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帮我看看这东西能换多少钱!”
“好咧!”小二说着从柜台里面接过坠子,看了半天,却是迟迟不给回答。须臾,她对苍蓝道:“客倌稍待,小的资历尚浅,还需请教我们掌柜的才行。”
苍蓝有些惴惴,却又不想放弃,于是便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又过了片刻,掌柜的才拿着放大镜走出来:“这位客倌,请问您是从何得到的这个耳坠子?”
“是…我一个朋友赠予我的,有什么问题么?”
“没问题,没问题。”掌柜的边说,边将坠子交还给苍蓝,“只是这绿玉元宝耳坠,本是我国宫里的东西。本店只是小本经营…这么贵重的东西,恐怕我们是收不了呵!”
第九十七话 谋生
苍蓝拿财物去典当,却在无意中获悉,那名叫玲珑的少年当日所赠给她的坠子,竟是柳国皇宫里的东西。那玲珑究竟是什么来头?疑惑中,她也不敢再做逗留,生怕那掌柜的叫了官府的人来抓她,收起坠子就离开了当铺。
身上的东西明明每一样都很值钱,却偏偏一件都不能典当。没有钱银,家里又有这么多张嘴等着开饭。无功而返的苍蓝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大家一起用了晚膳,打算第二天出去找份活计,能赚多少是多少,好歹也能贴补一下。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她就像往日一般晨起锻炼了。身上的伤口是一日日好转起来,手臂已经基本可以运用自如。用过早膳,她交代秋尽自己去办点事,让谁也不要跟随,只消请几个会武的看护好十君即可。
于是当十君起身时,早已不见了苍蓝的身影。不过他们也没有闲得发慌,而是一个个神神秘秘地在忙自己的事情。这其中的因由,可能是被差去跑腿的秋尽冬无最是清楚了。
王雅竹在房间里闭关了一上午,终于作了书法一副画一副。写的是行书带草的诗一首,画的是傲雪寒梅三两枝,竞相怒放。他文笔清朗有力,绘画清新雅致,自成一派,两幅作品一拿出来想必就会受到学子们的交口称赞。
“秋尽,你帮我把这两样东西拿去那些书画斋让老板估估价,选最高的那家卖了吧。”王雅竹将两个画卷装好,亲手系上红绳,交到秋尽手中。
秋尽小心翼翼地捧着竹君的墨宝,这就到集市上最大的如意斋去了。竹君真是巧用心思,他擅长琴棋书画,就在这方面下功夫赚钱。这两幅作品,虽不能说是谁所作,也都是极其风雅的,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而柳容也是早早的就出了门。因为他不会武,所以莲幻随同他一起离开。夏绯砂身子有些沉重,早起在后花园活动了一会,正是春季,孕夫又易困,下午他便又回房午睡了。
宁昭颜知道王雅竹差秋尽卖画的事,心里也想出一份力。他的绣工确实出类拔萃,可是绣一件好的作品不是半天一天就能完成的。眼看着柳容也出了门,他有些黯然地在门口溜达了一小会,忽然看见隔壁的牛家夫妇正哼唧哼唧地将一个个木箱子抬上推车。
牛家夫妇是卖豆腐的,开了家夫妻店,属于那种勤劳朴实的生意人。这时候他们也瞧见了他,招呼道:“明家的夫郎,散步呢?”
明玉有好几个其貌不扬的夫郎,这事在邻里间都知道,不过谁也不知道其中究竟哪个是正夫,所以一概用夫郎称之。宁昭颜闻言点头道:“妻主出门了,在屋子里有没什么事儿做,便出来透透气。你们正打算去做生意?”
牛嫂笑道:“可不是,趁着现在还没什么太阳,先把豆腐推出去。放到下午,可就要变馊了。”
“你真是好福气,”牛家的夫郎也插嘴道:“嫁了人,安生地呆在家里什么也不用干,难怪这双手保养得这么白嫩,一看就知道你妻主疼你疼得紧。”
“你这么说就是意思我不够疼你了?”牛嫂把腰一叉,她夫郎马上勾住她的手臂:“哪能呢,我们这叫同心协力!我不好好帮你,让家里那两个小的吃什么去?”
牛嫂大概因为他说起了自己的小爷,显得有些理亏,转而左右打量着,视线不小心落在宁昭颜交握在身前的手上:“哎哟,你的手真真是保养得好!我家阿青真是没说错,这样的手在这条街从头走到尾,哪位大户人家的公子怕是都不会有哦!”
宁昭颜的倾世容颜已经平淡无奇,除却一双眼睛依然温柔似水,乍一看上去就像是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的湖面,令人过目就忘。可他的那双手依然是本色,纤长整洁,细腻白滑,每一个指甲都是晶莹剔透,好像上好的白玉,无暇中微微的透明感,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他被她一语惊醒,连忙惊惶地将双手藏到身后去。这时牛夫郎捅了捅妻主的手肘,在她脸旁边附耳一通。牛嫂听了笑着走近宁昭颜:“明家夫郎,整天闲着没事也闷着吧?不若帮帮我们手,和我们一同去做生意如何?”
他,宁昭颜,官府子嗣,十四岁入宫做了十君以后,便再也没有接触过民间的事。莫说他在宫里,就是未长开前,也是从来不曾吃过苦的。他做生意,成吗?
另一头,柳容穿着简朴的灰色布衣衫,来到云天城有名的歌舞班门前。
怕莲幻的煞气太重吓坏了那些充满脂粉气的男子,柳容保证自己肯定不会吃亏了去,他才肯抱着剑略略站远一些,看着容君和戏班主一番交涉。
从班主先前的不屑一顾,到见过柳容小露锋芒后刹那的惊艳,谈话间那种恭敬的态度已然是天上地下。最后,柳容以一首曲子十两银子的价钱,答应教歌舞班的那些男子新曲新舞。
十两银子,够普通的百姓人家吃上大半月的了。虽然价格不菲,但班主一直笑得合不拢嘴。天知道刚才柳容的舞姿有多么令她惊为天人:那绵软多情的手臂,仿佛每个动作的伸展,周围的空气中都能开出花来;那纤细柔软的腰肢,就像是最软最顺滑的丝绸,凉凉的滑过她的心头;那双小巧的玉足如此灵巧,转身间,步伐翩翩。虽然那时他着的是布衣而非群摆飞扬的舞裙,虽然他的长相是如此的平凡,可班主却还是能想象这支舞蹈若是被搬上了舞台,会让客人们感觉多么新鲜多么激动。
柳容和莲幻被当作上宾,在众男子的簇拥下进入了内室。整个下午,他都在不遗余力地教他们那一支舞,直到自己满头大汗衣衫尽湿,可那股甜香却随着汗水的渗透愈发馥郁起来。
对于跳舞,柳容向来是自信的。也许他在幻月楼里多是不堪的记忆,唯独舞技,却可能一生不会忘记。闵国的东西流传到这里,难免让人新奇。更何况,这些舞步许多是他自创,别人又怎会捷足先登呢。
结束时,班主爽快地掏出了十两银票,并请他过几日一定再来。他应了,取了钱银便告辞离开,习惯性地小心着有没有被人跟踪,然后回到那简朴却温暖的宅子里。
左右不见宁昭颜,王雅竹又在房中作画不好打扰,他一时间找不到能告知喜讯的人,甚至走了半天,府邸中连一个人都看不到。他心生奇怪,忙四下一寻,原来人都窝在了后花园里!
冷幕月赤着一双白嫩的脚丫,站在一个堆满衣服的大盆边上。只见他脚一踩踏板,盆边上怪模怪样的木头架子就咯吱咯吱地,将一件湿透的衣服卷进木框子里。两个木头大锤随即有规律地“哐哐哐”轮流砸下,待到打得差不多了,他再踩到下方的踏脚上,那件衣服就被挑起扔到另一个盆中了。
前后不消小片刻,不需用手,一件衣服便洗好了,叫柳容看得目瞪口呆。
秋尽卖了王雅竹的画,为晚饭加了菜满载而归。珮璃拎着晚膳的食材向厨房走去,见柳容大惊小怪的模样,不禁笑道:“他见我们个个有事干不服气,就捣鼓了这么一件东西出来!不过看起来还真是可以用的。”
“什么叫还可以用的?”冷幕月从踏板上跳下来,“有了这个自动洗衣滚轮,可省力多了,我们也不用为洗衣服而弄粗了手了!”
柳容看每个人都有事在忙,却是为着同一个目标在忙碌。不管是此刻在屋里、还是在外面忙乎的,他想,他们应该都会有一种风尘仆仆回到家,看见至亲的人那般亲切温暖的感觉。
离开了宫廷来到民间,像普通的百姓那般柴米油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自己的双手打拼一个大家的家庭,这种感觉,才真的有一家人的味道。
第九十八话 擦肩
苍蓝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转了一圈。柳国人很有生意头脑,因着游客多,当地人举凡有屋子临着街的,大多会开出一两间门面来。卖点什么也好,只要有些特色,生意就不会清到哪儿去。
由小到大她都不曾想过要靠出卖劳动力来赚钱。她生来就是皇子,指挥下人是她童年时代学习的第一件事,爱民如子是她毕生要学的真理,这其中可没有一样是如何谋生的。她是会点拳脚功夫,难道还要当街卖艺不成?此时此刻,真的被逼到非要用什么来换取生活必须的银子时,堂堂的一国之君竟然有些局促起来,失去了方向。
几个女子匆匆从面前跑过,窜到一条长长的队伍后面踮脚张望着什么。她也好奇地一看,过人的眼力让她一下子就瞄到了那远远的招牌上写着两个字:招工。
招工?呵,是什么富贵的人家招人吧,竟然排了这么多人要见工。她想着,本来转身要走,却忽然灵光一闪:有这么多人排队的工作,应该是份强差事,何不看看是什么,总比到处转悠要强。
到她了,登记的女人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明玉。”她身后两个家丁模样的女人打量了她几眼:“细皮嫩肉的,倒像个男人!这么瘦不拉叽的,有力气么?”
正执笔在写的女人抬了头,对后面的两人正色道:“你们新来的?不知道沈府的规矩么?公子说过,无论什么人都要给个机会,有能者居之!”
那两个家丁被她说得垂下了脑袋,她伸手一指身边的木箱子,对苍蓝道:“你把它抬起来试试。”
苍蓝依她的话蹲下身,一下将箱子举了起来,还好,不算太沉。登记的女人眼中闪露着惊疑的神色:“如何,重么?”
苍蓝其实只花了三分气力,但还是心知要谦虚些,于是点头道,“是有一些重的。”
那女人随即在她的名字旁边画了一个圈,“你被我们录用了。工作是由我家主子的货舱搬运货物到码头,工钱一天一两纹银的底钱,十箱之后,每搬五箱多加一两,明白了吗?明白了就跟着工头马上去开工吧!下一个!”
苍蓝对一两银子的认识,是从下民间开始改变的。除却各国物价差异不同,基本上是一个包子二文钱,一碗阳春面五文钱,一斤普通草米十五文钱,一斤猪肉三十文钱。而这家招工,底银就是一两,还多劳多得,这于一般百姓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银子的事情,难怪这么多人抢着要排队了。
她在心里计算着家里一个月开销大概需要多少银子,一边低头算一边跟着工头走。她不知道,她是今天第一个被录用的人,也很可能是唯一的一个,因为一般人要费尽吃奶的力气才能扛得起那个箱子,往往都是憋得面红耳赤的,就差没有当地喊娘了。
可想而知,当执笔者看到她面不改色地对她说:“有些重”的时候,会是多么惊奇。纵然是招十个力气大的,或许都不如这一个顶用,所以她第一时间就不由分说地将她这个人选定了下来。
苍蓝随工头离开了人潮拥挤的木桌前。这时写着“沈府”匾额的宅院大门忽然向两边而开。人们一望,从里头走出个鹅黄色衣衫的男子来。他云发似墨,恣意披散在肩头,全身衣料在春日和阳下微微泛着珍珠的光泽,一看便是最上等的丝绢所织。虽然除了一支七彩生辉的珊瑚发簪,全身没有一件多余的装饰,却仍然给人难以言喻的富贵气息。
他以一面精绣宫扇半掩面容,仅露出的一双眼眸,黑白分明的眼珠,微微上斜的弧度,深深的双眼皮使得眼形秋波暗藏。然回眸间却只得见他的清冷,不见半分柔情似水。虽只窥得冰山一角,但对于沈府公子的肖想,却早已让女人们将他幻想成一位倾国倾城的佳丽,哪怕是只嗅得他走过时拂起的香风,也像是摸到了他那嫩滑的小手那般醉人心魄。
男子仅走了几步,便坐进了豪华的金丝软骄中,再不能得见一片衣角。苍蓝已经只觉身后热闹非常,回得头去,却只见人头攒动,什么都看不真切,便也作罢。
到了货舱,像刚才那样的木箱子堆了满满一仓。第一次的运送是工头带着她走的,为了熟悉路线。沿途她好奇问道:“究竟这么多木箱是要运去哪里?”
“这些啊。我们公子是个生意人,常常南来北往的,这些是要送到闵国去卖的,已经有买主订了的。”
“送到闵国?”流落他乡,苍蓝听到这两个字,总也觉得分外亲切。
工头忍不住打量这个个头不大的女人,一左一右两只手各扛了一箱,这沉重无比的货箱,一路上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和她聊天…这究竟是什么人啊!
“你们主子是闵国人?”
苍蓝的再一次提问拉回了她的注意,她点头道:“别看主子年纪轻轻,眼光可是非常犀利,短短几年间,这生意就被他做起来了…”
两人有一拉没一拉地扯着些家常事,很快便来到了码头。苍蓝卸了货,两条胳膊前后甩了甩。工头问道:“怎么样,胳膊快脱臼了吧?叫你别一次搬这么多。”
苍蓝嘿嘿一笑,两排牙齿白得明媚:“还行,下一次,我搬四箱试试看。”说完,她边甩胳膊边大步流星地向回走去。
这下工头可急了,追在她后边嚷嚷着:“别勉强,可别把货给砸了,你赔不起的!”
俗话说:刀切豆腐两面光,现在宁昭颜可就正在干这事儿了。
牛家夫妇如常开了档子,将一大块嫩白柔滑的豆腐放在宁昭颜的面前。水汪汪、柔嫩嫩,低头一看,还能依稀照出他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容颜来。
牛家夫郎教会他豆腐的切法。并不太困难,只要下手又轻又利索,用点巧力就行了。宁昭颜学得很快,牛嫂笑逐颜开:“明家夫郎真是蕙质兰心,今天就劳烦你在这铺子给我们两口子切豆腐了,这工钱嘛…今天豆腐卖了多少,算一成的钱银给你!”
宁昭颜摆手道:“这怎么可以!豆腐是你们辛苦做出来的,我只做这么些事情就得一成,我…”
“放心,放心!”牛嫂是出了名的爽快人,“既然大家都是邻居,那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我们今儿带你来,一来呢,是给你找点事做免得在家无趣;这二来呢,也算是为自己的考虑。你看你这双手长得白白净净的,比我家的豆腐还要剔透三分。若是我打出“美手豆腐”的招牌,你说是不是很有新意呢?”
就在说话的当口,牛家夫郎已经进了里屋去写招牌。不一会儿,他拿着那幅写着“白玉豆腐——让你的双手和脸蛋比豆腐更白滑”的招牌走了出来。
一摊,一支,一吆喝,人群稀稀落落地聚集了过来。于是宁昭颜人生中做的第一件自己赚钱的事儿——卖豆腐,就这样轰轰烈烈地贡献出去了。
百姓们看那纤长细腻的净白双手,握着木刀的姿势极其优美。轻轻一刀间,柔扬在指尖的动作仿佛是轻舞,那双手和那新鲜的豆腐完全融合成了一体,在视觉上形成了极美的享受。
在宁昭颜招牌“白玉美手”的衬托下,一整块司空见惯的豆腐看起来就像是一块美玉,让人垂涎极了。有几个主夫已经忍不住:“老板,给我来一块!”
“我也来一块!”
人都是喜欢看热闹的。牛家夫妇店铺口人一多,愈发引来各种各样的百姓前来看个究竟。他们的豆腐本来就是物美价廉的好质量,再加上噱头一摆,一时间生意好极了。甚至连有些年轻的小公子都羞答答地买了块走,说是知道豆腐可以美容,仿佛吃了擦了就会和切豆腐的男子一样白滑似的。
这里头,自然也有好些女人。好在宁昭颜的样子非常普通,又是梳着民间嫁了人的发式,才没有引得好色的女人垂涎。半天过去,宁昭颜竟然把他们平时要卖一天的豆腐都推销完了,乐得在一边收钱的牛嫂笑得合不拢嘴:
“给,这里是三两…这是你应得的,就别再客气了!说起来我们夫妻还得谢谢你呢。明儿啊,要是你愿意就还来,远亲不如近邻,有钱大家赚嘛!”
宁昭颜珍惜地捧着人生第一次用双手赚来的钱银,就像是捧着一样价值连城的宝物。虽然三两银子不多,但他终究也就是切了几个时辰的豆腐而已。重要的是,自己赚钱的成就感,原来真真是那样令人兴奋,这是在宫里哪怕呆到老也不会有的。
按倷不住的激动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荡起了圈圈涟漪,他心中平和的风正缓缓拂过,试图让它淡定下来。抬眸间,一抹鹅黄色身影转瞬即逝,消失在对面街的古董行里。
这是…他看花眼了吧?虽然关于那个人并没有真正香消玉殒的传闻他也曾听过,但怎么会…在这个地方看到?定然是他切豆腐切多了,看错了。他径自摇了摇头,再定睛一看,哪里还有那个人的影子?
宁昭颜开心地捧着钱银回到家,苍蓝却是还没有回来。珮璃安排着下人将晚膳准备好,忙碌了一天的一家人静坐着等女主人回来开饭。
傍晚时分,星辰已爬上深蓝夜幕,苍蓝终于带着满身尘土归来。她面上红扑扑的,像风吹日晒得太久了弄的。她微微扬了扬手,将手里的一个小袋交给了秋尽。
秋尽打开一看,里头竟有约摸十几两碎银!看皇上虽然面上带笑,但眼底却隐隐有些发青,再仔细看看,那手不是刻意放低,而是举不起了!
那一瞬间,他忽然猜到苍蓝这一天究竟是去做了什么,手里那小小的一袋银子,竟然像是有千斤重一般,一下子压得他几户拿不稳,双手密密地颤抖起来:
“皇上!您、您竟然纡尊降贵…您是九五之尊,怎么能做这些事?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皇上,您打秋尽吧,怎么打都行!”
机敏的冬无也是明白了,同样噗通一声重重跪在秋尽的身边,她的面前:“奴才们跟了皇上这么多年,只要奴才们看得到的,从来不忍让您亲自动手倒一杯茶。而今,您却在民间受苦…奴才们情何以堪!不若,您将奴才们卖身给这里的大户人家吧,等到闵国收了回来,皇上若还记得我们,再…”
“说什么呢,两个傻瓜。”苍蓝笑着提了提手,示意他们起身。真是的,这一天搬了大概得百来个箱子,两条手臂都酸得提不起来了,他们还不让她的手休息休息。“我这么做难道可耻了?既然在民间,就要用民间的方法过活嘛!老百姓都是用自己的汗水赚钱,她们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快上饭吧,忙了一天还真挺饿的。”
珮璃立起给苍蓝打饭,面上波澜不惊。可宁昭颜分明看到,他转身的时候,偷偷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柳容是最爱哭了,一下就扑到了苍蓝身边:“皇上今天去哪受苦了?手受伤了?快让容儿看看!”
苍蓝笑道:“瞧你们!哪有什么事?还是快些吃饭吧,让你们等了这么久。”
她如平时一般大刺刺地入了座,腰上却传来一阵刺痛,怕是扭伤了。她微微皱眉,被夏绯砂悉数入目,绷着张脸看她。她执起筷子想夹菜,却是手一抖,一根筷子直接啪嗒掉到了地上。这下,不仅是柳容,就连王雅竹的眼睛都红了。
看着他们都忍不住有些呜咽,苍蓝正色道:“好好的吃一餐饭,都哭什么呐!”
宁昭颜轻声道:“大家都是心疼蓝儿,一国之君却…”
“心态好些,就当是出宫来体验民间疾苦。”苍蓝放柔了声音,“你们放心,我就是搬了几个箱子,有些累了。但说实话,能靠自己赚得钱,能真正做到’能屈能伸’,我心中感到无比快慰,很充实也很踏实。我身子骨好得很,这点疲劳,睡一觉明儿就好了。”
柳容抹干眼泪喝止自己不许哭,然后又拿着自己的筷子:“那容儿夹给皇上吃。”
冷幕月也乖巧地打了一碗汤放在她的面前,“先喝碗汤水润润吧,嗓子都干了。”
苍蓝执起柳容的手放在面上轻轻蹭了蹭,“我真的不辛苦。这点事予寻常百姓来说,有什么稀罕?皇宫里,我们迟早是要回去的。柴米油盐,恐怕也吃不了几天。只是我不忍心让你们吃苦,为着你们,我花点力气,哪算得了什么?”
所有人听着这番话,都觉得有一股热热的暖流杂胸口流淌。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一家人同甘共苦,使他们的感情比出宫之前更亲密、更团结。这是一种来自共患难的,真正的和睦,这个团体中,少了谁都不行;苦了谁,其他人也不愿意。
叶初蝶的江湖朋友遍布世界,为了明玉的家事,他也出外找朋友筹措忙乎了一天。
他是最后一个到家的,看到的却是他们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相拥落泪。他的心里有些酸酸的,自己从小也是享尽奢华,却从来没有体验过这般至真至纯的感情。坐在这样亲密无间的一家人之中,他也第一次少了些隔阂,多了一种融入感。因为付出让他觉得,自己也像是一家人的一分子那样踏实。
这一家人终于和乐融融地开了饭,苍蓝不消动手,就自然有各种美食被它们的主人争相送到她的嘴边。心中愉悦之际,大门忽然被砰砰敲响,所有人心中顿时一紧:
这么晚了,会有谁来寻?楚惜寒还没到回来的时候,难道这么快他们又被人发现了?
第九十九话 真挚
“砰砰——砰砰砰——”大门被声声拍响,拍断了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晚膳。所有人心里都是一紧,楚惜寒还没到回来的时候,难道这么快他们又被人发现了?
一声声,一记记,沉重的响声都像是打在心房之上,惹得它扑扑直跳。苍蓝和叶初蝶对了个眼色,后者起身道:“我去吧。”随即向大门走去,所有人目光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屏息以待。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总像是有一个时辰那么长。终于,他们看到叶初蝶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随后忽然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看看是谁?你们想不到!”
一个憨实的女人探进头来,随即抓了抓后脑勺:“原来你们在吃饭啊,打扰了真是不好意思!”
在座的有几个可能还不认识她,却是宁昭颜疑惑道:“牛嫂?你怎么来了?”
牛家夫郎这才从妻主背后站了出来,在这么多人面前他怪不好意思的,声音嗡嗡:“明家夫郎,我家的鸡刚下了几个蛋,妻主说要谢谢你白天的帮忙,所以我们给拿了几个来。”
宁昭颜走到他们面前:“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已经收了你们的工钱了,这鸡蛋,我不能拿。”
“大家都是左邻右里的,平时互相帮衬的时候多着呢,几个鸡蛋算什么!”牛家夫郎将用一块布包着的几个鸡蛋往宁昭颜怀里一塞,“快拿好,还有些温着呢。若是不忌讳的,这会可以用黄酒泡着生蛋吃,可营养了。”
宁昭颜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从小到大,除了亲人,他见得最多的恐怕就是宫人了。逃亡一路十君互相扶持,他已经收获了亲人般真挚的情感。而现在,却有两个普通的百姓,塞给他还热乎的鸡蛋,告诉他,“左邻右里”之间彼此照拂很是正常,就好像亲朋好友那样亲切自然。自己不过是帮了人家一个小忙,况且也得到回报了,这些百姓怎么能这样淳朴厚道呢?
谁也不知道他今天帮了牛家夫妇什么忙,只见他定了定心神,“那我便却之不恭了,多些你们的好意。”
“嘿,客气什么!”两人笑着,牛嫂却对坐在主位的苍蓝道:“那个…明家小姐,自打你们搬过来,我们也不曾好好打过照面。今儿我们有些唐突了,不过也算认识了,大家住得这么近,从此以后多到我们家来玩,啊?”
苍蓝应了,两人相携而去。所有人目光落在宁昭颜身上,他有些局促道:“我,我先把鸡蛋放好去…”
“这些小事让奴才来做吧。”冬无机敏地取走了他手中的布包。没了脱身的理由,宁昭颜只得一五一十地将今儿如何帮牛家夫妇卖豆腐的事情说了出来。
“好哇!”柳容最先开口,“我以为我能赚得那十两已经是大数目,没想到你就切了一会豆腐,也能赚三两!这世道啊…”
秋尽见热闹也插嘴道:“竹…”君字就要出口,他连忙收了回来,“雅竹主子的字画加起来,也卖了有二十两呢!”
“我虽然呆在家里,却也做了自动洗衣滚轮,不算是吃了白食吧!”冷幕月不服气地跟着道。
“吃了白食”的夏绯砂有些不乐意了,“要不是这个肚子沉得费事,还轮得到你们?我早就…”
“够了没有?”苍蓝忽然冷冷地说了一句,惊得刚才还闹哄哄的房间里欢腾尽散,但留几分冰冻之气。
“原来不只昭颜,你们一个两个,都趁我不在偷偷出得门去了?还卖字画、卖曲艺?你们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么?我们现在是被人追杀,不是出来玩的!”
叶初蝶见苍蓝像是真的生气了,有些着急。一方面她那几个夫君确实是有些冒险,就这样贸贸然跑了出去;另一方面他们却是真的为了这个家在奔波,她这样说他们,实在是有些让人伤心。
苍蓝吸了一口气,“你们知不知道,我宁愿帮人搬箱子搬到手都举不起,是为了什么?我们是过惯了好日子的,所以盘缠用尽了也不知道。我又不会赚钱,我真的很自责没有把你们照顾好,枉作你们的妻主!可我做这一切,都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的,不要出事,一点也不能!你们这样跑出去,万一被对方的人发现了,一个两个,又不会功夫的,要是出了事,要我的心往哪里搁才好?”
大家都听得分明,苍蓝的语气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失落的苦涩。她分明不是生他们的气,不是骂他们,而是真真切切的担心他们的安危。若是他们任何一个被拐走了,她恐怕都会痛苦不堪吧!到了这个时候,十君才体会到将万千重担挑在一身的妻主,面上虽然装作若无其事,心中却是多么沉重多么苦恼。
宁昭颜试着去拉她的手,苍蓝本能地轻轻逃开了。他不弃不馁,用宽容得像海那样的温和,又轻轻地抓住了她的倔强。这一次她只是轻轻挣了挣,便让他握住了自己。
柳容也从背后轻轻环住了她,将脑袋靠在她的后肩上:“不要生气。我没有单独出去,莲幻一直陪着我,保护着我呢,我不会让贼人得逞去的…”
“我们都会很小心,很小心,”宁昭颜接话道,“只是我们,真的想为这个家出一点绵薄之力…成全我们这一点小小的心思吧,也许人生只得这一次了。我们一家人,像这样彼此倚靠取暖,以这种方式生活在一起。”
苍蓝心中柔软,她何尝不明白他们的良苦用心?但是她也害怕,害怕她心一软点了头,就造成了最后他们之中谁出了事,悔不当初。所以她必须对他们严厉,让他们呆在最安全的区域内,那么她在外面不论吃什么样的苦,至少心里头是安稳踏实的。
“这件事,是我不好。”没想到叶初蝶发了话,“当时是我对他们说,他们没有试过亲手赚钱养活自己。你们的努力我看到了,我收回我的话。明玉说得对,眼下安全才是最紧要的,切不可因小失大。况且我的江湖朋友也帮我调了一小笔银子,应该够我们生存一段日子的了。”
“谢谢你,小飞蝶。本应是我请你当护卫的,没想到,最终却还要从你这里取银子。”苍蓝看向叶初蝶,他的脸不由自主地就有些热了起来,“别急着谢我,这笔钱可是要还——连本带利的!”
一家人这才雨过天晴。夏绯砂现在怀着身孕,既不能帮忙干活,又不能保护别人,除了吃和睡,他们什么都不让他做,憋屈极了。一顿晚饭,他也就说了那么一两句话,一直到众人各自散了去回自己的房,他才悄悄来到苍蓝的房间,想一吐郁结。
房内雾气缭绕,家具都显得朦胧。夏绯砂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肚子磕着碰着什么,小半会才来到床前。莲幻正将一桶热水缓缓倒入苍蓝所在的大浴桶里。他回身见到夏绯砂,后者对自己做了个“嘘”的手势,让他退下。
莲幻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苍蓝泡在浴桶里,闭着双眼:“幻儿?帮我按摩下手臂吧,今儿那些货箱可真是…哎,从前被师傅罚练功也没有这么累过。”
夏绯砂不声不响地从水中捞出她无力的手臂,自上到下轻轻揉按。苍蓝享受地闭着眼睛,感觉两条被泡热的手臂松弛极了,令劳累了一天的她几乎有些昏昏欲睡。
她胸前的伤口还没好透,所以此刻木桶的水并不曾没过胸口,那饱满丰实的旖旎春光也就在浮在水面上呼之欲出,随着水波的轻轻摇晃时隐时现。夏绯砂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但孕夫应当清心寡欲,于是便狠了狠心抬起头不去看,不想却捏错了穴位,疼得苍蓝哎呀一声。
苍蓝睁开眼,蓦然发现眼前站着的并不是莲幻,而是不知从时候进来的夏绯砂!许是自己真的太累了,迟钝得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她见夏绯砂挺着个肚子给她按手臂,怎么能坐得住,连忙哗啦一下站起身来,伸手捞一边屏风上的抹身布。
酸痛的手举起太累,她动作僵硬。夏绯砂似是笑了笑,慢慢踱到屏风前取了布,又坚持帮她擦净身体,替她披上里衣。苍蓝这才扶着他来到床边坐下:
“绯儿,今儿感觉怎么样?孩子顽皮么,踢你了么?”
快六个月,夏绯砂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悄悄有了动静,有时候会顽皮地踢他的父君了。苍蓝本想向往常一样将耳朵贴到他肚子上去听,不料却被他一把推开:“又是孩子,你现在只关心这孩子,何曾关心过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