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阵愕然,几乎都要被气笑了。

万建魁见好就收,说:“妹子,我们先走了,回去在师傅面前求求情,要是得空,明天就能再来。”

“麻烦您了。”徐冬梅毕恭毕敬的说。

我心中满腹心事,也没法再把师傅做的那厌物藏在床板下了,我说:“我也先走了。”

谢丽红送我们出了大门,还说:“小陈师傅,记得我的床啊!”

我都没有搭理她,那床,我也不想去做了,这谢丽红就是个惹事的主,我再在她那里干几天,估计全城的人都知道我了!

等谢丽红转身回去之后,我看了万建魁一眼,他刚刚走到路口拐角处,正从红包里往外掏钱,准备数呢。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跑过去一把拽住他,冷笑道:“姓万的,真是小看你了,深藏不露啊!真是老话说的好,会咬人的狗不叫唤!平常看你蔫不拉几的,没想到编起瞎话来,一套一套的,眼都不眨一下!蔫坏蔫坏,就是说你这种人的!”

“你给我放手!”万建魁急忙回头看了看——已经看不见谢丽红的人了——便恶狠狠的说:“陈木郎,夜儿黑可说清楚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谁也不管谁!今天你就想坏我的好事是吧?”

“坏你的好事?”我没有松手,依旧是攥住万建魁的衣服,说:“徐冬梅究竟请的是谁?是你还是我!谁坏谁的事儿?”

“请了你,我就不能来了?你赚你的钱,我赚我的钱!你自己不要的,现在眼红了?你给我放手!”

“我眼红?你放屁!”我骂道:“姓万的,这么一个可怜的女人,你还要骗,你缺德不缺德?你还要良心不要了?”

“良心多少钱一斤!”万建魁冷冷道:“她有花不完的钱,捐出来一点也不亏!”

“那是捐,你这是骗!”

“你少叫唤!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骗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把戏!”我“呸”的啐了口吐沫,说:“你懂风水吗?你能掐会算吗?你师傅还会开光?你师傅是谁呀?”

“我会什么,还都让你知道?我师傅是谁,你也管不着!反正不是郑国彬!”

郑国彬是师傅的名讳,我听见万建魁提名带姓的喊,更是一阵恼火,把他的衣领子攥的又更狠了一些:“你这个白眼狼,你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是谁收留你了?是谁手把手教会你的本事?”

“他要是不偏心你,我还是他徒弟!”万建魁说:“我在他身边,比你在他身边的时间长吧?他凭什么把娇娇许给你!”

“原来你还惦记着娇娇啊!”我鄙夷的一笑:“万建魁,扫泡尿照照你自己,娇娇瞧得上你吗?心术不正!”

万建魁的脸抽搐了一下,眼神凶狠的像野兽:“陈木郎,你放手不放手?”

我心中“咯噔”一声,万建魁这是真恼了。

不过,我还是没有放手:“你少吓唬我!我不放手又怎么了?想打?你打得过我吗?”

我比万建魁年轻,又比他长得高大,力气也比他盛,单对单,我根本就不怯他!

“想打是吗?”万建魁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说:“陈木郎,我是打不过你,但是要打,你就把我打死!打不死我,嘿嘿……郑国彬、郑娇娇,这俩老弱,我总能打过吧?”

我大怒:“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万建魁掰着我的手指头,松开了我攥着他的衣领子,然后扭头就走。

“万建魁!”我上前再次拦住他:“你新认了马乂星做师傅,对不对?”

“对!怎么样?”

“好,这是你和马乂星合伙做的局,对不对?你让马乂星一个木匠来假冒大师,还送开光的真武大帝!我看你和他都忘了他亲爹马藏原是怎么死的了!”

万建魁斜着眼睛看我:“陈木郎,你是打算把这事儿给我捅出去?”

“我刚才在徐冬梅家里是给你留着面儿!”我说:“你要是还这么坑蒙拐骗,信不信我现在就回去,告诉她们你是个大骗子!你那个什么淫乱木偶,别以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是你事先预备好的——掀床板的时候,你才从口袋里拿出来,栽赃嫁祸,假冒是在人家床板下面发现的!其实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你回去说吧。”万建魁有恃无恐:“看徐冬梅她们是信你,还是信我。”

万建魁算是看准了徐冬梅吃他那一套,自然是浑不在意。

我冷冷一笑:“女人好骗,男人未必!我等李海回来,看他是信你,还是信我!”

万建魁愣了一下,然后说:“陈木郎,说实在话,我是真不怕你揭我的底,我现在是门里面的人!你要是敢把这件事捅出去了,就别怪我把郑国彬干的好事儿也抖搂出来!他在那胖子墙里藏死猫眼的事情……嘿嘿!到那时候,我看你们还怎么在匠人圈里混?!我看谁还请你们去干活儿?!你和郑娇娇,就等着吃风屙沫儿吧!”

说完,万建魁扬长而去,只剩下我,看着他的背影发怔。

门里面的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二十一章 领证

直到万建魁的身影消失很久,我都没有挪动步子,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刘二伟的家里,我是打定主意不会再去了,谢丽红的嘴就是个惹祸的源头。至于徐冬梅那里,我过去了又能干什么?万建魁说得出就做得出,我有他的把柄,他有师傅的把柄,我毁了他,也就等于说是毁了师傅。去找师傅?师傅现在和大师兄还在工地上,那个工地里又有一半是马乂星的人,万建魁说不定就要去那里,我过去干什么?

一时间,我竟然觉得自己无路可走。

我抬头看了看太阳,阳光分外刺眼,照的我头脑一阵晕眩。

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抹念头:那天半夜,师傅摸黑把我喊起来,带我去垃圾山上找死猫,然后我看着他挖出死猫的眼,泡进药瓶子里……当师傅和我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是不是就注定说,我们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很早以前,在刚开始接触这一行的时候,没有遇到师傅的时候,那还是在工地上,晌午吃饭,一群民工围在一起,蹲在地上,听一个老师傅讲这个行当里的故事。他说——以前有个木匠,懂很多害人的法儿,他有一本书藏在身上,书上记载的也满满都是害人的法儿。每当他去给人做活儿的时候,趁着主家不注意,就会把那本书拿出来,随便翻到一页,然后就在这一页的害人法儿里挑一个出来,偷偷陷害主家。他为什么每一次都要做这种事儿呢?是因为他这本书是他的师父传给他的。他师父传给他的时候,说:你要么别看这本书,要么看了就不能停手,做了第一起,就会做第二起……要是哪天你不做了,那就是你的死期到了。这书,你还不能一页一页的翻,必须是随便翻开一页,然后在这一页里挑,做的法儿也不能重样儿,否则也必死无疑。结果那个木匠没忍住,就看了那本书,然后就必须一直做下去,直到有一天,他翻开了书,却发现翻到了之前就翻过很多次的那一页,而且页面上写的害人法儿他也全都用过了,这可怎么办呢?木匠一下子慌了,这个时候,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起来:徒弟啊,我终于把你盼来了,我下了十八层地狱,受了好多年的苦,你来了,我就该投胎去了。木匠扭头一看,他师父就在他身后站着,已经折磨的不成人形了!木匠当场就吓死了!这本书,又落到了下一个人的手中……

老师傅讲的是鬼故事,当时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也没太当真,可是许多年后的今天,我突然莫名其妙的想,或许那个故事不是什么鬼故事,那本书里记载的害人的法儿,不是别的法儿,而是木工厌胜术!

我陡然打了个冷颤。

木工厌胜术,就像是一个永不消失的诅咒,只要开启,就永远停不下来?

不管我学不学,它都会像幽灵一样在暗中跟着我,纠缠着我?

前面的路会是怎样?

师傅和我的结局又会是怎么样的?

我的后背突然一阵发麻。

我是个思虑很重的人,我上过学,读书还算多,也很杂,只是因为经济困难,所以没有继续读下去,但是我的知识面并不一定比一些大学生窄。

师傅曾经开玩笑说木郎上到高中就不上学了,真是可惜了材料,看这孩子有时候唉声叹气,说话文绉绉的,要是一直读书读下去,说不定还能当个作家诗人啥的。大师兄也开玩笑说,这年头,在大街上扔十块砖头能砸死九个作家,还有一个是诗人,那绣花枕头,不一定有咱家老三懂得多哩……

或许就是因为这些,才造成了我经常容易胡思乱想的性子,而此时此刻,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我突然很想见见娇娇,我朝着家——那个在城中村租来的小小院落——走了回去。

娇娇正在院子里洗衣服,一边洗,一边哼着小调,看见我回来,她又惊又喜,站起来说:“晌不晌,夜不夜的,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活儿都干完了?”

“娇娇。”我上前抱住了她,把头深深地埋在了她的肩膀里,那股特有的幽香,让我刚才不安的心一下子就获得了安宁。

“木郎,你怎么了?”

女人是这世界上最敏感的动物,娇娇一下子就觉察出了我的异样。

我本来想说没什么的,但是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心来,我把头抬了起来,说:“娇娇,咱们去把证给领了吧?”

“啊?”娇娇一下子愣住了。

“咱们去把结婚证给领了!”我说:“今天大清早,师傅还敲打我,他都知道了我半夜偷偷钻你的被窝。”

娇娇的脸红了:“我爸也说过我,让我注意点。”

我挠了挠头,说:“那咱们就去把证给领了,到时候光明正大地睡一张床上,谁也不说咱俩的闲话了。”

娇娇抬起头,问:“那咱们什么时候去?”

我问她:“你知道你的户口簿在哪里放着吗?”

“知道。”娇娇说:“就在柜子里塞着。”

“那咱们现在就去!”我说:“我的户口簿也在屋里。”

“真的去呀?”娇娇还有些犹豫:“不跟我爸爸说一声?”

“你爸又不是不愿意,咱们回来给他一个惊喜!”我推着娇娇进了屋,去拿户口薄。

我想起万建魁那副嘴脸——他觊觎娇娇的心始终不死,我要断了所有人对娇娇有所觊觎的念想!

我和娇娇当天就领了证。

回来的时候,我还特意买了点酒和肉,娇娇做了顿好吃的,这算是庆祝,我们俩在家乐的跟傻子似的。

但是,娇娇所不知道的是,自始至终,都有一大块石头压在我的胸口,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来气。

我明明知道万建魁和马乂星在做局骗人,而且还是骗徐冬梅那样单纯、善良又可怜的人,我却不能说破,这让我深受良心上的谴责,也充满无奈的愤懑。

我记得十多年前,爷爷去世的时候,不许我再走祖上的老路,还对我说了三个字:“做好事!”

可我现在在做什么?

娇娇说:“木郎,你有什么心事吧,跟我说说?”

“等师傅回来了,我再说吧。”我不想辜负爷爷的期望,也不想让自己的良心受煎熬,我决定把事情告诉师傅。

直到傍晚,师傅和大师兄才回来,师傅看见我,就问:“徐冬梅家的事情了了?”

看见师傅一脸疲惫和苍老的样子,我突然又心疼了,我犹豫了一下,说:“了了。”

师傅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说:“没有要人家的钱吧?”

我摇了摇头:“没有。”

师傅“哦”了一声,然后和大师兄都洗了洗手,坐到了桌旁。娇娇已经把饭菜端了上来,师傅就着菜吃了一口馍,又喝了一口汤,拿眼瞥我,说:“老三,我一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事情没了,遇到什么难过的坎儿了吧?说说?”

我心中一动,到底还是师傅的眼毒!

不过这让我也轻松了,我深吸了一口气,说:“万建魁去搅局了。他应该是在昨天夜里去找了马乂星,然后和马乂星密谋要做局骗人,今天一大早,他就守在徐冬梅家门口了。”

“啥?”大师兄半口馍差点喷出来,吃惊不小。

娇娇把筷子一放,说:“又是那坏东西、狼羔子!他是怎么骗人的?”

我把上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娇娇早听得是火冒三丈,把万建魁骂了个狗血淋头。

大师兄的嘴张大了半天,说了一句:“没想到老二还有这好口才?”

“你还叫他老二?”我冷笑一声,说:“忘了夜儿黑他怎么回敬你的?”

大师兄尴尬的笑了笑。

师傅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说:“万建魁是受了马乂星的蛊惑,马乂星干这种事情,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了,跟他爹一样,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啊。”

大师兄一脸惊诧诧异:“师傅怎么知道马乂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师傅说:“老三说的那个淫乱木偶,叫欢喜偶,专一咒人乱来的。听老三说的那样子,雕工很好,也不像是新东西,所以肯定不是夜里才做的。这说明马乂星手里头早就有那东西,他手里拿这东西干什么?还有什么真武大帝的像,这是一套一套的,玩熟了的,串起来想想,又怎么会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呢?”

“怪不得我看见万建魁在今天半晌里才去工地,去了以后就跟马乂星躲在暗处咕咕唧唧。”大师兄一副恍然的表情,说:“原来都憋着坏呢!”

我说:“师傅,怎么办?这事儿咱们是管还是不管?”

“还是别管了。”大师兄说:“咱们惹不起,躲得起。不是有句老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吗?让他们自己作死去吧。”

师傅却反问我说:“老三,要是这事儿你不管,心里边能过得去吗?”

“过不去。”我老老实实地说。

师傅点点头:“那就管吧。”

“师傅!”大师兄急了:“万建魁要说砌死猫眼的事!”

“说实话,死猫眼砌进去以后,我就后悔了。”师傅说:“我还是那句话,纸里包不住火,他要是想说,迟早都要说。大不了咱们不在这个地方待了,换个地方,照样营生。会手艺,能下力,又吃苦,还怕饿死?”

“对!”师傅这么一说,我立即就缓过劲儿来了,压在胸口的大石头也没了,精神也来了,我说:“明天我还去徐冬梅家里,看他们捣什么鬼!要是马乂星真去弄个真武大帝的像,骗人家的钱,我就给他揭底儿!”

“唉……何苦呢。”大师兄叹了一口气,一脸苦瓜相。

“大师兄,别皱眉头了!他那么坏,尽干些丧良心的事儿,就该揭他!”娇娇朝大师兄撇了撇嘴,然后扭头对师傅一笑,说:“爸,我和木郎有件大喜事要跟你说!你可别激动啊。”

师傅眼皮抬都没有抬,夹口菜塞嘴里,边嚼边说:“领证了?”

我惊住了:“您怎么知道?”

娇娇也惊了。

师傅翻翻眼,反问了一句:“除了这,你们俩还能有别的喜事?”

我算是服了。

大师兄也兴奋起来:“这就把婚结了啊!没有喜糖、喜烟,是不是也不用给份子钱了?”

“让师傅挑个日子,过段时间办婚礼!”我说:“到时候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大师兄嚷道:“证都领了,还叫师傅?该改口了吧?”

我愣了一阵,看向师傅,师傅也正瞅我呢,这么多年的疼爱,我可是全记在心里,略微扭捏了一下,就喊了一声:“爸!”

“哎!”师傅答应的亮堂!

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声中,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连忙问师傅:“师——爸……”

刚喊完这一声,娇娇和大师兄又已经笑成一团了。

“别笑了!”我挠了挠头,说:“爸,今天万建魁说了一句话,我感觉很奇怪。他说他是门里面的人,不怕我揭他的底,门里面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啥?不是!万建魁他说啥!?”师傅的脸一下子变得黑黄,瞪大了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极为可怕。

我不由得吃了一惊:“爸,您这是怎么了?”

“万建魁说他是门里面的人?”师傅有些神经质似的,说:“老三,你没有听错?”

“我没有听错,他就是这么说的。”看着师傅这个样子,我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丝不安,我小心翼翼的问道:“爸,到底怎么了?”

娇娇和大师兄也都收敛了笑容,盯着师傅。

师傅癔症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发直,什么话也没说。

“爸?爸!”娇娇使劲推了推师傅:“你怎么了?别吓人啊!”

“哦,哦。”师傅这才晃过来神似的,勉强笑了笑,说:“没事,走神了。”

娇娇说:“那门里面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那是啥意思?”师傅的脸色完全恢复了正常:“老三听秃噜嘴儿了吧?好了,时间不早了,赶紧收拾收拾,洗洗睡觉。”

师傅站起了身子,却朝我递了个眼色,我心中一动,暗暗会意。

这一天夜里,倒是用不着半夜偷偷钻娇娇被窝了,夫妻同床就寝,名正言顺!可是等到娇娇睡着了,我又偷偷溜出了被窝。我知道师傅也一定没有睡着。果然,我刚掩上了卧室的门,就看见师傅坐了起来。

我和师傅出去的时候,大师兄还在鼾声如雷。

跟着师傅走到了院子角落里,默默的看着师傅吸完了一根烟,才听师傅说了一句:“木郎,刚才我说让你管徐冬梅的事儿,这话我说错了,我收回来,那事儿不该咱们管,也轮不到咱们管。”

“哎?”我愣了一下:“这是怎么说的?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师傅没有吭声。

我突然间有些晃过神来了:“师傅,万建魁说的那个门,到底是什么意思?”

“唉……”师傅叹了一口气,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民国时期的一个帮派吗?专门行使厌胜术来害人、骗人的帮派——厌胜帮。”

“记得。”师傅半夜里喊我去找死猫,挖猫眼的时候,跟我提过这件事儿。

师傅说:“那厌胜帮,又唤作厌胜门!门里面的人,就是指厌胜门里面的人!”

“啊?”我怔住了。

第二十二章 厌胜门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华大地,正值风起云涌的峥嵘岁月,各国列强在神州割据称雄,无数军阀明争暗斗,古老的东方满目疮痍……而这个时候,却恰恰是中国历史上会道门最为兴盛发达的岁月!

会道门,也叫做“道会门”、“会门道”,因为那些以封建迷信为手段,欺骗广大百姓的民间秘密结社。一般都叫做“某某门”、“某某道”、“某某会”,比如说上世纪兴盛一时的老母会、大刀会、九仙会、红枪会、黄带会、小刀会、一贯道、九宫道、跪乡道、小黄门、大圣门、天直门、混元门、老天门……所以将这些组织统一简称为“会道门”。

在大大小小三百余种会道门里,有一派就叫做“厌胜门”。

厌胜门奉鲁班先师为始祖,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伙做木工、泥工、瓦工的匠人群体,但实际上,他们却是一个组织极为紧密,等级十分森严的诈骗团伙!

厌胜门里最高辈分的人,也就是一把手称为“泰山”,内部呼为“山爷”。山爷下面是“台柱”,大台柱、二台柱、三台柱……数目不等,以贡献晋升,内部呼为“柱爷”。台柱下面是“椽子”,最小的等级是“砖头”。

泰山是厌胜门里发号施令的人,对厌胜门的所有计划和行动全权负责,拥有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权力。泰山一般在当地甚至全市、全省都有极高的声誉,比如某某风水世家的正宗传人,比如某某易数流派的亲传弟子……泰山泰山,就要坐得稳,所以他们是很少亲自露面的,除非是那些特别大的局和行动,台柱们镇不住场子的时候,泰山便要出山了。

台柱则是一些能言善辩,“能掐会算”,跟三教九流、黑白两道都打得通关系,在当地有一定知名度的假大师。

椽子是市井街坊里吃得开的人,土木行当里的老手、老师傅或者中间人,类似现代的包工头。

至于砖头,就是纯粹的工匠了,真才实学,会木工、泥瓦工、雕工,上面布置好的局,就由他们亲自去执行。

厌胜门行骗的方式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第一种,由椽子物色行骗对象——也就是那些准备破土动工建造宅院的人。牵上线,派砖头们去设计、施工、建造房屋,然后在房屋里做各种手脚,使得房屋在建成之后,出现各种奇怪诡异的现象,让房屋的主人整天惶恐不安,这时候,厌胜门里就会专门派出来台柱,冒充风水先生,或者命理学大师,前来指点,要求破财消灾。

比如说,张三要盖房子了,会找当地熟悉的椽子,让椽子介绍些匠人,椽子就会回去报告台柱,并上禀泰山,由泰山做决定,是否要“圈”,这里的“圈”是行话,意思就是骗。泰山一旦决定要圈,就会和台柱、椽子商量好做局的方案,然后把自家的砖头介绍给张三,宅子建造完毕之后,出现了古怪离奇的事情,台柱们就要出山了,到张三家里,说风水不好,或是冲撞了太岁,或是招惹了厉鬼……总之就是要破财消灾!

建造一处宅子,耗时日久,耗资巨大,所以就算是房子建成以后,出现了什么诡异的事情,房主们也不会弃了房子不要,或是扒倒重建,所以一般都会给台柱们一笔数目不菲的酬劳,让他们帮忙解决问题。

而那些问题,都是砖头们事先设计好的,台柱们只要一出面,必定能解决,这样一来,房主既不会怀疑是砖头们捣了鬼,又更会对台柱深信不疑、佩服有加,台柱们在当地的名声反而会越大,行骗的机会也就越多。

砖头们是怎么做手脚的呢?他们用的就是木工厌胜术!

比如,在靠近气窗的大梁上做个木叶,一到夜里,有风从气窗里进屋,吹动木叶,就会发出“啪”、“啪”、“啪”的响声。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起来像是有人在拍手,又像是有人在屋里走路……让住的人毛骨悚然!

又比如说在卧室的墙上钻个小风口,粘上毛边,到了半夜,风穿孔而入,在屋子里就会听见一阵人喘气的声音,但是偏偏到处都找不着人!

遇到这些事儿,你怕不怕?十有八九都会害怕!就算是胆子大,不怕,可是时间长了,也会心烦意乱,躁动不堪!

再加上那个时候的人们,普遍信奉鬼神,民间又一直有狐仙、白仙(刺猬成精)、黄仙(黄鼠狼成精)、长仙(蛇成精)的传说,大多会以为是家中不干净,招了什么东西住进了房子……而台柱们假冒的大师,又能言善辩,到了家中说的头头是道,直指房子的古怪诡异所在,由不得人不信!

当主人要所谓的大师施展道行的时候,假冒大师的台柱只要装模作样的说,设立香案,摆放供品,闲杂人等一律回避,不可观望……等驱散了人,紧紧闭上房门,台柱们或爬到梁上撅折了木叶,或用泥灰堵住风口,然后就万事大吉了!以后家里再也不会有脚步声和喘气声了。

第二种行骗的方法,椽子们物色富家大户、官宦人家,必须是那种出了事儿的门户,或者破财、或者情变、或者生病、或者贬官、或者死人……然后由泰山和台柱们制定计划设局,让砖头们制造道具——也就是木工厌胜的镇物,然后以各种手段,偷偷安置在行骗对象的宅子里,最后由台柱们出面,冒充大师,前去消灾解难。对于那些特别大的行动,一般就会由泰山亲自出面。

比如说富商李四生了病,久治不愈,求医问药无济于事,就该寻求神鬼之路了。厌胜门派出砖头偷偷在李家院子里埋下一个镇物——木工厌胜术中,知道某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刻在木偶人上,用针扎在木偶人头上时间长了,那么该人的头疼;扎在肚子上,就是肚子疼;扎在胸上,就是心口疼;扎在腿上,就是腿疼……以此类推,埋在该人院子里与该人命格相冲的方位地下,或者藏在该人睡觉的床下,据说都能致病成功——埋藏好了镇物之后,台柱们就该出场了,说李四哪里哪里不舒服,从什么时候开始,求医问药又不行,其实不是病,而是被人给陷害了,陷害他的镇物就在某某处,然后让人一找,果然发现镇物……李四盛怒之余,免不了要问台柱怎么破解,这时候便是要破财消病了。

那么台柱们破解之后,李四的病会不会好呢?其实根本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李四的病既然拖了很长时间,结果无非就是两种,一是久病不治自愈;二是久病不治身亡。对于前一种结果,李四自然要感激台柱法力高深,肯定会另外再赏一笔酬劳;对于后一种结果,人都死了,还怎么追究台柱的责任?就算李四的家人想要追究,只要台柱出来说一声,那镇物太厉害了,而且请我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怪不得我之类的话,事情也就了了。真是运气很差很差的台柱,遇到第三种情况,李四既不好,也不死,还是一直病着,那台柱就又有两种对策了,一是拿钱直接跑路,二是伺机再骗一笔,然后仍旧跑路。

当年,厌胜门就是靠着这两个法子,屹立于会道门中上百年而不倒!无数豪门巨贾、达官贵人都落入他们的彀中而不自知,这其中就有极为经典的“文柳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