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这次手上使了劲,拉住她,咬牙切齿地说:“季离夏,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
谁家少年足风流 5
季离夏本仰着头和他比谁眼睛能瞪得更大,现下将瞳孔缩回正常的大小,扯唇笑了。
很好。
又听到他叫她全名了。
该是生气了吧。
若在以前,她肯定会巴着他问:“我哪里任性了?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然而现在,她只是低下头闷闷地说:“我就是这样。”然后走开。
每次都是她占优势留个背影给他,这次甭想了!
沈修大步超过她,风一样地上了楼。
谁还不会冷战啊!
家长们对季离夏学习自行车的能力是的预估经实践证明是完全正确的,学一个周末能稳稳当当地院子里骑个十来米就不错了,上路…还是珍爱生命吧。
接送季离夏自然还是沈修的工作。
冷战的双方在“不能让家长知道情况”这一点上是有共识的,每天沈修还是在楼下等她,不过她的代步工具不是她熟悉的那辆自行车,而是她前段时间还表示讨厌的公车。
如此折腾两三天后,沈修还是先败下阵来,但季离夏这次罕见地执着,还没有服软的迹象,冷战的范围也在扩大。在后排看见她对叶小川的耍宝视而不见时,沈修竟然有些幸灾乐祸并因为得到了少许的安慰,她针对的…也许并不是他。
当然…不止是他。
所有的雄性生物最近都和她有仇,不得靠近。
孟溪本就和她是形影不离,但对她这几天格外的粘人也有些好奇,体育课上跑完步后她和离夏去器材室拿器材时就试探性地问:“今天还和叶小川他们一起打篮球吗?”
“不。”离夏没有丝毫犹豫地拒绝,笑得贼兮兮地挽住孟溪的手臂说:“咱俩打羽毛球!以后都别和他们瞎混了…”
孟溪点头,朦胧着找到了症结所在,再度试探:“行!咱们不能他们搅和,不过叶小川还背着你抱怨,说你不知好歹,叫你一起玩是给沈修面子啥的。”
叶小川哪敢这么说她?孟溪在心里默默说了对不起,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果然离夏鼓着眼睛骂:“他敢说我?!谁稀罕和他们一起玩?给沈修面子也和我无关!我还为了他们背了多少骂名儿呢!”
“谁骂你了?!”逮着字眼,孟溪赶紧顺藤摸瓜。
“…没。”离夏耸耸肩膀,“这天儿怎么这么冷?!”
“都快元旦了,还不许人家冷了啊?”孟溪推开器材室的门,拉着她进去,“新一轮的冷空气来咯。”
“会下雪吗?”说到雪离夏有些兴奋,每年她只求能看一场雪啊…
“谁知道呢。”和老师登记好,两个人提着大篮子往回走,男生们迫不及待地奔过来接…器材。
谈话被中断,孟溪却没打算放过她,下午自习课上追着问:“是不是谁在你面前说什么了?”
“没。”季离夏打死不松口,孟溪磨蹭了许久无奈使出杀手锏,拉下脸说:“你要不说我可生气了?”
“别啊…就是没有嘛。”
“我真生气了!”孟溪像模像样地扯过掩饰用的课本,扭过脸“抱怨”道:“狗咬吕洞宾。”
以为她闹着玩的季离夏等了会儿还不见她说话才担心地叫:“…小溪?”
回答她的是一声冷哼。
离夏抓抓头发,把罪证推过去,轻嚷道:“好了好了,给你看就是。”
孟溪眉开眼笑地来拿纸条,她就知道有问题!
离夏松手前小心叮嘱:“你保证不叫不闹?”
“…保证。”说得要多违心有多违心,季离夏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孟溪扯过皱巴巴的纸条,脸色越来越难看。
“谁这么…”季离夏一把把她骂人的话捂住,对着看过来的观众傻笑。
“前面两位同学,自习课不得喧哗。”后排某个最近被严重冷待的人不满地插话,得到了两人的瞪视。
叶小川吐吐舌头,女人不好惹啊。
解决掉不识时务的某人,两个脑袋又凑到一起,孟溪已经平静了许多,轻声问:“知道谁写的吗?”
离夏摇头,“别管谁写的了…”
“那怎么行!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嫉妒也不是这样嫉妒的,一定得骂回来,我们怎么能吃哑巴亏!”义愤填膺的模样颇有大姐风范。
“…算了。”离夏收好纸条,恹恹地说:“人家虽然说得难听点,我也是不应该成天和男生瞎混,说不定吴老师下个谈话对象就是我了。”
班上谁和谁苗头不对了,吴老师总是找各个理由谈话的。
孟溪撇嘴,“那怎么能一样?!你和他们是好朋友嘛,肯定是喜欢谁的小女生,亏你平时还帮忙递情书呢…好心没好报。”
“不说这个了。”离夏闷闷地在草稿纸上画圈圈,“我远着他们还不行吗?”这个纸条现在于她的意义,只是一个导火线,让她明白了她不能一直这么浑浑噩噩下去,‘男女有别’再一次摆在了眼前,她不能没心没肺下去。
“又不是你的错。”孟溪无语,开窍不是她这样开的,“我说这几天怎么你连沈修也不搭理了呢。”
还连沈修…
最不能理的就是沈修!
虽然这对她是高难度任务。
因为太过习惯,任何一件小事都不可避免地想到他。他帮着做过笔记的课本、削过的铅笔、接满水的水杯、背过无数次的书包…哪里能分毫不差地一刀斩断呢。
明白了来龙去脉,答应不告诉别人可也不会放任不管的孟溪开始有意无意地制造机会让大家一起活动,离夏不拒绝却也不似以前活跃了。
二十世纪的最后几天,天气异常寒冷,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公车里虽闷却暖和,离夏背着书包站在后门附近,低头的视野里是两双熟悉的雨靴。
一双是她的,一双是沈修的。
不知道他怎么弄的,把自行车给摔坏了,又说冬天骑车冷,名正言顺地和她一起赶公车上学。
离夏撇撇嘴,谨记不能主动找他说话。
天冷人懒,他们最近午饭也不回家吃,人来人往的食堂里,孟溪拉着离夏在叶小川他们这一长桌坐下,摘了手套直喊冷。
“一下雨就冷得什么似的…”叶小川接腔,看了眼窗外不满道:“还不如直接下雪呢!”
“天气预报说最近也许会下雪呢。”坐在沈修对面的周遥期待地说:“去年春节下雪,我和小远还堆了个超大的雪人!”
周远刚去盛了免费热汤过来,见离夏和孟溪也在,便问:“你们要吗?天冷喝点热汤好。”手上把属于姐姐的那碗递过去。
“周远真是好弟弟啊…”孟溪羡慕地说。
沈修筷子一顿,想起什么飞快看了离夏一眼,站起身对周远说:“正巧我想要,咱们一起去。”
看着两人走远,周遥把手旁的那碗推过去说:“离夏你脸色不太好,先喝这个暖暖。”
离夏呆呆地接过来,默默地喝。
叶小川咳了声开口说:“元旦节我们出去玩吧。”
“好啊好啊,去哪儿?”孟溪积极响应。
“我也想!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天!当然要好好过!”周遥也颇为激动,三个人看向一直没开口的某位,离夏含着口汤,抬头咽下,“怪冷的,不想出去乱跑。”
一句话打击了其他人的热情。
沈修和周远人手两碗汤,递汤的手在看见离夏手旁的汤碗时同时顿住,然后转了方向一个给了周遥,一个给了孟溪。
午饭离夏没吃下多少,不知道是冷得还是烦得,肚子一阵一阵地疼,挨到上课时雨终于停了,天色却更加阴沉,她手撑着下巴看着黑板,讲台上地理老师的声音却像来自外太空。
忘了是谁先尖叫,离夏反应过来时,有小部分同学已经扔下老师跑去走廊对着天空哇哇地叫。
下冰雹了。
冰雹虽不好看,却稀奇。
正巧下课铃响,离夏和孟溪跟着人群挤在走廊,开心地伸手去接雹子。打在手上又疼又冰,却让她恢复了元气。
趁着课间,还有人跑去院子里用饭盒去接,叮咚声和痛呼声此起彼伏。这种游戏没玩多久,大家就被各自的班主任喝令回来。离夏回到教室时笑容还没收起,孟溪甩着湿漉漉的手往她脸上贴,冻得她大叫着闪躲。
“疯疯扯扯的…”沈修在旁边轻嗤。
心情正好的离夏仁慈地赏了他一个白眼。
沈修笑嘻嘻地接下,知道疯了就好,解冻指日可待!
冰雹没下多会儿就停了,刚才疯闹中遗忘了的身体的不适再度清晰,最后一节课离夏恹恹地趴在课桌上,努力回想昨天吃了什么,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放学时孟溪整理好书包问:“你要紧吗?我陪你回家吧?”
“方向都不同,陪什么啊…赶紧走吧走吧…我再坐会儿就好。”离夏笑着摆手,“可能是刚才冷到了。”
孟溪摸摸她的手和脸,冰凉冰凉的,斥责道:“身体不舒服你刚还跟着瞎闹!”
“孟嬷嬷,赶紧走你的吧!”离夏吐舌头,刚才一起拿手冰她的是谁啊。
孟溪瞪眼,对走过来的沈修叮嘱一番才放心走人。
由于那个白眼发射出来的友好信号,沈修大胆地去拉她的手臂说:“回家吧。”
离夏嗯了声,提了书包和他一起出门。
过了高峰期的楼梯间空空荡荡的,离夏轻盈地走在前面,沈修不由嘀咕她这样哪里像不舒服的人啊。
然而出了教学楼,走上旁边的上坡路时,他就发现了症结所在。
温暖的衣服披上背时,离夏还在哼着歌分散不适感,被打断后没好气地扭头扯着肩上他的外套说:“干什么啊?”
只穿着毛衣的沈修有些脸红地扭过了头:“你不是说冷吗?”
“那也用不着这个啊…”离夏扒拉着衣服,他的外套她穿上跟算命先生似的,难看死了。
“让你穿你就穿!”沈修拉着她的手臂往袖子里套。
于是两人你扯我拉,一个想脱下衣服,一个死命地给套,周围星星点点的学生经过,都好奇地看他们几眼,沈修有些尴尬,一个不留神衣服已经被摔到地上。
离夏动了动嘴唇,想去捡衣服又觉得没面子,沈修握紧拳头在生气,瞪着她不知好歹的脸,深呼吸深呼吸,不能和她吵架…他屈膝拿起衣服拍拍,给她披上,这次没有遭遇反抗。
离夏乖乖地穿好,平视他的下巴,“你不冷吗?”
下巴抽动,沈修闷闷地说:“冷!我怎么不冷,我只是担心某个傻瓜出糗,到时候还不是来闹我?”
离夏不解地抬头看他,“什么出糗?”
沈修又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你没发现你…”
离夏瞪大眼睛,她怎么了?
沈修一张脸通红,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低声说:“你…裤子上有东西。”
离夏愕然,扭头去看自然是看不到的,伸手一摸明白了大半。
生理课不是白上的。
因为冷空气而冰凉的脸颊急速地烧红起来,甚至连层层衣物遮掩下的身体也烫了,她恼羞成怒地把书包扔进他怀里,大叫道:“要你管!”
踉跄着转身跑掉。
世纪之交的最后几日,她终于、或者说还是…迎来了她真正的成人礼。
吾家有女初长成 1
这一天,季离夏是走回家的。穿着沈修宽大温暖的棉袄,尽可能地迈大步往前走,冷空气冻得她下唇裂了个口子,她不时去舔,淡淡的血腥味。
她知道沈修一直跟在身后,却不敢回头。
他会用怎样的眼神来看待她呢?
取笑或者写上“女生就是麻烦”的不屑?
班上有调皮不懂事的男生常恶作剧,悄悄在某个女生板凳上涂红墨水然后作惊讶状地问:“这是什么?!”
惹哭好几个女生了。
季离夏顶讨厌这样的作弄,想到如果以后也有人这样整自己…寒意从脚底冒起来。
于是停了脚步,转过身冲两米外背着两个书包的人勾勾手指。
沈修跑过来,担心地问:“怎么了?”
为掩饰刚才的尴尬,离夏没有看他,只是一字一句地警告他:“你要是敢说出去就死定了!”
沈修茫然了一秒后领会过来她所指何事,自己先闹了个红脸,吞吞吐吐地说:“不会的…我们还是坐车回家吧?”不是说女孩子来这个了身体不舒服吗,他看她走得风一样,和小跑差不多。
“我就爱走回家!要坐自己坐去!”离夏瞥一眼他的红脸,终究是不自在地回身继续往前走。沈修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偷瞄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就怕她突然昏倒什么的。
熊诗璐对女儿初潮还有些惊讶,在洗手间教她处理时还嘀咕:“怎么这么小就成大人了…”
离夏在妈妈面前没了羞意,不满地反驳:“我都快十三岁了!”
“那也小!”熊诗璐捏她的脸,怀着复杂的心情说:“怎么一眨眼你就长大了呢…”
季离夏眨眨眼睛,这样就算长大了吗?她只听说这样才能算作一个真正的女孩子啊…熊诗璐一掌拍回她的神智,教育道:“以后可不能再疯疯扯扯的了,女孩子得有女孩子的样子,别啥事都不害臊!”
成真正的女孩子了好像是更容易害臊…离夏想,她今天第一次在沈修面前红了脸,真不习惯。更多的还是丢脸,居然让他知道了。思及此,她还不忘叮嘱妈妈:“不准告诉爸爸…”
熊诗璐敷衍地点了点头,眼瞅着女儿长大,心里开心又失落。
然而在离夏心里,似乎只感觉到了失落,至少这一晚是这样的。
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肚子凉凉的,一阵一阵地抽痛,想到以后都要这样麻烦,不由悲从心来,第一次产生了“如果自己是男生就好了”的想法。
这样一折腾,第二天早上她迷迷糊糊下楼时时间已经不早,沈修的自行车又重出江湖,她当没看见往外走,被他拉住,听他笑着说:“我们还是骑车去学校吧?”
“你骑你的自行车,我坐我的公车啊…”
“可是…”沈修摆弄着车把上的穗子,轻声说:“公车通常都没座位,空气又不新鲜,多难受啊。你身体能行吗?”
离夏翻白眼,她只是生理期没有残废吧?但不能否认他说的是事实。冷战了这么久,她也不是没有和好的愿望,先前沈修给了多少个台阶她都无视掉了,今天就地下台吧。
坐在熟悉的自行车后座,离夏清楚地看见了自己不同的心境。也许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愁,但这条熟悉的上学路、熟悉的一排排街灯,似乎通通蜕出了不同的轮廓,沉默无语着为她的心情注解。
一阵风吹过,沈修回头问她冷不冷,她轻轻摇头。
然而总有些什么,是永远不会更改的吧。
好比身前这个挡去了大半风力的背,还有和她对话时嘴角熟悉的微笑弧度。
离夏抱紧书包,对着犹暗的天空叹气,就算长大了、改变了,她还不是季离夏?!打不死的季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