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仪的声调带着几分疑惑,娇俏的面上也是一副微怔的神色,她的确是有些怔楞,在她的记忆中头一回见到李怀瑾是几年前在宫宴上的时候…彼时父王刚打赢了一场胜仗,天子高兴特地开设宫宴为父王接风洗尘,她自然也在邀请名列上。

那回,满殿觥筹交错,不少人都前来恭贺父王,只有李怀瑾独坐一处,垂眼品茗不曾言语。

后来她朝身边的宫侍打听后才知晓,原来那就是当朝首辅李怀瑾…

李怀瑾闻言倒是也顺着人的步子停了下来,他依旧低头看着霍令仪,眼瞧着她面上的疑惑却未曾马上回答…什么时候?他细细想了一回,倒的确是很久以前的一段岁月了。那个时候他大概也才十五、六的年纪,连中三元又入朝为官自是意气风发,只是临来他却得知了一桩不想知晓的事。

他独自一人游走在街上,眼瞧着外处的欢闹才知晓原来那日竟是元宵节,两排的灯笼,行来走往的人群,一切都是那么鲜活…而他一个人走在长街上,与周边的那番欢声笑语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也是那个时候,他遇见了霍令仪。

她那会才多小的一个啊,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袄子,梳着两个双丫髻,俏生生得提着一盏灯笼立在他的跟前…这样小的一个人,面色苍白,眉眼之间也是一片慌乱,偏偏语气却端得一派镇定:“我寻不见我的家仆了,你可以带我去找他们吗?”

李怀瑾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心善之人,更加不喜欢多管闲事,可那日瞧见这个小丫头竟然难得动了回恻隐之心。他牵着她的手,带她走过一条又一条长街,总算是寻到了她的家仆…人已寻到,他自然也就没了再待下的道理。

他转身迈步离去,可这个小丫头却折回了身喊住了他,她握着一袋蜜饯放到了他的手上,笑盈盈地仰着头与他说道:“小哥哥,这是我最喜欢的蜜饯,给你吃。”

那个时候他说了什么?

李怀瑾大约还是有几分记得的,他问她,眉眼微垂,声音依旧是淡漠的:“为什么要给我?”

“我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吃蜜饯…”

原来小丫头是看出他不高兴了,后来,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握着那袋蜜饯看着小丫头跟着家仆越走越远…那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段偶遇,原本早该被岁月所遗忘,只是未曾想到岁月翩跹,他们之间竟有了这样扯不开的缘分。

李怀瑾想到这,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他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却是把这旧日里的一桩事与人说上一回…

霍令仪耳听着这句,面上的怔楞不仅未消,反而是越发深了几分。这桩事她倒是也有几分印象,那日回去的时候母妃知晓她差点走丢,却是头一回发了火,狠狠责罚了那两个家仆…从小到大,那还是她头回见母妃这般动怒,自是印象深刻。只是未曾想到,当日牵着她的手寻找家仆的竟然会是李怀瑾。

这当真是不可思议…

“原来我们这么早就见过了…”霍令仪看着李怀瑾低声呢喃道,而后她的面上是又绽开一道笑意:“您说这是不是就是缘分呢?”

李怀瑾看着她这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却有几分和当年那个小丫头重叠在一道,他的手撑在她的头顶,指腹轻抚着她的眉眼…他从不信命,也不信这些虚无的缘法,可若是因为这一份缘才让他遇见这个小丫头,那他愿意感念上苍恩德。

余后两人便又绕着这条小道走了一回,等回到相隐斋的时候,倒有个如松斋的丫鬟走了过来…

她眼瞧着两人回来便又恭恭敬敬打了一道礼,跟着是又一句:“老夫人遣奴来喊三夫人,说是请您过去打叶子牌。”阖府上下都知晓,程老夫人统共也只有这么一桩爱好。

近些日子,母亲时常遣人来喊她,霍令仪自是习惯了,何况她如今对这叶子牌倒也有些上手了,自是心痒的时候。

只是…

她拧头朝身侧人看去,李怀瑾好不容易才休沐一回。

李怀瑾素来聪慧,哪里会不知晓小丫头的心思?他也未说什么,只是想起当日小丫头那份羞恼,便看着人柔声说道:“我陪你过去吧。”

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不过也就这一瞬功夫,她便甜甜应了声“好”。

丫鬟瞧着两人这幅恩爱的模样,眉眼自是也泛开几分笑意,她是又朝两人打了一道礼,而后便在前头领路。

等两人到如松斋的时候,却又花了有两刻的功夫。

程老夫人并着李安清和平儿早已坐好了,只是眼瞧着李怀瑾也跟着进来却都怔愣了一瞬…李安清和平儿忙站起身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

李怀瑾见此也只是摆了摆手,而后是朝程老夫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母亲。”

程老夫人此时也已回过神来,等人行完礼便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李怀瑾闻言,面上也依旧是一副温和笑意:“今日休沐,我也许久未来探望母亲了,便和晏晏一道过来了。”

程老夫人哪里会信他这番话?不过她也只当两人如胶似漆半刻离不得,这才连这么一会功夫也不肯让…她心中好笑,面上也端得是一副笑意:“你既来了便一道坐吧。”

平儿见此也忙笑道:“三爷做这个位置吧。”

“不用了,我许久不打手也生了…”等这话说完,李怀瑾便又跟着一句:“你们随意便好。”

程老夫人见此倒也未说什么,自己这个儿子行事向来摸不透,她也懒得去猜,便只让人都坐下。其余几人见她发了话自然也未说什么,等她们按着位置坐下,李怀瑾便让人在霍令仪的身侧加了个位置,他姿态闲适又不言语,李安清和平儿原先悬着的心自然也跟着松泛了下来。

只是越往下打,众人便越发觉得不对劲…

李怀瑾虽然不曾言语,可指点却不少,几轮下来,程老夫人三人竟是一回也未赢。

程老夫人也是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她这儿子哪里是离不开媳妇?只怕是知道自己媳妇在她们这处输惨了,趁着休沐在家来给她找回面子了。她心下也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只是眼看着霍令仪面上的笑容,她张了张口,到底是什么也未曾说。

她不说话,李安清和平儿自然也不会开口。

等到日暮四斜——

霍令仪的面前已堆了不少银钱,连着打了这么久,她还从未赢过,因此眼瞧着面前摆着的这些银钱,她心中高兴,面上自是也带着散不开的笑容。

程老夫人眼瞧着霍令仪这幅模样,又看了看坐在她身后的李怀瑾依旧是原先那一副闲适模样,她也未说什么,只是让众人都离去了。等众人一一告退,平儿便也扶着程老夫人往里头走去,她手扶着程老夫人的胳膊,半低着头,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往日奴还从未见三爷这幅模样,倒怪是稀罕的。”

“是啊,的确是未曾见过…”

程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笑跟着一句:“原本怕他冷心冷情的,晏晏嫁过来,两人指不定要多多磨合几番…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平儿闻言便也跟着笑了一回,而后才又问道:“您不生气?”

“他们底下的高兴,我又有什么好生气的?何况也不过几两银子的事,只要他们夫妻和睦,我也能够宽心了——”程老夫人说到这,却是又停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老爷在天有灵,眼瞧着景行这样,也能放心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掺着几分叹息,就连眉宇之间也添了几分怅然。

日暮四斜。

李怀瑾握着霍令仪的手往相隐斋走去,眼看着她面上遮掩不住的高兴,便笑道:“这么高兴?”

“这还是我头回赢,自然是开心的,不过——”霍令仪说到这是一顿,她拧头朝李怀瑾看去,口中是跟着踌躇一句:“母亲会不会不高兴?”先前李怀瑾那副模样,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她虽然赢得开心,可如今想起来也难免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李怀瑾闻言却只是笑了笑,他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人,口中也依旧是温和的语调:“别担心,母亲若是不高兴,早先就该把我赶回来了…”他说到这,手拂过她额前的青丝,是又一句:“你若当真觉得不好意思,等下回去外头给母亲带些糕点便是,她最喜欢宝福楼的芙蓉酥。”

霍令仪闻言,心下先前萦绕的担忧倒也松落了下来。

她笑着与人点了点头,心中却还是惦着,除了母亲那儿,安清和平儿那处也得送些…

等到八月下旬,下过几场秋雨,这天倒是骤然就凉了下来。

霍令仪坐在软塌上,她手中握着一件披风此时正半低着头绣着东西,一旁的木头窗棂开了几扇,外头的秋雨稀稀疏疏得倒也不显得吵闹。等到帘子被人打起,她也未曾抬头,只依旧低着头绣着那片竹叶。

杜若眼瞧着她这般便先替人重新续了一盏茶,跟着才又低声说道:“卫云送了封口信来,说是柳世子近些日子去清雅居倒是常点起孚如,不过也只是让人陪着说话聊天,别得却是什么也不曾做。”她如今已知晓郡主为何要把孚如安置在那处了,原是为了那位柳世子,至于原因,她倒是也能猜出几分。

上回在宣王府洗三礼上,那位做得事,她也有所耳闻…

若那位好生生得当着她的柳夫人,郡主自然也不会理会她,可那人却拿郡主身边的人开刀,以郡主的脾气又怎么会再容忍?不过她还是担心,虽然她不喜欢柳予安,可此人在外头的名声素来很好,孚如当真有这个本事能吸引住那位柳世子?

霍令仪闻言,握着绣花针的手一顿,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把放在案上的一只锦囊递给了杜若,口中是一句:“你把这个送给她。”

杜若接过来锦囊却有些微怔,连带着声调也有几分疑惑:“这是?”

霍令仪依旧不曾言语,只是她终归还是抬了头。外头的秋雨仍旧未曾停歇,而她握着手中的披风拧头朝窗外看去,那锦囊里所写着得都是些柳予安的喜好之物,原本以为经了这些岁月,这些东西她早就忘了,却是未曾想到这一件一桩仍记得如此清晰。

霍令仪想到这便合了眼,却是想起早年两人相处时的情景,旧日里那些欢声笑语好似还在耳边萦绕,她握着披风的手一顿,唇边也跟着化开一道虚无的讥嘲。

等她重新睁开了眼,面上却也依旧是素日那副清平模样。霍令仪收回了落在窗外的眼,而后是仍旧握着绣花针绣起了竹叶,口中也不过淡淡一句:“送过去吧。”

杜若见此也就未说什么,她轻轻应了一声“是”,而后是又朝人屈膝一礼才往外退去。

茶馆。

杜若头戴青色帷帽走进一间茶馆,那茶馆位处偏僻,平素也鲜少有人过来。

等她打了帘子走了进去,原先坐在椅子上的一个素衣女子忙起身迎了过来,她是朝杜若打了一礼,口中是道:“您来了。”等这话说完,她才又跟着一句:“您今日让妾身出来,可是有什么指示?”

杜若闻言也未说话,只是把手中的锦囊递给了她,淡淡说道:“这是那人喜好之物。”

孚如闻言却是一怔,不过也就这须臾功夫,她便忙接了过来,锦囊轻若无物,她也未曾打开只是又朝人打了一礼,跟着是又柔声一句:“谢您。”

杜若见她接下自然也未再多言,转身往外走去,只是还未等出门便听到身后传来孚如的声音:“贵人这样帮我,对贵人又有什么好处呢?”这几个月来,孚如见她向来只称呼“您”,而此时她所说得却是贵人。

杜若的步子一顿,连带着握着布帘的指根也握紧了几分,她依旧未曾转身,闻言也只是淡淡一句:“锦绣前程已摆在你的面前,就看你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了。”

她这话说完,也不再理会身后人,只打了帘子往外走去。等杜若回到李家的时候,却已是日暮四斜的时候了,霍令仪眼瞧着她回来也只是寻常说了一句:“回来了。”

“是…”

杜若把手中的糕点置于案上,等请过一道安,才又说道:“那人好似已察觉出什么,奴怕…”

霍令仪的面上未有多余的神色,闻言也不过是淡淡一句:“不必担心,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倘若那人不聪明,前世也不会跟随在柳予安的身侧,她也不会费尽功夫寻到她。

第80章

金秋九月, 院子里的桂花早开了个遍, 随着那秋风轻轻一打,那股幽远的香味便也随着风一道传来…霍令仪今日难得有兴致,索性便叫了几个丫鬟,亲自去摘了些桂花,却是打算趁着今儿个日头正好,好生洗晒一番, 回头再做些桂花糕给程老夫人送去。

等她回来的时候…

杜若一面是绞了块干净的帕子迎了过去,一面是与人说道:“打先前门房送来了一道折子,却是东宫那位太子妃遣人送来的, 邀您明儿个去东宫参加赏花宴。”她这话说完是又一顿, 跟着才又一句:“那位与您素来都无什么交情,这回却是怎么了?”

霍令仪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拭着手, 闻言倒是也有几分惊奇,这位太子妃姓姜单名一个仪字,是两年前嫁进东宫的。往日姜仪还在闺中的时候,她们两人倒也算得上是见过几回面, 只是因着两人终归不是一个年岁, 往日即便见着却也鲜少说话。

自打姜仪嫁给周承宇后…

霍令仪因着心中那桩事, 更是再未与她见过, 何况姜仪也从未给她下过帖子, 今次倒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心中虽有疑问,可毕竟帖子已经下到了家中,那位说到底也是正正经经的太子妃, 她倒是也不好推却…因此霍令仪也未说什么,只把手中的帕子重新递给杜若,口中是道:“既然说是赏花宴,左右不过一堆人吃茶聊天罢了,也没什么大碍。”

这话说完,她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你让红玉去准备明儿个的衣裳,再遣人去影壁那处知会一声,就说明儿个我要用车。”

等这一番吩咐下来…

霍令仪便又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却是去小厨房做桂花糕了。

等到翌日清晨。

霍令仪同程老夫人请过安便由杜若扶着往影壁处去了。

马车是早先就备下了的,乌木制的马车,瞧着便漆黑通亮,外头的车帘用得还是蜀绣,织金似的绣艺在那锦缎布帘上缓缓铺展开来,花样繁复却也精致,旁边还有一块用老陈檀木做的木牌,上头刻着一个“李”字,却是用来彰显身份的。

霍令仪瞧了瞧马车的样式,估摸着是才做好不久,又看了看赶车的人,只这样瞧着倒觉得很是普通,不过从他的身形和吐出的气息看起来,只怕即便比不上关山、陆机,却也不可小觑。

估计又是那人所为了…

她心下泛出几道绵延不绝的甜意,连带着面上也泛开一个笑颜。

杜若眼瞧着她这般便又轻轻问了一声:“夫人,怎么了?”

霍令仪闻言却也只是笑着说了一声“无事”,等这话一落,她便由杜若扶着走上了马车,等她安安稳稳坐好,马车便缓缓往前行去。

如今时辰还早,街上也无多少车马,马车便一路由九如巷出发,通由御街朝皇城而去,因着有太子妃的帖子,又有李家的那块木牌,这一路过去倒也未受什么阻拦…便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才缓缓停了下来。

杜若稍稍打了侧帘往外头瞧了一眼,却是到了。她重新落下了手中的侧帘,跟着是朝霍令仪看去,口中跟着柔声一句:“夫人,我们到了。”

霍令仪闻言倒是轻轻“嗯”了一声,她把手中的书册合了起来置于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又抚了抚袖子跟着才抬了手由杜若扶着走下马车…她甫一走下,原先侯在外头的宫侍便也笑着迎了过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姜仪早年闺中的丫鬟,这会她一面是领着一众宫侍朝霍令仪恭恭敬敬打了一礼,一面是恭声笑着说上一句:“奴请您大安,太子妃特意遣奴在这处候着您…”等这话一落,她便又是恭声一句:“这会其余贵人到得也差不多,奴扶您进去吧。”

霍令仪见她这般恭敬却也未说什么,自打她嫁给李怀瑾后,这燕京城中的那些贵人哪个瞧见她不是恭恭敬敬的?她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杜若见此便稍稍后退了几步,那宫人便笑着迎上前扶了霍令仪的胳膊,只是还不等他们往里头走去,身后便又传来了一道马车声。

霍令仪听到声响倒也侧头朝身后看去一眼,眼瞧着那辆马车上挂着的“霍”字,她的眉心却是一拧。

霍家能被姜仪所邀请的除了霍令德也不会再有旁人了。

不过…

姜仪怎么会邀请霍令德?虽说霍令德和周承宇早有婚事,可这两年也从不见姜仪说道什么。她心下思绪稍稍一转,倒也有些明白过来了,近些日子她时常听闻身边的丫鬟说起,道是太子近来常给霍家的三姑娘送东西,好几回还邀霍令德一道出去。

大抵是因着这一层缘故,如今霍令德在这城中的名声却是又高了不少,平素也有不少士族官宦的贵女邀她一道赏玩。

姜仪嫁给周承宇两年还未有身孕,如今霍令德及笈将至又传出这样的事,想来这位太子妃是着急了…霍令仪想到这,原先轻轻拧起的眉心便又跟着松落了下来。她也未说什么,只由人这样扶着站在这处,一双没什么波澜的桃花目却越过众人朝那个由人扶着走下马车的霍令德看去。

霍令德近来人逢喜事,自然神清气爽。昨儿个收到太子妃邀贴的时候,她心中除了高兴便是得意,近来太子时常邀她一道出去,想来这位太子妃是打算趁着她还未进宫便先与她打好关系。她可听说了,这位太子妃嫁过来两年,身子还没个动静,倒是那位梁侧妃有了身孕…

她想到这,脊背便又挺直了几分,连带着下巴也稍稍抬起了些许。

只是还不等霍令德收了心下的那番思绪,便察觉到一道视线,她眉心轻拧,跟着是抬了脸看了过去,眼瞧着霍令仪立在那处,她却也是一怔,只又瞧着她穿着一品命妇的服制,她这心下便又泛起了几分不高兴,连带着面上原先挂着的笑意也跟着消散开来…

可不管她心中再不高兴,却也没个办法。

且不说如今霍令仪妻凭夫贵,单说她是她长姐的身份,她在这外头也不敢太过放肆。霍令德想到这便低垂了一双眉眼,而后是由人扶着走了过去,等到人跟前是先打了一道礼,跟着是又喊了人一声:“长姐。”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低垂着一双桃花目看着霍令德,她也未说什么待朝人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一道礼,而后便转回了身子…宫人知意,自是忙扶着她往前走了。

霍令德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自是越发不高兴,这么多年过去了,霍令仪却还是这副唯我独尊的模样,看着便让人生气。她眼瞧着霍令仪的背影,袖下的手紧紧攥着,眼中的神色也有几分暗涌滑过,到后头还是她身边的丫鬟察觉到她的异样忙伸手牵了牵她的袖子,跟着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这儿是东宫,来往都是贵人,您可别胡乱行事。”

霍令德听着这话,总算是稳下了心神。她收回了放在霍令仪身上的眼,等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才迈了步子往前走去。

东宫正殿。

今儿个姜仪邀请的人已来得差不多了,这会众人坐在一道,欢声笑语得自是好一番热闹。宫人打了帘子走了进来,等朝姜仪打过一礼,便又与人轻声禀道:“李夫人和霍三姑娘来了”。

姜仪听得这话,面上的笑意仍旧未消,她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握了一方帕子拭了拭唇角,跟着才又朝众人说道:“这还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等这话一落,她便又笑着温声说了一句:“还不快请她们进来。”

宫人闻言自是又应了一回,等她折身出去,屋里原先的动静便也停了下来,众人皆拧头朝那锦缎布帘瞧去。

没一会功夫,那布帘便又被人打了进来,打先走进来得是一个身穿朱色的年轻妇人,她瞧起来也就十八岁,满头青丝绾成一个飞仙髻,虽无过多的珠翠堆砌,却也让人觉得恍若神仙妃子一般。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十六岁的妙龄姑娘,瞧着倒也是清秀可人,只是有霍令仪珠玉在前,她这份清秀俏丽却也算不得什么了。

霍令仪自来便受惯了旁人的注视,因此眼瞧着屋中众人看过来的视线却也未说什么,她依旧端着身子迈了步子往前走去,等到了姜仪跟前她才低了头屈了膝朝人欠了欠身,口中是跟着一句:“请您大安。”

霍令德自是也跟着一道行了礼。

姜仪眼瞧着瞧霍令仪便忙笑着朝她伸出手,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你来了。”她虽然容色生得普通,可面相瞧着却极为贵气,一双眉眼自带笑,声调也格外柔和,却是很容易引人好感的模样。

等前话一落…

她也未曾松开霍令仪的手,只是又跟着嗔怪一句:“你呀,自打成婚了就不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即便收了帖子也不会来呢。”姜仪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一直都是带着笑的,即便是嗔怪,语调也极为柔和,俨然一副闺中密友的样子。

霍令仪瞧着她这般,面上倒也未有多余的神色,闻言也只是淡淡笑道:“您知道我素来是个懒怠的,不过您这后话却是怪错我了,您亲自下了帖子,我又岂会有不来的道理?”

姜仪听得这话,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让人坐在了自己的身边,而后是又让人上了茶,口中是又一句:“我知你素来不喜这些,可平素得空,咱们几个姐妹间还是得好生聚聚…”

她这话一落,周边几位年轻的妇人自然也都跟着应和道。

屋中一片笑语声,霍令德却依旧屈膝跪着未曾起身,先前姜仪未曾唤她,她自然也不敢贸然起身…而周边一众人虽然都瞧见了却谁也未曾说话,好似都把她给遗忘了似得。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今日哪里是这位太子妃打算趁着她还未曾进宫先与她打好关系?只怕这场宴会原本就是鸿门宴,针对她霍令德的鸿门宴!

霍令德想到这,心下便觉得羞恼不已,想来是前些日子太子一直赏赐她东西又时常邀她出去玩,这位太子妃心生妒意,这才使出今儿个这一招。

姜氏却是又等喝了口茶才好似如梦初醒一般朝霍令德看去,眼瞧着人还半跪在那处,她却是有几分怔楞,跟着才又嗔怪一句:“霍妹妹怎么还不起来?再过些日子你我便是姐妹了,哪里需得这般客气。”

霍令德听得这话,心下更是有气,倘若她先前真当起身,只怕这位就又该换一种说法了。她袖下的手依旧紧紧攥着,像是在压抑着心中的那番怒火,等又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亦跟着一句:“多谢太子妃。”

等这话说完——

霍令德便站起了身,先前半跪了这么久,她这膝盖早就酸麻了,好在早先一直跟着严嬷嬷学习规矩,她倒也未曾当众丢脸。她等前话说完刚想迈步朝那处的空位置走去,便又听到姜氏柔声说道:“不过本宫还是有句话要同霍妹妹好生说一说。”

姜仪这话一落,霍令德刚刚才迈出去的步子便又一顿,她袖下的手仍旧紧攥着,只是这步子却是没法再往前迈了…她重新折回了身子,而后是又朝姜仪屈膝打了个礼,口中亦跟着恭声一句:“恭请太子妃教诲。”

“不过是姐妹之间说说话,这一声‘教诲’却是不敢当的…”

姜仪的面上仍旧挂着柔和的笑容,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这外头的事本宫也听过几回,霍妹妹如今还未及笈,也还未曾嫁入东宫,平素这般和太子出去,没得传出不少风言风语。”她说到这是又稍稍一顿,跟着才又说道:“前些日子母后知晓此事后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私心想着妹妹年幼便也不忍责怪,只好趁着今儿个咱们姐妹聚会没个外人,便与你说点一番。”

姜仪说话的语调不算快,等前话一落,她是又叹了口气,一副替人着想的好模样:“如今陛下身体未愈,太子身为储君,担负得是江山社稷,霍妹妹年幼不知事,本宫也是可以理解的…可外头的人说道起来,难免要多些旁的话语。”

“妹妹若是日后当真无聊便来东宫陪本宫说说话,我成日待在这处也怪是无聊的,眼瞧着妹妹可人我心下也欢喜,不知…妹妹觉得如何?”

霍令德一直低着头听着人说话,等人说完,她原先那张俏丽的面容是一阵青一阵白。姜仪这番话说得好听,可那字里行间的言外之意却是在说她不顾脸面缠着太子,荒废了太子的政事…偏偏这些话她却是怎么也辩解不了,她紧咬着红唇等咽下了心头的那口气,才又朝人屈膝打了一礼,却是应了她的话。

姜仪瞧着她应下,面上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几分,她柔和了眉眼,连带着声调也越渐柔和了许多:“这才是本宫的好姐妹,快去坐下吧。”

霍令德是又朝人打了一礼,才往那空位上坐去。

余后众人便又说起了家常话,只是却依旧不曾理会霍令德,只当这屋中没她这个人似得…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即便先前太子妃说得再好听,可那里里外外的话却都是在针对霍令德,她们身为家中主母本就不屑与这样的人说话。

何况…

她们朝坐在首位的霍令仪看去,眼瞧着她依旧品茗不语,可见是压根不想理会霍令德…这燕京城的圈子本来也就这么几个,她们自然是知晓这两姐妹之间素来是有嫌隙的,如今这屋中最尊贵的两个人都表现出对霍令德的不喜,她们自然也就越发懒得理会起霍令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