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泸溪城最大的客栈叫做阑珊居,取灯火辉煌之意,同泸溪城的人文十分契合。
两人进客栈的时候,韩潇和等人正在大堂吃饭,见萧奕进来,均是一怔,下意识的想要行跪拜礼,待想起此时人多不便,才纷纷坐下,韩潇和看到锦书目光一亮,起身笑道,“你二人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可害苦了我们,若有什么差池,只怕我们这里所有人的性命也担待不起!”
钟芷儿更是一转落寞的神情,面漏惊喜,跑过来将锦书挤到一边,站在萧奕旁边,娇羞的道,“奕哥哥,你昨夜去哪里了,芷儿好担心!”
萧奕只淡淡的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到韩王身侧,低声道,“昨夜有事耽搁了,让韩王久等了!”
韩是一双精目半垂,半躬着腰,低声恭敬的回道,“微臣不敢当,殿下请坐!”
萧奕点了点头,刚要落座,突然凤眸一斜,回头对着锦书道,“过来!”
锦书此刻正在看韩是,从春猎夜宴到林中刺杀,再到同行,她越发觉得韩是此人深不可测。武功深厚,却小心谨慎,对待萧奕不卑不亢,又恭敬有度,对待下人更是宽容仁厚,实在不像卑劣之辈,他为何要陷害父亲?
他是一个藩王,父亲是一个驻塞的将军,他们之间有何牵扯?
锦书越发想不通!
但她也更相信萧煜查的决不会有错!
见她愣愣的出神,萧奕眉头一皱,刚要再次出声,韩潇和星目一扫,突然拉了锦书的手臂将她按到自己的座位旁边笑道,“夕儿,坐这里!这里的桂花酿鳜鱼十分美味,你尝尝!”
锦书一闪避开韩潇和的手,却依言落座,淡淡道了一声谢。韩潇和轻轻一笑,不以为意,仍是殷勤的为锦书夹了鱼,且细心的挑了刺。
钟芷儿顺势坐在萧奕身侧,故意半侧着身,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和长长的流苏耳环,眉眼一弯,娇俏的面容期待的看着萧奕,“今日灯会,等下奕哥哥陪芷儿去看花灯好不好?”
萧奕没有说话,手握白瓷茶杯,余光却落在韩潇和为锦书夹菜的筷子上,眉头微拧,越发觉得今日韩潇和实在太过殷勤。
钟芷儿等了半晌,见他不理,却又有些不甘心,低声又问了一遍。
“我和你去!”
却是锦书的声音,钟芷儿微微有些不快,她若只想去逛灯会,带着两个丫鬟去就好了,哪需要她陪。此时却不好发作,只瞟了锦书一眼,便不再做声。
韩潇和紧跟着道,“泸溪灯会,闻名已久,难得今日碰巧遇到,我也想去看看,我和你们一起去!”
此时萧奕突然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眸道,“一起去!”
锦书突然笑了笑。
刚刚入夜,陵都的天有些阴沉,闷热烦躁的气息将煜亲王府笼罩。
萧煜一身月白色锦服,长眸半眯,躺在雕花木椅上,随着木椅轻轻晃动。
幽暗的烛光照在他温润面孔上,眉目俊秀,气质疏朗,只是眉间轻轻隆起,似有不解的心事。
“咯吱!”
一声门响,青歌端着红木托盘走了进来,弓腰弯身道,“殿下,这几日闷热,您吃的又少,奴婢炖了竹笙燕窝汤,您喝一点吧!”
“嗯、”
萧煜淡淡的应了一声,“放在那里吧!”
青歌回身将汤放下,刚要告退,突然又听他问道,“青歌,夕儿走了多久了?”
青歌一愣,忙回道,“回殿下,已经有十日了!”
“才十日吗?为什么我觉得已经那么久了?”萧煜声音低沉轻缓,似是自言自语,青歌不敢随意插话,深深的垂着头。
他似乎轻叹了一声,长眸静静的望着窗外,外面夜色漆黑如墨,廊下的红灯轻轻摇曳,似乎要起风了。
“要下雨了,夕儿养的墨兰记得照看好,不要被风吹了!”
“是!奴婢记下了!”
“嗯!你退下吧!”
青歌刚走,言秣拿着一张粉色描金的请柬进了书房,将请柬递上,躬身道,“殿下,尚书府的大小姐,请您参加诗会,这是请帖!”
萧奕长眸一扫,只淡淡瞄了一眼,轻声道,“说我身体不适,不便前去!”
“是!”
“夕儿他们到哪了?”
言秣收起请帖,弯下腰,轻声道,“已经到了泸溪!”
“嗯!”萧煜轻轻点了点头,面色平静,低沉的嗓音缓缓的自语道,“泸溪这个时候是要开灯会了吧!她本是爱热闹的性子,只是这些年在府里每日练功习剑,从未有半点少女该有的情趣,便让她在外面多玩几日吧!保护好她!”
“是!”
锦书他们出门的时候,街上已经人山人海,远处亮起了大片璀璨的灯火,金黄暗红,玉光流转,一派琉璃。
人潮涌动,到处都是暖意融融的欢声笑语,街两边海棠花开的正好,层层叠叠,暗香浮动,娇艳含羞似街上盛装的美人。欢快的情绪透过熙攘的人群穿透到每个角落,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的节日的喜悦。
萧奕一袭白衫,身姿挺拔,长发如墨,眼若寒星,唇若点朱,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尊贵冷漠的气质自成,许多女子不经意抬眸间望过来均是一怔,脸色微红,只觉得他眉目间舒淡从容不似一般纨绔子弟,待想要再走近一点,却又发现他薄唇轻抿,清冷淡漠,隐隐间拒人千里。
锦书仍是一身下人的打扮,却因面容清俊也吸引了不少女子驻足,甚至有大胆的女子扔了荷包在她怀里,锦书抱着一堆荷包,笑的越发得意。
韩潇和忍不住摇头失笑,和萧奕抱怨道,“这到底是泸溪灯会还是乞巧节,怎么这么离谱,送荷包也就罢了,我们两个玉树临风的男人站在这里,竟然让她一个女子比了下去,天理何在?”
破天荒的,萧奕竟一勾唇角,缓缓一笑,晃花了一众人的眼。
灯影车
前面是几个卖花灯的小摊,受了冷落的钟芷儿,心中一直不忿,此刻杏眼一转,走到摊前,提了一盏花灯举到面前,歪着头娇声道,“这灯好美,奕哥哥,你还记得儿时你去南阳,外祖母给我们做的莲花灯吗?是不是很像?你给芷儿买一盏好不好?”
灯下美人波光流转,娇美俏皮,分外动人,惹的几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纷纷驻足,钟芷儿提着灯,越发得意。
到是锦书先走了过来,只见摊上摆放着许多花花绿绿的彩灯,样式奇特,有各种讨喜的动物,也有仙女花草,十分新颖别致。
其中有一盏红色锦鲤灯做的尤为精致,鱼眼处以黑曜石镶嵌,鳞片细致,全身通红,甩着扇尾,可爱又喜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摊主一看这么多人围过来,顿时眉开眼笑,将自家的灯挨个夸了一遍,韩潇和递上一锭金子,大方的道,“你说的这么好,那你的灯我全要了,只是我们带不走,所以谁家姑娘长的美,在你摊前路过,你便送她一盏如何?”
摊主一愣,反应过来马上惊喜的接过钱,点头哈药笑道,“公子出了钱自然是按公子说的办,公子真是怜香惜玉之人!”
萧奕取了那盏鲤鱼灯,递到锦书面前道,“给!”
锦书微微一愣,抬头见萧奕眼眸漆黑,淡定的看着她,见她不接,立刻生了几分恼怒,不耐烦的把灯往她怀中一塞,转身便走。
锦书转头撇了他一眼,低声嘟囔道,“莫名其妙!”
韩潇和笑的无辜无奈,“我出钱,他到落个好人!”
钟芷儿将手中的花灯猛的往地上一摔,愤愤的剜了韩潇和一眼,“谁让你多管闲事!”
看着钟芷儿气呼呼远去的背影,韩潇和如同吃了一个没剥皮的鸭蛋,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想他堂堂一个藩王的世子,从来都是呼风唤雨,前呼后拥,气派潇洒,怎么今日和这些人在一起处处受气?
锦书憋着笑,路过他身前时,想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手不动声色的落下,径直走了过去。
前面突然有人高声欢呼,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顿时抬首望天,只见漫天火树银花,烟花绽放,似万朵金花齐齐绽放,照亮了整个泸溪城的上空,绚烂之极!
“灯王出来了!”
人群中一人高呼,其他人纷纷响应,锦书挤在人群中不断向前张望,只见远处缓缓走来一辆四马并头的宽大的马车,四匹高马通体雪白,只在脖颈处系了两个金铃,一路走来清脆作响,将喧闹的人群刹那间吸引了去。
车上放着一盏约一丈高五尺宽的的琉璃宫灯,八扇灯面皆各自成画,或山水鸟兽、或花竹翎羽、或娇俏美人,灯影交错下,皆栩栩如生,异常璀璨惊人。
锦书旁边一白衫女子异常激动,抓着锦书的手臂兴奋的喊道,“来了、来了,灯影车来了,我今日一定要猜出谜底,和我喜欢的那人同车同行,此生不枉了!”
锦书丝毫不懂她在说什么,却依然附和她的情绪憨笑着冲她点了点头,抽出已经被掐红的手臂,随口问道,“什么灯影车?”
那女子收回张望灯车的目光,这才回首认真的打量了锦书几眼,弯眼和气的笑道,“你不是泸溪人吧,你是女子?怎么这身打扮?”
锦书低头看了看,一挑眉,“为了得荷包啊!你看!”说着将揣在衣袖里的荷包通通拿了出来,竟有七八个。
那女子掩唇“噗嗤”一笑,“你真有意思!这荷包有甚稀罕,你看灯影车!”
锦书顺着女子的手望去,这才发现,放着巨大宫灯的马车后,还有一排马车,大概有八辆,串在一起。均是普通马车大小,以绫罗彩带装饰,珠帘垂地,四角彩灯摇曳,一路行来,十分旖旎壮观。
只是这马车却与普通马车不同,门不在前方,而是在两侧。
身旁的白衫女子不等她问,热情的和她解释道,“这是灯影车,是我们泸溪灯会特有的节目。等下前面马车的宫灯上,会出现灯谜,只要是未婚男女皆可猜谜底,猜中者就可以邀请灯会上自己看中的男子或者女子一同上灯影车同行!哎,明年我就要嫁人了,今日不知道能不能猜出灯谜,和他同行一路,如果可以,真是死而无憾了!”
女子沉浸在期待和怅然中,锦书却忍不住扶额,这果然不是灯会,这果然是祈夕节!
不过,这样灯火绚烂的夜色中,这样美的灯影车,可以和心爱之人一起同坐,哪怕路再短,也值得一生回味了!
灯车渐渐走进,灯面上的图案突然消失,换成了梅花底的墨纸图,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巨大的黑字,想来便是灯谜了。
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目不转睛的望着琉璃宫灯,片刻后人群中开始发出嗡嗡的窃窃私语。
白衫女子入了迷,不断的在手上划来划去,锦书眼尾一扫,发现韩潇和和钟芷儿同样望着宫灯,面漏思索。
突然人群中走出一书生模样的男子,纸扇一合,抬腿上了马车,在一面写着“文君当垆,子牙临溪”的灯面上停下。拿起马车上早已准备好的毫笔,蘸了墨汁,挽袖便开始写。
众人皆屏住呼吸,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沽名钓誉”
四个字出来,人群中一阵恍然的叹息声。
写了谜底的灯面突然变成了红色,表示那男子的确猜对了,男子得意一笑,转身下了马车,径直向着一紫衫俊俏的女子走去,众目睽睽之下,紫衫女子满面通红,羞怯的将手递到男子伸出的手中,两手相握,款款向第一辆灯影车走去,一左一后,上了马车,珠帘很快放下,隔绝了一众羡慕的视线。
马车珠帘撩起的那刹那,锦书看到马车中间似有一道白色的纱帐,将马车隔成两个空间,这就对了!泸溪民风即使再开放,也不可能让未婚的男女共处一室,这样一隔,便护住了车上女子的清白,即便同车的两人以后不能成亲,也不会落下诟病。
陆续又有两个人猜出,众人开始激动,擦掌磨拳,跃跃欲试。
身边的女子已经有些慌张,嫩白的手心已被划的一道道红痕,锦书一笑,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了几个字,那女子一怔,马上又一喜,抬头想要感谢,却见她身影一闪,已上了马车。
是的,锦书猜灯谜去了。
三十七章、邀请
锦书站在高大的马车上,倒映在灯面上的身影削瘦挺拔,稳如笔竹,她手执粗豪,挥笔行云流水,清秀文雅的字迹在白帛上渐渐显现。
白衫女子一怔,有些不解又有些失落,她既然告诉了自己谜底,为何又要自己去猜?
待看清锦书写的字才一喜,原来不是一个!
韩潇和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的背影,目含期待。
钟芷儿眉头一皱,下意识的看向萧奕,却见他凤眸乌黑炯澈,淡淡的看着马车上的那女子,面容依旧从容清越,淡抿的薄唇却有几分轻柔。
锦书选的谜面是,“一抹斜阳映绿波”
她写的是,“日西晒水青清”
红光一闪,灯面流光溢彩,衬的少女素颜入雪,黑眸如星,白皙的面孔上更是带了几分英气,气质沉稳纯净,引得不少女子拼命的往前挤,希望自己能被选中。
众人拍手叫好,锦书跳下车,径直向萧奕走去。
暗红的灯影下,男子一身白色锦衣,身姿挺拔,相貌俊美,也许是今夜气氛太过祥和,也许是空气中微微潮湿的香气让人迷醉,也许是长街绚烂的灯火下一切都不太真实,男人的目光竟有几分柔和,淡淡的看着向他走来的女子。
少女眼眸恍若秋水,唇含笑意,伸出手臂,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众人哗然!
“他竟是个断袖?”
“怎么是两个男人?长的都是出人之姿,可惜、可惜!”
“嘘!那明明是女子所扮,大概是不好意思,才扮成男子!”
…。
众人议论纷纷,对着锦书指指点点,锦书伸出的手停在那里,抬头直直的看着萧奕,对其他一概不闻!
男人静立原地,长眸乌黑炯澈,定定的看着她,目光悠远,如幽幽古井,看不出波澜,却深邃如沉寂的星空。
半晌见不到他回应,锦书突然眉头一皱,生了几分恼怒,收回手赌气的道,“不愿意算了,我找别人!”
说着转身便走。
手臂突然被拉住,男人先一步往灯影车走去。
“谁说我不愿意!”
锦书蓦然一笑,一挑眉梢,开心的跟了上去。
灯影车内装饰的同样奢华炫目,中间隔着薄薄的纱帐,只能看到对方的身影。然而珠帘一旦放下,将外面的一切隔绝,车内的气氛立刻微妙起来。
暗香浮动,气息相闻,明明暗暗的光影在两人身上流转,外面的喧哗声似已渐渐远去,世界突然间就静了下来。
马车启动,外面又有人开始猜灯谜,锦书左翻右看,扭来扭去,似坐下的绒毯上长了刺,她没有片刻消停。
萧奕只看她的影子在纱帐上晃来晃去,一会似又向外探出了身子,手中的红色鲤鱼灯也随着她飘来飘起,忍不住眉头一皱,沉声道,“不要再动!”
锦书果然不再乱动了,微微低着头,正襟危坐,手中的鱼灯照在纱帐上也成了一片幽暗的红光。
她一安静,车内陡然沉默下来。
萧奕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那道纤瘦的身影上,紧绷的面部渐渐柔和,薄唇一勾,露出一个轻笑,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喜欢这种风雅之事。
这几年,阿煜总爱在他面前提起她,语气温柔骄傲,说她如何的聪慧,如何的用功,如何坚韧,如同男子,甚至强过一般男子。
其实说到底她还只是个刚及笄的女孩,陵都那些闺中小姐在她这个年纪,大概每日只是弹弹琴、作作诗,或者想着心上人偷偷的伤春悲秋,而她,似乎从来没有这些。
如果、如果当年买下她的不是阿煜,而是他,那,这些年,她活的会不会轻松一点。
而她,又到底是为什么非要杀韩是?
也许,他真的该去查一查!
“夕儿,你真实的名字叫什么?”
男人突然出声问道。
对面的身影一僵,鲤鱼灯晃了晃。
萧奕凤眸缓缓一眯,突然眉头一皱,霍然将中间的纱帐撕开。
“刺啦!”
对面露出女子惊慌失措的脸,摇头急声道,“奕哥哥,不关我的事,是她,是夕儿让我坐的!”
男人面色铁青,眼神中的光彩一点点沉下去,犹如镜湖一瞬间封冻,化作冰峰凌厉如刀,带着巨大的失望和惊怒,霍然起身,如一道闪电,飞速掠了出去。
锦书伏在阑珊居后院的屋顶上,今夜城中的人都去赏灯会了,客栈里格外安静。
他们住的是客栈后面一个独立的院子,韩是的房间在东北角,前后左右一共有十二个侍卫,如果她不能一招之内杀掉韩是,必然会惊动这些侍卫,甚至更多。而且,萧奕很快就会发现,她的时间实在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