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苏再次肯定,这女孩真的是小白和奎茵的混合体。

他家小白六岁的时候可没这么坏嘴,六岁的小白每天只会抓着他的衣角,跟在他屁股后面到处跑,生怕自己把他丢下,怎么会不理自己?

提出要带她出去玩的时候,女孩矜持了一下,没多久就答应。

过于像大人的孩子,却在玩耍中恢复了原本的童趣,陪着女孩,顾苏想起了小时候的弟弟。

可惜那时候没条件,他可没钱带小白去游乐园玩。如今陪小夭去了,也算了了自己一个心愿。

“你为什么不回家?”送女孩回家的时候,看他不进去,女孩忽然问。

“那是你家,不是我家啊。”顾苏笑道。

“你不是大伯么?我们不是一家人么?”

女孩斜眼瞥了他一眼,那个和小白有八分相似的眼神看得顾苏心中一动,顾苏随即低下头去。

“下午碰到一个长相凶恶的大叔…”

何家因为女孩的归来再度开了锅,顾苏心虚地躲在角落,听着女孩叙述着下午的经过。顾苏注意到,在奎茵面前,女孩没有叫他大伯,而是用了“不礼貌的大叔”。

顾苏想这孩子就是聪明,真懂得察言观色。不像小白小时候,看到自己第一个女朋友,第一个称呼就是“大妈”。

顾苏后来又去那个地方,但看到的却是弟弟。

弟弟看起来比以往成熟了不少,更加威严,更加稳重。成了家的男人果然不一样,成了家的小白看起来就像顾苏想象中的那个样子,比自己更像个大人。

不过,大房子里面的弟弟并不快活——看着那样的弟弟,这种感觉在顾苏心里意外鲜明,他彷佛又看到了小时候坐在门口等待自己回家的弟弟,那个低着头的小男童的等待永远是安安静静地,他在等待自己回来,回来为他开门。

开他们两个的家门。

那个晚上,顾苏偷偷哭了。

一个大男人到了这把年纪还哭泣真的很丢人,可是…

他不能去!

何家是弟弟的家,不是他的家,他的钥匙…开不了那个家的门!

那个晚上,顾苏第一次想要死,想着下午看到弟弟的脸,第一次难过得想死!

自己怎么还不死呢?

看到那样的弟弟,看着漂亮房子里的弟弟,看着弟弟漂亮的女儿…他居然有了“讨厌”的念头…

这样的自己,活该去死!

那个晚上顾苏流了很多血,红色的液体从顾苏的牙齿、鼻孔大量的涌出来,一开始顾苏还慌张地去堵,摸索了半天还是止不住,他索性放弃。

或许就这样死了吧?

即将倒向黑暗的前一秒,顾苏模模糊糊地想着。

不过尽管这样,顾苏还是没有死。

“你的邻居找你借卫生纸啊,然后敲了半天觉得不对头,就冲进去了…”

又是邻居啊,不知什么时候搬到自己旁边的邻居是个好人,没事总是过来找自己聊天,要不然就是借这借那,第一次在对方面前大出血把人吓了一跳,明白自己病情之后,那个邻居就更经常拜访自己的蜗居。

“嗯嗯,我经常敲你的门好了,免得哪天你胡里胡涂死掉了。”

那个邻居是这样说的,不过顾苏确实因为这句话得救。

这年头,这样爱管闲事的好人真的不多了,改天要好好谢谢人家——躺在床上,顾苏想着。

沉重的疲劳很快袭来,顾苏慢慢地再度陷入黑暗。

顾苏和周公约会的时候,门外他的好心邻居也明显跟人有约。

“这次也是多亏了你,我会给你涨工资,以后还请你继续照顾这个人。”男人的声音稍嫌清冷,不过语气却真挚。

“哪里,您雇用我,这原本就是我分内的事。”对话的另一方——顾苏的好心邻人听到自己会涨工资,立即眉开眼笑。“您忙,我先走一步。回去帮顾先生把换洗的衣服拿来,医生说他这回住院要久一些。”

扮演一个好心的邻居就可以每月拿自己现在工资三倍的钱,天上掉馅饼的事会砸到自己头上来,男人真是从来没敢想过,现在他只祈祷自己那个看起来健壮实际上病弱的邻居可以多活几天,那样自己就可以多接几张天上的馅饼。

点点头,看那人离开,苏白在病房前站了好久,终究没有进去。

哥哥还能撑多久呢?苏白不知道,不过苏白却知道:哥哥还能撑多久,自己就能撑多久。

很早以前他就这么想了。

他后来才发现,他们这对以为彼此没有隐瞒的兄弟,其实互相隐瞒了很多事情。比如哥哥隐瞒了他的病情,比如苏白隐瞒了他早就知道哥哥的病情。

自己好歹是“前”医生,虽然是整形科。

事情发生的那一年,哥哥以为他年纪小什么也不会记得,可是哥哥忘了么?亏他还经常夸他很聪明,很聪明的小孩一般记事早。苏白记事虽然不算很早,不过该记住的也都记住了。

那些被记忆的事情包括成为哥哥梦魇的那个男人,还有哥哥记不清长相的那个男人的女儿。

这个时候苏白会再次感慨家族性格的力量:他果然是何家人。

做任何缺德事都面不改色,直到现在很多人还以为他是最无辜的人,包括受害人自己,比如奎茵。

苏白想奎茵一定忘记了,那天他们俩第一次认识的时候,是他主动搭的讪。

有付出,有牺牲;付出的是时间,牺牲的也是时间。

又是一个十年。

人真的会慢慢习惯某种生活,可是这么久了,苏白还是无法习惯没有哥哥的生活。

结婚,生子…这些事情发生得就好像做梦,只有苏白还沉浸在事情发生前的那个早晨:自己躺在床上,哥哥把刚买的白带鱼贴在自己脸上。

“今天做你爱吃的菜!”

许久没有拿手术刀的手僵了吧?

许久没有吃哥哥做的饭的舌头,已经忘了哥哥饭菜的味道了吧?

可是两个人一起的日子怎么…就像是进行式呢?

哥哥那个笨蛋,来看小夭都不来看自己,小夭喜欢他,虽然不说可是苏白知道。

有点嫉妒的,有点骄傲的。

嫉妒自己喜欢的人被人喜欢,骄傲自己喜欢的人就是那么好。

小夭说到带她出去玩的人是个“长相像坏蛋的好人”的时候,苏白笑了。

该死地贴切!

苏白掩着脸笑了。

那个笨蛋!来了就来了,为什么…不看自己一眼呢?他不知道么?他一直在等他啊。

为了让那个人随时知道自己的消息,向来不喜欢私生活曝光的苏白,将自己的生活彻底透明化。

他不能走,不是留恋,这个家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确切的说,这里本不是他的家。

家是那个人在的地方。

可是,他走不了,为了那个人,他不能走。但眼前…

“苏先生,令兄的情况不乐观,老实说,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配型,怕是…”

前段时间医生对自己说过的话再度浮上心头,苏白紧锁了眉头。

“输血不行了么?”

“那个…老实说,现在已经不太能维持了。还有,令嫒的配型结果出来了,那个…不行…还有,令嫒的年纪还太小,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再做类似的抽配比较好…”

“那个不重要,对了,国外的骨髓库查过了么?去国外做手术也可以,多少钱我都可以付的。”

“很抱歉,没有发现合适的…”

“…那样啊,我会想办法。还能坚持多久呢?”

“不超过一年。”

一年。

哥哥的寿命…还剩一年。

没关系,每次医生不都这么说么?还不是让他们挨过了一个又一个一年?

十个一年,就是十年。

咬紧牙关,苏白做了一个决定。

“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一天晚餐后,苏白不冷不热地建议。

“咦?”对于丈夫忽然的提议,奎茵有点惊讶。

“小夭太寂寞了,给她添个妹妹吧。”只能是妹妹,奎茵基本上生不了能活下来的男孩子。

面对丈夫的提议,奎茵心中先是惊愕,然后愁苦,最后苦涩中慢慢漾出一丝丝甜蜜。

何老太太私下找过自己,委婉地说如果自己生不出男孩子的话,不妨给丈夫一个机会,只是找个女人生一个孩子,何太太的身分还是她的。

话说得委婉,不过奎茵却知道老太太语气的严厉。

重血统的何老太太,是不会放任何家因为一个生养不了男孩的媳妇断掉的!她要的只是血统的延续。

奎茵什么都可以做的很好,可偏偏就是无法给何家一个健康的男孩子。

基因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第一个男孩子死去还可以当作意外,他们都年轻,还可以生养,何老太太只是温言安慰着他们;然后第二个男孩子出生,活了两年,又因为同样的原因死去了。深入检查后,问题居然在她身上!

医生说,如果致病基因出在染色体上,那就是遗传病。

女性很少碰到两条染色体位置都有致病的情况,一条X染色体致病基因,往往可以被另外一条X染色体上正常的基因所掩盖,所以表现不出症状。

男性则不同,只有一条X染色体的男人,如果染色体上有致病基因就没有相应的正常基因掩盖,因而注定发病。这就是很多遗传病只遗传给男性的原因。

那些孩子的病正是那种病。

医生盘问奎茵的家族史,奎茵不知道,神通广大的何家立刻派人整理,一天后奎茵的家族病史就出现在了医生面前,医生的话被彻底验证正确!

奎茵的叔叔正是甲型血友病患者,他的病因来源于他的母亲,病源越过奎茵,传给了奎茵的儿子。

这是明显的隔代遗传现象,伴性遗传,传男不传女。

这是X连锁遗传病。

奎茵的父亲没有发病的迹象,可是并不能排除患病的可能。

“如果是女孩子的话…好啊。”轻轻地,奎茵点了点头,丈夫很久没有抱过她,如今这个时候提建议,会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