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后,锦书坐下,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再无任何食欲。轻轻吁了口气,只觉得满身疲惫。
到现在,她早已偏离了来时的初衷。她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她想查当年的事,却一点头绪也没有,她也曾试探的问过攸宁,攸宁对于纳兰青的印象只是他是个了不得的将军,说起的时候还有几分敬佩,其他的再没有任何线索。
她已经离开的太久了,萧煜也必然已万分着急,是时候回去了!
六十二章 夜雨
沿着青石小径,攸宁一直缓步往前走去。
天色阴沉,夜幕漆黑,一颗星子也无,两旁茶树的枝叶一动不动,闷热的天气在无限酝酿,等着一场暴风雨的降临。
前方一个荷花湖,连接府外的流花河。
踏过木桥,便是一座方亭,湖内荷花开放,冉冉清香和着清风自水面上扑面而来,一扫夏夜的燥热,顿时神清气爽。
攸宁跨坐在亭栏上,倚着亭柱,长腿微曲,取过栏上的两坛酒,微微用力,向萧奕扔了一坛过去。长发随风飞舞,姿态坦然,张扬的笑道,“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今夜不醉不归!”
萧奕同样的姿势坐在对面的木栏上,随手接过凌空飞至酒坛,拍开盖子,轻弯唇角,低沉笑道,“好!”
亭子的四角燃着红色的灯笼,萧奕欣长的身影随着烛火轻轻摇曳,衣衫在灯火下闪动着皎皎光泽,被酒润湿的薄唇在暗红的灯影下红如朱染。
攸宁一时竟移不开目光,半晌才脸颊一红,不自然的别过头去。
“奕,还记不记得,那年你在这院里养伤,我去给你摘莲蓬,那时候我还不会武功,船翻进湖里,你跳下去救我,结果伤口恶化。后来我被父亲狠狠训斥,还被勒令两天不许出房门!”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开始努力学武功,因为她要变的强大,才能站在他身边,而不会拖累他。
“嗯”,萧奕点了点头,“记得!”
“虽然我们已经很多年不见,可是我觉得什么都没有变!”攸宁笑着回头看他,“这次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
萧奕凤眸漆黑如墨,唇色潋滟,淡淡的看着湖面,微微点了点头,沉声道,“雪麟查的怎么样了?”
“已经有一点眉目了!”攸宁挺直了背,自信满满的道,“很快,他就会再次出现,装雪麟的盒子以深海冰寒磷铁所制,没有钥匙,这世上没有人能打开。钥匙还在我们手上,他怎会不来?”
“嗯!”
“奕!”攸宁突然开口道,“夕儿受了伤,说到底还是我疏忽大意所致,就让她去我院里吧,让我来照顾她!”
萧奕沉淡的神色突然柔和下来,目光落在手中的酒坛上,手指轻轻摩擦上面雕刻的纹路,淡声道,“不用!擦几次药就该没事了。”
攸宁微微一滞,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我派两个丫鬟过来!”
这次萧奕没有推拒,淡淡的点了点头。
攸宁将手中的酒坛倾泻,酒水流入湖中,引得一片锦鲤过来争抢,攸宁勾唇一笑,看着那些锦鲤,好看的丹凤眼中满是笑意。
“奕,你走了以后,这个院子闲置下来,我没事的时候就过来,就坐在这个地方喝酒。但是一个人喝酒实在无聊,我便将酒倒进湖里,让这满湖的锦鲤陪我一起。你看,这些年下来,它们一个个都成了酒鬼,我一倒酒,它们便过来疯抢!”
一群红鲤争先恐后的挤到亭子的木廊下,扑腾乱跳,一阵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原来习惯也会改变生性。
萧奕抿了一口酒,低垂着黑眸,突然想起锦书,她跟在阿煜身边这么多年,也是因为习惯吗?
攸宁转过头来,见萧奕目光悠远恍惚,似并未在意她的话,不由的眼神一黯,心中微涩,深吸了口气,装作漫不经心的道,“这几日大哥经常和我打听夕儿在这住的怎么样,他好像很关心夕儿,和他之前的那些红颜知己完全不同,也许这次他真的认真了呢!我也很喜欢夕儿,她若成了我的嫂子、”
“攸宁!”
话突然被打断,攸宁顿时一愣,就见萧奕正转头看过来,面色平静无波,声音却带了几分冷沉,“她很快就会和我回陵都,不会在这里呆很久!”
攸宁勉强一笑,大口的灌了口酒,低声道,“是吗?”顿了顿,继续笑道,“也对,我听说煜亲王对这个义妹极为在意,他怎么会舍得把她嫁到陵南,是我疏忽了!”
此时突然起了风,亭子里的灯笼一阵晃动,一道闪电在漆黑的夜幕上横空划过,萧奕霍然起身,转过身沉声道,“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攸宁跳下木栏,突然对着萧奕的背影,急声喊道,“奕!”
萧奕停下,却没有回头,站在那里等着她要说的话。
攸宁紧咬着下唇,几次张口又咽下去,终于还是轻吐了口气,面色渐渐恢复平静,装作漫不经心的轻笑道,“今日没有喝尽兴,下次我们再继续!”
说完也不待萧奕回话,先一步超过他,快步离开。
夜里,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下了一夜的雨,直到黎明才停歇。
一大早,就有人过来敲房门。
锦书被雷声扰的一夜未睡好,天亮时才睡着,此时听到敲门声,腾的坐起身,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披了外衫下床去开门。
萧奕站在门外,见锦书神情倦怠,眉头一皱,沉声道,“没睡好?不要睡了,今日和我出去一趟!”
锦书顿时一愣,“去哪里?”
“去了便知!”
暑气被大雨冲刷殆尽,早晨还有些微凉,空气却是久违的清新。
两人沿着流花河畔慢慢往前走,岸边垂柳亭亭玉立,枝叶舒展,颜色墨绿,如女子刚描的远黛。万千柳丝婀娜的随风轻轻飞舞,吹过两人的宽大的衣角,撩起耳畔的发丝,微微有些发痒。
河面上的凉风吹来,带着郁郁青青的水汽,碧波荡漾,波纹潋滟,锦书深吸了口气,一扫颓废之色,顿时心旷神怡。
一叶轻舟停在岸边,船夫支了浆问道,“两位要乘船吗?”
“嗯!劳烦船家带我们到对面去!”萧奕一面说着,一面很自然的拉了锦书的手踏上木船。
锦书耳畔一红,不自然的脚步一顿,挣了挣。却见萧奕斜睨过来,目光沉淡的看着她,锦书顿时不敢动了,默默的跟在他身后上了船。
“好咧!两位坐好!开船了!”
船夫以唱腔的嗓音吆喝着,声音洪亮悠长,在清晨带着水雾的河面上远远回荡。
六十四章 竹楼鱼汤
唱腔的嗓音吆喝着,声音洪亮悠长,在清晨带着水雾的河面上远远回荡。
船夫站在船尾,抬高头上的斗笠,看着船头上绝艳的一对璧人,忍不住叹声称赞。木浆轻轻一荡,船晃了一下悠悠的往前行去。锦书和萧奕在船头并肩而坐,晨旭照在水面上,波光闪烁,晃的锦书有些发晕,那种极舒服的晕眩。
向后一躺,枕在叠加的双臂上,眯眼看着天上的团团白云,锦书长长吁了口气,将心中的郁结一呼而出,四肢百骸都舒爽了起来,觉得再没有比此刻更惬意舒适了。
也不关心萧奕要将她带到哪里去,不再想报仇的事,不再想萧煜,不再想墨羽,不再费心思虑之前要杀她的人的身份,不再刻意回避和萧奕之间的纠缠。此刻完完全全的放松下来,将自己置身这艘小舟上,随着它一起飘荡,随它无论去哪。
船不知行了多久,锦书半睡半醒间似乎听到萧奕和船夫在说话。
“公子是要带夫人去哪里?”
锦书眉头一皱,夫人?直觉的想要开口否认,可是却懒懒的睁不开眼,算了,反正只是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误会了也没什么关系!
却听萧奕声音轻缓,慢条斯理的道,“去对面的润草居!”
船夫爽朗的大笑了一声道,“我说公子起这么大早呢!这润草居的鱼汤确实是第一锅的最鲜美,公子现在过去正好赶上,您二位有口福了!”
萧奕心情似极好,低笑了一声,不再答话。
锦书翻了个身,觉得阳光有些照人,闭着眼随手抄起一块锦帛遮在脸上,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极好,锦书醒来的时候,船已经快到河岸,萧奕黑眸在她身上一转,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嫌弃的皱了皱眉。
锦书一愣,方才知道她遮在脸上的竟是他的衣服,下意识的去摸唇角,还好,没流口水。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萧奕的眼中似也染了暖意,声音却带着几分的揶揄,“睡好了?”
锦书耸了耸肩,“昨夜没睡好。”
萧奕想了想,眉头轻蹙,有些不置信道,“你怕雷声?”
锦书一挑眉梢,瞪着他,“怎会?只是,被吵的睡不着。”
此时船身一顿,碰到岸礁停了下来,船夫笑道,“两位,到了!”
萧奕付了船资,拉着锦书上了岸,正对着的是一两层高的竹楼,四角挂着长长的红灯笼,中间是块竹编,上书工整的三个字,“润草居”
看上去十分简洁,又不失古朴大气。
此时浓浓的鱼香自竹楼里飘出来,锦书忍不出深吸了口气,“好鲜的香味!”
两人进去的时候,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一群食客正在高谈阔论,浓浓的鱼汤味弥漫,锦书不禁吞了吞口水。此时一小厮上前,躬身笑道,“客官您来了,您订的位置在二楼,我带您上去!”
萧奕淡淡点了点头,拉着还在神游的锦书,一撩衣袍抬步上了二楼。
二楼人稍微少了一些,看上去都是文人,三三两两的聚在窗前,正对着窗外的滔滔河水吟诗作对。
小厮将他们领到一个靠窗的角落里,倒了茶便弓腰退了下去。
窗外便是流花河,居高看去,宽阔的河面如一条碧绿色的缎带,在一片青瓦碧树间蜿蜒无尽。河面上停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船舫里似有女子在高歌,断断续续的丝竹声和着悦耳的歌声自船里飘出,远远的传开。
锦书一手托腮望着窗外,眼神缱绻,低声叹道,“陵南真是个好地方!”
萧奕倒茶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斜睨过来,面上神色淡淡,“乐不思蜀了?”
锦书轻轻笑了笑,“怎会?此处再好也终究是他乡,不是属于我的!”
说完锦书目光一暗,哪里是她的归宿?陵都?还是漠西?
她的亲人都不在了,她不过是为了报仇而活下来的一缕幽魂,早已没了归宿。
猛然想起萧煜,心中霎时一暖,唇角轻轻牵起,不,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归宿!突然非常想念陵都,恨不得立刻飞回去,马上、马上就回去了!
此时有香味飘来,转身,见一下人打扮的妇人正端了一盆鱼汤过来,放在他们的桌子上,目光似不经意的在锦书面上扫过,微微一颤,马上又低下头去。
鱼汤盛在白底青花的瓷碗中,鱼肉晶莹剔透,奶白色的汤里飘着桃花和竹笋,桃花的清香和鱼的鲜香混在一起,勾的人食指大动。
然而锦书的目光却落在那妇人身上,她面容极为普通,穿着一身麻布粗衣,袖子微微卷起,一双手虽然粗糙,但也可以看出不是习武之人。而且自那一眼后,那妇人再未看过锦书,依次将鱼汤,汤勺,碗碟摆在桌上,毫无异常。
锦书黑眸一转,不经意的在大堂内扫过,见其他桌上均是刚才引他们上来的小二装扮的小厮在上汤,心中更多了几分小心,不由得向萧奕看去。
然而萧奕面色依旧从容沉静,毫无异样,亲自动手盛了汤放在她的面前,一眼都未看那妇人。
锦书松了口气,大概是她想多了,心中疑虑消除,锦书再次被鲜美的鱼汤吸引,专心致志的喝起汤来。
鱼肉入口即化,竹笋软滑,桃花还保留着淡淡的清香,实在是佳品。
一连喝了两碗,犹嫌不够,锦书再次拿汤勺的时候才发现萧奕仅喝了不到半碗便不动了,漆黑炯澈的眸子悠悠的看着她,唇角噙着一丝笑意。
锦书一愣,问道,“你怎么不吃了?”
萧奕展颜一笑,笑容滑进眼底,缓声道,“不急,你慢慢吃!我出去一下,去去就回!”
锦书以为他去方便,只挥了挥手,“快去快回!晚了,汤就被我喝光了!”
萧奕弯唇笑了笑,长身而起,缓步向着楼下走去。
慢慢踱步而下,萧奕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敛去,最后只剩一片沉淡,站在楼梯拐角的那间房外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一个诺诺的妇人声音传来,萧奕推开门进去。
这应该是竹楼掌柜平日里临时休息的用的房间,布置的十分简单,只有一张桌案,两张竹椅。此时里面站着一妇人,局促的立在一旁,正是刚才为他们端汤的人,看到萧奕进来忙用上前道,“公子请坐!”
“嗯!”萧奕淡淡点了点头,问道,“如何?”
妇人眼中突然多了几分激动,略哽咽道,“有七分像!”
萧奕黑眸缓缓眯起,沉声道,“果真?看仔细了吗?”
妇人急忙摇头道,“不会!我跟了小姐十年,小姐的眉眼都刻在老奴的脑子里,绝不会看错!”
“嗯!”萧奕眼眸微垂,似在细细思虑,片刻后将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淡声道,“这些钱你拿去,不要在这里做工了!今日之事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妇人神情恸然,颤抖的接过银票,垂头道,“多谢公子!公子放心,当年小姐对我不薄,我绝不会做损害小姐的事!”
萧奕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出了房门。
六十五章 游船
缓步上了二楼,萧奕突然脚步一顿,皱眉看去,见锦书正站在窗前,神情极为冷沉,然后眉头一皱,跃上木窗,飞身而下。
刹那间萧奕便到了窗前,见她身若翩鸿,落在岸边的一艘上,拦在一女子身前,面前是几个男子,其中一人言行轻佻,似要上前拉扯锦书,被她抬腿踢进了河里。
萧奕轻轻的摇了摇头,眼中却满是宠溺的笑意。
他上了船的时候,之前船上的男子都已被锦书赶下去,锦书正和那女子说话,“姑娘不是在茶馆说书吗?怎么会在这里?”
女子眉目俊秀,一身青绿色麻裙,头发只简单的在后面束起,低垂着头,面色微微有些尴尬,声音却清朗,“托郡主的福,自那日以后来找我说书的人越来越多,今日不想遇到几个纨绔子弟,险些受辱,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锦书弯唇一笑,刚要说话,见萧奕上了船,轻笑着和他介绍道,“她是个说书的女子,口技十分了得,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今日碰巧遇到,实在是巧合!”锦书一顿,突然道,“对了!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
萧奕在女子面上扫过,淡淡点了点头。
女子抬头,目光在萧奕身上滑过,顿时局促的低下头去,低声道,“素秋。”
锦书一哂,没想到这女子说书的时候落落大方,口若悬河,私下里却这样腼腆,完全只是个婉约娇羞的南唐女子。
不由得也放低了声音,温和的道,“我们送你回去!”
素秋之前受了惊吓,此时脸色还微微有些发白,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船夫们见过锦书的身手,又被萧奕的气势摄住,此时更不敢说一个不字,按照锦书的吩咐抛锚起航,送那女子回家。
到了的时候已将近晌午,素秋在渡口下了船,转身对着锦书二人福了福,也不多言,只淡声道了谢,转身向岸上走去。
锦书望着她纤细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样天赋异才的女子骨子里必然是高傲的吧,只是天道不公,女子的命运向来身不由己。那么多听她说书的人里,有多少人只是纯粹的欣赏她的才能,又有多少人因为她的才能给予她应有的尊重,怕是大部分人表面上赞赏,内心其实是看不起的。
就像那一日在茶馆中,满堂的人,没有一人敢站出来为她说一句话,有人畏惧吴掌柜的权势,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甚至认为是理所当然。就像今日,那几个人不过是垂涎她的美貌,她过去的时候,甚至听到他们带去的小妾丫鬟在暗暗窃笑,嘲讽她一个女子抛头露面,不知廉耻。
男尊女卑,女子向来都是弱势!
更可悲的是,这种思想根深蒂固,一些女人也同样这样认为,看不起她人,其实也是贬低了自己!
回到韩王府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攸宁一身鲜亮的红衣站在霞光中,见到他们微微一怔,很快勾唇一笑,“你们一整天去哪了?让我好找!”
暮霭升起,攸宁面带浅笑,微微眯起的眼睛隐在淡淡的雾气中有几分恍惚。
“有事?”萧奕淡声的开口问道。
“没什么事,今日本来想和夕儿一起去游船的。已经这个时辰了,明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