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苓苓懂,何庸如果看到他,大概不会配合……
这是本地府衙特地修建的牢狱,就为关押犯人,环境不怎么好,潮湿阴暗,很重的霉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阮苓苓看得出来,这里被认真打扫过,打扫的很近很新,一看就是今天特意收拾的。
是……裴明榛吧。
这个男人总是默默做着一切,不想让她知道,偏偏又让她感动的一切。
阮苓苓忍不住回头,朝暗处的男人眨眼:公子对我这么好,小女子无以回报呀。
裴明榛只以唇形回了四个字:以身相许。
阮苓苓:……
她转过头,不再理这男人,走到牢房门前,看着肩膀包着伤,一身血腥的何庸:“家逢巨变,我生了一场大病,浑浑噩噩醒来,忘记了很多事,那日相逢,我真的以为你是小时候的邻居,心里很是欢喜,那般信任你,没想到……你却要害我。”
她的目光忧郁又惆怅,荏弱又可怜,饱含了很多说不出来的复杂感情:“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若满面恼怒的过来算账,何庸许就破罐子破摔了,可她这样,让何庸看到了希望。
“我错了,我对不住你!”他一下子扑过来,双手抓着牢门,楼底是亮亮的诡光:“我并没有想伤害你,只是让你睡一觉,办好事就会放了你,真的,我从来没想过要对你怎么样!”
“你……救我出去好不好?”
阮苓苓眼眸微垂,静立不语。
何庸吞了口口水:“这事是我做的不地道,但我同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你小时候很可爱,我还给你送过礼物,当年伺候你家的丫头下人,尤其那些忠心的,我真的都知道在哪里,你想不想见?还有你家族人……算了,这些人你肯定不想搭理,你父母的坟我也真有在照看,看在这些事的份上,你小小的帮我一点,好不好?”
见小姑娘不说话,何庸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音越来越急切,神情越来越渴盼。
阮苓苓听着听着,也慢慢明白了。
这个人对她本身知道的并不多,也许只是前身小时候的一点点缘分,之后他去了旁处,对原身家庭没办法再关注。至于丫鬟下人族人坟冢……有两种可能。
一是何庸心里多少有些良心,原身父母帮过他,他难得回故地老家,总要关切一二;二是,因为和裴明榛杠上,知道她是对裴明榛影响很大的人,听名字看模样似曾相识,于是赶紧做了一些事,并编了些容易唬人的瞎话。
如果何庸早想和裴明榛对着干,不会到现在才发现并找上她,在这里,这个离京城很远的地方突然找上,显然这也是偶然。他应该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事发生,只是计随势变,发现了优势,当然要利用。
阮苓苓微微垂眸:“我幼时,当真很可爱?”
“当然!”何庸用力抓着门框,手上镣铐都跟着哗啦啦响,“你从小就漂亮安静,和现在的你一横一样!”
他开始各种夸奖阮苓苓。
阮苓苓就更放心了。前身和自己不同,内里换了个瓤子这件事非常安全,何庸并没有怀疑她。
“我能帮你什么?”她‘怯怯的’看向何庸,手中帕子绞成一团,“你知道……我身居内宅,外头的事一概不知,这种地方能帮的实在不多,什么护卫啊换班啊完全不敢打听。”
何庸一噎。
阮苓苓看了看四周,声音压低:“需要我帮你联系什么人么?”
何庸有片刻沉默。
阮苓苓立刻松了口气:“不用最好了,我今天也只是意难平,想要过来看一下……”
说话就要走。
“等等!”何庸喊住了她,眸底有淡淡精光,“你真的愿意帮我?”
阮苓苓似乎被他吓着了,往后退了两步:“也……也不是那么愿意,毕竟我同裴明榛要成亲了,不敢胡来,万一他不要我了怎么办?”想想又有些犹豫,“可我在这世上已没有了亲人,你这般照顾我,到底也是缘分……你要不愿意,没有更多的麻烦,当然最好。”
她感觉自己的演技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说的连自己都要信了,就不信何庸不上钩!
何庸果然松动了,吞了口口水,压低了声音:“那你帮我找一个人……”
阮苓苓应下来,虚伪的关心了何庸几句,这才离开。
一转出牢房视角,就给人抱住了。
阮苓苓一边推着身边的人,一边赶紧看四周,声音压的极低:“你放开我啊!”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裴明榛贴着她的额头:“不。”
四面没有人,早被他遣散了。
阮苓苓没办法,只好静静让他抱了一下。
“我的小姑娘这么厉害哪。”
显然刚刚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阮苓苓十分骄傲:“那当然!”
裴明榛:“何庸狡猾,不可轻信,不管他告诉了你怎样的名字,都或许是个新的局。”
阮苓苓:“我知道呀,可一切不是有你么?我每天要忙要想的事可多啦,只管套到信息,别的都撒手不理——裴大人,这项重任组织就交给你啦!”
裴明榛看着小姑娘的笑靥,眸底一片暖光:“敢不从命。”
阮苓苓就笑了。
笑得特别灿烂,特别美好。
裴明榛心里一软,牢里环境到底不好,他没再停留,拉着小姑娘离开。
青石小径外外,悠悠庑廊下,他把小姑娘按在廊柱上,狠狠亲了一口。
“成亲……我有些等不及了,现在就想娶你,怎么办?”
阮苓苓怔了怔,红了脸。
她明白裴明榛这话的意思。
他外放的时间还长,所有事不可能立刻忙完,她却不可能在这里陪他太久,差不多……是时候回去了。
她还得备嫁呢。
以后岁月悠长,有一辈子要相守,可现在想到分别,他舍不得,她……其实也舍不得。
“等……京城桂香,洞房花烛不好么?”
她的脸很红,头也垂的很低,侧脸到下巴的弧度完美无比,似夏日荷塘的娇羞莲花。
裴明榛眼神一深。
“好,我等着和阮阮的洞房花烛夜。”
第99章 离她远一点
阮苓苓说不管,也并不是真就撂挑子什么都不理了,该配合的还是会配合。
她认为心眼多的坏蛋不好相与,坑人的法子多着呢,何庸跟她说的话里没准就有什么别人听不懂的暗语,如果随便让裴明榛半个人替她去,许就会穿帮。
起码这头一回,她帮忙捋顺了,后面参与不参与没关系。
于是这一次,阮苓苓亲自去了。
最后证明,果然。
何庸说给她的话并不多,云里雾里她没太听懂,等到接头人来了,对上暗语,又谨慎小心的说了几句话,她方才明白,这里头果然有坑。
简单的,前后不着调的几句话,她找不出逻辑,对方却一听就明白,这些话里隐藏着重要信息,比如说来的是男是女,同何庸大略是怎样的关系,甚至有可能暗含了名字。
接头人问了阮苓苓一些问题,阮苓苓准确又快速的答上来,他方才信了,随阮苓苓一起走向偏僻巷道。
约定的地方是人来人往的大街,抓人不方便,逃跑方便,到了偏僻巷道就不一样了,准备伏击很方便,套话也方便。阮苓苓一边迅速的套到了不少新信息,一边时刻注意着周遭动静,在裴明榛定下的信号发出来的一瞬间,她立刻后退,跑得比兔子还快!
接头人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人重重围住了。
还能怎样?打呗!
敌众我寡,接头人肯定是打不赢的,但反抗是一种姿态,束手就擒也太怂了!
阮苓苓一口气跑到巷外拐角,右手捂着左胸,心跳都差点停了。
她知道裴明榛给她派了暗卫,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随时都能求助,一旦有危险冒头,不用求助别人也会动手,可独自一人面对这样的事,心里还是有些怕。
怕有什么万一,被接头人看穿了怎么办,护卫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被接头人制住了怎么办,一旦有半点错了,这事就算完了!
幸好……
圆满的完成任务。
阮苓苓靠在墙壁上,深深呼吸。
“喂——”
阮苓苓吓了一跳,转眼看,是花铃,跑过来凑热闹了。
花铃仍然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衣裙,她好像很喜欢黄色,亮亮的,十分鲜艳,她本人也很配这个颜色,缀上暗绣的小花,看起来十分精神。
她纤白手指捋着耳侧的小辫子,围着阮苓苓转了几圈,一双猫儿眼眼的大大,嘴里啧啧有声:“你为了姓裴的真的很敢诶,明明不会武功,还敢这么干?不怕别人一刀过来,小命就没了?”
阮苓苓最初看花铃不舒服,是因为那一段她不知道的过往,裴明榛又没有交代清楚,花铃这么漂亮,她怎会没有危机感?可知道了以前那些事……她反倒更多的是心疼。
遂她柔柔微笑:“无需知会,主动而至,花姑娘不是也很关心朋友?几日不见,姑娘可还好?”
她知道花铃没有恶意。
上次裴明榛去青楼,明明很讨厌那种环境气氛,明明不去也可以,花铃还是去了。她其实很佩服,不是所有女人都有这么强大坚韧的内心,遇到这样糟糕的事也能走过来。
更何况,花铃是一个很讲义气的女人?
这种特质在女人身上着实不多见。
阮苓苓的目光太温柔,太友好,带着春日暖阳般的温度,花铃……花铃有点受不了。
她举起手,在阮苓苓眼前晃了晃:“你……没生病吧?”
阮苓苓眨了眨眼,很意外这个问题:“嗯?”
“你不讨厌我,不想伸手打我么?”花铃摸着下巴,猫儿眼眯起,眼神从严肃到有些坏坏的,“前两回也是,青楼里人多不方便,被掳走手被绑着动不了,松了绑你还是没打我……我可是跟你男人有过一段的人啊。”
阮苓苓看出了她的促狭,知道她是在故意开玩笑,并没有恶意,脸上笑容更大:“所以要我把新娘的位置让给你么?”
面前小姑娘明明眉眼弯弯,笑容柔柔,软绵绵乖巧巧,一推就能倒,可花铃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根本不是开玩笑,这是恐吓吧!
这小姑娘决计是个不好欺负的人!
她双手搓着胳膊,神情警惕又嫌弃:“这样的极品男人一般人消受不了,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阮苓苓只是笑,没有说话。
太温柔,也太好欺负了。
虽然心里知道是这是假象,花铃还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一下阮苓苓的脸。
“要不然……你别跟他过了,跟我过吧。”一句话说出来,下面的话就顺了,花铃笑得像只狡猾的猫儿,眼睛越来越亮,“臭哄哄硬邦邦的大男人有什么意思,不懂眼色又不解风情,还是咱们女人最懂女人心,不舒服就发脾气,舒服就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绣花一起虐小妖精们——怎么样啊阮阮姑娘,考虑考虑?”
阮苓苓:……
这,认真的?
花铃见阮苓苓脸上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笑容更大:“我真的很喜欢你呀。”
尽管知道对方大半是在开玩笑,阮苓苓还是有些不争气的,脸红了。
她害羞,花铃就更开心,摸着下巴不算,还抖开了扇子,颇有一股风流相。
玩笑是玩笑,但认为小姑娘有趣也是真的,她想和阮苓苓交朋友。
“我……”
一个字还没说完,阮苓苓就被裴明榛拎走了。
“离她远一点。”
男人的声音低沉夹杂着愠怒,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感。
这话是对花铃说的,也是对小姑娘说的。
花铃才不怕他,扮个鬼脸就跑了,一边跑还不忘扬声和阮苓苓喊话:“阿阮我会给你写信的,记得要回我啊——”
阮苓苓还没来得及动,就被裴明榛按住头,按在他胸前。
“不准回。”
不让说话,也不让回头看花铃。
脾气这么大,显然又在使小性子了,刚才……他一定都看到了。
阮苓苓抓住他的袖子,叹了口气:“花姑娘是在开玩笑。”
裴明榛当然看得出来,但他更知道,姓花的女人离经叛道,性子不定,没准真的会对小姑娘动心思,不防着怎么行?这年头真的,连女人都不安全。
“我说不准就不准。”
阮苓苓:……
“以后她写来的信,我都要检查。”裴明榛说完这句还不够,“你的回信也是。”
阮苓苓:……
算了,不制止她的正常社交就好。
“外边……人抓到了?”阮苓苓伸出手指,轻轻指向巷子外。
裴明榛颌首:“嗯,回去就能问话了,阮阮表现的非常好。”
他轻轻垂头,亲了下阮苓苓额头。
“别闹,这是在外边——”
阮苓苓迅速看了看四周,还好,没有人,长随向英都正好在扭头关注外面巷道情形,没往这边看。
……
这个忙帮完,在这里的最后一个任务也算完成了。
阮苓苓没有问太多,内里太仔细的东西裴明榛不能说,也很难说透,捡了些小姑娘能知道的,不怎么重要的事讲给她听。
阮苓苓脑子不笨,琢磨琢磨也就明白了,就好像是一个大网,何庸和花铃身边那个下人,包括今天的接头人,都有很微妙的联系,为的并不只是搞裴明榛,还有更多目的。
他们并不知道花铃和裴明榛有关系,盯上花铃,完全是因为她的父亲,她们家在本地的权势。而裴明榛外放到这里围观,趟了这浑水,自然不能独善其身。
这些人的目的,绝非在偏远地方小打小闹,他们放眼更远的地方,这一点点粮食渠道,只是她们窥见的冰山一角。
裴家那位新妇,给人感觉很奇怪的陇青梅,似乎跟这件事有若有若无的联系。陇家若有什么打算,或许就着落在这位二表嫂身上。
联想和陇青梅的几次见面,言语机锋,阮苓苓很想知道,这人到底在算计着什么呢?
而今信息量太少,很难想明白,大约……得等她回家,才能慢慢周详猜度了。
阮苓苓心里装着事,脸上就露了出来,很久没说话。
裴明榛就又不高兴了,捏了捏小姑娘的手。
这小动作太熟悉,阮苓苓哼了一声,瞪他:“又想叫我乖一点?还没成亲就这么管我,想来之前说的话都不算数了,果然老话说的对,男人就是嘴甜会骗人,我告诉你,我不会依你的!”
裴明榛看着气气的小姑娘,凑的近近,声音低低:“再勾我,我就亲的你没脸见人。”
阮苓苓瞪眼,这叫什么勾引!她只不过瞪他两眼,小小凶两句,没干别的啊!
裴明榛:“来,对我再凶一点,嗯?”
阮苓苓:……
原来大佬之前说的是真的!他就喜欢这个调调!
你是受虐狂吗!
可阮苓苓还真就得注意,她不想没脸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