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时说什么也没用,她听不到。
让她哭吧……哭出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蹲下,紧紧的用双手圈住她,伞被大风吹飞到老远的地方,雨水猛烈的打湿墓碑前的两个人,他任她疯狂挣扎,任她疯狂哭泣,任她尖锐的指尖在他英俊的脸上划下道道伤痕。
他不放开她,天荒、地老,也不放。
……
他的乔翎并不是冷漠,只是,压抑再压抑,压抑到无法承受。
……
把她抱回房间,她窝在他的怀里,就象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
帮她褪去湿冷的衣物,从自己房里取出一套一模一样的洁白睡衣帮她换上,拿出吹风机,帮她吹干头发。
她神情空白,眼眸空洞,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他摆布。
他蹲在她面前,找出药箱替她的手指上药,并细心的将断裂的指甲修平,甚至连手指与脚指缝间残留的泥上痕迹也一一挑出。
他的乔翎每当和出事那一日一样的恶劣雷雨天,她就会发病。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一切当做没有发生过。
他不希望,她的病会吓到她自己。
帮她全身擦干净以后,他将她放回床上,张开双臂,将她搂入怀里,将她安置在自己怀中最安全的位置。
她很乖,不一会儿,就在他怀里安心沉睡。
仿佛全心信任。
第八章
清晨,空气里依然还散发着一股来自男人身上,清爽安心的气息。她却摸索到枕畔空冷,坐起身,目光在茫然的搜寻着熟悉的身影。
对着另一侧,那个冷却却有点凹陷的枕心,她茫然。
昨晚,夜箫在这里过的夜。
倘开自己的十指,并不意外的,她看到了修饰过的伤痕。
昨天傍晚天色阴沉沉的,她就有预感夜里会是个雷雨天。
虽然她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睡衣,但是,他忽略了,世界上是没有真正的一模一样。
她又发病了……
这种梦游症,已经病了好几年了。
幸好,一直有夜箫……
梦游症是一种变异的意识状态。她在发病的时候应该与周围环境失去了联系,生活在一个独自的世界里。听说病患情绪有时会很激动,甚至会说一大堆的胡话。心理医生说,这种活动往往是压抑痛苦经历的象征式重现。每次梦游结束后,她也对梦游一无所知。她梦游的时候,一定眼神呆滞,对外界讯息毫无接收能力吧,甚至任何的行为也毫无意识可言。
从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指甲在隔天早上被修齐,她就起了疑心,后来无意中听到一群佣人私底下聊八卦,才得知自己的行为,也得知了如果她发病,夜箫都会彻夜陪着她。
其实,她是害怕的。害怕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但是,好几年了,都没有出任何事,她知道,是因为有人一直在默默守护她。
为什么会发这种病?失去爱人的痛苦,再加上愧疚的折磨吧。
一直,她一直会想,如果那时候,她没有那么咄咄逼人的以分手为要挟逼着乔哥哥结婚,那么现在,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是不是不会这么心痛?不这么怨尤自己……还有,两个孩子……
是的,两个孩子是乔石的骨肉。
她无法对他们好,并不是所有人以为的这两个孩子是夜箫强夺之下的产物。
没有结婚之前,她就怀孕了。
她不想打掉孩子。
于是,她任性的以分手为要挟逼乔石娶她,并无理取闹到要一周内见到最盛大的婚礼。
乔石当时并不乐意结婚的,有几个这么年轻气盛的男人,愿意就此走入婚姻的殿堂?
但是,最后他还是妥协了,怀着幸福笑容,硬生生压抑下年轻的心对婚姻生活的恐惧,笑咪咪的告诉她,他愿意“死会”。
原本想在新婚之夜给他惊喜,告诉他,他要升级做爸爸了……
她不爱自己的两个孩子?如果不爱,那么就不会为了保住他们,恳求从小看她长大的家庭医生硬生生将近三个月的身孕说成不足两个月。
她只是怕……夜箫会接受不了,逼她打掉孩子。
幸好,两个孩子争气,快足月了才出生,所有人也以为双胞胎不满八个月就出生也是正常不过的现象。
听说同卵双生子的DNA是完全一样的,所以只要她不说,连医学也无法鉴定两个孩子不是夜箫的亲生子女。
她给了孩子一个安定的家,但是,这样的她,算爱两个孩子吗?不算!
因为如果爱的话,她就不会有时候内心充满对自己和对孩子满心的怨尤,如果没有他们……如果她不逼婚……乔哥哥就不会在逃婚的路程上……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她会坦然放手,只要他过得好,只要他还活着……
收回心神,洗梳了一下自己,她打开了房门,准备下楼吃早饭。
隔壁的房门也刚好打开了,一张英俊而冷峻的脸印入她的瞳底。
“早。”那张冷峻的脸面无表情的向她点了一下头。
她抬眸迎视他脸上唐突的几道抓痕,心脏骤然一紧,昨天晚上,她居然抓伤他了……
他看了一下手表,今天她起得早,两个孩子应该还在吃早饭,“下去和两个孩子一起吃早饭吧?”不是肯定句,而是询问句,他很少强迫她。
而她通常的回答是摇头。
“恩。”轻声应答,这一次她选择跟在他的身后。
有点意外,他凝视了她一下,状似无意的,他牵住她垂在身侧的手,淡漠的说,“下楼吧。”
他的掌心有淡淡的温度。
手缩了一下,终归,她硬生生压下涌上心头的抗拒,沉默的任他牵着她下楼。
楼下餐桌上,两个孩子正在喧哗。
正确的说,一个在说教一个在听教。
“轩轩,你洗手了没有?黄老师说,一定要养成饭前洗手的好习惯。”说教的那个,当然是格格。
“洗过了。”乖学生伸出自己干净的双手给小老师检查。
“恩。”小老师满意的点头。
乖学生高兴的开始用餐,用刀叉切开荷包蛋的蛋白,将蛋黄嫌弃的推到一边,快快乐乐的吃着。
小老师又有话说了,“轩轩,爹地说过了,不可以挑食!”
“可是我就是讨厌蛋黄!”乖学生皱着眉头,委屈的说。
小老师还想说什么。
被一个沉稳的男声制止,“算了,轩轩和他妈咪一样,吃不惯蛋黄。”
“爹地!”两个孩子兴奋的异口同声唤人,格格更是兴奋得意的嚷嚷,“还是我比较象爹地吧,格格从来不挑食哦!”
但是,在看清楚爹地手里牵着的僵着的人儿时,两个孩子顿时声音变小,嗫嚅的唤人,“妈咪。”但是仔细听的话,能轻易听出,不安的背后夹杂着难以形容的兴奋。
她淡淡的点头,夜箫牵着她,到了餐桌前帮她拉带凳子,甚至利落的帮她布置着餐具。
她抬眸,原本想说这些事情让佣人来就可以了,但是在窥见他有点微扬的唇角以后,她所有话,埂咽了下来。
她从来没见过夜箫这样的神情,仿佛淡淡的微笑里流露着微淡的幸福。
“吃点什么?”他轻声问。
夜箫和她说话,总是比和其他人说话更低沉几分。
“照旧。”她随口回答,说完以后才意识到她和他吃早餐的次数廖廖可数,又怎么会知道她的照旧指什么呢。
但是,再一次,她料错了。
今天的早餐是三明治,他在餐桌上金枪鱼、茄子、火鸡等好几样不同口味的三明治中,一下子就拿到了火腿奶酪三明治,然后泡了一杯热牛奶给她。
“吃吧。”他一向沉默寡言,帮她把荷包蛋里的蛋黄切出放在自己的盘子里以后,就没有再开口说话了,而是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吃着自己手里的三明治。
她也寂静的吃着早餐。
只有两个孩子,一个不断挪着屁股耐不住寂寞,一个不断的来回审视貌似和睦的父母,傻傻的呆笑。
挪着屁股耐不住寂寞的那个好奇的打破沉静,“爹地,你脸上怎么了?昨天晚上和谁打架了吗?”说完,一双大眼睛还溜到母亲淡熙的脸上不断打量。
爹地和妈咪打架?可能吗?……
乔翎原本沉稳自若的脸在听到女儿的话以后,顿时有点僵凝的尴尬。
打架……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反倒是他,一边继续翻着报纸,不甚在意的开口,“没有。被只小猫抓伤了。”
家里有猫吗?格格和轩轩疑惑的对望,妈咪可是从来不许他们养小动物的啊。
被小猫抓伤?
察觉到因自己的用词不当,周围寂静的有点怪异,他抬头,却在瞬间怔愣住了。她的唇畔有一抹,极浅、极浅的笑容点点泛开。
她笑了。
第九章
夜箫托人在国内带了一点母亲偏爱的特产,让佣人送过去。
“有空出去多走走。”出门的时候,他交代。
不知道为什么今早的气氛特别温馨,按照平时,他是绝对不会这样交代。
按照平时,她也绝对不会理睬他的交代。
但是,今天,她当真跟在佣人后头,到了自己从小长大的小洋房。
“妈咪……余姚的山核桃、通贤的柚子……奉化的水蜜桃……夜箫让人……带的……”一一将东西拿出来,突然,有点局促不安,今天的她,好象退化成了小女孩。
母亲刚睡醒,张大了嘴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多久没见过女儿这样真实的一面了?
“今天怎么会想到过来窜门?”乔妈妈很开心拉着女儿话家常,“就应该这样过来多走走,你都不知道妈咪有多开心……”激动的差点流眼泪了,女儿有多久没有迈回家门了?久到她都忘记上一次女儿回家的时间。
“妈咪,我以后会多来的。”静静的微笑着承诺,母亲的反应激动的好明显,也正是这种激动,影射的自己有多不孝顺。
“来了就看看你的宝贝玫瑰花?”乔妈妈开心的提议,并已经兴奋的准备将女儿往温室里拉,“我告诉你哦,前段时间这些玫瑰被妈咪打理的不好差点枯萎了,幸好有纪先生……”
话说到一半,乔妈妈就僵住了,因为女儿的反应有点不对。
玫瑰花代表爱情,但是,为你种下一室的玫瑰,施肥浇水,细心呵护它们长大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那么,玫瑰还能代表爱情吗?它还能代表谁的爱情?
玫瑰已经只能被珍藏在心中,不再为谁轻易绽放。
“走吧,也该去看看它们了。”
很久以前的以前,那些犹如少女般,散发著迷人丰采的长茎玫瑰,就如同她和他的孩子一样。
步入玻璃的温室,一片红色的暖暖花海。
一个修长的身影正蹲在那片花海之中,低着头,瘦伶伶的玫瑰花前,他俯身嗅闻,专注而温柔。
她一阵恍神。
乔石……原来你一直在这里……
情不自禁的着了魔一样怔怔向那个修长的背影走去。
手腕却被母亲扣住,母亲对她默默的摇头,“他是纪先生。有空他会帮我过来弄弄这些花,有时候他蹲在那里,连妈咪也会以为……乔石那孩子回来了。”
她收住了脚步,也收回了心神。
乔石回不来了,很早之前,她不就认清了这个事实?
这世界上相似的背影有太多,但是,谁也成不了他。
“乔太太,这些玫瑰是长虫了,才会还没有绽放就枯萎了,我帮你喷一些大蒜水吧……”异常俊美的脸孔在回首间,看到了她,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很奇怪很奇怪,那种恍如隔世、深不见底的渴求。
对这种类似爱慕的目光,她充耳不见,越过他,蹲下聚精会神的看着她的玫瑰花。
“真的,长虫了……”望着玫瑰花叶上结着一层像蜘蛛网似的东西,上面有着黄色的小虫子在爬来爬去,她的心顿时抽痛。
她的玫瑰……
“别急,玫瑰不会凋谢的,就如同爱情一样。”那张俊美的脸,声音柔柔的,温柔的望着她。
她一震,除了背影连声音也好象……
而且……
这句话,种下玫瑰的那个人,同样慎重的告诉过她。
掩饰住心情,她不想被任何相似的人或事影响,淡然问母亲,“妈咪,有大蒜水吗?”
“有、有、有,乔石以前就吩咐我要常常备着。”乔妈妈赶紧从玫瑰花屋旁的小工具房里拿出大蒜水。
两只手,同时握向那瓶大蒜水。
“我来吧,这些除虫的活儿,不适合女孩子。”纪寻温和的建议。
又是一句相似的话。
她淡淡的扯动唇角,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受影响,“不用了。我自己的玫瑰,我自己来守护。”说完,她不由分说的夺过了那瓶大蒜水。
曾经的爱情,曾经的回忆,也由她自己独自来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