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这个人若站着不动,不说话,看起来还挺高深莫测,像个正经儿人。只是话一多说,就会透出傻样。
而他犯傻的直接后果便是惨了我。
听青三竹说,玉华殿下的娘子是难得的美人,我就不知到我这平凡的五官,哪儿像那传说中的美人…
偏被他缠住。
烦啊烦啊,本姑娘要牺牲清誉,扮他那劳什子娘子。
我原本脑子就不够使,法术也练不出,还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我这施的是风诀。
按道理应该有风啊…
我怒了,拿着小断竹对着空中戳戳戳。
米反应…
继续戳戳戳。
结果,顷刻间刮来了好大的一片风啊,竹林里呜咽一片,把我的小毛发都吹乱了,青丝缠绕遮挡了视线。
我喜了,乐不可支地回头显摆,“看到没看到我,我成功了。”
…很不凑巧,看到玉华手掐了个漂亮的手势,还来不及放下。我瞪眼,狐疑了。他脸羞红,慌忙收手,抬袖拨发,夸我道:“我家娘子真聪明,简直是一学就会。”
他当我傻了,还是他傻了。
不好玩。
傻子都比我有天赋。
我兴趣全无,丢了断竹,坐在地上,唉声叹气。
玉华小步小步地挪了过来,蹲下望着我,眼睛很亮,“你说,倘若我们俩的孩子能有娘子的法术天赋与为夫的机敏该有多好啊。”
他说此话时眉宇之间贼兮兮,双眸写上憧憬不说,脸上还挂着心满意足的小喜悦。
我却眉一抖,很不确定地望向了他。
我的天赋与他的机敏?
…他当真,确定?
我想倘若真有这么一个孩子,待他长大能明辨是非之后该有多伤心啊。
不过现在要计较的却不是这个。
我横眉冷对,“我啥时和你有娃了。”
我一清白闺女被你污蔑成昨日黄花也就算了,还连累得未婚生子,你让我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他一怔,眸子顿时因雾气而柔软了,含了两泡泪,脑袋凑了过来搭在我肩头,环住我,手捂上我的腹部,“你还在怪本君么。让孩儿保不住,还害你受尽苦头,都是我的错。”
我顿时如被霜打的茄子。
泪珠在他眼眶里滚动,他动情地扯了扯我的袖子,“我记得一定要把件事告诉你。”
我斜了一眼他,“你说啊。”
咕咕声从他肚子里传来。
他用力一捂,蹲在地上,埋头道:“为夫肚子饿了。”
我不耐烦,挥了挥手,“饿了找十八去。”
结果话才一说完,我的肚子一瘪也没底气地叫唤起来。
玉华笑眼眯眯,望着我。
那眼神很清澈,可看得我分外的不好意思。
我佯装拍了拍身上的灰,起身,漫不经心地左瞅右瞅了一下,“我去屋里找些吃的。”
屋里很整洁。
桌椅榻一应俱全,冰冰冷冷的,被收拾得挺干净的。
我探身去捞桌上的茶壶,没用什么力气就拎起来了,往里瞅一眼,
发觉是空的…
手摸着茶壶,突然觉得有些怪,
转身拿起了铜镜,却不晓得碰触了什么机括,轻飘飘地掉出了小团子,砰地一下,腾出雾气,丝绸般的质地展开后竟铺了一手,柔软细腻,密密麻麻地写了些字。
我惊了一惊,忙揣在怀里,反射性地朝外看了一眼。只见玉华抱膝坐在外头,浑身不知。然后我就淡定了,打开布从容地看一眼,初步鉴定,帕子上留下的是一个女人的字迹。
“玉华,容我最后一次这么唤你的名字。明日过后你便是她人的夫君了。”
直觉告诉我,这个女人与玉华君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于是乎,被上界众多无所事事的仙人熏陶出的八卦之血在体内沸腾了。
我满是复杂与纠结地读了下去。
“仙鸣谷就要到了,南纳与凡界的联姻势在必行,你不曾发觉,你与我独处的时候,再也没有笑容了。
你会娶她的对不对。
你会娶乾国的公主卿言,你要的族人百年的安宁,而那个女人的身份与地位和她背后庞大的国家能助你。撇开显赫的身份而言,这个女人对你而言可以是任何人。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她”其实也可以是我?
你曾问过我想要什么,我并没有回答,我要的不多,此刻正在悄悄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我们俩的小生命。
你可知道,我每每抚到腹中的胎儿时,便会回忆起我们初遇相识时的种种。孩子很好动,一点儿也不像你。他砰然跳动的心,让我无时无刻地感受到,曾有一个你真真切切在我的生命中出现。
你说回到仙鸣谷后,你迎娶卿言的那一日,将会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我又何曾不是?
这几天我总是在想,如果是个女儿要叫她怜霁。倘若是男儿,唤他什么才好?”
白丝绸上的墨迹有些模糊,还有被人反拿指摩挲梭过的痕迹。这张帕子仿佛被人反反复复看过很多遍。
在“倘若是男儿”的提问处,一行字笔酣墨饱,力透纸背,笔力遒劲潇洒奔放写着慕卿。
玉慕卿。
我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地将帕子捏着团,重新塞回铜镜机关里。环顾一下屋子,才知道哪儿不对劲了。厚实的木桌朴实的茶壶与铜镜上,在不起眼的地方,都被人一笔一划地刻上了字,统一都是千篇一律“卿言”。
我的手触上那些字,掌心被硌得麻麻的,心里也百感交集。
木桌经历了有些年岁,受潮腐朽了,铜上的花纹也被摩坏了。
但那字仍旧这般清晰可辨,仿若那人用了很大的力气去想念一个人,字刻入骨子里般。
想必屋内的主人爱卿言,爱得极深。
一时间我有些恍神,低头瞅了眼帕布,心里阵阵难受。从上头的泪痕、晕染的墨迹与玉华的批文不难看出,那个女人与玉华是相爱着的。竹屋是玉华亲手而造的,那么这些字也该是他刻的。如果只是政治联姻,那么他待卿言不会太好,这帕子主人的东西也不会落在这个屋子内。
或许我可以大胆的猜测,其实这个女人,这个怀着玉华骨肉的女人,就是卿言。
是他联姻的对象。
倘若如此,人生也太悲剧了。
“娘子,好了么,我饿着了。”一道声音从外头响起。
——修于2010、1、1
吃地瓜
“急什么,马上就出来。”我倏地站了起来,敛神垂目不再瞎想,径自走到火房,搜了些干柴,并很意外的找到了一些地瓜。
我抱着它们出来。
玉华想来接,我没让,只凭空问了句:“会在生火么?”
他一怔,不由地往后一缩,手攥紧了袍子,低头一副内疚的样子,“兴许会,但不记得了。”
他声音很低,还不住斜瞟我和我手里的地瓜。
我瞧在眼里,心里就了然。
也是,堂堂一殿这么娇贵的身子,怎会做这种事儿。
“不懂就劳烦您站远点。”我一把推开他,任命地蹲下,拿竹子刨土坑。
“娘子,何时有得吃啊?”他也蹲下望我。
“…”
“何时?”他又凑我近了些。
我眉倒竖,瞅他一眼,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你是饿死鬼投胎么。”
他嘿嘿一笑,也不恼,手搁在膝上,很安静地蹲着,眼很亮地盯着地瓜,不再做声了。
我一时苦笑不得。
还别说,他这副模样,真是可爱。
我卷起袖子把几个地瓜一股脑儿丢进挖好的坑内,拿黄土将它们埋了,再把柴火架在它上方,然后我就发愁了。
早知道,当初学火术的时候就该认真点儿。
青三竹学法术的时候,双手指间的那道火龙多带劲儿啊,我要是有那十分之一的功夫,这柴火不就劈里啪啦点燃了么。
我光想着,旁边还真传来了劈里啪啦的声音。
我蹲着,一回头,不看则已,一看被惊得不小。
玉华一脸无谓地拿着一根柴,盯着仔细看,他的手指修长白皙,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火倏地一下在他手指间蹿动着,火红的光吞噬着干柴,愈烧愈旺,眼见着他的袍子都要被烧着了。
“你不要命了么。”我愕然,忙从他手上夺了火扔在那一堆柴中。
柴一下子被点燃了,冒着青烟,劈里啪啦响个不停,火星直蹿。
我握紧了掌心,这会儿手被烫得生疼,瞪他,“说你傻你还真傻了,那火能用手触的么,就算你要变火出来…”
他站着,单手握着那方才被火苗吞舔过的手,无所适从地看着我,神情有些无辜还有些小受伤,但小腰板还是立得挺直的。
想到他是堂堂南纳人的主公,我有些心虚,不过输人不输阵,我又提高了音,“就算你要变火,也不是这么个变法啊,我们这是要烤地瓜不是烤凤爪!”
“其实我是不会被伤着的。”他似乎被我那一声吼给吓住了,一脸惶惶然地低头。
“你还说!”
我怒了,也不知道为何心里会这么不安。
方才见他的手浴在火中,脑子里就一片空白,太阳穴突突地跳得厉害,心慌极了,身子几乎是反射性地便做了。
按道理我这欺软怕硬,胆小怕死的性子是不会做这么伟大的事儿的啊。
那一刻,我真的想把一切危险都替他挡了。
为何会这样?
我纠结了,神情复杂地望了一眼玉华。
他正默默地瞅了我一眼,很委屈地蹲下了,扭头不搭理我。
见他没事,
我这怦怦乱跳的心才稍微安静了一会儿。
或许,在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若这家伙受委屈,若这家伙与我单独相处时被弄伤了身子,夭十八和那一殿子的人都不会给我好果子吃,估计到时候我死得还要惨。
嗯,一定是这样。
所以我才会救他。
这么想着,我便豁然开朗,安心了一些。
骂也骂够了,我很不计前嫌地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不理我,甚至有些反抗性地挥开了我的手。
空中传来很脆的声响。这一下,打得我手生疼。
他的背僵住了,但仍不看我,很倔强地给我一个后脑勺。
我一怔。
乖乖,莫不是骂出祸端来了。
我终于无助了,伸出一指,很小心地戳了戳他的肩膀,窥着他的脸色,“你…怎么了?”
“你不能这样。”他憋住了,突然很颓,埋头抱着膝盖。
“嗯?不能怎样?”
我竖起耳朵听。
他望着我,一抹不知名的情绪从他眼底一闪而过,快得令我无法看清,我只觉得心里不好受。他那清亮的眼神微微一黯。
很轻,轻到微不可闻的话语从他唇间飘了出来,
他说,我不傻,不能说我傻…
他表情那么落寞,
像是个无助地孩子。
我一想坏了,望着他,呐呐地站了起来,“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一时心急可口快了些。”
“别人都能说,但是我的卿儿不能说。”
他默默地垂头,抱膝而坐,像是很受伤,头垂得很低,恨不能缩成一团。他的话语很软,却格外的坚持,没有埋怨没有责怪,而是很认真的在陈说一件事。
他说,我的娘子也不会说我傻的。她不会…
玉华的身子绷得很紧,僵直着,青丝随着低头的动作垂了一身,他的脸对着火光,睫毛很长遮住了眸子。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觉得他眉宇间的那点寂寥与彷徨,顷刻间,仿若锥子般扎入了我心底,尖锐的疼痛侵袭而来。
一时间我竟也有些懊恼突然间说出的那些话,可是话都已经出口了,要挽回也很难了。
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