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潜的回答是No,因为他把煎好的午餐肉放了一片到她碗里:“配沙拉也应该正好,你尝一尝。”
还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煮好的一颗白煮蛋,剥好了,对半切开放进她碗里,惨淡的沙拉一下子豪华起来。
“陆潜……”
“我们不要再为做饭的事情吵架了。”他接过她的话头,“你不做给我吃,我也总得想办法填饱肚子。做一人份也是做,做两人份也是做。民以食为天,我们又是夫妻,我喜欢跟你一起吃饭,这跟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不冲突。”
“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
“那你是想说什么?”
他应该早就看出来,她主动找他,并不是为了那天的争执。
舒眉缓了口气,说:“我想邀请一些客人到酒庄来开个品酒会,当做是……庆祝你痊愈出院。”
大概觉得这个由头实在有点滑稽,她自己都忍不住停顿了一下。
陆潜问:“哪些客人,我认识吗?”
“赵沛航和他几个朋友,还有陈老师和她老公。”
陆潜听到赵沛航的名字就先蹙起眉头。
“陈老师又是谁?”
“陈若淑,南南北北那对姐弟的妈妈!”
啧啧,男人真是薄情,亏得人家当初还想送画画的工具给他来着,这才出院几天,就把人家给忘了。
他噢了一声:“我以为你不喜欢她,所以不打算再跟她打什么交道。”
“好端端的,我干嘛不喜欢人家?”
陆潜两手撑在流理台上看着她,看得她忍不住抬手摸脸:“我脸上沾到酸奶了?”
“如果你邀请客人来开品酒会,我能帮你做什么?”
不愧是陆潜,一眼就看穿她的企图。
“也不用特别做什么,就……可能要准备点吃的,烤肉、海鲜之类的,配红酒和白酒的菜都要有一点。”
“你不是有你同学可以帮你?”
“你说想想啊,她出差去了,不然也不用麻烦你。”
所以他只是个备胎。
陆潜看向她面前的碗:“你吃好了吗?吃好把碗给我。”
他背过身收拾,绝口不提品酒会的事他到底同意还是不同意。
林舒眉一口气堵在胸口:“算了算了,不劳烦你!我去找个提供上门备餐的服务,就说是为了庆祝我爸手术成功。”
反正她要请赵沛航吃饭,本来也就是因为这个。
“你邀请你爸妈来做客甚至到酒庄来住都没问题。”陆潜系着围裙,把洗得白亮如新的盘子放到旁边沥水的架子上,头也不回地说,“但你邀请我的朋友,用这个理由,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哪个是你的朋友?”
“上回不是你说的么,赵沛航是我的朋友,不是你的。还有陈若淑,算是我的病友,你觉得我对人家有意思。”
她到底怎么想的,才会以为他对带着两个半大孩子的年轻妈妈一见钟情?
舒眉被他噎了一下,回击道:“谁说只有你的朋友了,我也会邀请我的朋友。”
“你不是说你没有朋友吗?”
“刚认识的,不行吗?”
陆潜立刻提高警觉:“谁?男的女的?”
“女的。”她没好气儿地回答说,“单娴,肿瘤科的副护士长,我爸这次住院也多亏人家照顾。”
她也不知为什么,脑海里首先就跳出单护士的面孔,大概这就是缘分。
同一个医院的同事,陆潜应该也认识。
“我知道她,我前天去医院,就是她告诉我,你爸爸已经出院了。”他似乎松了口气:“他们是长辈,本来应该我主动上门探望的,可你不给我这样的机会。”
“没这个必要,我们家也不讲究这个礼节。”
陆潜感觉到她紧绷的声线里透出的防备,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跟她之间,两家的上辈人之间,一定还发生过不愉快的事。
她不想说,他就不问。
“院子里的烤架太久不用都坏了,大小也不够用,你要烤肉的话最好去买个新的。牛排羊排要选哪种为主,你根据你挑的酒来做决定,我跟姚叔去买。”
舒眉还有些不敢相信:“你这是同意帮忙了?”
“不是因为我痊愈出院才开品酒会吗?算不上帮忙,不过……”
“不过什么?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要买什么我去帮你买,你想用顶楼做画室也ok,我可以请人再来设计改造一下……”
她说着说着,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他身后,不防两人离得太近,他转过身来,轻而易举就在她唇上一吻。
蜻蜓点水似的一下,却有亲密接触的两人才能感觉到的吮咬。
不轻不重,惩罚她那天跟他吵,又这么多天都不跟他说话。
舒眉都愣了,后退一步,捣住嘴控诉:“陆潜,你特么能不能不要随时随地占我便宜!”
“我们是夫妻,我不介意把这种便宜让给你。”他再次提醒,“而且不是你说什么条件都可以提?”
这样就可以了,他很满意,刀山火海,都可以为她去。
“不是这种条件……”舒眉感觉跟他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那你不要反悔,这次品酒会对我很重要!”
关系到酒庄未来的命运,尤其是这批积压的新酒还有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你不用强调这一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又凑近她,手绕到她身后扣住她的手,“我对其他人没有兴趣,不管是陈若淑,还是张若淑、李若淑。我提起酒庄都只是想要帮你,包括我非要从康复中心出院,也是想帮你。”
不管是研究菜式为她配酒,还是寻找媒体的资源为酒庄做宣传,都只是为实现他的承诺。
他说过的,林舒眉,我想帮你。
…
明珠酒庄在建成之前,只是一片荒地。
附近老酒厂的主人发现这块地其实很适合种葡萄,但他已经年届退休,干不动了,就连带酒厂一起找到了曲芝华。
曲芝华一口就答应买下来。
她其实已经对酿酒没什么太大兴趣,做贸易的利润比实业本身大的多。
她真正感兴趣的是这块地。
在这个时代,土地总是大有可为。
加上陆潜对经商毫无兴趣,她的生意规模再大最后也还是要交给别人,与其这样,不如留一点机会给自家人。
她把初具雏形的酒庄交给儿媳妇林舒眉打理,独立核算,不放在她的事业版图之内。
她知道当年收购老林家的酒厂让这个女孩儿对酒有了执念,正好,弥补她生意上后继无人的局面。
林舒眉也很清楚,她自己这点心思是成了陆潜他妈妈手里的风筝线,拽着她忽近忽远,连离婚都可以当作筹码来谈一谈。
她并不觉得可耻。
抛开爱情的基石不谈,婚姻本身就是最古老的财产制度,各取所需没什么不对。
而且……本来她跟陆潜也可以有快乐的可能。
她看着面前已经锈蚀到不能用的烧烤炉,之前偶尔用过的痕迹还留在上面,早就面目全非。
陆潜说它小了,其实在他出事之前,他们曾经用它烤过一整只羊。
似乎是患者送来的,听说以前也是位医院的老员工,做完手术恢复得很好,一高兴就给骨科送了一整只羊。
杀好的羊肌肉组织分明,白色的筋膜都还一清二楚,对于陆潜他们这些扛多了断手断腿的骨科医生来说,放着好像不是太吉利,主任就命令他们烤了它。
于是陆潜找了个周末,邀请整个科室的同事到酒庄来烤肉。
这是破天荒的一次,他以前从来不喜欢呼朋唤友到家里来。
那也是舒眉第一次看到他喜欢的那个人,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没人跟她说过什么,其实他们之间也没有多亲密、多特别,但她就是知道。
看到他爱别人,才知道他从未爱过我。
就是这种感觉。
所以那次虽然提前做了很多准备,烤肉会当天还是手忙脚乱。
最要命的一条,就是舒眉对着那么大一只羊束手无策,拿着刀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最后切肉、片肉,把诺大一只羊分成肋排、蹄筋、羊肉串和羊尾,全是这帮骨科医生亲手做的。
真是细思恐极。
再后来……到陆潜出事之前,她跟陆潜有过一次围炉夜话,也是围着这个炉子,烤的虾、生蚝,还有她从超市买来的现成的羊肉串,配的仍是那年酒庄下厂做实验性质酿出的一点半发酵甜酒。
不怎么喜欢酒的陆潜也觉得味道不错。
“这酒怎么来的,为什么以前都没喝过?”
“就是白葡萄酒,中途我加了高度白兰地进去,中止了发酵,所以口感比较甜。”
“叫什么名字?”
“利口甜酒,没有特别的名字。”
“那干脆叫舒眉酒,林舒眉酿的酒。”
他像是说笑,酒杯里金色的边缘随着他的笑轻轻晃动。
那是最后一次吧,之前她也不记得他还对她这样笑过。
不久之后,他就出了车祸。
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像那天围炉是在为他践行。
践行还没送走,走一半又回来了。
要说不吉利,这烧烤炉也不太吉利,是早该扔了。
姚叔新买了烧烤炉回来,黑色外观,还自带烟囱,非常高大上。
陆潜围着看了一圈,似乎也很满意,旧炉子的故事大概早就扔在了身后。
反正跟她有关的一切,他也都不记得了。
…
不知道单娴的联系方式,舒眉于是自己跑了一趟医院。
单娴刚下班,看到她,问:“咦,你怎么在这儿?是你爸爸来复诊吗?”
“不是,他在家休息呢,我是来找你的。”
“有什么事儿吗?”
舒眉递给她一个小小的宣传册子:“这是我经营的酒庄,我跟陆潜现在就住这里。他躺了这么久终于醒了,我们就想约几个朋友周末一起来聚一聚,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蓝紫色调的宣传册是今年刚印的,还透着淡淡的油墨香气。
单娴捏在手里,似乎还有些意外:“你约我吗?去你家烤肉?”
“嗯,之前我爸妈住院,多亏有你照顾。”
“那是应该的。”
“没错,那是本分,请你来烤肉是情分。我看你跟赵医生和陆潜他们也认识,人多热闹一点,不然我也怕冷场。”
单娴想了想:“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我会做蛋糕饼干,可以带一点自己做的东西来当甜品。”
“那太好了,到时候见。”
之前赵沛航还说她公报私仇,她原本还怕两人之间会有不愉快,不过看她明知赵沛航会去也不介意,想来也不是什么太大的矛盾。
赵沛航就没那么大方了,烤肉的当天看到单娴,嘴角都垮下来:“她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我请她来的啊。”林舒眉说,“我爸爸住院的时候也多亏她照顾。”
“这我知道。我是问你什么时候跟她有这样的交情了,都能请到家里来烤肉了!”
“你不也来了,这交情怎么算?”
“我怎么能一样呢,我跟你认识多少年了?何况上次你们请客就没我,这回还不得一道补上?”
几年前陆潜请科室的同事来烤羊的时候,他正好值班没能来。
原来耿耿于怀了这么久。
“你想怎么补都行。对了,你朋友们都来了吗?要不要我开车去接他们?”
“不用,他们认得路。”
赵沛航在桌边坐下,刚拿起一块泡芙塞进嘴里,舒眉就冷不丁道:“这是人家单娴做的。”
他顿了顿,还是鼓着腮帮子嚼完吞了下去:“管它呢,食物是无辜的。你这儿怎么就你一个人,陆潜呢?”
早上是看到他在画画,这会儿应该在厨房准备食材吧?
舒眉承认,她大概是跟厨房八字不合,看到那些五花八门的食材和调料就头疼。
陆潜却好像很乐在其中。
分羊有些心理阴影,她昨天准备的全是牛排和切片的羊肉。
晚上听到厨房里发出咚咚闷响,她跑进去,就看到陆潜拿个木棒敲打牛排。
“我把牛排敲松一点,腌制的时候比较入味,烤的时候才好吃。”他一边解释一边指挥她,“羊肉已经腌制得差不多了,你帮忙把肉串一串,有小番茄和青椒可以插着串在中间。”
这样的小事没什么技术性,她还是帮得上忙的。
陆潜很快料理完手里的牛排,端了把椅子到她身边坐下,跟她一起串羊肉。
“累不累?”他问。
这话应该问他吧?又不是她刚刚出院康复。
他看她不吭声,就凑到她耳边,热腾腾的呼吸直往她耳朵眼里钻,声音低徊:“问你呢,累不累?”
“不累不累,你过去点儿,别来挤我!”
两个人手里捏了满手的酱汁和腥膻肉味儿,还在装满肉的大碗里摸来摸去,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对方的指尖。
他也毫不留情占她便宜。
“你串的太丑了,明天可不好意思端到客人面前去,只能烤给我吃了。”
他在一大烤盘串好的烤串儿里一眼就能认出她的杰作。
“好吃就行了,要那么好看干什么?再说明天的重头戏是酒,只要酒好,其他都是陪衬。”
他脉脉看她:“那你挑好酒了吗?”
“我心里有数,明天等客人都来了,问问他们的口味,我再去挑。”
“我陪你一起去。”他故意停了停,“免得你又在酒窖醉倒了,这么冷的天,要生病的。”
她怒目瞪他:“这事儿你要说一辈子吗?”
他在她唇上飞快地一吻,勾唇笑:“说好了,明天我陪你去挑。”
这会儿她就该去挑酒了,说好要跟她一起去的人呢?!
“今天喝什么酒,你挑好了吗?”赵沛航两手插在裤兜里,闲闲地问,“要不要我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