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眼,薄嘴唇,五官疏离冷漠,样貌算不得上乘,却有一种卓然的气质。
“你是何人?”在她的印象里,并不曾见过这个女子,看她年纪轻轻模样周正,怕是新晋的武官。
“回皇上,臣,楚惜寒,乃守城杨将军手下的副将,负责训练兵士。”
难怪了,她平日里定是常在军营,她自己又不曾参加过这狩猎大会,当是没有见过了。按着她的眼光,这楚惜寒倒是一位人物,至于究竟可不可用,还需多加观察。
莲幻拿了她的御用金弓箭递去,她接过,轻轻抚摸了一番。弓上有一个精致的雕字:玉,乃她独一无二的象征。
楚惜寒不像其他官员那样畏首畏尾,大胆道:“看来,皇上亦是惜弓之人啊。”
苍蓝对她微微一笑,洁白明媚得如同头顶初升之旭日,“本王要先行一步了,楚大人自便!”
楚惜寒深深躬身送她离开,再抬眼的时候,略含一丝笑意:女皇殿下,样子是清秀妩媚了些,但并不像传闻一般,文弱怕事、百无一用呵。
随着苍蓝的出发,一直等候在旁的成淡云也尾随了上去。成淡云是二品武官,曾经的武状元,生得膀粗腰圆,是这片大陆上孔武有力的女儿家的代表类型。她是太傅纪允如提拔上来的,也可算是她的门生,此番跟随女皇,也是纪大人的意思。皇上弱不经风,自个一个狩猎,万一出了点事儿,可怎么办才好?
起得早了,有些乏。成淡云打了个哈欠,像陪小孩子玩耍般跟在苍蓝身后。苍蓝当然是注意到了,也并不去点破,只是自顾自观察着四周,看有没有猎物的动静。
草丛簌簌作响,苍蓝耳力过人,一下就分辨出了方位,果断地拔出背在身后的弓就搭上了箭对准左前方。
成淡云又打了个哈欠。第一次参加比赛,皇上真是太过紧张了,这么草木皆兵。这一点动静都还没有的事情,哪里会有猎物?大冬天的,实在是想念家里热烘烘的床铺啊,还有那房她新娶进门的小爷,那滋味真是…
“嗖——”随着苍蓝的拉弓射箭,也就是一刹那的功夫,刚从草丛中探出头来的麋鹿已经中箭倒下。可怜的小家伙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这么当了女皇殿下的第一只猎物。
此刻的成淡云已经吃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只见苍蓝微侧过头,“成大人,麻烦你把猎物取回来吧。”
成淡云下马的脚有些哆嗦。她是习武之人,自然是见惯大场面的,但女皇冷不丁给她来这么一手,实在是有些措不及防。
“微臣,成淡云,奉,奉太傅大人之命,暗中保护皇上周全,不周之处,还望皇上恕罪。”
从侧面看,苍蓝的鼻梁很挺,睫毛微微翕动着,像一只瓷娃娃:“本王什么时候说要治你的罪了?”
成淡云得令,立即谢过,飞速帮皇上拖了猎物出来。“我去喊两个女官来保管它。”她指了指脚下的麋鹿,个头还挺大,不方便携带着。苍蓝一点头,她就利索地驾马离开了。
“雪落,我们走!”苍蓝一夹马肚,白马立刻飞奔起来。少了成淡云的监视,她感到自在了许多。谁说闵国的女皇文弱?论打猎,她可是好手!
第十二话 知音
苍蓝驭马而行,林子越深,树影越稀疏斑驳,雪落的速度也渐渐慢下来。她停马细细一听,周围至少有好几种动物在活动,不远处就有三只。她拔出三支箭,上弦,只听一声破空,三箭齐出!
三声接连中的,林子里顿时一阵骚动。她牵着雪落走过去,果然有雪猴、黄羚和长毛灰兔倒在那里挣扎着,每一只上都有她特制涂金箭头的弓箭一支。她翻动猎物,忽然发现灰兔的眼睛上还插着一支普通的箭!
这里还有别人!她警觉地环顾四周,只见一个人影缓缓向这边走来。穿过光晕朦胧,此人的面容渐渐浮现清晰,竟是适才相识的守城副将——楚惜寒。
她在那里多久了?敢和皇帝抢猎物,这般的新鲜事倒也真不多见。苍蓝微微勾起嘴角,对楚惜寒竟多了几分欣赏。
“皇上好箭法,微臣自叹弗如。”楚惜寒跪拜,“微臣无意与皇上争抢猎物,实乃天意,还望皇上恕罪。”
“不知者,何罪之有?更何况,比赛就是比赛,你也莫要多礼了。”苍蓝对她亲切起来。“我看你箭法也不差,不如,我们来一场公平的竞赛如何?”
“臣惶恐。”楚惜寒福下身去,看不见表情。
“不必拘礼,我已经说过了。况且,我已看出你不是那种在意官位礼节的人,我相信我的眼光。”
楚惜寒注意到女皇对她一直用你我相称,也对这位长久以来只闻其名的小皇帝生出好感来。她双手抱拳,痞痞一笑:“既然皇上这么说,微臣就却之不恭了!”说罢,她立刻翻身上马,向前奔驰而去。
苍蓝也不甘落后,同样利落地策马奔驰追赶。两匹良驹也像是较上了劲,你赶我超,马蹄声在幽静林间此起彼落。
搭箭、破空、中的,猎物在她们的身边不断倒下。苍蓝的优势是快狠,她可以三箭齐发,力道十足,一张弓拉得满满的,穿透力大得惊人。楚惜寒的特点是灵敏、准确,她甚至能每一只猎物都射中对方的要害,让其一箭毙命,再无挣脱可能。
日头渐起,两人背篓中的弓箭愈来愈少,马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不知不觉,她们竟然已经把这偏远一片的林子跑到了尽头。遥遥望去,前方就是女官警告过不可深入的地方了。
“楚大人,你可听到什么异动?”
楚惜寒认真倾听了片刻,摇头道:“臣愚钝,并不能听到任何响动。”
苍蓝自小就视力优越、听力过人。教她武艺的洪大人也说过,她筋骨柔韧、双臂力大无穷,是习武的奇才,只可惜…十岁以后,她便没有再好好练过师傅交给她的东西了,不知道退步了多少。她现在是湘玉,一个内向文静、只会绣花与舞蹈的湘玉,如果她忽然就会舞刀弄枪,一定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兴许,有个大东西朝着我们这来了。”苍蓝眯眼而笑,手却已经伸到背后去勾那篓子里的箭。楚惜寒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她一起警觉起来,两人做好撤退准备,蓄势待发。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一声兽吼震得仅剩的几只鸟都惊飞起来,一只硕大的黑熊摇摆出现在远方。楚惜寒拉弓瞄准,被苍蓝一手挡住:“不急,看看情况再说。”
黑熊向她们狂奔而来,苍蓝却只是驾着雪落向后退了几步。必究是训练有素,雪落也没有因为受惊而失去控制,只是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不停地喷着气。
“这么冷的天气,这熊不是应该正睡着么,怎么跑了出来。”楚惜寒脸上不见惊恐,只是惊奇。那黑熊狂奔了一段路,来到被拦住的小树林前,竟是不敢再过,只用四肢狠狠刨了几下坚硬的泥土,继而不甘地转身离去了。
“奇了,它自己走了。”楚惜寒啧啧,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若是换了正常人,怕是早已吓跑了三魂五魄,苍蓝接她的话:“这林子是皇家派专人看管的,光区区锦带连个小动物都拦不住,怎能担保在林子里狩猎安全?这拦住的地方,想必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楚惜寒暗自钦佩这位女皇粗中有细,胆识过人,只见她忽然看向自己,笑得有一丝诡谲:“楚爱卿,你可有本事在百步远的距离外射中细小的目标物?”
“不敢说百步穿杨,但若皇上有需要微臣效劳的地方,微臣尽可放开一试。”
“好!”苍蓝放低声音:“仔细看,东南方向,大约百步距离,那团白色看到没有?那可是只好东西,我要你射伤它的脚!记得,千万不要射死它,能行吗?”
楚惜寒眯起眼睛来回搜寻了两遍,终于找到了苍蓝所说的物体。纵然是大冷天,她的额头上依然不由得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若是我来,射可能是射得中,只是它多半被我一箭穿了身体去,活不了了。楚爱卿,我知道你技艺精湛,只有你才可能让它只伤不死。这小家伙灵敏的很,哪怕我们再近十步,也许它就溜走了。”
苍蓝一口一个“楚爱卿”,明着是夸奖她,实际上分明是给她压下重担嘛!但既然皇上已经开口了,她又是出了名的好箭,怎么着也得试一试吧。楚惜寒伸手取箭,篓子空了。
“皇上,臣斗胆向您借弓箭一用。”
苍蓝将弓卸下递给她,又取了一支金箭。楚惜寒接过,只觉手头一沉,竟是出乎意料的重!她试图拉弓的时候,发现平常所用的力气根本拉不开这弓,但先前却见到皇上轻轻松松就拉了个满,难道是她眼花了?这细细一想,更觉得不可思议,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好不容易将弓拉开过半,她眯眼瞄准了足足有小片刻,终于嗖地射出一箭,突地一声,白色物体消失在一边的草丛里。
两人心急地跑过去找,看到一只罕见的雪貂正一瘸一拐地企图逃跑。见她们追到了,它可怜巴巴的小黑眼珠写满了惊恐。它的右脚破了一块,伤口却不深,一支金箭就躺在不远处,看来是擦着它的腿而过的。
“原来先前那黑熊所追的,竟是这稀奇的小东西。”楚惜寒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楚爱卿的箭,果然是不简单啊。”苍蓝并不反驳,只是笑眯眯地安抚着瑟瑟发抖的雪貂,扯了衣服上的一根丝带给它包了伤口。
楚惜寒礼貌谢过,心里却不似表面那样平静。要说不简单,当自己还不曾发现那里有东西的时候,女皇已经知道那是一只雪貂了!如此的目力和听力,军中的探子恐怕也有所不及。
苍蓝抱着雪貂看了看天上,“时候不早了,该是时候回去了。”
“那原先说好的比赛呢?”楚惜寒扬眉上马,翘楚风采英姿飒爽。她似乎已经忘了她面前的那个少女,是这个国家的帝王。
苍蓝憨笑道:“比赛?那自然是楚大人得胜了,本王初学骑射,怎么可能比得过军中副将呢?”
称谓又变回来了。楚惜寒不敢造次,“微臣谨遵圣谕。”
两人沿着来途将所射的猎物一一捡拾,苍蓝将金箭拔出,猎物则丢给楚惜寒,自己仅留了几件。“楚大人是聪明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相信不用本王多加提点了。”
苍蓝敛起一脸笑容的时候,帝王家的威严才从她身上淡淡散发出来。楚惜寒虽然不知内情,却也由传言和所见的前因后果猜到几分。她即刻下马,单膝点地:“皇上既相信微臣,微臣也定不会负了这番信任,还请皇上放心。”
苍蓝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她看好楚惜寒这个人,也相信自己的眼光。再过一段时间,她必能为自己所用。
众人都策马离开后,王雅竹携着含巧于空地休憩,还有四五个宫人听候差遣。与驭马骑射的豪爽女儿相比,这里可算是温香的桃源了。各门各户的家眷们聚集在此,谈笑间不时传来香风阵阵,令人心旷神怡。
虽说都是男儿家没什么避讳,可一同休憩在这里,也是有讲究的。这冷天冷风的,日头最暖的位置自是留给地位最高的人。平太君素日里虽不太出宫,可谁都知道他和寰太君交好,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上位自是腾出给他。
女皇的两个侍君,东宫竹君与中宫容君,当然是紧随在旁,与接下来达官贵人们的家眷相隔了个明显的距离,以昭示身份的天壤之别。其余那些,嫁了人的聚在一起,谈谈妻主说说儿女,大多面带自豪一脸幸福;没出阁的小公子们则混作一堆,多是说话轻声慢语,比貌端、比气质、比谈吐,样样都要暗自较劲。偶有几个掩着嘴儿吃吃笑的,想必是说到了心上人,那粉面含春的模样就别提有多么娇羞动人了。
偶有些文官不参加比赛的,也三五成群地在一旁歇着。官场自有官场的规矩,女人们谈话的时候很少有人会带着家眷。她们议论国事政事,乘机拉亲攀故,免不了都是些场面话。王涵之远远地看着王雅竹在那里与平太君攀谈,忽然他转头向她这里看了一眼,接触到娘亲的目光,他微微点头示意。王涵之对儿子笑了笑,又投入到身边不咸不淡的话题中去了。雅竹这个孩子聪明机灵,深得她心。儿子嫁去哪里,都不如嫁进宫里风光体面,但是非也是最多,免不得叫人牵肠挂肚。
王雅竹听平太君说着一些陈年旧事,不时附和几句,姿态清丽高贵。仿佛是不约而同,两人都对一边的柳容视而不见。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也不屑主动与他们攀谈,除了皇上,还没什么人值得他用心思!桑儿深知主子的委屈,使尽浑身解数来说乐子逗他开心,两人总算是有个伴。
百无聊赖之中,柳容细细打量着那边一群还未出阁的小公子,个个穿着华美姿态风雅,不用说将来都是要嫁给达官贵人,甚至被送进宫来的。看着看着,他竟然生出一丝嫉恨来,他们的命多么好!还能拥有一个清白的身子,一个美好的幻想。
这群人之中,一个出挑的嫩黄色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如同红花绿叶中的一朵嫩小的花蕊,哪怕是不经意间的微微一笑,也如即将绽放的花骨朵儿甜美动人。他在幻月楼阅人无数,那些少年被送进来的时候,哪个日后会成为他的劲敌,他多半是有眼色看出来的。这个少年,也触动了他的某种感觉,让他惴惴不安起来。
还来不及细想,忽然他感觉有一道目光在注意自己。大胆地寻觅过去,那些官员中,竟有一个人在毫不避讳地看着他!
是她!见他望去,那人扬起一抹暧昧的笑容,吓得他连忙回过头去,捧着突突直跳的心,全身的血气好像都冲到了头顶。
“主子,你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红,晒的吗?”桑儿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他连忙否认:“没事,没事,可能是风吹的,你给我弄些热茶来吧。”
桑儿不曾看出什么端倪,可柳容却被吓得心差点跳出来!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会遇到那个人…那个人,他曾经的客!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来了来了,她们回来了!”周围的吵闹将他带出了惊恐的思绪。接近正午,先行回归的几匹马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载着或多或少的猎物,和一脸满足的笑容。她们像荣归的战士,接受着仰慕和赞美,可这些,并不能阻挡他觉得那个人的目光,依旧定格在他身上。
她怎能如此放肆!
不,他不能再想下去了。他现在,是皇帝的侍君,从三品。而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官,说起来,她还该称他一声:容君大人!可他的心为何如此惶惶,如此不安?他拼命想抹杀的过去,却在一次又一次不经意间浮现。自己种的因,终究要自己去食那苦果,这种滋味真是煎熬透顶。
作者有话要说:暮月今天要出门,所以提早更新拉~分量充足,希望大家满意~但愿回来的时候能看到多多亲们留言~祝大家假期愉快~
第十三话 惊艳
成淡云只是帮女皇送一只麋鹿,再回头的时候,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她了。她骑着马跑了一段,也问了几个同僚,都说没有看到皇上的踪影。她本是着急的,怕辱没了王涵之的托付,但转念一想,这林子这么大,找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更何况皇上是有心避开自己的,又何苦去讨个没趣?这么想着,她便找了个角落,悠哉悠哉地打起盹来,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正午时分了。
她赶到集合地不久,皇上果然慢悠悠地踱回来了,怡然自得的模样。她一回来,原本还在闹哄哄讨论“战果”的声音瞬间纷纷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福下了身去。皇上的心情似乎很好,即刻让大家都平身了,还催促女官开始进行猎物的清点。
片刻之后,女官回报:“ 禀告皇上,经我们清算下来,本次狩猎的榜首当属新科武状元、都城守备方静源大人,她共猎得猎物大小共十八只。”
小公子们似乎忍不住发出了唏嘘,还夹杂着一些不明所以的笑声。女官继续回禀:“排第二位的是都城副将楚惜寒大人,共猎得猎物大小共十五只。第三位是…”
苍蓝不露痕迹地扫过下位的楚惜寒,她正一丝不苟地认真听着,目光不动。她们两个加起来的猎物其实远不止这些,但若是都拿了出来,怕是楚惜寒太过招摇了,反而引得别人的疑心。最后,苍蓝自己就带了五只回来,也算是她初学骑射的进步表现了。
官员们大呼吾皇万岁,又将她的进步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一一笑纳。赏赐了前三的勇者后,狩猎大会的下一个步骤即将开始——大家可以把自己狩得的猎物送给家眷,做成件毛皮围巾也是好的。当然,也可以曲解为送给心上的公子,只要是合理的就成。狩猎大会之所以成为大家的期待,这个原因想必是很重大的吧。
相比已经成亲的那些人夫的淡然,小公子们就显得个个娇羞不已,却又眼光乱飞了。苍蓝将两样猎物分别给予王雅竹和柳容,两人谢过,柳容却在抬眼时忽然看见那人竟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慌乱下他作势靠入苍蓝怀里,却不想一个白乎乎的小东西“哧溜”一下就从她的袖子里窜了出去。
莲幻最是眼尖地追了过去,苍蓝倒并不着急,反而安抚着吓得有些目瞪口呆的柳容:“别担心,就是个好玩的小东西,看着可爱才带在身上的,要是跑了就算了吧。”
柳容觉得今天真是糟透了,明知道自己见不得光,又作何奢望能够大方地站在人前?早知道,像宁昭颜那样躲起来就好了,何必自作自受?混乱之中,他忽然觉得宁昭颜和自己倒是有些同病相怜。
那小雪貂得了机会,撒开小短腿就跑,却无奈受了伤跑不快,还一头撞在一双带着馨香的鞋上。苍蓝跟着莲幻寻了过去,只见一个少年弯下腰,抱起小雪貂轻轻抚摸着。令人惊奇的是,它竟乖乖的一点都不挣扎,滚着乌溜溜的小眼珠任由摆弄。
少年呵气而笑,在这天气里团成了一片雾,萦绕在他的鼻尖仿佛是一朵香云。他睫如羽,唇若朱砂,发上别着一支珠玉兰,清丽之中带着清晰可辨的骄傲。他的纯真与傲慢,既似纯白的梨花,又似那华贵的牡丹。他嫩白的小手被冻得有些红红的,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光彩照人。
沈语卉是见着周围的人都跪下了,才知道女皇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的。他抱着雪貂盈盈一拜,额前的黑发就随着他的动作轻轻一摆。嫩黄色的衣衫衬得他体态轻盈,玲珑多姿;腰上的玉坠子相互碰撞叮当作响。
“你是哪家公子?”她金光熠熠,他光华璀璨。英姿少女立于清丽少年面前,风吹过裙裾翩翩,留下一阵温柔芬芳。能得女皇垂问,羡煞多少旁人,他却浑然不觉。
“奴家乃吏部侍郎家中三子,姓沈。”当着这么多人,闺名不好随便出口,沈语卉比一般人家的公子更讲究礼仪。
“原来是沈芳大人的公子。”苍蓝若有所思,“这雪貂既然与你有缘,本王就将它赠之予你吧。”
“谢皇上。”沈语卉似乎全然不知得到皇上的赏赐有什么含义,连目光都不曾移开过怀里的小东西。柳容又羡又妒地看着他,心叹自己的感觉终究是落了真。后宫的门总是开着的,自己防来防去,又真的能防住谁?一时之间不免悲从心来。
除却这段小插曲,这场狩猎大会还是相当成功的,大家对女皇不咸不淡的表现和小小的进步也没有多加关注,日子照常继续。转眼到了一年里的最后几天,宫里似乎是忽然忙碌了起来,整天都闹哄哄的,人来人往。这是因为快过年了,宫人们忙着清点一年的仓库,又忙着采购分发各位主子们过年要用的东西,真是每个人四只手也忙不过来。
这后宫用度的事情,一向都是由内务府直接请示后宫之首——凤后的。然在闵国没有凤后,又不曾定过谁来管理,寰太君就一向充当着这个角色,有大问题时才拿给女皇过目。排到分配过年例奉这样的事儿,还是免不得要通报女皇作主,这也是昭示未来一年宫里谁是红人的机会。
“…皇上,您看,今年的西南宫和客厢房那儿…”秋尽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皇上旧事重提会龙颜大怒。
“西南宫?”苍蓝不明所以,她还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西南宫有人,“那儿不是空着吗?”
“皇上…”秋尽已经带着哭腔,皇上果然是忘记了。难道这事要让他一个小小的宫人来重提吗?他可承担不起呵!
“莲幻哥哥…”他转向莲幻,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
莲幻沉默了片刻,“皇上,西南宫住着您的侍君,月君。”
苍蓝大惊,“还有这回事?那为何我醒来之后数月,竟无人向我通禀此事?是不是我忘记了一些事,你们就把我当傻瓜?!”
帝颜怒,满屋宫人悉数跪地,瑟瑟发抖。莲幻也跪在她的面前,语调却丝毫未曾惊惶:“皇上息怒。当年月君进宫仅一月,就惹得您大怒。您吩咐将他软禁在宫里,并嘱咐任何人不得再提此人。所以这次您醒来,也没有人敢提起这件事。若不是为了明年的例俸,内务府的哥哥也不愿提起。”
一番话说得前来传话的内务府宫人连连点头,他可是相当的无辜呵。
苍蓝吐气,“那客厢房,又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将目光投向莲幻,他跟女皇的时间最久,对她的性子也应该最是了解。若有什么不该说的,相信他是最清楚不过了的吧。果然,莲幻又如实作答:“那里住着您的一侍,珮璃,至于不能提他的原因,恕奴不知。”
所谓一侍,就是取走女子童贞的人,也就是女子一生的第一个男人。在这里,一侍的年纪通常会比女子略大些,一般会是些穷苦人家的清白孩子,或是房中的小厮来当。
女子的第一次比较懵懂,所以会选一些她熟悉的、相信的人来引导。有身份的人很少会选择当一侍,这毕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很容易被喜新厌旧。但一侍的地位一般都不会太低,在一般人家,开个脸当个小爷,这总是没问题的。
缘何换到这宫里,女皇殿下的一侍,竟然被软禁在客厢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用力作想的时候,珮璃这个名字似乎有一瞬间扎破了她的神经,让她觉得头疼不已。她的初夜估摸着是失忆的五年发生的,所以她的一侍是谁,她自然是想不起了。原以为可能是雅竹哥哥,或是柳容,却不曾想到还有个叫珮璃的男子被她禁足在那里!
“你们都起来。”她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心,背过身去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生来就是急脾气,甚至有些暴躁。很多时候要发作,都是用母皇曾经的教导来镇压自己。尽管如此,收效还是甚微,大部分时候,都是冲动以后才后悔。
“本王要去西南宫看看。”看看那个月君究竟是什么人,能把我气得将他禁足!苍蓝心想着,遗留的问题总是要解决的,总不能不明不白的就将人关在那里。满地的人都不敢起身,她回头看见,皱眉道:
“叫你们起来,为什么都不动?”
莲幻俯首:“回皇上,大家是希望皇上能息怒。”
苍蓝又静了一会,“无怒何须息怒?都起来。”
众人这才陆续起身,莲幻又大胆进言:“皇上,您真的要去西南宫?倘若月君他…”
“他怎么样,我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苍蓝摇头,“是圆是扁,他好歹也算我的侍君不是?总不能将人家大好青春都埋没在冷清里。该怎么样,还是该做个了断。”
她没发现,秋尽冬无两个贴身宫人被吓得花容失色,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们如果知道她的意思不过是想放人,也便不用那么害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记得依次留言抢好号码牌,偶会来发奖品~(特奖是王小猪同学摇扇)
第十四话 冷月
天际飘着微雪。在这寂寥之冬,雪花赋予了萧索的风景一丝灵动的气息,让这沉默的宫殿也悦色了些许。也许天下最美的景致不在这深宫之中,但只要有心去赏,这一石一木也是可以极美的。
秋尽和冬无一路跟着苍蓝的轿子这么走着,纵然此刻天气再冷,也比不上他们的心寒凉。尤其是秋尽,心里说不出的悔恨交加:若不是自己多嘴提了那月君,皇上又怎会想到处置他们?月君呀月君,若你们被驱逐出宫,可真的不要怪责于我呀!
西南宫的门前很寂静,毫无生气的死寂,连一件装饰、一盏灯笼都没有。若不是那打扫得整整齐齐的门庭,真要让人疑心这里原就是空关着的。
“皇上,容奴去通报。”冬无隔着轿帘轻轻道。
“不用,本王就这么进去看看。你们等在外面…不要等在有雪的地方,找个有遮有挡的…幻儿跟我进去。”
两人应了,一行人躲入了一边的檐下。苍蓝只身携着莲幻,悄然无声地推开西南宫的大门,缓步而入。之所以不用通传,是她想看看,这月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以一个平常人,而不是一个帝王、或是他妻主的眼光。来的路上,幻儿已经粗粗将月君的身家来历告诉了自己:
月君名唤冷幕月,乃飞凤国的十二嫡主——凡是女皇的血脉,女的称为皇子,男的则称之为嫡主。前年秋季时,作为两国交好的筹码——和亲的对象,被送入了闵国皇宫。旁的不说,只听这一条,苍蓝就已惊了——
她以前怎能如此大胆?飞凤虽说国力不如闵国,可再不济,这月君也是堂堂一国的嫡主。她这么做,难道不怕飞凤女皇暴跳如雷吗?当时莲幻听了她的疑问,接过了她的话:
“月君被送进宫的那年,年仅十二岁。在飞凤的皇宫里,比月君年龄大些、更适合婚嫁的嫡主也并不是没有,可飞凤女皇偏偏就选了他。”
这后面的话莲幻没有说,苍蓝也能猜到个七八分:若不是这冷幕月太不得宠,他母皇想用他代替他那些哥哥们,就是他太过聪明,被送来当了眼线,让飞凤在闵国皇宫有个内应。倘若是前者,她尚可稍加怜爱;但若是后者,可就别怪她翻脸无情了!
嫁了人的,这一辈子就是妻主的人,哪容得你吃里扒外?可见这月君确实有什么逾矩的地方,才惹得自己将他冷落着——若这么想,这一切就能合理解释了,可偏偏这其中的因由,却是连幻儿也不得而知的了。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西南宫里侧,再过去,就是客堂和月君的卧室了。一路走来,竟连个人影都没有,这才让她们轻易就到了宅子的中心位置去。苍蓝的心里不禁担忧:虽说这是皇宫,歹人什么的总不至于有,可好歹住着一屋子男儿家,这防卫措施也未免太过简陋了!
几乎就在一霎那间,她脚下踩过一块略为突出的石头,右侧忽然冷不防嗖嗖飞出几支箭来!莲幻在她身后还来不及反应,好在苍蓝习武,反应极快,一个腾空翻身就避开了这冰冷的利器,几支箭悉数插进了另一侧的墙上,力道极大。
“幻儿,这里是本王的皇宫?我没有弄错吧?”苍蓝回头,笑得有些尴尬。
莲幻心有余悸,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大意,皇上如果有个万一,该如何是好?只见他铁板着脸,腾腾腾冲到主人房那边就是一阵敲。
谁知敲了半天里面也没有回应,门却是松动的,他一用力便不小心把它推了开来。哗啦——这下可好,整整一面盆水顷刻从天而降,饶是他反应再快,肩头和袖子也被打了个湿透。苍蓝看得目瞪口呆,今儿在自己的皇宫里经历的这一切,就算说出去都显得太耸人听闻了!
“裕霖?说了你多少次了,门不在那里,你怎么还老是上当?这是第几次了?真没见过你这么笨的。”明明没有第二道门,空无一人的房里却传出了一个少年的声音,懒懒的带着笑意,甜润却也顺耳。
“屋内可是西南宫月君?奴乃女皇跟前近身侍者莲幻,有事求见。”莲幻的声音虽然是波澜不惊,但苍蓝知道他必定已经忍耐了诸多不满。即刻,房门右边的墙上忽然像变戏法一样开出一扇门来,若不是未曾眨眼,几乎让人疑心这是幻觉。一个少年探出头看清来人,然后慢慢走了出来。
苍蓝细细打量着他:大而明亮的铜铃眼闪着猫咪一般的机敏狡黠;尖小的瓜子脸,一头中长的发不伦不类地散在肩头,蓬蓬松松的,看起来很柔软;身量似乎还未长足,约摸和自己差不多高,走过来的时候一脸防备的神情,真像一只被踩了尾巴就会跳脚的猫。
冷幕月正奇怪除了裕霖还有什么人会到他这儿来,却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人竟然会是女皇。他面上只是微微惊了一下,随即很快恢复自然,并且毫无欣喜之意:
“我当是谁,原来是皇上大驾光临。”他慢悠悠地走到他们面前,象征性地拜了拜,语调不咸不淡。
自从退回苍蓝身后,莲幻便不再说话了。这种事,有主子在这里呢,自然是用不着他来置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