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一瞟,院门那进来一个送水的小厮,被守门侍卫上下一番盘查后放进了院子,锦书眼睛一转,身体如轻羽般飘了过去。

幽暗的走廊下每隔一丈便有一个侍卫把手,唯一的死角是拐角处的一座假山。

小厮见多识广,知道这院里住了大人物,一路低低的垂着头急速走过,想着赶紧送到,别惹麻烦,尽快离开。

刚一转弯,弓着的身体便定在了那里,锦书从假山后出来,先放下他手中的水盆,快速的扒下他的外衣套在自己身上,顺便在脸上抹了一把灰,把小厮藏好,端着水盆,以一样的姿势,继续往前走。

前面一个小侍卫看到有人自走廊那边过来,转了个弯,却迟迟没有出现,假山挡住了视线,小侍卫眉头一皱,刚要上前查看,就见他端着木盆出来了。

锦书端着木盆,一路向着韩是的房间而去,在门口被侍卫拦下。

“干什么的?”

“回两位爷,这房里的客官要了热水,掌柜的让小的给送来!”

锦书躬身低着头,将木盆举到面前,语气沙哑,还略带了一点敬畏和殷勤。

其中一个侍卫将手在木盆下探了探,才冷声道,“进去吧!”

“是!是!”

锦书连连点头,推开门,哈着腰走了进去。

第三十八章,她没有错

房间很宽敞,布置的也很雅致,内室和外室中间垂着淡青色绣梅花的纱帐,将内室的一切隔绝,影影绰绰中只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正伏案书写。

韩是坐在内室,听到声响,头未回,沉声吩咐道,“放那里就好,下去吧!”

“是!”

锦书口中答应着,轻轻放下水盆,长眸一抬,目光顿时冷冽如冰。

“怎么还不出去?”

听不到脚步声,韩是眉头一皱,回身却见,一条淡青色的纱帐划破空气猛然就到了眼前,携带着凌厉的劲气铺天盖地而来,整个房间似乎只余一片淡青色,淡红色的梅花点点,如血鲜艳。同时烛火一闪,房内瞬间陷入黑暗。

韩是大惊,伸手欲取佩剑,眼前黑影一闪,纱帐漫天飞舞,曼妙又诡异,却快如灵蛇,迅猛的缠上他的手臂,紧紧一绕,“咣当”一声佩剑落地,韩是顿时动弹不得,同时冰凉的匕首已抵在他的颈上。

同一时间,门外的侍卫见房内一黑,急忙推门而入。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锦书取纱帐,挥灯,袭击韩是不过一瞬,侍卫涌进来的时候,她的短剑已经抵在韩是的脖子上。

房内一片漆黑,幽暗难辨,却也看出韩王已被人挟持,侍卫心急如焚,急声道,

“大胆!刺杀韩王,罪无可赦!”

锦书手中的短剑寒光一闪,一众侍卫顿时忌惮的停在原地,再不敢上前一步。

黑暗中,锦书压低声音冷声道,“让他们退下!”

惊变之下,韩是面不改色,声音依旧沉稳有力,“你们下去!”

“王爷!”

“王爷!”

“退下!”

韩王威声喝道。

众人一顿,双眼喷火,瞪着锦书,慢慢向后,一一退了出去。

“你是春猎上刺杀我的那人?”

韩是缓缓问道。

锦书轻轻一笑,哑声道,“韩王聪明!”

“你几次刺杀本王,就算死也要让本王死个明白,我和你到底有何冤仇?”

锦书目光一凛,短剑顿时逼近,沉声道,“我有话问你,你如实回我,我自会告诉你我是谁!”

“好!你问!本王必然知无不答!”

韩王神色从容,声音不卑不亢、干脆直爽,毫无被人胁迫的不甘和畏惧。

锦书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声音却冷寒如冰,

“当年你为何、”

话音突然顿住,锦书向后一闪,躲过凌厉的剑气,电转火闪间,手中短剑脱手,直冲韩是的心口扎去。

似窗外的月光一泻而入,闪如惊电,迅速将短剑击落。一道欣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眼神犹若寒潭清寂,冷冷的注视着她。

黑暗中,锦书目光一沉,毫不迟疑腾空跃起,破窗而出,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她身影飞起的那刹那,男人同时掠了出去。

迎着凄冷的月色,锦书一路狂奔,耳畔狂风呼呼作响,脑中也呼啸狂鸣。穿过喧哗的人群,穿过热闹的街道,穿过巍峨的城墙,最后停在人烟稀少的官道上,她弯着腰,大口喘息,眼中发出嗜血不甘的光芒,只差一点,只差一步,她便可问出当年的真想,便可杀了韩是!

一回头,双颊猛然被死死按住,男人双目阴沉,眼神如刀,已是大怒!

“你竟然骗我!”

锦书毫不畏惧的回视,怒极反笑,冷声道,“我说过,我一定会杀了韩是!没人可以阻止!”

男人凤眸一缩,猛然出手。

锦书此刻沮丧之极,全身力气散尽,毫无抵抗之力,闭上眼睛等着剧痛袭来。

掌风背上三寸下停住,锦书猛然睁开双眼,那是练九霄神功的人的死穴,他竟想废了她的武功!

只是,只差一点,他停住了!

凄迷的月色下,萧奕直直的看着她,突然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极轻极薄的笑,三分嘲弄三分冷,眼底仍是一片冰寒,似在嘲弄她不自量力,不知好歹,似在嘲弄他自己,竟以为、竟以为…

手顺势向下一拂,锦书霎时不能动了。

躺在客栈的床上,锦书脑中一片混乱,心中更是杂乱不堪,失落、沮丧、还有一丝阴郁。她一动不动,听着外面喧哗声不断,侍卫还在来来回回的搜查,客栈老板正在惶恐的和韩潇和解释,钟芷儿犹自不嫌乱的嚷嚷。

房里没有点灯,她身体绻在一起,觉得有些冷。

男人冰冷的眼神和失望的表情在她眼前一一闪过,第一次,锦书感到很累,感到沮丧。

最初练九霄神功的时候,她总是无法将这种磅礴的气息在体内融合贯通,萧煜说大概是因为她练过玉女决的,体内一股寒气残留,同九霄神功的劲气相撞相斥,于是特意给她造了一间暖房,帮她压制寒气。夏伏天气,房内同时点了十个暖炉,平常人在里面呆半个时辰便会热晕,可是她每日要在里面长时间的练功,最久的一次她在房内呆了三天三夜,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蜕了一层皮,可是,那个时候她从来没觉得累,没觉得苦。

这么多年,她一直为复仇而活,这是她活下去的信念,阿爹娘亲梅姨都在天上看着她,她没有错!

她深吸了一口气,咽下所有的郁结,是的,她没有错,她之所以难过,只是因为自己又一次失败了。

外面渐渐归于平静,似乎又过了许久,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男人似乎刚刚沐浴过,清新的气息在空气里浮动,他散着墨发,长衣宽袍,径直向窗下的贵妃榻走去。

从始至终未看她一眼,似乎她根本不存在。

又过了许久,男人似乎已经睡着了,黑暗中,锦书睁开眼睛,静静望着床顶。窗外月光如银,幽幽的倾泻而入,照在少女消瘦的脸颊上一片雪白。

三十九章 我没兴趣

第二日启程的时候,侍卫明显都谨慎小心了许多,片刻不离韩是左右,就连马车和行礼也分别又仔细查看了一遍。

萧奕依旧是那副冷冰冰模样,对她视而不见,似乎一夜间,他们之间的相处又回到了之前,他厌恶她,她对他不屑!

不!怎么能叫回到,他们一直不都是这个样子!

锦书嘴角撇出一丝冷笑。

马车刚起,韩潇和就跳了上来,一撩衣袍坐在萧奕对面,望着锦书关心的道,“听说你昨夜身体不适,提前回来了,可遇到刺客,有没有吓到?”

萧奕正在同自己下棋,闻言眉梢轻轻一挑,不动声色的落子,吃掉一片白棋。

锦书淡淡的点了点头,“多谢韩世子关心,已经不妨事!”

“那就好!”

韩潇和点了点头,拿起一旁的白子,边落棋边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人?几次三番,竟连你都抓不住他!”

萧奕一身深蓝色锦衣华服,墨发披在身后,以一条黑色缎带松松的系着,慵懒的靠着车璧,长腿微曲,以手支额,淡声道,“这要问你,你们究竟和别人结了什么仇,惹的她一路追杀,誓死不休!”

韩潇和闻言真的认真思索起来,剑眉越皱越紧,最后摇头叹了口气道,“我父亲性子耿直,得罪的小人不少,我又怎知是哪一个?但他一向秉正严明,决无滥杀冤屈之事,想来,那人定是宵小之辈,不足为惧!”

“嗒!”

萧奕落下一子,沉声道,“但愿,只是个误会!”

之后两人再不提及此事,无声落棋,眨眼就是一个时辰。锦书呆着无聊,车身一晃,困意袭来,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撩帘看去,天边最后一抹余光也将隐到山后。山路崎岖蜿蜒,树影憧憧,远处高山起伏不尽,看来已经错过了住宿的地方,他们要在山里过夜了。

环顾了一周,才发现韩潇和已经离开,萧奕正依着靠枕假寐。

阖上那双凉薄的眸子,闭上那张冷言嘲讽她的薄唇,男人双眉似剑,鼻梁英挺,唇色邪魅的殷红,竟是十分俊美。

少女看着对面的男人,眉头缓缓皱起,如果她不放弃刺杀韩是,他们就要一路纠缠下去。

他们似乎一直都是对立的,永远没有缓和。

所以灯会上,他眼神中的柔和,她的笑,都是幻影,就如那些灯影车一样,奢华诱人,黑夜过后,不过是一场华丽的梦。

如今,才是他们正确是相处方式。

就这样吧,她从来都不想欠他的人情,至少,这样会让她心安理得一些!

马车一直走到星子高挂,才在一处山谷中安营扎寨、生火做饭。

坐了一天的车,众人都已疲乏困倦,下了车才精神了一些。侍卫打了野味,萧奕和韩潇和围在一起生火烤肉,远处下人做了新鲜的蘑菇肉末汤,不出片刻,鲜美的肉味合着蘑菇的香气就飘散在空气之中,勾的人食指大动。

侍卫认定锦书是萧奕的贴身侍女,端了汤交给她,锦书端着汤,微微有些踌躇,那人大概还在生气,她要不要上前自讨没趣?此时,钟芷儿突然走过来,端过她手中的汤,将锦书挤到一边,指了指后面的树桩道,趾高气昂的道,“你坐到后面去!”

锦书霎时松了口气,耸了耸肩,没有任何异议的点头,坦然的走到后面的树下席地而坐。

有好心的侍卫过来,递给她一碗汤,锦书感激的冲那人点了点头,那个小侍卫立刻红了脸,一溜烟的跑了。

夜里的山中凉风嗖嗖,锦书紧了紧衣服,捧着手里的汤倚着后面的树干,微微出神。

“给!”

锦书回神转头看去,不知何时韩潇和坐在了自己身边,手里拿着一条烤好的兔腿,正递给她。

放下手中的碗,锦书接过肉,轻轻点了点头,客气的道,“多谢!”

“你不是煜亲王的人吗?怎么会和太子殿下在一起?”韩潇和似是随意的问道。

锦书撕肉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一沉,沉声道,“和阁下无关!”

韩潇和顿时一愣,似是没想到她说话这样冷硬,嗤嗤一笑,解释道,“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

锦书冷冷的出口,“多谢你的肉,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世子和一个下人坐在一起终究不妥,还请回吧!”

虽然他爹的事和他无关,她也一向分的清楚,但她是来杀他爹的,他们早晚都会是死敌,怎么可能成为朋友?

韩潇和审视的看着她,嘴角轻轻牵起,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笑,起身离开。

“离她远点!”

刚坐下,就听到身旁男人清冷的一声,似是警告、似是劝诫,还带着一丝不快。

剑眉一挑,韩潇和试探的问道,“为什么?难道、”眼眸一沉,“你喜欢她?”

萧奕仰头喝了一口酒,嘴唇紧抿,酒光下透着妖异的红,眼尾斜斜的扫了他一眼,冷哼道,“对这种女人,我从来没兴趣!”

韩潇和神色立刻放松下来,一撇唇,半是认真半是调侃,“那就好,我有兴趣,你不要和我抢!”

萧奕凤眸一沉,看着火堆慢声道,“随你!不过以后不要怪我没提醒你!”

“不过是性子冷了点,如果你是在替我担心,大可放心!人生这样无趣,有挑战的事情才合我口味!”

萧奕大口喝酒,不再搭话,眼眸却越发深沉。

众人吃过饭,围着火堆休息聊天,天上星子璀璨,知了鸣叫,偶尔还有夜归的百灵布谷停在附近的树上,好奇的看着山里这群不速之客。山谷中一片静谧,只偶尔会传来远处侍卫划拳逗笑的声音,锦书白日里睡多了,此时也没有困意,倚着树干,揪了一颗野草放在嘴里,仰头看着夜空。

小的时候,阿爹打了胜仗,晚上大家就会一起围着篝火喝酒,阿爹手下那些副将,都过来逗她,将她放在脖子上围着篝火一圈圈的跑,喂她酒喝,教她简单的拳脚,完全将她当一个男孩子对待!娘亲有时候看不过去,在一旁一直扯阿爹的衣服,阿爹却只哈哈大笑。

锦书深深吸气,面上露出陶醉的笑,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时候,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然而她也无法忘记那一夜,重重的包围下,阿爹怒吼着让阿娘离开,平日软糯的阿娘脸上却是一片决绝。

她躲在柜子里拼命的挣扎,梅姨死死的抱着她,紧紧的捂着她的嘴,于是她便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乱箭之下,尸体被鞭笞践踏。

那个时候她便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为他们报仇,可是,这么多年了,她仍然没有做到。

笑容渐渐悲凉,缓缓闭上眼睛,一行清泪无声滑入两鬓。

“你怎么了?”

锦书睁眼,正好落入一双漆黑如墨的深潭之中,霎时间有些慌乱,锦书扭过头去,将眼角的泪痕不着痕迹的擦去,脸上又换上了平时淡漠的表情,沉声道,“有事吗?”

萧奕面色如百年古井,语气依旧淡漠疏离,“夜深了,回马车上睡觉吧!”

“嗯”,锦书点了点头,起身便走,几步后突然停下,回头问道,“你睡哪里?”

萧奕转过头,淡淡的道,“和你无关!”

四十章一场梦

锦书耸了耸肩转身就走,走了两步轻叹了口气,终还是又转过身,看着远处没有马车正在忙着支帐篷的侍卫,低声的道,“你若不习惯睡帐篷,也可以、睡在马车里!”

反正马车足够宽敞,睡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萧奕斜斜的看过来,一双凤眸审视的看着她,似乎在问她又耍什么花样。

锦书立刻转身,嘟囔道,“算了,当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