉!”

赵沛航低咒了一声,看她手里还紧紧攥着刚挑出来的一瓶红酒,赶紧掰开她的手指,随手将酒都放在地上,打横抱起她往外走。

刚走到酒窖门口,就迎面遇上陆潜,身后紧跟着的是单娴。

“舒眉!”

陆潜眼里本来就有焦躁的狂乱,看到舒眉双目紧闭靠在赵沛航怀里,更是整个人扑过来:“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赵沛航咬牙,“应该只是酒窖里空气流通不好……你让我把她放平!”

舒眉被平放在地上,陆潜和赵沛航一人一边跪在她身侧,动作几乎一致地查看她瞳孔和脉搏。

“缺氧?”

“嗯。”

一看就是医生之间的默契。

单娴刚脱了外套在旁边扇风让空气流通,见状把衣服盖在舒眉身上,拿出一个小瓶子抹在她鼻下。

赵沛航都服了:“冬天了你还随身带着风油精?”

“酒庄这儿植被好,蚊子厉害到不用过冬,你被咬了就知道了。”

舒眉被浓重的薄荷味给薰醒,吃力地眨了眨眼。

陆潜的焦灼在眼前放大,她撑起身,刚想问他怎么回事,已经被他一把揽进怀里。

紧紧的,抱得那么用力,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

旁边的两人一时无语。

单娴把风油精瓶子扔给赵沛航,“我去倒点水来。”

陆潜对周围的事情似乎充耳不闻,抱着怀里的人,感觉到她的温热鲜活,胳膊都止不住的发抖。

“不是让你等我一起去挑酒吗,为什么不听?我刚才找不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这有什么可急的。”舒眉也还有点懵,推了他两下,“你先放开,别抱那么紧。”

陆潜把呼吸埋在她肩上,闻到她衣领处透出的橙花香气,还有她头发的味道,怎么都不舍得放。

赵沛航清了清嗓子:“你最好别那么用力,她本来就缺氧,等会儿又被你给勒晕了。”

他这才松手。

舒眉真该感激老天待她不薄,晕都晕倒在两位医生一位护士的面前,几分钟时间就恢复如常,没事儿人一样。

其实她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是觉得心慌气短,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脑子里也乱哄哄的。

品酒会照常进行,因为她说什么也不肯取消。

赵沛航折回酒窖把两人刚才挑好的酒都拿了上来。

客人也陆续都来了。

还有林超群和徐庆珠,舒眉没想到陆潜之前不见人正是去接二老过来。

“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呢?”徐庆珠关切地问,“要不要去趟医院?”

“我晕的时候医生就在身边,还去什么医院。妈,我没事,就是缺氧。酒窖空气不流通,是会这样的。”

“可你这不是第一次了……”

站在一旁的陆潜蹙眉:“以前也这样晕过?”

“没有晕,不舒服而已。在法国的酒庄进修也发生过,没这么严重,而且那时候是身体不太好……总之这回是我疏忽了,加上这批酒里充多了二氧化硫,味道有点重,待长时间是会喘不上气,没什么的。”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陆潜还是立刻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为什么会身体不好?”

她在他眼里一直健康,忙碌,无所不能。

生病和晕倒这种事仿佛离她十万八千里。

可原来……她也有身体不好的时候。

“累着了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舒眉显然不想多谈,拉住妈妈的手,说:“妈,今天我有好多客人,想想又不在,吃的东西我怕弄不好,你要帮帮我!”

“不用麻烦,我已经弄的差不多了。”陆潜站起来,面色沉郁,“你陪爸妈休息,东西可以吃的时候我再叫你们。”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舒眉绷紧的肩膀松垮下来。

“你刚才听到他说的话了吗?他以前叫我们爸妈都别别扭扭的,哪像现在这么自然。”徐庆珠欣慰地在她肩上拍了拍,“陆潜这孩子啊,其实挺好,我没有看错人。”

“妈。”

“舒眉啊,我知道过去有些事闷在心里让你们俩都不舒服,如果可以的话……”

“妈,我现在不想谈这个。您让我静一会儿,你去看着爸爸,别让他喝酒,我等下就出来。”

徐庆祝不放心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舒眉仰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奇怪啊,眼泪都差点掉出来了呢!

原来过了那么久的事情,偶尔还是会以这种方式想起。

不是早就想通了谁都不怪的么,可是,竟然还是会难过。

品酒会有声有色,丝毫没有受到舒眉晕倒的插曲影响。

当然,主要也多亏赵沛航和单娴他们都没跟其他人提,而赵沛航请来的朋友们又都是活跃气氛的好手。

加上跟着爸妈一起来的南南、北北姐弟俩,有了孩子的笑闹声,怎么都不会冷场。

陆潜没什么参与感,一直在厨房里忙,烤炉前烤肉和看火的人是老姚。

苏正宇带着电视台的摄像师来的,进进出出跟着拍这拍那。

林超群还是多少喝了两口酒,坐在一群年轻人里头吹牛皮:“想当年我酿酒的时候……”

舒眉扭转身,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她跟单娴一起,帮着妈妈从厨房里把做好的食物和点心端出来。

餐前的面包、曲奇和泡芙都是她带来的,还有一整个纽约芝士蛋糕放在冰柜里,最后才上桌。

其他菜式都是陆潜的手笔。

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反正回来这么长时间,他做菜已经不仅限于空气炸锅和烤箱的简单套路了。

上桌的菜式里除了有翠绿鲜亮的沙拉、奶白鲜嫩的鱼汤豆腐,还有每人一个小小的砂锅。

砂锅里面是红烧肉,配料只有两个孩子的那一份是家常的卤蛋,其他人的都是一只鲍鱼、一只刺参以及A城少见的羊肚菌,下面垫底的是吸饱了所有食材鲜味和汤汁的米饭,晶莹剔透。

点睛之笔是,陆潜在舒眉从醒酒器往外倒酒的时候走出来,给每个砂锅里刮了几片黑松露。

橡树林的奇香,跟红酒的香气相得益彰。

她不知道他向谁学来这样的创意,但她在欧洲吃的米其林法餐,香气不及这砂锅的一半。

一桌子原本吵闹逗趣的人都安静下来,连两个小朋友都乖乖在位子上坐好,很投入地享用这碗主食。

老姚辛辛苦苦烤出来的牛排和海鲜拼盘当然也很美味,但跟这种精致的创意相比,好像就差了点意思。

加了松露的烤扇贝和生蚝搭配法国默尔索的霞多丽,油脂丰富且加了黑胡椒烤制的牛排搭配有胡椒香气的澳洲设拉子,最后的重芝士蛋糕配一点雪莉酒,也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陆潜的确是下了功夫的。

医学上的营养食谱或许只是一个入口,他找到一点做菜的乐趣,很快就融会贯通,连带着把酒品的搭配都一起研究透了。

赵沛航把酒杯放在桌上,对身边人道:“哥儿几个别光埋头苦吃啊,觉得这酒怎么样,给我们林总说一说。”

苏正宇不愧是媒体扛把子,上来就专业美食主持人似的一通夸,到最后才问:“酒是好酒,但都是世界其他酒庄的,林总自己酿的酒为什么不拿出来?”

“我们今年自己酿的酒出了点问题,我之前也请赵医生带给各位尝过。”舒眉看了身旁的赵沛航一眼,“今天特地请大家过来,就不好意思再拿那个出来献丑了。”

“可之前我们喝的时候没有这么好的菜来佐酒,如果每天都能吃到这样的美味佳肴,就算酒有瑕疵,我也不在意。”

说话的舒诚,是A城有名的大律师,林舒眉听说他的大名还是从本校成功校友名录。

他也A大毕业,法学院。

“是啊,就算有瑕疵,也不代表就找不到解决的办法。难得我们今天这么多人在这里,你就拿来我们尝尝吧?”

见舒眉不说话,单娴小声问道:“是不是要再去酒窖取?你请个人带路,我去帮你拿来。”

“不用麻烦,都准备好了。”陆潜说。

他起身离开餐桌,很快拿着玻璃醒酒器回来,里面桃红色的酒液微荡,正是酒庄第一批下厂的酒。

舒眉连忙迎上去,咬着牙压低声音质问:“你什么时候拿来的?也不跟我说一声!”

“开餐之前就从酒窖取过来了。醒酒时间已经有两三个小时,二氧化硫的味道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陆潜给每个高脚杯里斟酒,所有懂酒的人都看得出作为干型红葡萄酒,这个颜色有点太淡了。

但凑近杯口闻香,其实也没有太重的硫化物的味道。

苏正宇招呼摄影师——快拍快拍。

“果香很浓郁,还有点像红茶的风味。”舒诚轻晃着杯子问,“这酒有名字吗?”

“没……”

“有。”

陆潜看了身边人一眼,“叫舒眉酒,林舒眉酿的酒。”

桌上一片哦哦的起哄声,尤其在座的单身狗们,纷纷“谴责”这种公然秀恩爱、强行往人嘴里塞“狗粮”的行为。

林舒眉手心里却突然捏满了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第19章 霞多丽

“怎么了?”他不明所以。

“没事。”

话题于是都围绕这酒进行。

听大家的意思,她这批充了两遍二氧化硫的酒也不是不可救药。

抛开这层瑕疵,从口味和酿造技术上来说,作为新酒完全合格。

冬日的天色早早就暗下来。

夜里气温低,不再适合室外活动,林舒眉就把人都请到了室内。

美酒喝到微醺,这个状态其实刚刚好。

苏正宇和摄像师把酒庄里外都拍了个遍,显然对这个潜在的素材非常满意。

但他们没有直接来跟林舒眉谈,而是先找到陆潜聊了好一会儿。

舒眉也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

陈若淑站在画板前看陆潜的画。

那幅画已经画了有几天了,是在院子里画的他们住的这个房子。

陆潜他妈妈应该是真对波尔多的生活挺怀念,所以当年建这个房子的时候,也是实打实照着南欧风格来造的。

红瓦白墙,半圆形的拱顶,窄小的窗口,立柱上的浮雕。

尽管她跟陆潜这个儿子的感情谈不上多好,但这房子不惜工本,请了最好的建筑设计师,用最好的石材,内里的装潢、家具也是极尽奢华之能事,明摆着就是给儿子结婚用的。

反正地是自己的,房子想怎么造就怎么造。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舒眉敢打赌,陆潜婚后从没好好正眼瞧过这房子。

他只把这儿当做是禁锢他的牢笼。

刚结婚那阵儿,值完夜班,那么累,他宁可留在办公室帮着教授批改医学生们的试卷,也不愿意回家来跟她大眼对小眼。

后来……嗯,大概从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开始,他回家的时间会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