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把刀分三路向锦书砍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刺的众人眼睛一咪,就见被包围的少女突然凌空跃起,横腿一扫,顿时又倒下一片,只剩一片哀叫声在山中回荡。
身后突然伸出来一把长刀,锦书微微侧头,两根手指轻轻一捏,刀尖便停在了她耳边一寸之外。偷袭那人一愣,奋力抽刀,刀尖却纹丝不动,霎时间就出了一身冷汗,被山风一吹,浑身冰凉,惊恐抬头看向锦书,就见她回身一笑,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弹,清脆的道,“这么拼命干嘛?想要银子也要有命花才行啊!”
那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咕咚便倒在了地上。
只片刻间,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十几个护院已经没有一个能站着的了,或躺着或趴着或抱着腿在地上呻吟,眼睛却偷偷瞄着自己主子,见主子看过来,立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喜庆公子早已吓白了脸,见锦书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动作十分干脆,声音十分真诚,“女侠!女侠请饶命!小生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生吧!”
锦书半弯着腰俯身看着他,笑容可亲,语气轻松的道,“别害怕!我不会把你怎样!”
喜庆公子闻言顿时面色一松,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小心翼翼的向一旁蹭了蹭,慢慢起身道,“多谢女侠手下留情!将来小生一定会报答!那现在、小生就不耽误姑娘回去吃饭了,就先回去了!”
“不行!”
喜庆公子身形顿住,面前的少女眉头微皱,煞是认真的道,“你看,青宁姑娘为了你都去做尼姑了,这片深情怎好辜负,不如我现在就给你剃度,你便陪她在这山上做个和尚如何?”
说着转身来到那堆不管是真晕还是假晕,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群中,随手捡了把刀就折了回来。
看到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侠,喜庆公子也是呆了,不知道该喜还是忧,但至少性命还是保住了,这点还是值得庆幸的!
只是看到锦书手中明晃晃的刀,还是吓的一个哆嗦,边向后躲边磕磕巴巴的道,“女侠、女侠,有事好商量,你要钱是不是,我家有的是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我、我爹就我一个儿、子,我家里还有十六个妻妾,我、我不能出家!”
锦书拿着刀逼近,脸上依然挂着浅笑,“无妨!她们若想来,你们正好一家团圆!”
喜庆公子连滚带爬的躲进凉亭里,一边躲一边求饶。
锦书拿着刀在后面紧追不放,追了两圈,喜庆公子脚下一软噗通倒在地上,锦书将他拎起来,二话不说,手中的刀放在了他的头上。
“啊!”
只听喜庆公子一声大叫,下面正在装死的家仆都忍不住跟着一哆嗦。
“我实话告诉你,我爹就是当朝右相,你、你若敢伤我,我爹决不放过你!定将你满门抄斩!”
锦书一愣,缓缓放下手中的刀,眼睛半眯,看着他道,“你是安思鸿的儿子?”
右相安思鸿,为人老谋深算,做事滴水不漏,在朝中为官几十年,根基深厚,其手下门徒更是许多是朝中高官,同左相一起同是陵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中元老。名字现在就躺在她怀中的那张纸上。没想到那样精明老练的人竟然生了这样一个儿子!天理循环,果然必有一报!
喜庆公子见锦书收手,以为她被吓住,顿时又长了几分胆气,“我爹的名讳岂是你这等贱民可以喊的!”
锦书脑子里飞速的思索着,安思鸿为人一向谨慎,轻易不接近外人,府中的守卫布置更是连只鸟都飞不进去,所以她也一直没有机会出手!今日机会难得,她要不要将计就计,和这个喜庆公子一起回相府,然后寻机…
可是她答应过萧煜,没有他的允许,决不私自行动!
他若出关找不到她,必然万分着急!
罢了,机会总会再有,他的担心和信任,才是她最珍惜和在乎的!
就让安思鸿再多活几日吧!
刚才逗弄之心的顿时全无,锦书后退了一步,将刀扔在地上,转身就向山下走去。
喜庆公子呆呆的看着锦书的背影,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就这样走了,顺着木柱滑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锦书下山途中正好遇到喜庆公子家去送青宁的两个护院,看到锦书,远远的就跑了过来,邀功似的弓腰谄笑道,“小姐!十姨太已经送去了,您还有什么交代的?”
锦书满意的点了点头,“没事了!你们家公子已经回家了,你们赶紧去吧!”
“是!是!是!我们走了,小姐保重!”
锦书嗤笑了一声,继续向山下走去。
到了行宫已是傍晚,晚霞幻紫流金,将整个行宫也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锦书在崖边的石栏前站了一会,直到最后一抹紫霞也被黑暗吞噬,才慢慢向回踱去。
天色暗淡,又一路心不在焉,很快就发现自己迷了路。锦书也不着急,走走停停左转右转,似走了许久,前方霍然开朗,抬头便见前方是一处院子,拱形的院门上,行云流水的书了三个字,凌烟阁!
夜露池
一路兜兜转转,竟然走到了萧煜和他母亲生活过的地方。
斑驳的铁门上赫然挂着一把生了锈的大锁,锦书踩着墙角下的山石,攀着围墙向里看去,只见院子里高树林立,杂草丛生,早已荒芜。高高的草木后,隐约可见蜿蜒的红木廊柱和琉璃砖瓦。
院子里似乎还有一个长亭,长亭外几株桃花开的正茂。锦书想起吉言的话,透过曲折的长亭和粉白的花树,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安静、温柔的女子和她的孩子在这园子里嬉戏玩耍,即使被迫隐世,被迫终年在这一方天地不见世人,她必然也是十分开心的!
正沉思间,忽然身后传来清润的一声,
“夕儿?”
锦书一怔,蓦然回首,就见萧煜站在花树的暗影下,远处的宫灯透过重重叠叠的花枝在他温润的面孔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眼神漆黑如同深邃的沧海,淡而远的看着她。
锦书从山石上跳下,刹那间竟然有一丝窘迫,半晌,才轻声一笑,“你、你们出关了?可还顺利?”
“嗯!”
萧煜点头,幽暗的眼神似看着她,又似透过她看向她身后的院子,然后慢慢走上前来,和锦书并肩而立,静静的向园子里看去。
锦书想着要说些什么,想告诉他昨日她去金梧寺了,看到了他的字画,还碰到了一个老和尚,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想告诉他今日她见到青宁了,还给她落了发,还有安思鸿的儿子,还有…。
可是锦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此刻说任何话都不能让他的眼睛从园子里转移开来,也许,他只需要她安静的陪他站在这里。
他久久的望着一处地方,向来平和从容的眼睛带了丝难以明说的忧伤,锦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有一株香樟树,树下似乎有一个秋千,已快被周围的杂草淹没!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锦书心中却愈加惶恐不安,甚至想打破这种沉默,想告诉他,她知道了他的故事,想告诉他,他还有她!
可是她只觉得舌尖有千斤重,怎样也张不了口。
最初听到他身世时那么想见他,那么想让他知道他还有她,现在却又没了勇气!
因为有些事情,一旦提起,就再无法抹去,有些伤口,一旦掀开,还是鲜血淋淋!
正恍惚间,突然听到他轻轻淡淡的道,“我去找你,没找到!”
锦书啊了一声,急忙道,“我出去办了点事,不想回来时迷了路,行宫这样大…。”
身体猛然被萧煜拥进怀里,剩余的话顿时梗在喉中,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夕儿!永远不要离开我!”
手臂那样紧,声音却很轻,带着丝丝压抑。
锦书喉中哽咽,胸中胀的发疼,慢慢依在他的肩膀上,反手紧紧抱住他,“嗯!夕儿永远在你身边!”
只要他不推开,她永远都在,不,即使他有一天将她推离,她也永远都在!
行宫里多处引温泉水入园,却只有靠近山壁的捧溪院中有一天然水泉,名为夜露池。据说,夜里的夜露池是最美的,胜过这行宫内任何一处风景。
自来了行宫每处都逛到了,只有这夜露池还没去过。
锦书心中烦躁,睡不着,趴在桌子上,拿着挑灯的灯剔一下没一下的挑着灯芯。
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去夜露池泡一下这行宫第一泉!也不枉来此一回!
说去就去,锦书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出门之前,下意识的望了望隔壁,灯火已息,他必然已经睡了,思往最伤神,睡了也好,一觉醒来,他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煜亲王。
行宫里下人本就少,此时夜深,一路上更是一个人都没遇到,转过几条回廊,过了两座小桥,岩着青石台阶一直向上,几株枫树环抱之中,正是一弯碧水。
此时圆月已东升,停在半山腰处,似触手可及。清辉洒下来,将整个夜露池笼罩,碧水上有淡淡的雾气缭绕,水汽在枫叶上凝结,形成晶莹的露水,青翠欲滴。
夜露池,原来如此!
锦书谨慎的再次往四处看了看,寂静无声,料想这个时辰人们都已入睡,大概不会有人再来了,才放心的解开外衣、中衣、里衣,小心翼翼的先用脚尖踏入,触到温暖的泉水,才攀着圆润的山石一点点沉下去,直到温热的池水漫到胸前,锦书舒服的叹了口气。
圆月撒在水上,雪白的一轮,恰好就在锦书胸前,一时玩心起,指尖轻轻点在上面,一圈圈的涟漪荡漾开来。
突然、锦书手指一顿,霍然抬头看去,只见前面水波突然在一处停住,然后围着半圆再次漾开。
水中有人!
刹那间整个身体僵住,锦书紧紧贴着池壁,轻轻滑入水中,泉水没顶的那一刻,只听一丈外哗啦一声水响,有人破水而出。
碧水一阵动荡,锦书透过荡漾的水波向上看去,那人赤裸着上身站在水中,一头墨发披在身后,以一条黑色缎带松松的系着,俊美的容颜在缭绕的雾气中分外的邪魅妖娆,只见他乌黑炯澈的凤眸一转似在自己的头顶上扫过,然后一步步向她走近。
锦书紧张的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的盯着上方,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了。
男人离岸边越来越近,锦书傻傻的看着他欣长的身姿一点点暴露在月色下,白皙的胸膛、紧致的腰身、再往下…
男子突然抬手轻轻一挥,白色的宽大锦袍已覆在身上,遮住某人饿狼一样的视线。
锦书猛的回神,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暴露,猛然抬手捂住双眼!
她竟然会被男色诱惑失了神!
还是她一直厌恶的人!
男人似乎丝毫不知道水中还有人,从容的在她身边走过,上岸,只微微停滞了一下,然后大步离去!
过了许久,锦书才慢慢露出水面,双手依然紧紧捂着脸
今日真是丢死人了!
钟芷儿
萧奕顺利出关,第二日一早便收拾东西回云都。
早晨吃早饭时,萧奕面上淡淡,毫无异色,锦书自欺欺人的想着,也许他并未看到自己。
走的时候,吉言一直闷闷的跟在后面,揪着锦书的衣袖不放。小彦跑过来,将吉言拉到一边低声斥道,“太子和殿下都在这里,不许失了规矩!”
吉言低头黯然的站在一边,默默不语。
锦书安抚的抱了抱她,笑道,“你和小彦下山的话,一定要去云都找我!我给你买好多好吃的!”
“姑娘还会再来吗?”
锦书想了想道,“应该会吧!”
吉言这才勉强露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在小彦身前走过时,锦书拍了拍比她还高半个头的小伙,“好好照顾吉言!”
“嗯!”小彦重重的点了点头。
出了宫门,马车已备好,锦书又回身看了一眼,才转身上了马车。
萧奕靠着车璧,手中拿着书卷,听到车门响,头都未抬。
见她一脸的不舍,萧煜笑道,“夕儿很喜欢这里?”
锦书毫不犹豫的点头,“是!”
萧奕执书的手一顿,换了个姿势。
萧煜轻笑了一声,留恋的看着渐渐远去的行宫,轻声道,“我也很喜欢!”
锦书心中一痛,他母妃在那里,他的儿时的记忆在那里,他最黑暗的回忆也在那里,如今说这一声喜欢,是已经忘却那些痛了吗?
萧煜回手覆在她的手上,
“等过了春猎,我陪你过来小住,好不好?”
锦书笑的温暖,“好!”
萧奕突然有些心烦意乱,手中的书半晌未掀动一页,将书一合仍到一边,霍然起身淡声道,“车中闷热,阿煜,我们去骑马!”
阳春三月,空气里都是泥土的清新。风柔和的吹着,萧煜坐在书房里,正细细的批示公文,一旁的熏炉里烟香悠悠飘散,阳光柔和的照进来,安静的似乎一切都静止了。
锦书进来的时候,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直到萧煜抬头看来,才笑着走进去,伏在宽大的桌案上,托着腮静静的看着他写字。
萧煜一身月白色绣祥云锦袍,别样的俊秀温雅,举手投足间细致又不失洒脱,抬手轻轻刮了一下锦书的鼻尖道,笑眯眯的道,“忙什么呢?一天没看到你身影。”
锦书歪着头,面上浮着浅笑,眼睛里都是暖意融融,“我谱了一首曲子,等好了就弹给你听。”
“好!”
萧煜继续低头写字,锦书倒了一杯茶给他,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过几天就是春猎了!”
“嗯!”萧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顿了顿,抬头看她,“夕儿想说什么?”
锦书直起身,眼神顿时变的有些凌厉,“他也快来了!”
萧煜一怔,垂眸思虑了片刻道,“夕儿,我觉得我们应该再等等!”
还要再等吗?春猎三年一次,错过这一次,她还要等三年吗?
锦书眼神瞬间黯了下去,垂眸沉声道,“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害我阿爹,我阿爹远在漠西从不争权夺利,只一心为国,也和他们没有任何仇恨,他们为什么要联手陷害阿爹?”
萧煜眼中露出一丝心疼,抚了抚她的发顶,柔声道,“有些事情就是那样肮脏黑暗,在不知道真相之前你永远无法想象。郭进和褚福永都是被人利用的杀人武器,隐藏在后面的人才最可怕!我给你的单子上的人无不是朝中重臣,至于他们为什么要陷害纳兰将军,只有他们知道答案!”顿了顿,继续道,“好,这一次我不拦着你,但是一定要见机行事,遇到困难一定要记得保重自己最重要!”
锦书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第二日,萧煜进宫找萧奕商议春猎之事,锦书闲来无事,也一起跟了去。
进了建安宫,萧煜去书房里找萧奕,锦书一个人在宫内自己闲逛。
这几年锦书随萧煜来过几次,宫内的下人都认识她,知道她是萧煜的义妹,对她也甚为恭敬。锦书边想着几天后春猎上的计划,边随意的乱逛,刚下了一座石桥,突然听到后面一女子喝到,“站住!”
一时间,锦书突然想起了青宁,这样嚣张的语气何其的相似,慢慢转过身,就见石桥上站着一女子,一身粉嫩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满头珠翠,眉心点着花钿,脸颊粉嫩,樱口嫣红,十分的美艳照人。
而美人此刻似乎有些不快,娥眉轻蹙,冷冷的看着她。
钟芷儿!
锦书曾经远远的见过她,知道她是倾淑皇后的外甥女,南唐望族钟家长子的三女。每次春猎钟家都会受邀请前来,倾淑皇后虽已逝多年,皇上却对她的母族甚是优渥。
而钟芷儿则每年都会跟随他的父亲前来,没想到今年竟来的这般早。
锦书不想与她有过多的牵扯,转身就要离开。钟芷儿身后的两个女婢见状立刻跑下桥,拦在锦书前面喝到,“没见我们小姐在和你说话吗?还不赶快跪下回话!”
不怪钟芷儿的下人都如此嚣张,这些年后宫里除了宫女从来都没有女主子,萧皇因钟芷儿和倾淑皇后有三分相似因此对这个外甥女分外疼爱,当公主一样宠着。每次来了都是前呼后拥,无人敢违逆半分,这两个丫鬟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来到后宫后仗着主子得宠,仗势欺人,作威作福,将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而眼前这个女子虽然看上去不像是宫女,但是在她们眼里见着她们主子不行礼还敢走就是犯了大罪。
钟芷儿此刻大概也将锦书当成了某个臣子家偷偷进了建安宫想攀龙附凤的女子。
锦书眼神冷厉在拦着她的那只手上扫过,冷沉道,“让开!”
那女婢被她看的心中一瑟,不自觉的向一旁躲去。另一个女婢瞪了她一眼,眼睛一眯,抬脚就向锦书的膝上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