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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话 君心
苍蓝对柳容伸出右手,希望他能自己站起来。柳容泪眼朦胧,但还是伸手将妻主的手握紧,她微一用力,他就利落地站起了身。
“看吧,重新振作,就像这般站起来一样。”苍蓝拿出绢帕替他拭去脸上的泪,看他拼命吸住鼻子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忍俊不禁:“爱哭不要紧,爱哭不代表不坚强。我知道容儿是能自己站起来的,但如果我再加把力,你就站得更稳了,不是吗?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别担心我会处理不了,我是你的妻主,保护你就应该是我的责任。只要你今后别再动那些傻念头,我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恩?”
柳容果然是收住了泪意,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在她的身边,自己的脆弱仿佛加多了几倍。是因为,终于有一个人,能让他依靠,让他安心么?柳容靠在她的肩头,心道自己差一点就再不能看到她了,不禁有些后怕。其实很多时候,遇到过不去的槛,不如先绕道走走,哪怕是原地踏步,待到再回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它其实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可怕,反而倒有了新路可以走。
一场风波过去,虽然那刺客最终还是没有抓到,但苍蓝心知肚明,他就是这后宫里的人。若非如此,谁能做到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出现,又在严密得连只老鼠都逃不出去的搜捕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定还在宫里。只是他的面具,此刻尚不能摘下看清。
从展虹到刺客,从朝堂到后宫,苍蓝应对得身心俱疲。但令她感到欣慰的是,五君们一个个都好了起来,柳容变开朗了,王雅竹也能下床走动了。他们彼此间的牵系更是绝无仅有的加深了,加上珮璃,常听说他们六人聚在一起品茶赏花,又或者互相走动,亲密得连她这个妻主都快生出妒忌。
很快秋天即将接近尾声,苍蓝母皇的诞辰和祭日随之来到了。到今年,母皇过世已经整整五年,这一天,也同是湘玉、三皇姐、还有更多皇族血亲的祭日。
五年前的这一天,她们为着圣明德女皇的诞辰大肆庆祝,烟花礼炮、歌舞升平,皇宫里一片喜气欢腾;
五年后的这一天,她们静静地躺在皇陵里,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只有一样寂寞生长的花草默默陪伴。
何其残忍的一场大火!让生日变成祭日,让歌舞变成哀乐,让鲜活的生命变成永殇的离魂…湘玉,每次想起湘玉,苍蓝的左胸都疼痛不已。
湘玉,你离开姐姐,已经整整五年了。
祭日这一天,苍蓝携着五君同到皇陵祭拜先祖。他们到的时候,几位太君与湛翔已经在陵园门口等候了,苍蓝先行入内,然后队伍随着她陆续而入。
乐师们在园外奏着哀乐,贡品早已被摆放妥当。所有人按地位高低排开,在苍蓝的带领下进行祭拜先祖的仪式。
今天所有人都素衣装扮,就连一向喜欢华丽招摇的寰太君,也乖觉地穿上了素净的灰色。祭拜过程中,他是哭得最凶的一个,嚎啕声几乎要盖过哀乐而去,反倒是使得大家原本肃穆而哀伤的心情走了样。反观其他几位太君,虽都是红了眼眶,却也只是默默的,毕竟已经过了五年,连朝代都已更迭,那颗思念旧日的心,也总算是慢慢平复了下来。
仪式结束后,几位太君分别向苍蓝请辞。她让他们先行回宫,称自己要与五君留下,再同母皇再多说几句。太君们行礼离开,苍蓝拍拍湛翔说自己过几天去看他,湛翔擦着哭红的眼睛应了。
寰太君走的时候故意擦着宁昭颜而去,那眼神中的鄙夷不言而喻。即便过去再多年,恐怕他这个过了气的“太君”还是会看颜君这个“当红十君”不顺眼。
待寰太君离开了皇陵,宁昭颜还是显得有些不自在。他今天一身素白,唯独插了一朵白色的小海棠在发髻上作为点缀,感觉整个人清丽高雅,又不失朴素低调,比起曾经同为十君的寰太君,两个辈分这个词还真是没形容错。
柳容轻轻搭住他的手臂,宁昭颜转过身,柳容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不要在意他们。宁昭颜看得明白,随即报以一个微笑。
哀乐停止,太君回宫。离开这一切尘世的喧嚣,苍蓝静静地对着亲人们的陵墓,才有了默哀的空间。
“母皇,儿臣来看您了。”墓碑面前,她掀袍而跪,她身后的五君也随之一同跪下,“往昔历历在目,时间一晃就是五年。母皇,儿臣现在,正在努力做好一个帝王该做的事情。您知我素来性情急躁,您对我的告诫我常常用来自省。母皇,您若在天有灵,会对儿臣的所为满意吗?”
这是苍蓝第一次祭拜她的母皇,之前的几次,已然不在记忆中了。所以字字句句中,都仿佛是昨日才失去至亲,情到深处忍不住有些哽咽。
“母皇,在儿臣身后的,就是我朝十君。他们都很好…很优秀,很能干,尤其是颜君,”她早就留意到,自从开始祭拜圣明德女皇,也就是他从前的妻主,他就显得非常局促,恐怕内心惴惴难安吧。倒不如她在这里向母皇坦白,还他一个心安:“儿臣知道,封他为君是有为伦常的事,但颜君贤惠聪颖,温柔貌美甚得我心,册封他是儿臣一意孤行的结果,所以您要怪,就怪儿臣吧!但儿臣还是希望母皇能够原谅我们,让我们一辈子幸福生活下去,待到我们百年之后,再来向您赔不是。”
宁昭颜看着苍蓝的背影,虽然未曾说一句话,但他知道左右边的其他四人都看过他。那眼神,恐怕算得上是又羡又妒吧!他的心里也是热烘烘的,热意慢慢涌上了眼眶。
“母皇,儿臣知道当年的真相,并非传说中的那样简单,究竟是谁害了你,害了我的姐妹,儿臣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若您听得到儿臣的祈求,就在天上保佑儿臣将仇人手刃吧!”
几人再次行礼,起身后,冷幕月好奇道:“照皇上这么说,当年闵国皇宫发生这样大的事情,竟然没人知道内里还有玄机吗?”
苍蓝扫了他们一眼,“你们都是我信任的夫君,所以才没有避开你们。这些话,在这里说说便罢了,出去莫要再提。当年之事,我也确实记不得,一切都只是猜测罢了。”
宁昭颜若有所思:“臣君记得那一年,圣明德女皇寿诞,所有人都在皇庭看宫外请来的杂耍团表演。那次宫里人很多,也很混乱,臣君坐在席前,才分神一小会,身边的皇上就不见了人。再之后,就有人说失火,那时臣君并不知道会出这么大的事。”
夏绯砂问道:“当时是有谁来找过她吗?”
“让我再仔细想想,”宁昭颜闭起眼睛回忆当日,“隐约中…我好像见到…一个小丑!对了,是一个小丑模样的人,应该是个女人,个子特别高,脸画得黑一块白一块的,因为扮相奇怪,所以容易让人记住。她好像是来过我们面前,我那时并未多加注意…可皇上为什么要跟她走呢?”
苍蓝呜咽一声,痛苦地抱住了脑袋。每次回忆片段涌现,脑中就如同翻江倒海,疼痛不已。据夏绯砂后来的交代,很可能他失手那次,那根夺命银针扎错了筋脉。他扎通了某些经络,让她断了的记忆复苏,也造成了某些隐患,让她血气不顺,难以尽通。
秋天。烟火。高个子的女人。黑白相间的可怖脸孔…这一连串的词语打通了她的某些记忆,破碎的片段开始慢慢重现:那女人特别高、特别瘦,手脚都比常人要长,她手里拿着…拿着把带血的刀,她和湘玉正好经过那里,被她撞见…她追了过去,她们转身就逃!
“皇上,您怎么了?”冷幕月吓得小脸苍白,颤抖的手伸向苍蓝,握住她的手。
“我,我记得一些了…”她回答得有些哆嗦,浑身冷汗涔涔。
片段暂停,疼痛又一波翻卷袭来。苍蓝的手紧紧揪着自己的头发,试图让这股抓力冲淡一些脑中的疼痛去。柳容实在看不过,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将她抱紧:“皇上,皇上!若是想不起就不要再想了!咱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想!别勉强自己呵!”
在温暖的怀抱里,苍蓝慢慢平静了下来,此刻就算她想回忆,那个场景也是嘎然而止了。记忆只停留在那个脸上黑白相间的小丑女人,她如同丑陋的梦魇,反复翻滚出现在她的脑海。
“皇上,别担心,我们都在这里。”见她的目光没有了焦距,王雅竹和夏绯砂一人一边拉住了她,宁昭颜也搭着她的肩,“容君说得对。事情的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保护好自己,才是全力抗敌的基础呵!有朝一日,皇上一定会全部想起来的。”
以苍蓝为中心的五个人,互相环绕在一起,以自己的方法给予她温暖和力量。在这样的安心中,几人离开陵园,关于当年的一切,继续被尘封在这寂寥之地,等待复苏。
晚膳是他们六人一起用的。算起来,大家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像这样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饭桌上,苍蓝认真地宣布道:“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就趁着这个机会说吧。我们是夫妇关系,无需诸多客套,以后只要没有外人在,我们之间一律用你我相称。就像现在,我们是一家人,就在一张桌子上用膳。
还有,你们要出宫的话,不是不行,但一定要先告诉我,不得擅自离宫,我不想再看让心怀不轨的人动你们的脑筋,”说到这里,柳容微微低下头去,苍蓝放柔了音调,“我希望我的十君,是一群真正团结,心中有我,心怀彼此的人。如果昨天我们有人犯过错,喝过这杯,今天就都忘记吧!总之,只要你们当我是妻主,一切有商有量就好!”
苍蓝举杯,大家都将小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席间,苍蓝喝了很多,其他人也注意到了,知她是太想记起一切,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若是能记得起,不知会不会对她有威胁呢?
作者有话要说:完成加更啦~所以可以大胆来求评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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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放胆写哈,暮月攥着积分等乃们来呢~~不过砖头族可要轻些,砸晕了暮月可就要断更鸟-〇-(那啥,偶真不是赤裸裸滴威胁)
若是以后出现一两个狗血情节,大家会不会原谅偶?
还有还有,苍蓝的“第一次”归属,偶已经想好鸟,挖咔咔放雷飘走/.\
第五十四话 会友
何眉欢终于成功述职,坐上了孟纤遥原来的位置——礼部侍郎。孟瑞婕虽然对她不满,但碍于皇上的指示,也不敢明里造次,只经常暗地刁难、给她出难题,好在何眉欢聪颖机灵,两人表面上总算相安无事。
苍蓝先升楚惜寒,后调何眉欢,朝堂上敏锐的人都知道,小皇帝是想培养自己的势力。于是几大臣的派别暗里波涛更汹涌了,曾是中立的那些官员惴惴难安,生怕成不了某些人的党羽,就成了另一些人的眼中钉。
苍蓝在宫外设宴邀请何眉欢和楚惜寒。人潮汹涌的清盛街,是清云城最繁华的街道,这里有清云城最好的酒楼——听阁。虽说平日里出入听阁的都是些达官贵人,但它格调高雅不俗,所以偶尔也有些学子秀才来此品茶。但谁也想不到的是,此刻在听阁二楼临窗而坐的翩翩少女,竟正是闵国当朝女帝本尊。
苍蓝鲜少出宫,即便出去,也大多是在半夜。像这样换上便服大摇大摆地出来,只消略为低调,也很难会被人认出。她穿着朴素,纸扇轻摇,小二虽只当她是一介书生,却也礼数周全,质素之优秀,显得出此店并非浪得虚名。
她是到得早了。小片刻,楚惜寒与何眉欢先后赶到。让皇上等待自己,两人惶恐想拜礼请罪,却被苍蓝的纸扇一把挡住,低声道:“在这里我们只是同为学子的朋友,何来这么大的礼?坐吧。”
何眉欢忍不住笑着称是,楚惜寒却是略略一扫整个二楼,除了苍蓝身后带着一个近侍,前后两桌各有八个魁梧的女子,当是女卫,于是她也掀袍坐下,与何眉欢并肩在苍蓝对面。
“两位应该互相听过名字了。”苍蓝点了小二为两人倒茶,而后分别介绍道:“这是都城军守备楚惜寒,这是礼部侍郎何眉欢,就是孟纤遥那件事的揭发人,我刚把她从赤岭调上来。”
“原来是何大人,有礼有礼。”楚惜寒一抱拳。
“哪里,”何眉欢有些不好意思地憨笑道,“我听说了,若不是楚大人冒险在延岭取证,只凭得眉欢的一股子头脑发热,哪得这么快解决那件事?说起来,还真得谢谢楚大人。”
“不敢当,若不是何大人敢为别人之不为,这件事又怎能传得到小姐耳里?”
“你们俩就不要互相谢来谢去了,”苍蓝忍不住摆手,“明明两个都是爽快人,非要弄得和别人一样文绉绉的,虚礼一套又一套,干脆点多好。”
“是,这一点,还需向小姐您学习。”楚惜寒竟敢调侃皇上,何眉欢算是开了眼界。
苍蓝竟是毫不介意,“本来就是。若非你们和我性情相投,此刻又怎会坐在同一张桌上喝同一壶茶?今天我设宴请你们,一则是欢迎眉欢上都城述职,算为她接风洗尘,二来也是犒劳下惜寒,在延岭确实辛苦你了。”
“小姐千万别这么说,惜寒惶恐。”楚惜寒话语之中可没有一丝真正惶恐的兴味。几人谈笑畅快,推杯换盏间美食纷纷上桌,因着同是爽快人,君臣便褪去隔膜,执筷同食。
“眉欢姐?当真是你?”席间,忽然邻桌上走来一人,莲幻作势要挡上前去,被苍蓝在桌下拦住。
何眉欢抬头一看,竟是家妹的好友蔡珊,不禁意外和惊喜:“蔡珊!你何时来了都城?”
蔡珊笑道:“我考上了举人,就同几位学友一起领略都城风光。想起小时候,曾经和隽非对这里深深向往,发誓有朝一日定要金榜题名,成为国家栋梁之材。如今向着理想迈进一步,先行来到这里,也算是一尝夙愿了。”
苍蓝在喝茶的空隙看了她一眼,眉清目秀的,倒有几分志气。蔡珊也注意到了气度不凡的苍蓝,何眉欢忙引荐道:“这是舍妹何隽非昔日的同窗好友蔡珊,在赤岭那种小地方,大家经常串门很是熟络的。这是…”一时间,她竟不知如何称呼苍蓝才好。
“在下姓明,单名一个玉字。”苍蓝微微一笑,向她抱拳道。
“原来是明小姐。”蔡珊一笑,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显得简单纯真,就像是最清澈的溪水,苍蓝对她暗生欣赏之意。
何眉欢又向蔡珊介绍了一下楚惜寒,蔡珊忽然拉着她向邻桌看去:“眉欢姐你看,那几位都是我后来认识的同窗好友,你没见过的。她们有的是秀才,有的已经是进士,都是和我抱着一样理想的人。”
那三名女子也看向这里,然后纷纷走了过来,蔡珊笑眯眯地依次介绍:“袁又夏 ,马雁真,冯书波。这三位是眉欢姐,明玉小姐和楚惜寒小姐。”
楚惜寒如其名般寒了个,“在下是个粗人,直呼我的名字即可,千万不要加小姐二字,怕是要酸过桌上这碟醋黄瓜。”
大家都哄笑起来。苍蓝悄悄打量着这些后起之秀,虽然年纪还轻,却是因为还不曾被官场污染而显得纯真可贵。她悄悄嘱咐何眉欢和那些人保持联络,若她们有谁他日高中踏入官场,就告诉于她。关注她们,就当是储存新鲜血液,最可贵的忠诚,她一定会想办法帮她们留住。
王雅竹到北宫走动,宁昭颜正手执针线在忙。
“打扰你了。”王雅竹悠然而笑,如天边的一抹云霞飘过,淡淡之中泛着斑斓色彩。
宁昭颜停下手中活,“哪来的这么多客套。上次听说你喜欢的这件衣衫修补无望,我给你想了个办法,就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了。”他和竹君已然熟络,没有太多虚礼可以做了。
宁昭颜将线头结好剪断,把整件衣衫轻轻拍打,然后递回主人手中。王雅竹最喜这件烟灰色衣衫,虽不是什么举世罕见的料子,却是极其难得的剪裁设计,是他进宫前娘亲特意送给他的。这些年来遇着过这么多裁缝,却再也得不到同样的衣衫,可能正是它的意义非凡,才千金难得心头好吧。
背面被刺客的剑刺穿的那个窟窿,周遭的血迹早已洗净,之前的洞变成了一根淡淡的藤蔓,清脆绵延,雅而不喧,次第摇曳。为免突兀,宁昭颜在背后的领下和正面的衣摆下,也依次绣上这样的藤蔓,非但没有破坏衣服本来的低调雅致,反而多了一丝清幽,叫人越看越喜欢。
“颜君的手艺,真真是巧夺天工。”王雅竹欣喜不已,如获至宝地将衣衫叠起收好。浅叶为两人奉了茶,又退出门去。
“你喜欢我就放心了,本来还怕我自作主张,反倒是弄坏了这衣服。”宁昭颜的声音轻柔,如晨早和风微微拂过。
“本是已经破了,这下倒让你赋予了新生。说起来,湘玉的绣工也是订好的,真是可惜。”王雅竹回忆起从前见到湘玉绣手绢的时候,她的小手灵巧地穿针引线,令他自叹弗如的场面。宁昭颜回道:“十君中曾经见过皇上和八皇子小时候的,恐怕就只有得我们两个了。我入宫的时候自己年纪也小,不曾多注意过宫里的小皇子们。”
王雅竹点头,“我是因着娘亲的关系经常入宫,所以我们三人倒是经常在一起玩。皇上思念湘玉的心情,我们都是可以理解的。”
宁昭颜附和:“确实如此。这般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大约是我十八岁那年,有一次在御花园,我见到七皇子在林中舞剑,却是舞得非常吃力,甚至连剑都拿不太起。现在想起来,那并不是七皇子,当是八皇子吧?她们实在长得太相似了。”
“是呵,不说话的时候,真的很难将她们分辨开来。但如果仔细看,苍蓝的眼神是傲然而神气的,而湘玉则是有些内敛羞怯,绝不会与你对视超过片刻。她们两个真真是两个极端,苍蓝爱舞剑骑射,湘玉喜绣花弹琴;苍蓝脾气虽然暴烈,却有着一颗柔软善良的心,而湘玉呢,外表虽然文弱,却很能忍耐,其实她是很坚强的。”
宁昭颜忍不住唏嘘:“真羡慕你,和她们一起长大,还对她们这般了解。”
王雅竹笑道:“其实你知道么?湘玉从很小的时候可能就已对你有意了。那时候苍蓝告诉我,湘玉有了心上人却不能说出去的时候,我真的没想到竟然会是你。所以今天我们能坐在同一张桌上聊些往事,不得不说是缘分使然呵。”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宁昭颜心中忽然不是滋味。湘玉钟情于他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所以他才会被她“抢”来当了十君,被那个女帝湘玉。
可当苍蓝醒来之后,她对自己好,她告诉自己要重生。他依恋的,是这样一个妻主,是现在的她。可她呢?她那么疼爱湘玉,会不会因为他是湘玉的意中人,她才对他好呢?
他不是王雅竹,并非和她青梅竹马;
他不是柳容,并非曾和她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不是冷幕月,并非古灵精怪足智多谋;
他不是夏绯砂,并非绝色倾城性格冰火二重天。
他只是一个两朝十君,没有太大的志愿,只愿安安静静守着自己和所爱的人那一番天地,似水流年。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意当一个替身,来丢失他最后的尊严。
她的心意之月,几时能向他而明?
第五十五话 亲吻
最近苍蓝发现,她仿佛有了第二个小璃。像珮璃这样性情恬淡的人,在经历了大生大死的历练后,现在愈发懂分寸、知进退,不足为奇。而十君之中,还有一个人因为大起大落而变得豁达淡然,甚至有些过分失了男儿家的情态——柳容的改变,反而令得苍蓝有些担心。
秋风起,天寒凉,富饶文明的清云城,有着令人向往的四季分明。最近国内没有天灾人祸发生,苍蓝也总算是乐得清闲,心情安逸。下朝以后,总会召几君轮番陪她饮茶聊天,彼此间的感情愈发和睦美好。
这一天,她见着冷幕月和夏绯砂两个在东南宫门口窃窃私语,不知说了什么仿佛在偷着乐,也好奇地凑上前去:
“说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
两人正聊得起劲,回头看竟是皇上,忙行礼请安。冷幕月随即笑道:“皇上有所不知,前几日我去找容君,才知道再过三日就是他的诞辰了。想来他的身体也慢慢好起来了,每日在房里抄经一定很闷,我们想给他一个惊喜。”
苍蓝故作惊讶:“原来抄经书这么闷吗?那我免除他这项责罚,就当是诞辰贺礼好了。”
夏绯砂见状连忙插道:“皇上,那我的…”
天知道抄经有多么的闷,尤其是每天都要重复抄同一份,尤其还不能找人代抄…
“你?”苍蓝哈哈一笑,“莫非你的诞辰也快到了?”
“我的诞辰要到明年八月…”
“到那时候,我就考虑免除你的责罚好了。”苍蓝笑道,冷幕月帮忙在一边挤眉弄眼。
明年的诞辰…离开现在,可还有大半年呵!夏绯砂欲哭无泪。
到了柳容诞辰那一天,他如往常一般梳洗起身,摸摸胸前那块自出生就与他相随的玉牌,然后让桑儿服侍着着衣绾发。
从小到大,他从未庆贺过诞辰。纵然是那个养了他几年最后把他卖了的娘亲,也从未说清过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生的,直到他长大以后识了字,才从自己的玉牌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生辰。
所以这一天,他总是打扮得清清爽爽,然后给自己弄一碗生日面吃。虽然安静,却也绝不简单,哪怕全世界都当这是平凡的一天,他自己不曾忘记,便也足够。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今年的诞辰从一大早开始就与前十六年过得都不相同。四君和珮璃都先后来向他贺寿,还送上贺礼。这些礼物虽然简单,但大多是他们亲手做的,在皇宫这样的地方,能得到这样的礼物,实在是非常难能可贵。只是这一天中,始终没有皇上的消息,一直到傍晚了,他一直隐约期待的心终于有些放平:皇上日理万机,纵然不知道一个小小侍君的诞辰,有有何出奇?自己真是太贪得无厌了,以往十几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怎么到了眼下,便如此奢望有更多的关心和疼爱?
“桑儿,和以往一样,晚膳就请厨房煮一碗长寿面吧。”
桑儿迟迟没有作答,柳容禁不住回头道:“桑儿?”
只见桑儿石化般站在门口,门外熟悉的女声传来:“还不快给我让开,难道要让我的手烫出个水泡你才安心?”
桑儿吓得赶紧原地转了个身,差点左脚绊住右脚,一个踉跄。苍蓝笑着摇头进屋,柳容见是苍蓝,欣喜非常,赶紧上前迎接。苍蓝手里端着一个大碗,三大步跨到屋子中间将碗往桌上一放:
“呼,真是好烫好烫!”她不由分说地用手指捏住柳容的耳垂,柳容只觉得自己的耳朵热热的,整张脸也跟着慢慢烧起来,垂下眼去:“皇上,你怎么会…端着…”
他一激动,就有些语无伦次。苍蓝了然道:“当然是因为知道今天是容儿的诞辰,所以——我亲自去御厨房给你煮了一碗长寿面!放眼望去,天下有多少男子能食得我亲自下厨做的东西?你就是第一个了!来,快试下。”
“皇上为我…亲自下厨?”柳容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天大的荣宠,要他如何消受?
“是啊,我是偷偷去做的,千万不要让那几个知道哦,否则…”苍蓝讪笑道,“不过我写过万字祭文,挽过百斤大弓,但不得不说,下厨这件事…还真是,很不容易。别多说了,虽然看起来有点糟,但你多少给点面子本王,快吃了吧!”
苍蓝将他拉到桌前,柳容瞧着这厚实的一大碗,分不清是面糊还是面疙瘩的东西,还混杂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食材,实在有些佩服苍蓝的创意。他执起筷子将那些东西放入口中,听得苍蓝在一边得意道:
“…为了调鲜味,我选用了虾蟹、贝壳类海鲜做底;为了有营养,我放入了鸡汤、鸭肉和火腿肉做料;为了有色相,我放入了鲍鱼、鲜叶菜、七星草做装饰…”
总之这一碗,真的是比十全大补汤还要五味杂陈、用料丰富,蕴含着人生百味的长寿面。柳容一边吃,一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堵得鼻子都不能透气。苍蓝听到他吃得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低头一看,忍不住沮丧道:“容儿,纵然我煮的面这么难吃,你也不用哭成这样吧?还是不要吃了,让御厨重做一碗…”
柳容噎得说不出话,却死死抱住碗不让她端走。苍蓝拿出绢子为他擦泪,他却因着满脸泪糊觉得丢脸,努力别过头去。但他的力气哪里抵得上她的一半?很快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柳容哽咽道:“这是容儿第一次,吃到别人特意为我煮的长寿面…”
苍蓝怕他再噎住,把旁边的茶推向他,边岔开话题:“对了,以前怎的从未听你提起过生辰?”
柳容喝了茶,然后拨开围在脖子上的轻纱,又从领口取出胸前的玉牌,“这块牌子,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戴在身上了,我猜想,这是出生的时候爹娘就给我挂上的。我娘…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否真的是我娘,她从来说不清我的生辰。若她不是,这一切就变得合理,因为她不识字,所以她不知道玉牌上有我的名字和生辰。好在这牌子看起来陈色黯淡不值几个钱,否则只怕也早就被她拿去当了。”
苍蓝凑近细细一看,果然玉牌整体黯淡无光,透明之中暗色沉沉,像是下等货。牌子的正面刻着“柳氏之子容”,背面刻着“宣复三十年十月初九”,这应该是唯一能证明柳容身份的线索了。
“宣复三十年…”苍蓝念叨,“宣复是柳国前任国君的年号,宣复三十年,正是柳国前朝灭亡的那一年,自此之后,柳就改朝换代,改年号为宣止了…容儿,莫非你真的是柳国人?”
“会吗,会是吗…”柳容心中惴惴,像是小鹿乱撞般激动,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在苍蓝心里,已经有了更多的推测,只是怕他太过激动,等求证到结果再告诉他也不迟。
宣复三十年十一月,柳国前朝被颠覆,前国君与其凤后皆被其妹率领的叛君所杀,随后原女皇的亲妹登基,改朝换代。究竟具体情况如何,外人自然无从知晓。十月初九…这一些会不会有蛛丝马迹的联系,又或者仅仅不过是个巧合?
“容儿不要多想了。”她见柳容还有些傻傻的出神,连忙拉了他入怀,感觉他身上的香气幽幽,让人忍不住有些心神荡漾。
“皇上。”柳容依顺地揽住她的腰,将脑袋迈入她的怀里。
“容儿,这才像你。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死里逃生以后,有些太勉强自己改变了。”
柳容从她怀里离开,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圆圆的俏鼻头刚才哭得有些粉红。苍蓝忍不住点了点那鼻头,笑道:“没有人生出来就是坚强的,就像我,遇到大事我一样会慌张,更何况是男子。容儿,不要太勉强自己,我知道你不柔弱,但接受现实也是一件漫长而艰巨的挑战。一个新的自己,需要给自己多点时间去适应,你的坚强和蜕变不需要做给别人看。”
柳容被她点中了心事,默默不吭声。他怪自己笨连累了妻主,又怪自己脆弱想不开丢人现眼,他决定重新开始,也许,是他太用力了。思绪间,只觉苍蓝轻轻撤去了他颈脖上的轻纱,那圈已经变成粉红的伤疤就露了出来。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挡,却被她轻轻握住:
“什么时候,当你能不再带着这层纱走到人前,我就相信,容儿是真的看开了这一切,为自己赢得了一个新的开始,我期待这一天的来到。”
柳容心心念念的疼爱,在这一刻全部落了实。没有虚假,没有矫情,在她的面前他就是一个真实的自己,无论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有她的陪伴和验证:坚强也好,脆弱也罢,若她的肩膀能靠一靠,他又何必故作坚强呢?只是那一颗直直向着她的心,热烈地跃动着,如果能为她牺牲自己,他是连一刻的犹豫也不会有的。
上天呵,如果他以前所吃的苦,换来的是今天的幸福,那么,他一定再不会唏嘘感叹,怨天尤人。柳容羞涩地缓缓靠近苍蓝,在她的脸颊印下淡淡一吻。他还来不及逃开,已经被她一把擒住,双唇轻轻叠在一起,细细辗转起来。这一刻,他的心和身体一样灼灼燃烧,小手紧紧地抱住她,细腻柔软的感触间,只期望此时彼此的感动,能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