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六话 牵挂

朝堂之上,一片祥和。众臣按章上奏,协议层层通过,井然有序。

苍蓝宣布退朝之后,楚惜寒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回去,而是直接去了月泠宫求见。

“皇上,平太君和平乐王闵南烟已经秘密被捕,我今天一大早,收到了这个。”她略扬了扬手里的密函,“请过目。”

苍蓝接过,很快扫过密函上的呈情,目光顿时为其中的两个字所吸引:“赤岭?他们是在赤岭被拘捕的?”

“可不是,据传信的人说,就是在边城赤岭一个荒僻的小山村,当属渺无人烟的地方。”楚惜寒小心翼翼地答着,好像在拘谨着什么。

苍蓝点头,“请夏洁连,派一队兵力,将他们押送回来吧。延翡翠和寰刘太君,也是时候给公众一个交代了。”

楚惜寒应过,两人又说了一会政事。快到午膳的时候,她向苍蓝请辞。

她向外走出,静庭轩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忽闻身后的苍蓝低声道:“这件事…和方静源有关吗?”

楚惜寒的脚步顿了顿,随即缓缓回过身来,“我以为…皇上不会问了呢。”她轻叹道:“确实,人是方静源抓回来的。我没提她的名字,是因为怕你不想知道。”

流落在外的时候,很多个晚上不和人说话,就无以慰藉漫漫长夜。苍蓝也曾经向楚惜寒提起过,自己远调方静源,是因为一段情事。虽然她从没有说过那个男子是谁,可了解她的人,总也能猜到其中一两分奥妙吧。

以楚惜寒的识趣,又怎么会提主子不想听的事情呢。现下既然是她自己先开的口,那她便如实呈情上报:“赤岭边守方静源,自从知道皇家在通缉平太君一行后,一直在赤岭各个地方都派着自己的探子。因为边城是流亡者最多的地方,她可能也是想伺机立这个功吧,人果然是被她抓住了。皇上打算怎么做?”

苍蓝背过身去,双手交握在身后,慢慢地踱了几步:

“论功行赏。不管抓到他们的是谁,赏赐照旧。”

苍蓝有心事的时候,便不太愿意在人前曝露自己。楚惜寒静静等待着,等待着掩藏着什么的帝王再开金口。

“惜寒…你说…你好像听说了不少事情,有没有一条,是有关她的家眷的?我是说,她现下家中几口人,家庭关系怎么样?”

楚惜寒在心里偷偷地哑然失笑。这些事情,如果皇上真想知道,只消金口一开,便有成百上千的人抢着为她去办,包管连那方静源的族谱都能查个清清楚楚,她想知道那个人过得怎么样,又有何难?

不是没法知道,而是不想知道呵。她终究,是不想听到有关他们的事情吧,却又忍不住在心里,微微地记挂着。

“我倒是不知道。报信的人又怎么会告诉我这些不相干的事。”她语气淡淡的,没有一丝犹豫。方静源和她的家眷对她来说,对苍蓝来说,都是不相干的人,不知道又有什么奇怪,不追究又更有什么奇怪。

苍蓝沉默了片刻,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我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楚惜寒揖了揖,回身退了出去。大门之外,已经快到盛夏的天空,阳光有些刺眼地遍洒在大地上。不论世上的每个人心情是悲是喜,哪怕她是个一国之君,万千生灵的主宰,也不能改变自然的规律。有时候环境的光亮,不过是看它的人那道眼光的亮度不同罢了。

她下意识地伸手挡了挡额前的阳光,却蓦地在远处的花草丛里看到一抹可疑的人影。

她快步朝他走去,再定睛一看:那居然是闵湛翔!他摔倒在地上,木头轮椅也倒在一边,一个轮子正缓慢地空转着。

说起来也是不巧,这天闵之雁说了些刘太君的事,闵湛翔觉得应该告诉皇姐知道,于是便让近侍元春推着自己秘密前往月泠宫。在半路上,元春忽然捂着肚子喊痛,善良的湛翔便让他先去如厕,自己慢慢推着轮椅向月泠宫而去。

不知怎的,路上的一个小石子磕到了轮下,只听咔嚓一声,接着天旋地转的闵湛翔抓不到任何可以支撑的东西,就噗通栽倒在路边的花丛中,人和椅子分散开两头。

楚惜寒飞速跑到他的身边:“十二嫡主?你没事吧?我扶你起来吧。”

闵湛翔摔得不轻,脑袋昏沉沉的,浑身都痛。尤其是撑了一下地的手肘,刺痛得厉害。可他神智依然清醒,为什么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在面前的人,居然是她?

“不劳烦楚大人了,我、我自己能行。”他心里还记着,她分明是看不起他的,这时候怎么能让她再看轻了自己。

他挣扎着从上爬起来,重量压倒受伤的手肘上,痛得他低呼一声,又重重地倒了下去。但小半会,他又努力地将上身支了起来,仅靠着一直手,极其艰难地爬了几步,够到倒下的轮椅旁边。

面对摔倒的庞然大物,无法站起来的闵湛翔恨得咬住嘴唇,用尽最大的力气让自己坐直了,一手撑在横躺的轮椅上,企图以绵薄之力去扭转乾坤。

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是满头细汗,眼眶却一点都没有湿过。从他不能再站起来到现在,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遇到过多少次了。如果没有别人在旁边扶住,他需要花费多少努力才能重新坐回去,这其中的苦只有他自己明白。

所以,他不会哭,至少是在人前,在他重新战胜自己之前。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被他冷漠推拒的楚惜寒,在一旁默默地看了片刻他的狼狈,竟然蹲了下来:“情非得已,只有得罪十二嫡主了。”

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她用脚尖一点,整个笨重的木轮椅就那样轻盈地被翻正过来。

下一秒,他只觉自己身上一轻,就已经被她打横抱起,随后被轻轻地放回轮椅之上。虽然这个过程短之又短,可能比“刹那”还要短暂,他还是清晰地闻到了她身上那种冰冷的麝香味道,以及,她温暖得和冷漠面容完全不同的怀抱。

令他脸红的事情并不曾结束。楚惜寒执了他的手微微一抚:“嫡主殿下,我想你可能受伤了。我送你去月泠宫吧,那里有最好的御医。”

闵湛翔这时候也顾不上记什么恩怨情仇了,只忙不迭地摇手:“不,不要送我去那里,我现在的样子定然狼狈极了,我不想让皇姐看见。”

“那你的下人呢?”她四下里张望着,微微皱眉。

“元春他…他,马上就会回来的。”他有些局促,不敢看她的脸。心里对她的记恨不知怎的,也随着她的那一个温暖的怀抱慢慢被散开许多。

楚惜寒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凝看着他微微涨红的脸:“后宫我进不去,不能送你回去。那我便推着你先到边上休整,待到你的小厮回来,便将你交还给他罢。”

闵湛翔慢慢回复了原来的样子,低下脑袋略微点了点头,当是同意了。于是楚惜寒便推着手脚都拘束的闵湛翔,慢慢走向了那密密的花丛里。

第一二七话 迎心

初夏时节,午后的天气温热得让人觉得有一丝慵懒。迎面而来的风暖暖又缓缓,吹得人好像眼皮子都要即刻耷下去。

风里,夹杂着淡淡的花草气息,融合交杂在一起。分不清是什么花发出来的,恬淡温柔地拂面而过,一种令人愉悦的氛围。

楚惜寒推着闵湛翔一路走到花丛深处,随后停了站住。闵湛翔感到世界顿时清凉下来,抬头一看,原来他们此刻正站在一棵茂盛的槐树之下,浓密的枝叶将猎猎骄阳尽数阻隔在外。而眼前的视线却是明亮开阔,直对着他来的那条路,若是元春回来了,他一眼便可以看到。

看起来,她倒是个思虑周全的人。闵湛翔在心里模糊地想着,只觉心跳不曾减弱,反倒是愈演愈烈起来。

有那么小片刻,两人都没有说话。风静静吹过,闵湛翔始终低着脑袋,连元春是不是回了来,都忘了去看。

“我在想…”他身后的楚惜寒淡淡开口,他闻言抬起头来:“臣在想,臣是不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惹恼了十二嫡主?”

闵湛翔闻言一惊,同时也有些羞恼:“你…楚大人何、何出此言?”

因为被她说中了心事,他显得有些局促,诚实得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更何况,他又几乎没见过什么宫外的女子…心里有些小小的混乱,却也在她挑明之后,慢慢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臣的错觉,就从上一次灯会开始…嫡主似乎对臣颇为不满,但若有什么臣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还望嫡主殿下大人有大量,稍以提点。”

宫里宫外谁不知道,她楚惜寒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虽然还没有位极人臣,但在百官之中,试问谁能够比得过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然此刻,她却在他的面前一个一个“臣”的,如此谦卑,莫非也是一种不满的表现?莫不是在讥讽于他?

闵湛翔此刻已经略为平静下来,“楚大人无需如此谦恭,皇姐经常会提起你,说你和她亲如挚友,想必你在她面前应当会更自如些吧?至于你说的事,我认为当是空穴来风,我与大人属萍水相逢,几面之缘,缘何会心生不满?”

措词优美,姿态从容,言语间滴水不漏。在片刻的慌乱后,纵然是摔得狼狈不堪的闵湛翔,身上终究掩不去那骨子里高贵的嫡主风派。

楚惜寒听得分明,他那一席话,虽是礼貌有余,却也在暗地里和她划开了界线。她本想沉默以对,可看着他线条明晰的侧脸,泛着微微的红晕,却忽然改变了主意:“是吗?那便太好了。我原本担心,嫡主殿下是因为生我的气,才忽然间对我不加理睬的呢。”

果然,一朵红霞如期飘上了闵湛翔的脸颊,红得醉色三分,清秀的面容带上了些许媚态,引人侧目。

“楚大人是…多虑了,素闻你骁勇善战,没想到却也在这些事情上,心细如尘。”

他对她的逗弄,以诚实的姿态予以了回答。这样一个纯洁无暇的少年,却因为早早地失去了行走的能力,而一并失去了看这个世界的机会。

楚惜寒曾经在心里深深地为之可惜。可就在今天,当闵湛翔在她的面前倒下,却依然倔强地想要靠自己站起身来的时候,她忽然明白了,他并不是一个命运能打倒的人。于是她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站起,又倒下,再站起…终究,她怮不过心中的柔软,终于上前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像她这样一个,上了战场便能杀红眼的人,自以为心里早已是铜墙铁壁,哪个角落还有温暖余存?

可偏偏,她就是没能忍住那份冲动。她怀里的他轻得就像是一根羽毛,所以她以为,他的心也是这般轻柔。可他却很坚韧地,坚持要将她推拒在心门外,在言语中隔开他们的距离。

如此,他反而引出了她的倔劲,想拉回被他扯开的距离。她不曾发现,自从遇到他以后,在不知不觉里,她的话比平时多出了不少。

两人就此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和风絮絮,枝叶依依,他们竟然越聊越投机,连元春如厕归来找不到了主子,害怕得一个人没头没脑地找了好几圈,他们都不曾发现。

最后是直到元春吓得就地哭了出来,闵湛翔听到响动,才惊觉时间已经过去那样多。楚惜寒将他送回破涕为笑的元春手里,交嘱过他的伤需要请御医包扎,才默默地离开了去。

元春推着闵湛翔行了几步,见主子突然回过头去,也好奇地回过了脑袋。可他们身后并没有人影,只有那条绵长蜿蜒的小道,以及花丛深处,那棵茂盛的槐树,酝酿着满枝的花苞,星星缀缀。

五月初十。本应是初夏里寻常的一日,街上却早早的有了人声。

“今儿的包子买两个送一个!”

“来店里看看吧,今儿您看中了什么,半价卖给您!”

如斯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非是百姓都富有到可以肆意挥霍,全因今天是个不同的日子——闵国女帝湘玉十八岁诞辰。

这是个大日子,比节日还要隆重的日子。街道上张灯结彩,百姓们脸上喜气洋洋,好像是冬天里的过年突然间搬到夏天去了似的。

苍蓝还是老样子,诞辰之日也照样上朝处理政务,然后接受满朝文武争先恐后的膜拜、送礼以及真假参半的恭维。

这一年对她来说,是命运转折的一年。披挂上战场、生死悬一线,被迫走下帝位,千枝带来新生…她第一次当了娘亲,也重新当上了皇帝,更对帝王之道有了崭新的认识。

她巩固了政权和兵权,铲除了觊觎帝王多年的异势力。在朝堂之上,谁是忠谁是奸,在这次患难中全都一一展现了出来。她觉得,自己的心被锻炼更坚韧而勇敢了,所以这一番波折磨难,也便不觉是辛苦而成了收获。

几君们送的诞辰贺礼已经都被她放进寝宫了。他们都很有心思,每年都能做出不一样的东西让她惊喜。可今年,唯独月儿这个小灵精还没动静,不知他会带来什么令人哭笑不得的——哦不,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发明?

下朝之后她回到月冷宫,只觉静庭轩安静得很,细细一看,连往日里站在两边的宫人们都不见了。

“秋尽,冬无?”她试着唤道,却没人回应。她的心中暗暗有些警惕,前进的步伐也变得细琐而谨慎。

视线里,书桌之上赫然出现的大木箱,让人颇觉突兀。她慢慢走近了去,然后小心翼翼将它打开——

红的是热情的爱,黄的是温暖的心。嫩绿的枝叶是新生的希望,又是生命传承的感动。幼小细嫩的花蕊犹如初生的婴孩,在露出空气的一刹那微微颤抖着,仿佛是第一声轻柔的啼哭,苍蓝的眼中,满目芳华。

在她的心里,箱子里装的仿佛不只是迎心花,而是一件湘玉的至心爱之物。眼前慢慢浮现出湘玉温暖的笑容来,十岁时的湘玉,永远都是十岁的湘玉。她蹲坐在迎心花圃旁边,笑着对自己说:

“姐姐,一朵看似寻常的小花,为什么能有这么多功效、那么神奇呢?我好喜欢。”

那一天距离今天,足足过去八年了。可每每闭上眼睛,这样的场景,还是会清晰如昨地显现出来。仿佛她和湘玉的昨天,永远都在心里的某一个角落,不会消逝。

“恭贺皇上诞辰吉祥!祝皇上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祝我朝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两排男子由左右侧小门分头而出,齐齐向她而来。他们齐声的贺词倒让沉浸在怀念中,已经颇有些动容的苍蓝惊了惊。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明白今天的一切不寻常,都是为了这个姗姗来迟的礼物的铺垫。

冷幕月是走在最前边的。已经十五岁的他,略略褪去了孩子气的容颜,除了那双活灵活现的大眼睛。他咧着嘴走到她的身边,仿佛是在期待她的赞扬般,用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他。

“月儿的这份贺礼,实在是给我太大的惊喜了。”她小心翼翼地将迎心花盆重新放回箱子里,不知怎的手上竟然有点潮湿,“这迎心花种得很好,能养出这么多来,怕是很不容易吧?”

冷幕月微微一笑,丝丝俊朗气息已经渐渐生成在他的脸上:“其实,这花并不是我一个人种出来的,还得感谢两个人。”

他身形微微一让,站在后面的叶初蝶和晶繁便露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苍蓝面带笑意看着他们,但在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

叶初蝶有些局促移开目光:“其,其实都是靠珮璃公子牵线搭桥…”

苍蓝又将目光看向珮璃,只见他双手轻轻一挥,两边衣袖便向后扫去。随即他姿态卓然地微微福下身去:“事情是这样的。自从叶公子无意中破坏了月君种植的迎心花,一直心怀内疚,希望做些事来补偿他。也许都是缘分,晶繁公子竟然识得培育迎心花的方法,月君又在书籍上查得了不少资料,几番尝试下,竟是真将此花重新养活了。”

苍蓝点了点头,“如此,小飞蝶和晶繁公子,你们也有心了。不提这个我差些忘了,小飞蝶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吧?改明儿我就亲自下旨,将你们两个分别加入内宫侍卫和御医的特别队伍,就住在我的宫里,直接归我管辖。怎么样,这可是肥差哦!”

两人谢过,抬起头来的时候面色都不太好看。苍蓝并没有发现这些,只是一心系在这难能可贵的迎心花上。她看向冷幕月:“月儿,上次我听你说,最后三株迎心花不是都被砍断了么,那又怎么培育出这一株的呢?”

“是晶繁公子的主意。他说这花的花根极其脆弱,所以在泥土里才很难养活。但只要放在水里,哪怕是只有一截花茎,也能慢慢滋长出新的嫩芽来。

我按照他的话做了,果然培育出了第一株迎心花幼苗。又加上这些天我从御书房借出来的典籍,竟然让我找到了园丁留下的,养育迎心花的方法…这是急着赶在你的诞辰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才只得这么一小盆,否则,兴许我能种出整个花圃的迎心花也说不定呢!”

他说得神采奕奕,眼睛里光彩迸发,仿佛那一园圃的花朵已经在向他迎风摇曳。苍蓝打心眼里喜爱他此刻的模样,更喜爱他为着取悦她而付出那么多的一片心意,心中自然温暖。

在她十五岁,冷幕月十二岁半嫁入宫里的时候,她何曾想过,有一天他会变成这样一个光彩照人,而又乖巧聪慧的少年?她心下感动,暗暗思索着应该赏赐些什么,才能回报他这么样的一番心意。

第一二八话 礼物

苍蓝的十八岁生日,因着迎心花的绚烂绽放而温暖,而华彩。园丁习过那些培育要点,才珍而重之地将那株千金难得的迎心花移植到花圃中。

与八年前一样的位置。期待有朝一日,这里还会像当年那般,迎心花开烂漫,随风摇曳。那么,便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缅怀湘玉的地方了。

苍蓝重新归位之后不久,柳国便出了件大事:柳国现任女皇在宫外巡游时遭遇暗杀,其储君正式即位,改国号为“归元”。之后,柳国国内爆发出一种说法,称派人暗杀女皇的,正是曾经的储君、现在的新女皇!由此柳国国内人心涣散,官场和军营都分成两派,许多地方已经开始爆发小规模内战,局面一度混乱。

飞凤女皇冷炎在这个时候来了一封信函,大意是问候苍蓝,并暗中试探她现下还未解散的两国联军,日后会有什么变化。末了,她托她关心自己的儿子幕月,这番话倒是写得恳切,脱了官场套话的幌子:

“…我知道,幕月和他父君一样,都是认死扣的性子。他从心里认为我对不住你们,便可能永远也不会原谅我。我也知道,我亏欠他们父子的太多。也许是年纪慢慢大了,身边又总是上演着争权夺位的戏码,我总会不经意地想起他那天,用那种怒目而视的眼光看着我,仿佛我不是他的娘亲,而是杀了他娘亲的凶手。

那一刻我明白了,原来在我的孩子中,最纯真率直的,依然是他。他为着你,真可以做到如斯地步。当然,我也是庆幸,庆幸幕月最终找到了一个好归宿。闵女皇你也是当娘亲的人了,所以我在此真诚恳切地希望你,能在有一天让他明白,一个辛酸而无奈的娘亲,她更是一国之君的为难。只要他心里能别把我当个仇人,我想我便也没什么渴盼的了。”

冷幕月从苍蓝手里接过这封信函,虽然只有这一小段是写给他的,却是看了又看,总有一刻钟才放了下来。

他的鼻子有一种酸酸的涩,是想起那一天母皇将逃亡的他们拒之门外,那种委屈、又是看了她说自己老了,慢慢想开,那份伤感。一时之间,他忍住没有出声,生怕自己一开口,眼泪便会掉落下来。

又过了片刻,他才又抬起眼眸,发现苍蓝一直都坐在旁边,耐心而又温柔地看着他。她关心他的反应,怕他依然有心结无法打开,便随时关注着他的表情变化。

“她…她说这些,其实是关心为了闵飞联军和柳国的事情,是不是?”他蹲在她的脚边,将脑袋轻轻靠在她的双膝上。

看着他楚楚可怜的样子,苍蓝轻笑着伸手抚摸他的碎发:“傻瓜…她若是真的这样想,这其中有些话,她便是写得太不妥了。她是一国之君,怎会有一句的措词不当?或者,她写这封信来,主的是想探探我想怎么布置联军。但我依然相信,这最后一段给你的,倒是出自真心真意。人嘛,心态是会变的…”

柳国内乱,先前对其他几国的蠢蠢欲动自然是没了资本。非但如此,倘若现下飞闵联军想携手吞吃这块肥肉,可能刚刚稳定下来的新定西女皇也来不及查手。所以冷炎的用意,是想看看她闵苍蓝,有没有这个野心吧。

冷幕月抬起头来,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他轻轻地抽了抽鼻子,点了点头:“嗯,从前的她,是连做戏,都不愿敷衍我父君的…我既恨她,却也,同情她…”

“好了好了,怎么容儿爱哭,连和他交好的你也越来越像个哭包了?”苍蓝轻刮他的鼻子,他向后缩了缩,不满道:“我怎么就成哭包了?他的功力我还差得远呢!皇上难得来月儿这里,提那柳容作甚?皇上若是想他,将他叫过来就是了。”

“不是哭包,是小醋包。”坐在书桌前的苍蓝将他轻轻一抱,他便轻易地坐到了她的膝上。和上次一样,现在的幕月,是越来越沉了。虽然体型依然算得上娇小,但也再不像小时候,就像只猫咪那么又倔又小。

“咦?这是什么?”苍蓝注意到了书桌上有一枚小小的红色宝石,虽然没有阳光,却也黯黯的有些耀眼,成色不错。

“哦这个…”冷幕月斜望了一眼,“这是我的一件嫁妆,本是镶在一个古铜镯子上的,但那镯子已经太小戴不下了。我瞧着这石头不错,便取了下来,准备重新打一个铜片子,把它镶上当书签用。”

“巧手的月儿…”苍蓝忽然想起,冷幕月的生辰比自己晚不了几天,眼下就快到了。今年,该是他…十五岁诞辰了吧?呵,不知不觉,他嫁入宫里,也有两年多了。瞧瞧眼前的他,眉眼也长开了不少,少了当初的锐气和不友好,显得愈发娇俏俊美了。

“月儿,该不会…你这是给自己做的诞辰贺礼吧?”

她一语中的,冷幕月没想到她竟然记得自己的生辰,又惊又喜:“今年是双立春,皇上还记得月儿的诞辰…”

“因着和我的诞辰近,所以记得清晰呢。”苍蓝笑道。其实十君的诞辰,她大多记得,虽然不能都像他们这样亲手准备礼物,但亲自挑个耳坠子或是绢丝品,倒也是常有的事。看他感动得小脸红红的,苍蓝心生怜爱,将怀里的他搂了搂紧:“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礼物?不管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下走的,只要我拿的到,都会给月儿拿来。”

冷幕月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却是红着脸摇了摇头:“皇上像现在这样,陪着月儿,疼着月儿,便足够了。”

自己的生辰又见迎心花,已经令苍蓝对冷幕月疼爱得紧,想好好赏他。这向她自己都不觉得,她来西南宫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冷幕月给她看脸色的时候也愈发少了。每次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他们总是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说些悄悄话儿,她呵出的温热气息在他的耳边,总弄得他面红耳赤,甚至连晚上,偶尔都会做出个香艳的梦境来…

“无论我给什么,月儿都喜欢?”冷幕月觉得,苍蓝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坏坏的,却又让他有些期待地点了点头。她得到他的答复,便将他托了起来,让他面对着自己坐在书桌上,整整比她高出了半个身子去。

“我记得上回…有人吵着闹着说我不宠他,可是我才开了个头儿,他可就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了。”苍蓝来回轻抚她面前,他薄薄缎裤下的腿。柔软纤细的,一路向上,一直到了根处,指尖轻触他柔软的禁地,冷幕月本能地向后瑟缩了一下,只觉得这一天终于要来了,心儿跳得厉害,血气都冲到了脸上。

苍蓝假意轻叹:“看来,现下依然不是时候…”

就在此时,冷幕月忽然向前挪了一大寸,将整个上身几乎都前倾到她的面前:“我我我,我没有退缩…皇上要送月儿什么,还,还是要…”

苍蓝微微一笑,摸了摸他滚烫的脸颊,然后很快离了开去,却将有些冰凉的小手轻轻捏住,缓缓送入了自己胸前的衣襟里:“将我自己送给月儿,这个礼物,月儿喜欢吗?”

第一二九话 夏冬

苍蓝微微一笑,将冷幕月有些冰凉的小手轻轻捏住,缓缓送入了自己胸前的衣襟里:“将我自己送给月儿,这个礼物,月儿喜欢吗?”

当指尖触到她温暖而柔软的身体时,冷幕月又一次石化了。可恶的妻主,明明知道他已经羞窘无比,还做些这样那样的事情撩拨得他不知如何是好。更可恶的是…她深邃的眼眸此刻带着笑意、直直地看着他,既是邀请,又带着点挑衅,好像看准了他会手足无措,让他怎么也不甘心如了她的意去!

书房的窗紧闭着,外面猛烈的阳光经由窗纸的滤过,变得恬淡柔和。满屋的书堆已经还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奇形怪状的瑰丽花草。因着研究迎心花的培育方法,冷幕月发现御花园里还长着许多珍稀花种,于是他又对园丁的事业充满了好奇。

不过此刻,房里两个人的心可全不在欣赏这些奇花异草上。冷幕月以为苍蓝看扁了他不敢主动,倔强的他便更要以行动来推翻她。他坐在她的面前的高位俯下身去,那微微渗汗的小手就着她的引领,大胆地活动开来,开拓他从未探索过的秘境。

苍蓝早已料到他不服输的性子,自然会接受她的挑衅,这样竞技般的感觉让她觉得很有乐趣,想占有他的欲 望也渐渐浮了上来。她任由他不得章法地抚弄着自己,微微凑过去,亲口封住了他略带喘息的唇。她以逐渐娴熟的技巧征服着尚且青涩的他,慢慢的冷幕月在这炽热的亲吻中弥漫出一丝呢喃的吟俄。

书房里的温度渐渐升高,却并不全是因着这夏天。冷幕月看着眼前的苍蓝,发鬓已被他弄乱,衣衫垂落在左边的半个身子下,除却令他好奇的柔软田地,也有令他触目惊心的一个深深的疤痕。那是在上一次的战争中,她九死一生的证明…

他不由自主地弯腰去抚摸那个伤口。新长出的粉红色皮肉覆盖在深陷的凹痕里,自然是不好看的,却也并不狰狞。就像是显赫的战绩留下了证明,苍蓝的这个伤痕在任何人的眼里,都会是荣耀,而不是苦难。

柔软的小手抚过的地方有一点点痒,苍蓝抓住了冷幕月调皮的手:“这个时候,你倒是有心思开小差,嗯?”

这是一个和平时全然不同的苍蓝。她卸下了素日里的庄严与冷漠,只展现出热烈如火和柔情似水的一面,她专注看着他的眼神,仿佛那深深的潭水,能将他整个吸了进去。

哪怕是从前疼着他的时候,她也不会这样看着他。这眼神如火炙热,滚滚地包裹着他,仿佛她的强大能将他完全包容。他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但又万万移不开视线去,就像被她钉住了一样,身子都不听使唤了。

更要命的是,当他的攻城略地被迫放缓之后,她却被他引出了兴致,一双手大大方方地开始解起他的衣扣来。

冷幕月坐在书桌上,束手束脚的,就像个精致的娃娃。只是那涨红的脸孔和迷离的眼神,透露着他已入戏,渴盼而又说不出口的情绪。他看着她修长的手卸去他的遮掩,尽管是在光天化日下坦诚相见,但也慢慢不觉得羞了,只是身下越来越难受,有种感觉呼之欲出。

她依旧坐在那里,却不似最初那般笃定地、笑看他的羞涩与局促,而是略带迷恋的轻抚着她看到的一切,每一样都是精致而光洁。从小便娇生惯养的冷幕月有一身最细腻的皮肤,白皙中微微泛着粉红,令人不忍重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