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驰去的马车里,少年认真地端着书,却是许久不翻一页。又过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将书卷放到一边,怔怔地望着轿顶发呆。他的袖口悉悉索索地一阵动静,忽然探出一只小脑袋来。洁白的皮毛,乌溜溜的黑眼珠,尖嘴巴上几根胡子被压得歪歪扭扭,伸长着小爪子奋力地要往主人身上爬。
“你又淘气了,琉白。”少年抱着雪貂,轻轻地抚摸着。小家伙乖巧地一动不动,只有滴溜溜转着的小眼珠不太安分。
“你是不是也知道,那地方不是我应该去的?”少年的语气充满轻愁,就像在这雨天化不去的湿,“入了宫门,就没有回头路了…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会放你自由…”
雨雾之中,车辙依旧滚滚,向着那宏伟巍峨,却也神秘肃穆的皇宫驰去。
“下一组,入殿面圣。”宫人传着令,一批少年低着头退了出去,又一批少年被领着走上殿来。
参与圣上亲选的少年在抵达皇宫以后,略作一番修整,换上选秀的衣衫,尽可能打扮出十分姿色,以求让皇上在第一眼就能对其惊艳。
只见还在休息处的少年们六个一组,个个是香风扑鼻,粉面含春,衣着华美,环佩叮咚。由于大多是官家的公子,所以在气质和谈吐上也都是富贵优雅。只不过话语之间,客气有余,真诚不足,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也就心照不宣了。
缃色锦织缎外袍,外披洁雪冰丝勾花坎肩,足登银红色芍药鞋;少年头顶束一个发髻,上佩顶级绿罗玉环发饰,坠子上可不是普通的珍珠,而是来自遥远海洋里珍贵的雪珊瑚。他步履轻缓,摇曳生风,仿佛一朵香云从天际而来。虽没有展颜而笑,却仍可让其他少年感到压力。
“请问,你是哪家的公子?你的发簪真的好美…”有个年纪看起来与他差不多的,肤色有些黝黑,可能是来自边城的小公子,怯生生地问他。许是从未进过都城,也不曾见过如此纯白美丽如梨花般的少年,有些情不自禁的神往。
被问话的少年眸若秋水,唇似牡丹,只肖轻轻向他一扫,便觉有勾人的诱惑。他没有开口,只是淡淡一笑。
只是这一笑,宛若雨停以后千百朵梨花竞相而开,微微带着清澈的雨珠,还闻得到草叶的清香。问话的少年有些怔忪地看他转身离去,心道原以为自己姿色可人,多少也算是标致,可进宫一见,方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像十君这样秀于全国顶端的男子,必然是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担当的。
只是梨花少年才走到一边,被问话的那一位已遭到群起而攻之。
“若然羡慕别人的发饰,倒不如不要选秀去嫁个富贾之女去!”
“连这点自信都没有,怎能胜人于最初?早已落了人后了!”
一句句讥笑之言,其实并不是向着那个人而去。缃衣少年并不曾走远,又亭亭折了回来:“众位公子都是良好的大家出生,人上之人。同是男子,何必与人为难呢?”
众人都收了口。倒不是怕了他,只是谁让他娘亲的官阶,比他们的要大上几许呢?闹哄哄之际,宫人的传令又到了门口:
“请第七组公子们跟奴走吧。”
缃衣少年和几人离开之后,其他少年才又背着他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大殿之上,苍蓝着正装,龙袍加身,头戴金冕,珠帘掩着龙颜。莫要说这些少年万不敢抬头窥探天颜,就是斗胆匆匆看了,又怕是看不真切的,只是被那股气势压着,觉得内心惶惶。
苍蓝略略扫过低下的少年,和前六组一样,有些漫不经心。她并非真的要选什么美色少年侍寝,而是这是她,帝王的职责。这一组的名单现在正在她的手上,她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现任吏部尚书沈芳的二公子,沈语卉。
她依稀记得,在狩猎大会上,她赠予过雪貂给一个亭亭少年,那是沈芳家的公子。
“殿上可有沈家公子语卉?抬起头来。”
沈语卉始终压低着脑袋,却不想女皇第一个就点了自己的名字。说起来,那是种预感,他终究是逃不脱的预感。
需知有时候,命运这种东西,就是冥冥之中已经指了的方向。抢不到,也躲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选秀参考的是中国古代的选秀制度,若然有疏漏,还请原谅^^
第二十八话 情动
“殿上可有沈家公子语卉?抬起头来。”
闻言,一干低着头的少年之中,一个身着缃色华服,周身打扮精致的少年缓缓抬起头来。
果然是他!苍蓝心中一动,只见少年眉目似画,神情之中依旧带着那一次所见时,那种娉婷而清傲的味道。她忽然觉得,在名单上看到沈芳家有公子参选时,她是希望那个人是他的。而现在,有一种期待得到实现的感觉。
“沈、语、卉。”这便是他那日不肯说出口的,他的名字。
她一字一句轻吐好音,他心头微微一颤,皇上的金口玉言竟是叫了他的名字。一旁的秋尽伶俐地递过他的牌子,看来这个少年,多半是要留下来了。
就在苍蓝想伸手拿牌子的时候,一只洁白的小雪貂忽然哧溜一下从沈语卉的袖子里钻了出来。它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探头探脑了几下,许是新奇作祟,忽然撒爪狂奔起来。
场面顿时令人有些忍俊不禁。满殿的人谁不是站得毕恭毕敬,可一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家伙,在这全国最华丽最严肃的地方撒着野。
“琉白,快回来。”沈语卉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是严厉。雪貂是很有灵性的动物,察觉到主人生气了,连忙识相地跑了回%P8%A。
沈语卉用指尖轻弹它的脑袋,“叫你乱跑。”
琉白知错,灰溜溜地缩着脖子。
苍蓝看着有趣,“这雪貂,可是狩猎大会上本王给你的那只?怎的带到这大殿上来?”
从琉白跑出去到收回来,也不过就是顷刻间发生的事,可却是藐视皇庭的大罪。换了别人,可能会惊恐万分,但沈语卉没有。他不疾不徐地答道:“回皇上,确实是这一只。草民也知不该带它一起来。不过这雪貂认主,若然离了我,怕是就小命不保了。”
苍蓝轻轻挑眉:“这么说,你到哪都带着它?”
沈语卉将雪貂重新纳入袖中,福了福:“回皇上,草民到哪里都带着它。”
这话,说的人和听的人,理解成两个意思。苍蓝微微一笑,拿起了他的牌子放到一边。
“下一组。”她懒懒地说着,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秋尽和冬无对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前殿之上,莲幻是不出来的,所以这些需要眼色的事情,自然是他们哥俩包办了。
帝选落幕,苍蓝共留了五人的牌子,均是娘亲为四品至一品官员家的公子。这五个少年需在宫里再留一日,待到第二天,由帝王和几位太君再作评选,留下其中的一两位。
闵国后宫不似其他国家,有凤后,有君、卿、侍等众多头衔可以安放选秀留下的少年。闵国只有十君,而这些又都是大家的公子,委屈了哪个都不得,所以除非是心甘情愿,否则每次选秀都要择好中之好的,才能选入十君。至于其他留了下来的,可以让皇上再自行安排。
另外,为了选秀的公正,除了太君们可以给予意见外,现任十君是不能旁观的。说起来,选十君还是皇上说了算,再难办的事,连容君和颜君,皇上不也册封了他们吗?其他人根本不认为太君们的意见会有什么影响力。
是夜,五位留宫待选的少年被安排在宫殿东侧的客厢房休息。他们本应是两人一房,于是便多了一人出来。除了沈语卉,其他四人很快就组成了两对,独留他自己一间。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他们偏又胆大包天地出来欣赏宫廷月色,于是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谈话之声尽数传到房中沈语卉的耳朵里。所说之不堪,终于让他忍不住推门而出:
“若要说人是非,尽管躲到房里去,哪有当着人前便说的?
几个少年仗着夜了,宫人们交接的时间,厢房这没什么人,大胆嗤笑道:“此时只得我们五人,又何必装模作样?冒险带着那小东西进宫,就是为了博取皇上注意吧?你成功了!”
沈语卉觉得自己的忍耐力终究没有想像中那么好,与他们顶了一句,已是失态,便不再多说什么,啪得一声关上门去。
他的娘亲官拜从一品,不是少年几人得罪得起的。于是他们就想趁着现在没人,来个激将法,一会宫人们来了,让人看看他泼夫的丑态,降低皇上对他的印象分。他们四人,只要有一个人得了势,便力保其他三人,不怕被他报复了去。谁知道这样激他依然没有用,不免令人有些悻悻。
沈语卉关了房门,片刻后世界安静了。但他坐在房间里,却是如坐针毡,内心也愈发惶惶起来。被局限在这里,与别人勾心斗角,现在只是暂时,但以后呢?难道他要天天面对被人敌视的生活吗?
他忽然逃也似地离开那个房间,似乎就能逃开眼前的那一切。他在东厢范围里慢慢踱着步,沉默得有如远处的湖中春水,在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
他不是自愿来参加选秀的。虽然这是现任皇上第一次开宫选秀,他年方十五恰逢适龄,免不得要参加了去,但娘亲肯定一早就知道了消息,在这消息公布前把他许了人家也未尝不可。
再不然,他也可以低调一些,只要不让皇上注意到他,自然便可以逃出生天。可娘亲的意思,偏偏两样都不是。
不知道娘欣赏那皇上哪里?两个月前,时任她升职,她就在他面前说过皇上少年英才,聪颖神武,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他当时还在奇怪,娘与他提这些做什么?果不其然,不久后开宫选秀的事情就颁布了下来,娘让他盛装出席,尽力争取,说皇上会是他的好妻主,值得他依靠终生;说有了皇上做后盾,他们全家都能鸡犬升天,姐姐的仕途更顺畅,妹妹也能有个好出路。
娘也可算用心良苦了。他虽然是儿子,娘还是很疼他的,从小便以女儿般的严苛要求教育他,告诉他做男儿家的,最重要就是守规矩、知礼节、心中能思口不言。他都记下了,可他并认为在宫里会有娘说的幸福。
皇上再好,她也将会有十君,甚至更多的夫君。他向往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两个人,彼此相亲相爱,她主外他主内,相濡以沫地共同携老。帝王的爱,被分成了太多块,就像他不屑与那四个少年争吵一般,他要怎样苦苦地抓,才能分到他的那一小块?
说句斗胆的话,这样的感情,配不上他心中对爱情至高无上的向往!
更何况,他心里,已经有了那样的一个影子…她英姿飒爽、身手了得,又懂得他的内心向往…她甚至还得了狩猎大会的第一!皇上呢?也不过是表现平平罢了…
可是娘亲的嘱咐,全家的幸福…这样的选择,他该如何衡量?
“哼哼…”不知不觉,全然沉浸在自己愤愤难平的思绪中的沈语卉,竟从东厢走到了西厢,许是乘着夜色,许是沿着小道,他没有被守卫发现。若不是听到那隐隐约约的呻吟声,他还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越了界。不过,那是什么声音?他小心翼翼地寻了去…
苍蓝心系那五个少年在宫里头过夜不知会怎么样,于是办完政务携着莲幻和秋尽冬无三人到了东厢一走,沿途不让通报。秋尽冬无心领神会,莲幻却是木了一张脸,也不多问什么,苍蓝要走,他便跟着她走。
她让秋尽和冬无分别问候了两间厢房的那四个少年,他们走出房来见到她,俱是受宠若惊,激动得不知该笑还是该挤出妩媚的表情。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打扮得俊俏一些,他们在心里悔恨不迭。
到了第三间厢房,也就是沈语卉独住的那间,里面没有灯。莲幻轻轻敲门,也没有人应。
“皇上,看来房里是没有人。”
“那我们便回去吧,看他们也住得挺惯的。”她到的时候,那四个少年正挤在同一间房间里,聊男儿家的事情聊得起劲呢。可是他呢?沈语卉,这么晚了,他去哪了?
才这么想着,她一回头,就遇到了挪着小步回来的沈语卉。借着月色,沈语卉也看清了站在他房门口的,是一个墨色长发面容皎洁的少女,这不是皇上还能是谁?
他忙跪身请安,被她免了礼去,“本王是特来看看几位公子在陌生的宫里惯不惯的。已经夜了,沈公子请早些歇息吧。”
她不由自主的解释倒是被他当成了急色,人还没娶进来,已经急着来关切询问了。沈语卉不咸不淡:“多谢皇上关心。”
她点点头,正想离去,忽然又情不自禁地多问了一句:“这宫里头,还住得惯么?若然要添些什么,尽管和守院的宫人说就是。”
沈语卉轻轻看了她一眼,那眸子在夜色中分外明亮,“草民谢皇上关心。”
夜风微微吹拂他有些散乱下来的发髻,他的衣摆伴着簌簌作响,连带着飘出一股淡雅的花香来。不知怎的,此时她并不想马上离开,可是在场有五个人,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若要你以后都住在这个宫里,你可愿意?
苍蓝本来是想问的,但终究是没有开口。还不曾经过太君们的过目,沈语卉也还不是皇家正式留下的人。最重要的是,两人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超过五句,她若说了,会不会有些贸然?
她没发现,虽然她和沈语卉之间还没有说过几句话,却已是印象深刻,希望能留住他;她也没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他的角度考虑了许多问题。当一个人愿意为另一个人默默付出而不求回报时,恐怕已是情动征兆,在劫难逃。
作者有话要说:暮月在想,这个文是不是太过严肃,正剧了一点。其实暮月是很努力加入轻松的元素的,可能开局上还是有些沉重。但一切都是在向着美好的方向,之后的情节中更有轻松的,还请大家放心~
还有哦,几个男主究竟谁好谁不好,其实暮月在文案里面有暗示咩~之前说的暗示,其实说的就是沈芳和苍蓝的一段交情,促使了沈语卉参加选秀咩~
第二十九话 封君
前朝圣明德女皇留下的十君,现在已然都做了太君,在远离月泠宫的北面过着与悠闲却也无趣的下半生。这次的选秀,可谓让这些太君都能重见天日,也算是尊重他们了。
苍蓝即位以后,宫里的皇子们就都封了王去了各自的封地。圣明德女皇的子女不算多,苍蓝和湘玉排行第七和第八,比她们大的嫡主们,基本都已经嫁了人,宫里现在唯一留着的嫡主,也是苍蓝唯一还未出嫁的弟弟,便是十二嫡主闵湛翔。因为生来就有腿疾,自卑的湛翔隐居深宫,鲜肯见人,苍蓝只得每月去探访几次。这次选秀,她让湛翔生父文太君无论如何也要请他一起前来,好让他活动活动透透气。
金帘落下,四位太君携着湛翔被掩在一片朦胧之中。帘中所坐的四位太君,分别是前东宫寰太君、前西宫凌太君、前东南宫文太君以及前北宫平太君。其中,凌太君是湘玉的父君,虽然苍蓝湘玉皆是李君所生,但作为双生子的湘玉后被过继到了凌太君名下,所以名义上凌太君才是她的父君。凌太君为人胆小怕事,常常要看寰太君的脸色,生活得战战兢兢。
而文太君则是湛翔的亲生爹爹,为人知书达理,谦和大度。他是太君之中,苍蓝最为敬重的一位。
平太君平时沉默寡言,不多与人来往,唯独与寰太君交好。在外人看来,内向的平太君也是寰太君利用的对象,至于寰太君的气焰高涨和八面玲珑,自然就不必多说了。
说是太君,但这些男子年纪最大的如寰太君,也不过三十有五,最小的是平太君,二十有八。虽然已不是青春少艾,但也总算另有风韵,仿佛是那青涩的果子已经转红,散发着成熟的气息。苍蓝的侍君宁昭颜,因为备受帝宠,不得不当了两朝十君,引起了以寰太君为首的几位太君的鄙夷和不齿。
几位太君和十二嫡主的出现让整个大殿呈现出一种庄重而热闹的感觉。五位少年被依次传了上来,表演一样自己拿手的才艺,并回答皇上几个问题。苍蓝问的问题都一样:“若有一日,是不是想当十君之一?”
这个问题其实不太好答。若单纯地答是与不是,要么就显得太过野心勃勃,要么就是虚伪矫情,少年们被突如其来的问题猝不及防地砸中,回答也便是七零八落。有说想,是因为仰慕皇上;有说不想,只愿毕生能陪伴皇上,什么名分都无所谓…苍蓝听着这些回答,知道也是予了他们为难,不过她也是好奇多问了一句,便都没有做出反应。
轮到沈语卉的时候,他既不是表演琴棋书画,也不是表演刺绣手工,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琉白忽然又从他的袖子里跑出来捣乱。他轻唤它回来,并让它端坐着,两前爪袖在胸前,琉白照做。然后他又下了一个令,小东西立刻沿着他的腿爬到袖子里,速度快得几乎是一溜烟,眨了下眼便看不清了。
“皇上,草民表演完了。”他淡淡地说道。其实他本来就没有打算表演什么,琉白且不过是碰巧让他下得了台。苍蓝没有对这简陋的表演说什么,依然问了同样的问题:“若有一日,是不是想当十君之一?”
沈语卉低着头,芝兰玉树的少年气息令人过目难忘。须臾,他答道:“回皇上,若有那一天,草民乐意与一个人,一生一世,互许承诺,互不离弃,而非做十君之一。”
殿上人闻言都倒吸冷气,如此大逆不道,岂非暗示皇上若要娶他,便要为他废弃整个后宫、废弃其他十君?
大家都这么想,苍蓝自然也是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自恃清高的少年,并没有特别生气,只是略略点了点头,于是沈语卉也行了礼后退了出去。
他说的不愿当十君,自然是真的;他所说的人,也自然不是苍蓝,而是新科武状元、都城守备方静源。他知道自己不能乱说话,一旦答错,那么他为了娘亲进宫参选的这些日子就白费了,可是需要他努力争取的时候,他却又在逃避退后…这样的矛盾包围着沈语卉,让他表面上虽然平淡似水,内心却如被火炉煎烤着,寝食难安。
苍蓝走入金帘之后,“依各位太君所看,此次留哪个少年下来为好?”
太君们早已不是青葱少年,个个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寰太君笑道:“若皇上没有特别满意的,我们自然会帮忙拿个主意。可现下,皇上心里不已经有了决断么?我们便无需画蛇添足了。”
苍蓝也笑着和他打哈哈:“太君果然是好眼力,姜果然是老的辣。如此说来,众位太君是建议由本王来选了?”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皆是微微欠身:“是,但凭皇上作主,臣等没有意见。”
苍蓝满意地点点头,除了沈语卉,她根本没有考虑过其他人。就当她要掀开帘子走出去时,一直静坐在旁边的湛翔忽然开了口:
“皇上,且留步。”
“湛翔?”这位弟弟难得在这种场面开金口,无论如何也是要一听的。
湛翔斟酌用词,“不知是否是湛翔感觉错误,那位沈公子…实则是不适合皇上的。”
“哦?此话何解?”
“臣弟适才从沈公子的言谈中,感觉出他心比天高,应该是不屑困在这片隅之地。皇上若择了他,恐怕他不会快乐…”
“小孩子家懂什么,”寰太君接了口,“想当年我进宫前,不也是什么都不懂,只想找个好妻主,可以依靠终生的。皇庭之中有全国最好的东西,吃得好穿得好,怕是他呀,进来了就舍不得走了!”
湛翔的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再说什么。苍蓝对他笑了笑:“姐明白你的顾虑,不过我是皇帝,哪怕这是片隅之地,我也不能离开。这样吧,我会再问清楚他的意思,断不会强人所难。”
湛翔微微点了点头,低下了脑袋去。
苍蓝宣布留了沈语卉,将五名少年都送出宫。半月后良辰吉日,再令皇家马车热热闹闹地正式将沈语卉接入宫里来。
“…不如,我去对皇上说,我实在是不愿意进宫,请她成全我们,可好?”偏郊地带,半晌都没有一个过路的人。让人歇脚的简陋凉亭里,两个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着什么。
“不好,语儿,千万不要这样。”
方静源今年刚满十八,头发潇洒地束在身后,身姿挺拔相貌英气,又是英雌出少年,正是众多男儿家的梦中情人。她当上都城守备以后,遇见了当时还是吏部侍郎的沈芳家公子语卉,对他的美貌与气质一见钟情。于是每次她都借着官僚聚会,能够得以看他一两眼。又是送礼又是送惊喜,苦苦追求了许久,终于赢得了美人青睐。
若不是皇上忽然开宫选秀,恐怕沈语卉还不会这么快让方静源知道自己的心意。再过十天,皇上就会派车接他进宫了,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要她一句话,他便愿意随她走,远远离开那个硕大的牢笼。
方静源却是有些为难:“当时你若听我的,说服你娘将你许配给我,也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如今皇上偏偏又看中了你,你现在拒绝她,岂不分明是驳了她的面子?”
沈语卉听了这话有些不快,“婚嫁的事情,怎么由得我男儿家去开口?”
方静源见他动了气,便好声哄着:“语儿,这事你先不要急,我怎么舍得让你到宫里去嫁给别人,嗯?你且等着,过几日我便同将军大人说,看有没有机会让我面见皇上,有什么罪责也好由我来背。”
“嗯,我等着。”他轻轻依偎在她怀里,有些感动,心道自己没有选错人。选了个懂得疼惜自己的妻主,比嫁给有权有势的人还要好。他相信她会珍惜他、爱护他一世,他为自己找到这么令人羡慕的妻主而高兴。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对于沈语卉来说,这十天过得很慢,简直是度日如年。他每天都是数着手指头在过,就是盼着她带来一个好消息,哪怕是她惹了祸端,也可以两个人一起亡命天涯。
十天里,他都没能找到方静源。他男儿家出门本来就不是很方便,更不可能去了全是女子的军营寻她,只能苦苦等候消息。但终于,他盼来的是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皇上派人来接他进宫了。
她究竟是怎么了?纵然失败,或者无果,好歹也应该给他一个答复吧。如今宫里的马车已经到了,他若不上那辆车,他身后宅子里的人就都要遭殃,他有的选吗?
那一刻,他心里确实是有些怪她的——若然没有希望,他便也能定下心来,尝试另一种局面了。可是他的世界已经有她,而她也给了他希望,又为何无端端令他失望?
或者,天下女子皆薄幸,终究是不值得去相信的。
他轻叹一声,踏上了那辆奢华至极的马车。一路上喜队以迎亲的形势吹吹打打,围观的百姓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有羡慕,有唏嘘,有惊叹,有惋惜。人生百态,却终是各人各命。
元景四年,女帝闵苍蓝纳沈语卉为十君,封号语君,全朝上下得旨恭贺。
作者有话要说:无论如何,暮月还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写下去吧~后面一定是会轻松的,感情戏不会很虐(正在考虑),刚刚开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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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门人是澄烟和桑儿,各位小姐记得呼唤他们开门:)
第三十话 痛处
这个春天,闵国的后宫中,又多了一位侍君,他便是语君沈语卉。新人入宫,他们那五位旧人,必然是要有所表示的。于是由年纪最长的宁昭颜发起,其他人一致同意,邀请沈语卉到北宫那里共用晚膳。
沈语卉本就是识大体的人,虽然在地位上大家都平等,但他是后入宫的,所以甫一到就给五位分别行了礼。他们见他如此知书达理,即便是心里有酸意有不平的,也都暂时压了下去,一顿饭吃下来总算是风平浪静。
苍蓝得知此事,也没有妄加打扰,只中途派人送去一小坛上等的果子酒为他们助兴,也便是表明她的心意了。
王雅竹、宁昭颜与沈语卉三人同是大家公子出生,就相对谈得来一些。尤其是宁昭颜,这里只有他也是选秀入的宫,虽然经历不同,但他们现在好歹也是同坐在一条船上了。柳容和冷幕月虽然表现得不咸不淡,对他的印象却也比之前好了三分。夏绯砂则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着,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沈语卉是苍蓝钦点入宫的,这五位都是七巧玲珑心,怎的想不出其中的奥妙?尤其是柳容,在狩猎大会的时候,他就已然对当时还是官员家眷的沈语卉产生了注意,想他若在后宫,必成为劲敌,没想到这预感这么快就成了真。不过这向,他还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因为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正困扰着他。
“容君大人,”一个面生的宫人来到中宫,称有人带了一封信给他。柳容的心怦怦直跳,莫不是那人又有什么动作了?他只管拿了信便挥退宫人,拆开一看,展虹果真约他几日后宫外一见!
信上写道,展虹要娶正夫了。但这几日,她思及过去,总想起柳容当时一舞艳惊四座,觉得心中始终郁结难抒。她只求见他一面,将心中的结打开,她便可安心地娶了正夫开始新的生活。倘若他不去,她许会想尽办法去见他。
他知道她绝非善类,说得出,就做得到。犹豫再三,柳容还是决定依照展虹说的去做。倒不是他对她还有什么情分,他是真的不想把这件事闹大。笼罩在他身上的污言糟语已经够多了,万一她寻来被发现,又何苦让别人多一件笑料?眼下皇上失忆,并不记得他那些丢人的事,他万不能再让她知道更多了。
也许皇上是不记得了,那一切,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就连做梦,都无法忘记。
那时候,他已经是幻月楼的头牌,有了一个在卑贱的场所中最尊贵的称谓。他醉生梦死,除了每天防着下面的小倌篡位,就是细细观察客人,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人真心带他逃出生天。
需知道,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客人,有几个会对小倌真心?尤其是有权势的人家,娶个勾栏院出来的,丢的可不只是脸面这么简单。所以这里的哥儿们都知道,客人说的话,最多只能听得三分,谁要掏出了真心去,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窝子流血。
这些事,他见多了,便更入木三分。他也有过几个恩客,她们却始终不能带他离开,展虹便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