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外厅,挥退下人,阮苓苓声音压的低低,不知是讲理还是在撒娇:“睿儿打人是不对,可也受了委屈,你怎的……这么严厉,还不安慰只罚他?”

裴明榛看着妻子:“夫人觉得不应该?”

阮苓苓见他脸色就知道他不准备心软,正色道:“不应该!很不应该!”

裴明榛轻轻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声音低柔带着暗哑:“夫人答应过,孩子五岁搬到前院,学业及外面的事都归我管……”

阮苓苓被他撩的脸红,有点结巴,也仍然坚持了:“可,可睿儿还是个孩子,不能太过,你得讲道理,所有事慢慢来……”

裴明榛很无奈,却也同样坚持:“该罚就要罚。”

“我没有说不罚,只是得罚的有理由,让孩子心服……你是不是决定不改了?”阮苓苓十分无情的抽回了手。

裴明榛没说话。

阮苓苓咬牙:“那你今晚——”

话没说完就后悔了。

她知道自己毛病,的确有些惯孩子,所以才答应把孩子课业都交给裴明榛,免的自己心软,可是每每事到关头,总是忍不住。

完蛋,又做错了!裴明榛是亲爹,还能害儿子怎的!

她便开始认错:“我——”

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裴明榛已经转了身:“孩子不能不管,今晚,我睡书房。”

阮苓苓:……

她知错了啊!想要道歉的!这男人说话为什么这么快!

气氛瞬间有些丧,阮苓苓抹不开面子:“你去睡书房吧,永远都别回来了!”

……

爹娘在外厅小声说话,裴景睿听到了,先是脸红红,抑制不住的得意,娘来了,有救了!爹一定听娘的,马上就会把他放出去!娘亲最棒!最爱娘亲!

可不多久,他就开始害怕了。

因为爹娘吵架了,全是因为他。

爹要去睡书房,娘还放了狠话说不让回……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爹会不高兴,娘也会不开心,没准还会躲在被子里哭。

想到这种画面,小孩就感觉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他爹很少这么坚决,除了朝廷大事,一般都可以为了娘亲改变,娘亲虽然娇了点,却是个很讲道理的,从不会胡搅蛮缠任性妄为,可这一次明明是件小事,为什么……

裴景睿不明白。

“啪嗒”一声,一只桂花从袖子里掉下来,落到了地上。

过了这么久,花已经干了,花瓣也碎了,掉在鞋边丑丑的,一点都不好看,只有香气淡淡,并未散去,就像娘身上的味道。

惹了事,他并不后悔,也不怕被罚,从小到大他因淘气被罚了太多次,不过就是点皮肉苦,没什么,甚至连委屈都是一点点,可他怕娘哭。

怕娘为他哭。

怕爹娘因他生隙。

小孩盯着地上的桂花,十分烦恼。

这一次……他真的错了么?

这一次罚儿子,裴明榛态度特别坚决,还派了向英来亲自看守,杜绝了任何坚守自盗的可能。阮苓苓没办法看儿子,只能隔着门跟他说几句话。

话音带着哭腔,别说多难受了。

裴景睿也难受,都是因为他……让娘难过了。

阮苓苓不好在门前多留,傍晚的时候,让南莲再来,从窗子里递了吃的进来,全是孩子爱吃的东西。

向英没看到,或者看到了,装没看到。反正主子说的是保证小少爷受罚,不准出房间,又没说不准夫人送东西……

裴景睿一边吃东西,一边掉眼泪,感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向罪恶的现实低头。爹要他认错,他就认了吧,不能让娘跟着难受。

裴明榛再出现时,小孩低眉顺眼,上来就认错:“爹,我错了。”

裴景睿说着话,还小心偷眼看了看他爹的表情。

仍然沉着脸,好像并不太满意?

不满意归不满意,他爹仍然点了点头:“去见你娘吧。”

咦,这就放过了?

所以只要认个错这么简单?

裴景睿十分后悔,为什么回来的时候要那么倔!为什么不立马认错!认了错不就没有所有后面这些事了!脸皮有什么要紧!他爹在他娘面前一向不要脸的,他在亲爹面前又逞个什么强,没脸就没脸,怕什么啊!!

越想越丢人,越想越后悔,裴景睿都觉得没脸见娘亲了。

一看到阮苓苓,他就哭了。

阮苓苓心疼的不行,拉过儿子抱在怀里:“不哭不哭啊,没事,这是怎么了哭的跟小花猫似的……”

小孩不是委屈,好吧,也有那么一点点,但更多的就是后悔,可话不能这么直接说出来,小孩憋的难受,娘问话又不能不答,最后只好梗着脖子骂郭潇涵:“……我真的不能打他么?他那么坏,欺负我,还说娘坏话,我为什么不能揍他?”

阮苓苓拿着素帕给儿子擦眼泪:“任何原因都不是施暴的借口,一个人很坏,做了坏事,惹了你,总有讲理的地方,有讲理的方法,你冲动,上去就动手打人,失了德行,走了下乘,别人说起来只会说你做的不对,打人就是不对。”

裴景睿眼泪汪汪:“那事实不重要,别人说什么才重要么?”

第125章 番外:人家还只是个宝宝呀·续

那事实不重要,别人说什么才重要么?

面对儿子的话,阮苓苓轻轻叹了口气。

“不,你心里怎么想最重要。经此一事,你产生了怎样的思考,有怎样的感悟和收获,下次遇到同样的事会如何处理,才是最重要的。”

她摸了摸儿子的脸,声音柔柔:“你要打架,也不能只想着你要打的这个人该不该,别人怎么评价,还要想想你的父母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冲动动手,就是让让自己陷入危险,受了伤怎么办?发生意外怎么办?与别人而言只是谈资,叹一声裴家哥儿真是可怜又倒霉,于你爹娘就是就是实实在在的心疼,会担心你太过莽撞害自己受伤,担心你陷入舆论走不出来……儿子你要记得,任何时候,珍惜自己才是第一位的。”

“爹娘不关心别人,只关心你。”

裴景睿心里暖暖的。

他的确没想到……他会担心娘,娘当然也会担心他,或者说,从小到大,娘就没少为他操过心,随便碰下皮都好心疼的,他有时在外头受了伤都不敢给娘看到,现在还打架……

他现在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可是这口气卡在喉咙里,也不可能咽下去。

小孩十分虚心的请教:“那在遇到这种事,儿子该怎么办?”

阮苓苓想起裴明榛的话,摇了摇头:“娘不会。”

裴景睿一脸震惊:“啊?”

娘不是很厉害,无所不能么?家里那么多事都能处理的好好,这件事竟然没办法么?

所以是问题太难,也不怪他不会做。

阮苓苓看着一脸苦恼的儿子,忍不住笑了。

裴明榛说的对,道理可以讲,但小孩可能听不懂,可能听懂了哦一声放到脑后,记忆力并不深刻,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想不起来,同样不能妥善处理。

比起讲道理,直接给小孩子出主意,告诉他们怎么做,大人更该做的其实是引导,培养他们思考的能力,让他们自己想,哪里错了,哪样后果让他特别特别后悔,早知道该怎么怎么做的,一定可以避免……吃过亏,思考过,记忆就会非常深刻,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自己不用想都知道怎么做了。

她把儿子揽在怀里,问他:“知道为什么给你取名字叫睿么?”

裴景睿挺起小胸脯,一脸骄傲:“因为娘亲希望我是一个聪明的宝宝!”

是的,漫长时光中,他已经给自己这个不走心的名字找到了理由,那就是娘亲的期望!望子成龙,娘亲对他抱有很大的期待,才答应爹给他起名叫睿的!

自己的名字才不是随便起的!

“睿儿真聪明,”阮苓苓顶了顶他额头,“这个字就是娘选中的,娘希望你和你爹一样,睿智通达,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裴景睿心内哇了一声,有点害羞得意,又有点不服气,哼哼唧唧:“我爹哪有那么好?”

阮苓苓知道父子俩都要强,没事总要杠,笑道:“你和你爹一样,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呀。”

她指挥南莲拿来一个盒子,打开,是一枝桂花,碎了,也干了的桂花,看起来丑丑的,但很眼熟,就是……他折下又不小心打了架,弄坏的那枝!

阮苓苓笑眯眯看着儿子:“这花是给娘折的是不是?”

裴景睿害羞的点了点头:“这么丑,还是别要了吧……以后儿子给娘摘新的。”

虽然味道仍然幽香,毕竟已经干掉了,还早就不新鲜了,他记得他有偷偷藏起来,怎么还是被娘发现了?

阮苓苓:“怎么想起给娘摘花的?”

小孩有些不好意思,眼睛看别处:“就……想摘就摘喽,娘这几日不是念叨着要吃桂花糕,还想做桂花酿,到处寻好桂花,我就拿来给娘看看这个能不能用。”

阮苓苓心软的一塌糊涂,儿子好可爱,好贴心!

比只会冷着脸的爹强多了!

她摁住儿子照着小嫩脸啪啪啪亲了好几口:“娘的乖儿子!”

裴景睿艰难的离开了娘亲的怀抱,捂着脸:“不,不能再亲了,我都长大了,不是两三岁的小孩了!”

阮苓苓就笑:“长大了还跟你爹闹别扭?”

小孩扭扭捏捏的哼了一声,很不满意了:“那是他公报私仇,故意罚我。”

阮苓苓差点笑出声。

你和你爹有什么公事私仇?

“那不管他脾气好不好,小气不小气,总之人很厉害,是不是?”阮苓苓开始引导儿子。

裴景睿点了点头,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爹是个能人,什么事都能干,什么麻烦都能摆平,不仅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没什么可指摘的。

阮苓苓:“那你可以想想,你爹如果遇到这种事,大概会怎么做?”

“我爹啊……”

裴景睿还真的捏着小下巴,认真思考了。

他爹就是个肚皮黑的,惯会欺负别人,还不叫别人知道,谁敢打他的主意?真敢干,他爹保证下黑手,狠狠欺负回去,不但不让这人知道,还会让这人感激涕零,就像他爹救了这人全家似的……

别人平事,厉害的最多是一个‘让对方永远不敢再惹我’,他爹是,别人不但不敢再惹他,还会引他为恩人,助他办别的事。

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无法点拨,那就直接踩死,以后再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他爹手狠着呢。

“我好像……知道了!”

裴景睿猛然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拔腿就往外跑。

阮苓苓愣住,这兴奋的小模样,冲出去的速度,儿子该不会是想到什么阴招了吧……

完蛋,她把儿子养歪了?

正苦恼,裴明榛走了进来:“不必担心。”

阮苓苓哼一声转身:“我叫你回来了么你就回来?”

裴明榛似乎没听到这话,走过去捏住妻子的手,眼神深邃又专注:“阮阮心好,教儿子向善是对的,可善良如果没有良好判断能力作为武装,就是原罪,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希望裴景睿是一个阔朗诚恳,不会主动欺负别人,也不会被别人欺负的人。”

他要是舔着脸请求原谅,各种说情话撩人,腻腻歪歪,阮苓苓不会理,可他说儿子,阮苓苓没法不搭话:“我都明白,可他才几岁,你就给他看《资治通鉴》,也不怕把心给看沧桑了,这年纪的孩子,我问过别家,大多都还在看《古文观止》呢,我就是有点担心你太着急了,拔苗助长……”

裴明榛拦住阮苓苓的肩,把妻子拉到怀里,心满意足,神情也跟着有些飞扬:“我裴明榛的儿子,阮阮生的孩子,资质出众,怎会有拔苗助长一说?”

阮苓苓有点脸红:“你……”

“放心,有我看着呢,过犹不及四个字,我懂,”裴明榛亲了下妻子的脸,“儿子的路走不歪,一旦发现不对,我会立刻制止,并引导他出来。”

这话是对自己行为的解释,也是对未来的承诺。

裴明榛在告诉阮苓苓,不管儿子在想什么,要做什么,都不用担心,他会看着,让儿子每一步路都走得很稳。

终于没灯泡打扰,心情也不错,裴明榛看着妻子眉眼,越看越心动:“为夫教阮阮练字好不好?”

练字两个字戳中了阮苓苓,她的脸立刻就红了。

想起之前‘练字’的一塌糊涂,他们是怎么好好利用那张宽大的书案,她就下意识拒绝。可身体总是很诚实,裴明榛一拉,她就……靠到他怀里了。

裴明榛:“这次我力气轻一点,好不好?”

阮苓苓小小呸了他一声:“等晚上……”

裴明榛贴着她的耳朵:“夫人那件纱衣很美,再穿给为夫看,好不好?”

家里两个大人在浪,裴景睿丝毫不知,只知自己像说出段子里的大侠那样,打开了任督二脉,哪哪都想通了!

什么小妾孩子开枝散叶,小孩哪里知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郭潇涵会说这个,肯定是大人教的。大人会说那么多,让他这么耳濡目染,肯定是自己家里头有这样的事!

弟弟妹妹多是吧?自豪是吧?骄傲是吧?就让你试试吃这个亏!家里有妾才正常是吧,叫那妾打打你的脸试试,看你爽不爽!

有了小心思,动起来就一套一套的,裴景睿人小,事情做起来没那么方便,也有很多地方想不到,但他人小,他的钱不小啊,找对了手下,手下会自己帮他想办法,找点子,找到渠道打听消息,定个计划弄点什么流言什么的出去,有多难?

反正他爹又没管。

下面人心里噌亮,该怎么表现还用说?

把事情推动起来,同时摘干净自己,尤其家里的小少爷……一点都不能沾上!

然后郭家就出事了。

郭潇涵的爹还真有个宠妾,那妾还生了两子一女,郭潇涵的娘走的是贤妻良母人设,以妻妾和乐为荣,郭潇涵的爹当然也为此自豪,常加赞赏。但妻妾和乐什么的真存在?显然是不可能的。

一个小矛盾,在合适的时机发酵,就会酿成大事,那妾氏不依不饶,不但欺负了郭潇涵的娘,她的两个儿子还欺负了郭潇涵,欺负完了母子几个还跑去老爷面前恶人先告状,郭大人完全没看到郭潇涵母子的委屈,就觉得妻子失职了,家没管好,儿子也不堪大用,反倒是妾氏温柔可人又懂事……

郭潇涵吃了好大的一个亏,躺在床上养病,越养越糟,越养越病。

裴景睿内心得意极了。

就得这么收拾!该!叫你欺负我,现在知道苦了吧!还觉得有妾好吗?还支持你爹开枝散叶吗!你爹开的到处都是枝,散的哪里都是叶,还有你站的地方吗!

可美了没两天,都还没得意够,裴景睿就遇到了难事,有人拦了他,要揍他。

这个人他还认识,是郭潇涵的表哥!无冤无仇别人为什么拦他,当然是因为郭潇涵!

他自认所有事做的妥帖,不留痕迹,没有人看到他,不会有人猜到,但前后时间距离这么短,结仇的只有他一个,郭潇涵可不就想到了,就想报仇?

冤家路窄,裴景睿本来一点都不害怕打架,但这回不一样,他身边有小太子。

小太子偶尔也去国子监上课,只是同他的课程不一样,并不是天天去,但他们还是投缘成了好朋友,别人冲着他来,他怎么能让小太子跟着受罪?

当然要保护!

小太子自己倒是有点兴奋,想打架,但裴景睿死死护着,不让他动,两边正要掐,还没打上呢,小公主又来了……小太子小公主身份不一般,就算是微服出行,护卫也是足足的,这架自然是打不起来的,可这事么,当然是闹大了。

什么事跟朝廷政局扯上关系就会变得复杂,裴景睿这一回是真的自责了,这事已经不是他能处理,他能掌握的了。

上回学到了厚脸皮,这次根本不带任何停顿,小孩转身就跑回家,扑通一声跪到自己爹面前:“儿子错了,求爹救我!”

裴明榛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现在也不是紧要时候,就慢悠悠的问小孩:“真知错了?”

裴景睿眼神明透,错认的很干脆:“是,儿子知错了,万万没有不服!”

“嗯。”裴明榛这才点了点头,放下手里书卷,缓声道,“你之错,错不在打人,别人欺负你当然要还回去,欺负你娘……你若是忍了,就不是我裴明榛的儿子。可你把自己陷进去,简直蠢不可及。这点事都办不好,以后怎么保护你娘?”

裴景睿这下是真哭了:“爹……”

哭得真情实意,悔恨又自责,还有那么一点点可怜。

裴明榛捏眉头:“不许撒娇。”

小孩惯会看他脸色,一看就知道这是假凶,并没有生气,大着胆子过去,拽了拽亲爹的袖子:“爹……你帮帮睿儿么……”

裴明榛看着这双和妻子一样的眼睛,气不起来:“男孩子这样成何体统?”他把儿子拉到身边,“不准哭了。”

很少享受这种并不明显的亲近,裴景睿小心脏跳的有点快,发现爹爹并没有生气,还恃宠生了娇,敢回嘴了:“爹还不是一样,老跟娘撒娇!”

裴明榛危险眯眼:“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