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琼月庄的时候,潋绡发现自己竟然出奇地冷静,心思也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想到曾经怀疑过的,慕睿暗中为锦衣培养的势力,难道就是这琼月庄?那刑室里看到的蓝衣人又是谁?还有容则…

“不知容大人在这琼月庄里是何职务?”

沉默了下,容则才回答道:“这些事,是我自己查出来的,慕睿既然打算好了迟早要让我离开,又怎么可能告诉我这些事情。也正是因此,我才明白,我必须离开。当年,他没有骗我,若是他知道我在查这些事情,如今的他,恐怕真的会生出猜忌之心的。”

“父皇是希望你一直置身事外的,可你却没有。”潋绡十分清楚,这些年容则在宫里留下的力量是多么的强大。他手下的那些侍卫,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她是见识过的。

如果…能将这力量收为己用…

不过,要他完全为她所用,与慕睿对立的话,恐怕也是不可能的。

“怎么可能让我装做听不见看不见。慕睿与蓝鸢…”他似乎是轻轻地叹了声。

潋绡明白容则的心思,所以禁不住冷笑了声,道:“这世间,从来就难有两全之法。”他所做的一切,恐怕都只是徒劳而已。

容则没有回应什么。

片刻之后,隐约见到宫墙的时候,潋绡突然说道:“带我去琥珀苑。”

这让容则疑惑地朝她看了眼,但只是应了声“是”。

既然不可能避开,那就好好地利用起来吧,不论是容则,还是温琅…

所以,当站在琥珀苑的庭院里,又看到那个黑衣妇人时,潋绡轻轻地笑了,但却是目光凌厉,如锋如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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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沉沉旧事

潋绡与容则的出现,让温琅有些意外,但却仍是不动声色。

然后,她似乎写了什么,撕下来,将那纸朝潋绡这里轻轻一送,平展着飞到她面前。这一手功夫,可真是不简单。

那纸飞过来时并没有什么凌厉之气,她该是示意潋绡接下而已。

可是,潋绡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手一挥,却是将那纸拂开了。

“别装了,你根本没哑。”

这回,温琅倒是真的愣住了,怔怔地看了潋绡一会,忽然地笑了,道:“好漂亮的一双眼,好眼神!不愧是战凤公主的后人!”

潋绡对锦衣说,宫里没有这个人的记录。

因为她一开始就没有进宫来,那自然是没有的。这一点,在容则这里已经得到了确认。

但是,潋绡不可能去问蓝鸢或者浮香和茹嬷嬷关于这个人的来历,毕竟,她消失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婴儿。

“你是镜家的人?”

“不错,确切地说,我是战凤公主的人。当年,是公主救了我,又将我送去习武。”她朝容则看了看,又接着说道,“后来,属于江湖的‘墨剑’退隐了,只有镜家的温琅。镜元帅与战凤公主守卫边疆,而我替他们护卫着少主和夫人,就是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再后来,又随着你母亲回了王都。”

然后,温琅注视着潋绡,轻轻一笑,道:“还想知道什么?”

潋绡仍只是冷冷的,未透露出什么心思来。

“当初是为什么突然消失的?又为什么一直藏在宫里?”

闻言,温琅却是又朝容则看了看,问道:“又是容则告诉你的?”

潋绡没有回答,而一直沉默的容则也禁不住皱了下眉头。

“其实,我一直是知道的,容则在查我。当初,还真的带来了一些麻烦。不过,很不幸的是,我不能动他,因为蓝鸢和青鸾都会不高兴的。那时候,害得我做事费了不少手脚。”

这时,潋绡才沉着声,说道:“过去的一切,我不关心。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接近锦衣,更不要告诉他任何他不该知道的。”

“我不明白公主在说什么?”温琅只是漫不经心地回了句。

可潋绡并没有跟她兜圈子的打算,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不要告诉锦衣,他不是父皇和母后的孩子!”

“你知道?!”温琅的脸色稍稍一变,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难怪昨天晚上见到我时,反应那么奇怪。”

然后,她略有些嘲讽地一笑,看着容则,道:“又是你说的?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没想到,居然连那件事你也知道。”可她突然地一怔,盯着潋绡,目光有些惊异,“不对!那件事,就算是容则告诉你的,你也不该认识我的。但昨天晚上,是确实认出我了,对吧?可是你不可能见过我的。”

潋绡只是一声轻哼,道:“我怎么认出你的,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小公主,你可真是令我意外呢。”温琅似乎是真的很高兴的,目光和语气里,透出的明显是愉悦之色。

潋绡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她。而后温琅似乎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但话锋一转,“不过…公主跟我学武如何?”

“不必了!”潋绡又是很干脆地拒绝了,“容则可以教我。”

闻言,温琅怔了下,朝容则看了看,忽然地一笑,道:“公主若是学了容则的轻功,再配合我的毒术,即便是武功天下第一之人,也奈何你不得。”

说完,她只是看着潋绡,目光自信而笃定。

潋绡没有说话,可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动心了。以她的身份,这轻功和毒术,可比剑术刀法之类的要有用得多。

所以,她迎上温琅的目光,沉默片刻后,浅浅地露出一抹微笑,道:“好。”然后,又漫不经心的问道,“那…锦衣到底是谁的孩子?”

温琅的脸色稍稍沉了下,才回道:“如今,殿下是皇子,将来会是太子,是皇帝。这就是唯一的事实。”

“你是唯一知道锦衣真正身份的人吧?”跟温琅确定这一点,潋绡也是为防万一。

“不错。”

潋绡忽然地一笑,语气却是有些森冷,道:“那…你死了,不是更好吗?”

这话却没有引来温琅丝毫不悦,事实上,她反而是笑了,然后说道:“公主跟我当年想的一样呢。”

潋绡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我并不是装哑,事实上,五年前,我的声音才恢复的。那时候我中了毒,命虽然救了回来,却哑了。”

“是…茹嬷嬷?”潋绡并不太确定。

“怎么可能!她就算要害我,也不可能那么傻,会去用毒。这天底下,还没有人能毒到我。”

潋绡忽然地一怔,又道:“是你自己?!”

温琅朝潋绡看了看,又是一笑,点了点头。

“为…”潋绡想问为什么,却又没问了。

为什么?理由再简单不过,只有她死了,锦衣的身世才能彻底被埋藏起来。真的没想到,这个温琅,竟是忠心至此。可是,她忠的,到底是谁?

“可是,那时候,被阿茹发现了。她居然威胁我说,如果我不给自己解毒,她就去找蓝鸢来。”温琅笑了笑,又道,“很不幸,这个威胁,我没办法无视。然后啊,我就想,这毒,我根本没把握解。若真能解了,那就当是天意如此吧。然后,结果就是我真的活了下来,大概是老天爷觉得我命不该绝吧。”

潋绡若有所思地低了低头。也许,锦衣的身世之谜,埋在这个人的心底会更安全一些。当有第二个人知道时,所谓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

“那当年的漠北一役,你可知道又是怎么回事?”皇极殿里,与锦衣偷听到的,原丞相口中所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提到的,慕睿对镜夫人的愧疚又是何意,仅仅只是因为镜元帅的战死?

但是,出乎潋绡意外的是,温琅的目光里突然闪出阴冷之色,那样锋利的恨意,直接地袒露在脸上,森冷的杀气,一瞬间逼了过来。

同一瞬间,容则将潋绡挡在身后,握着剑,神情戒备。

不过,仅只是片刻之间,温琅便收敛了杀气,只是脸色依旧有些冷淡。

“不用如此防备,我不可能伤害公主的。”她这话是对容则说的,但他并没有依言放松戒备。

然后,温琅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她身上流着战凤公主的血,我怎么可能对公主的后人出手,就算…就算也有…”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突然转身离开了。

潋绡却是猜测着那未尽的话语,就算也有什么?

血…

除了战凤公主的血脉,她还继承的,就是慕氏皇族的血脉了。

而且,她不会弄错的,那杀气是冲着她来的,或者说,是冲着…慕氏皇族?

温琅是因为漠北一役而恨着慕氏皇族?为什么?

真相,漠北一役的真相又是什么?

潋绡忽然地想到了一个词,心猛地一沉,功高震主!

太祖皇帝驾崩,先帝即位,镜家的卓越功勋忽然地突显出来,平衡被打破。恐怕,当时镜元帅与战凤公主是为避开锋芒才离开王都的吧,而将独子及养女留在宫里,只怕,是作为人质,或者是为了安抚帝王的猜忌吧。

答案,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先帝并不是太过宽宏之人,又有原鸿楼那样的人在身边,还有,慕睿对镜夫人的愧疚,温琅的恨意…

恐怕,当年那漠北一役只是一场…

回苏芳苑的途中,潋绡若有所思地一路慢行,而容则只是随后跟着。

“容大人对当年漠北一役知道多少?”潋绡忽然地这么问了句。

容则稍稍沉默了下,才回道:“皇上即位后不久,就封了所有关于漠北一役的资料。所以臣跟公主知道的差不多。”

“你就没去查过?”

容则似乎轻叹了下,才说道:“公主其实太高看微臣了,终究只是个江湖草莽,所能做的,不过是培养些忠心而能干的下属。臣所能查到的,终究有限。”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意味。

“容大人太过妄自菲薄了。”潋绡只是漫不经心地回应了句。

不过,容则的话倒也有些道理。当年,他可以派人监视温琅,最后发现了她们调换婴儿一事,却对锦衣的身世完全无从查起,他能够查到温琅隐匿在宫中,却不知道当初温琅是如何消失的。而那一战,毕竟是十九年前的旧事了,又被刻意掩藏了起来,难寻蛛丝马迹。

确实,他终究不适合这个地方。这么多年了,依旧没折了那份矜傲便可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放下属于那个银霜剑客该有的骄傲,不愿让双手沾染这个世界的污秽。不然,入宫十三年,以慕睿对他的信任,以他的职位,要想只手遮天也不是难事。

潋绡终究只是无声地一叹,没再问什么.

靠近苏芳苑,隐约看见站在门口左顾右盼的侍女萝铃时,容则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潋绡只是轻轻侧了侧头,并未在意。

“公主!”看见潋绡时,侍女萝铃禁不住露出惊喜之色,“公主,您可回来了。”跟在潋绡身边的人都知道,只要做好份内的事,不多嘴多舌的话,潋绡还是位不错的主子,不会任意责罚。

潋绡只是轻晃了她一眼,浅浅地一笑。

“公主,殿下过来了,在书房等您呢。”她没有问潋绡去哪了。虽然潋绡贵为公主,但毕竟还只有九岁,作为近身侍女,事实上,萝铃若问一下也是在理的。可是,苏芳苑内,没有人敢将潋绡当做一个九岁的孩子来看。向来沉静安然的潋绡,没有人能看透她的心思,不动声色间的一眼,常令人生不出违抗之心。

“恩。”潋绡只是应了声,便径自走进了苏芳苑。

萝铃赶紧跟了过去。

可是,渐渐地,潋绡慢下了脚步,莫名的烦乱层层叠叠地压上心头,让她有一种透不气来的感觉。

朝身后的萝铃挥袖一示意,她便停了下来,不再跟随。

独自缓行,呼吸却仍是有些凌乱,带着微微的窒息之感。怎么也止不住的烦躁让潋绡禁不住攥紧了拳头,手微微有些颤抖。

“姐姐!”突然听到锦衣的唤声时,潋绡禁不住身体一僵。

目光一扫,才发现自己已然来到书房门前,那边趴在窗口的锦衣笑颜璀璨。

下意识地迎上笑容,往前走了几步,便推门而入,轻笑着问道:“怎么又跑来了,父皇给你的功课做完了?”话一出口,潋绡自己却是一怔。

不过,锦衣似乎也没察觉,只是懒洋洋地回道:“就因为功课太多了啦,头疼死了,就跑姐姐这来了。”

潋绡淡淡地将目光从锦衣的脸上滑过,神色间,未发现丝毫异样,也难怪她从来没有察觉了。从什么时候起,锦衣已经将隐藏情绪的功夫修炼得这般如火纯清了?

心像是被什么忽然地刺了下。

“姐姐,怎么了?”察觉到潋绡突然的沉默,锦衣禁不住问道。

潋绡只是浅浅地一笑,淡淡地嗔了句:“头疼该是找御医啊,我这又没药。”可心里却是一震,蓦然醒觉,锦衣瞒着她许多,她又何尝不是?

“姐姐~~~”锦衣软着声唤了句,带着些央求的意思。

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书桌前,取过案前的毛笔,手一顿,抬头便轻轻地横了他一眼,道:“愣在那干嘛,还不过来。”

这一瞬间,潋绡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两个人,一个依旧沉静浅笑,眉眼之间、目光深处,柔和安然,她只是喜欢宠着锦衣的好姐姐,另一个则是清醒而冷酷地看着这一切,心泛着钝色的痛感。

“就知道姐姐最好了。”知道潋绡答应了自己的要求,锦衣一下笑了开来。

而锦衣的要求,其实只是让潋绡帮着做功课而已。只有锦衣知道,潋绡有一手摹仿字迹的绝活。央着潋绡帮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从未被谁发现过。

执笔,低头,潋绡在一瞬间封起了所有神色,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自以为了解锦衣的一切,却原来只是一泊镜花水月而已。

而她,又是为何将所有的秘密藏在心底,不愿轻启?

没来由地,心底泛起一阵寒意。这个冷透了人心的地方,没有锦衣的温暖,怕是度日如年吧。

到底,是谁需要谁?

稍稍有些出神,手在无意识间一沉,乍然惊觉时,提笔已是不及。

“姐姐!”锦衣一下惨叫了声。

慕睿给他的功课,是拿一些奏折给他看,让他自己做主处理。当然,既然是功课,之后慕睿定是要看过的。

可刚才潋绡这一不小心,奏折上被毛笔蘸了一朵墨渍,异常醒目。

“姐姐,不用这么害我吧。”锦衣苦着脸叹道,“要挨骂了。”

斜睨了他一眼,潋绡拿起笔,便将那墨渍画开,寥寥数笔,苍松屹立,又在旁边题上“父皇,阿绡画得如何?”

随后拿起奏折朝锦衣示意了下道:“好了,没事了。”

锦衣只是愣愣地朝她看了看,什么也没说,嘴角一撇,自顾自写了起来。

等到潋绡取过第二张来时,刚想落笔,却被锦衣一拦,问道:“这回不会是想画梅了吧?”

闻言,潋绡禁不住一笑,回道:“当我是你啊,就知道玩。”

锦衣这才放心了。

“锦儿,当年漠北一役,你知道多少?”潋绡突然静静地问道。话音落下时,自己却是不知道该无奈还是该自嘲。不论她与锦衣之间藏了多少秘密,要她放任危险置于他身边,终究是做不到的。

“啊!”听到锦衣一声轻呼,潋绡转过头去,却见他手中的折子上,亦是染了一朵墨渍。轻轻地笑了声,心里却是难言的冷意。是被她这个问题惊到了吗?为何?

“这回真该画梅了。”潋绡轻笑着调侃道。

锦衣脑袋一耷拉,叹了口气,提起笔时,却忽然问道:“姐姐问这个做什么?”清清泠泠的声音里,听不出藏着什么,但他只是微顿了下,便接着道,“十九年前,边境异族作乱,镜元帅带兵围剿。在乱事渐渐平息时,却传出某处还有余孽未除。因为对方人数不多,镜元帅只带了三百人,但那都是随其征战多年的精兵良将,都是以一抵百的好手。可是,两天后,有一人回来求救,可话没说清楚就气绝身亡了。战凤公主立刻率军支援,可赶到时,那三百人已经无一生存,包括镜元帅。”

“那战凤公主又是为何自刎?那些所谓的余孽又在哪里?”

“不是说殉情吗?至于那些余孽,好象是与镜元帅他们同归于尽了吧。”如此敷衍的答案,可不是潋绡想要的。

“锦儿!”潋绡沉着声唤了句,“皇极殿上,原丞相的那些话,我是与你一起听到的,你居然还那这些来敷衍我?”

锦衣讪讪地笑了笑,似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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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漠北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