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们只听皇上的,她说批褶子期间任何人都不见。”秋尽一点面子也不给柳容,气得他小脸通红:“好,你们今天看我不起,我记得了。改天,改天…”
“东西我们帮你转交,不等传召私自来面圣已是过错,你还是快些走吧。”冬无打了个圆场,柳容不依,也不肯将篮子交给他,非要见到皇上不可。
“是谁在外面吵闹?”女皇的声音传了出来,三人吓得顿时噤声。门打开,苍蓝从里边走出来,柳容忙凑上前去:“皇上,容儿特地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糕点,怕放凉了不好吃,想给你送进来。谁知…谁知两位哥哥不肯放行…”说着,连人带篮小鸟依人地扑入苍蓝怀里。
苍蓝正批褶子批得两眼发直,听到外面有响动,就出来透透气。接手政务至今,依然还有很多地方不懂,又不能贸贸然请教太傅,她学得很辛苦。见柳容一脸委屈地来寻,才想起自己又多日不曾想起后宫那一群苦苦等候侍君了。
正有些羞愧之时,她猛然瞥见不远处寰太君正与丞相并肩走来,相谈甚欢的模样,忙一激灵推开了柳容,“谁让你自己跑出来的?快些回去!”
“皇上…”不明所以的柳容泪眼婆娑地望着她,纤长的睫毛在半开半闭的眼上微微翕动,樱桃小口更是委屈地鼓着,我见犹怜。苍蓝哪有心思看这些,若是被寰太君发现他在这里,必然又要作一番文章的。
“秋尽,冬无,把他弄走别让人看见,动作要快!”
“是,皇上!”两人架起柳容就走,他连半声惊呼都不得,就被拖到了宅后。眼瞧着那两人愈走愈近了,苍蓝不回头喊了一声:“幻儿!”
莲幻应声而来,“你快进去,把我的书桌弄乱,再拿几本褶子出来。”
闻言后莲幻嗖的一声就进去了,只听乒乓一气乱响,他捧着几本奏折递到苍蓝面前。她接过,捧着它们来回走动,直弄得自己热气直冒满面通红,像个刚出炉的肉包子。
“参见皇上。”那两人来到她的面前。“我来的路上恰好遇见太傅,就一起前来向皇上请安了。”寰太君解释道,可只见苍蓝一脸懊丧地端着些烂本子,双目无神没精打采的,见到他们也爱理不理。
这后宫之中,并不是谁都可以随意进来的,尤其是女性。王涵之当然是一早就申请过探访王雅竹了,却不想在半路遇到了寰太君,两人是旧相识,便一同到了静庭轩。即便如此,寰太君还是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后宫里的男人最避讳的,就是与外面的女子扯上什么关系了。
“皇上这是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王涵之总是笑眯眯的,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叫人感觉亲切。但苍蓝心里清明得很,一个真的无欲无求的人,怎能在这朝堂之上立足,有怎能让这么多门徒景仰信服?
“本王康复已有月余,可这政务之事依然不能领悟…”寰太君闻言向里面一张望,只见破书烂纸,杯盏碎地,一片狼藉。他微微笑道:“皇上,政务之事,我们男儿家不懂,不过有太傅、丞相和国师三位大人的帮助,您尽可放宽心慢慢来过,不必过于急躁。”
王涵之连忙摆手:“太君抬举了,微臣粗人一个,心系山水之中,哪懂多少朝堂之事。若不是圣明德女皇殿下垂青…”她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
前女皇谥号圣明德女皇,与王涵之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寰太君听了,免不了安慰几句,也一同感怀起来。
“皇上,臣记得圣明德女皇对臣说过,处理朝政,要心怀天下。心中有个‘仁’字,便能视百姓如子民,造福苍生大地呵。”
苍蓝拍拍凌乱的衣衫,叹了一声:“你们都言之有理,是本王操之过急了。本王现在再去学过,两位还请自便吧。”
两人对她行了礼才缓缓离去,苍蓝关上房门,轻轻舒了口气。莲幻什么都没有问,只安静地收拾着散落的杂物。有的时候,他的存在真的像空气一般,让人无法察觉却也无法失去。
秋尽、冬无放下柳容也走了回来,“皇上,寰太君与丞相大人已经走远了。”
苍蓝看了他们一眼,“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尽管问。”
“皇上…不知您为何要将书房弄成这样?”秋尽的性子爽直,拿捏问题却有分寸,因而得到苍蓝的赏识。
“我本是昏君,没有主见的傀儡,这一点到现在也不能改变。”冬无望着女皇,她用白玉金冠随意地束发,几缕青丝松散下来,微盖住那双深黑得像无尽夜空的眼睛,年轻的身姿倜傥风流,不由得有些恍神。
“韬光养晦,厚积薄发。”苍蓝轻轻回道,脑中却浮现出小时候母皇对自己的教诲:“蓝儿,你生性外向最似我,所以为娘的有几句话要提点你。”
“爽直不是坏事,但要看什么人说什么话;霸道也不是缺陷,在这皇家,若没有一点霸气,很容易被人欺负了去。但霸道也要讲理,不然就成了蛮夷。
爱恨分明,亦要懂得深藏不露,有些事,你在心里分明就够了。锋芒毕露,也要学会韬光养晦,尤其是你能力不所及的事情,更要三思而后行。因为你像我,所以我对你抱有很大的希望,要记得娘说过的话,知道吗?”
那时候听这些话,实在是似懂非懂。这些日子,她努力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竟体会出话中的意思来。现在的她是孤军奋战,茫茫汪洋中的一片孤帆,不知谁是劲敌、谁是盟友,抓不到岸。锋芒不可太露,又不可不露,此中的深意,只有慢慢领会了。
“皇上,那您今日的晚膳在要在哪里用?”
“摆到竹君那里。” 这两人果然是她的心腹,悟性极高一点就通。
偷偷躲在门外的柳容,听到苍蓝的这一番话,紧紧抿着嘴唇许久,竟也不觉得疼。原来是这样,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王雅竹能得到女皇的宠爱了。他出生好、学问高,又有强大的靠山能为皇上提供支持,皇上能对他不好吗?可是这一切予他,是多么的不公平!
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是丞相、将军的儿子,而他,却因为出生卑贱而任人摆布?他不甘心,难道他就真的一点价值都没有吗?
第九话 错爱
“主子,颜君来访。”含之在门外轻轻通报,声音软糯温润,语调不疾不徐,一听就知道他比含巧那厮沉稳多了。
王雅竹放下手中正读着的书卷:“请他进来吧。”
“竹君,”宁昭颜推门而入,一身净白细纱的衣衫犹如冬日飘雪,衣摆缈缈飘在他身后,朦胧而纯粹。素净之中,唯独一枝紫色腊梅,在衣角傲然绽放。他纤细的锁骨从领口隐约透着轮廓,搭在身前的两只手也如这衣衫一般白皙柔软,举手投足皆自成风情。
“颜君。”王雅竹微笑相迎,并亲手倒了杯茶:“请坐,用茶。”
“怎的这么客气。”宁昭颜莞尔,施然而坐。“前几日问竹君借的几卷书已经阅完了,昭颜特来还之,并希望能再借一些。”
“那有何妨?我这里虽然宝物无几,要说书卷,可是足够你看的。”王雅竹与他迎面而坐,见他细细柳眉精心修过,素颜端秀中却透着几分妩媚。一双黑眸不语含情,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心叹他这样的男儿,是能把女子打心底里迷住的。
算起来,颜君十四岁就进了宫。当前女皇的侍君足有五年。她过身后,他却被现女皇再次册封为十君之一,至今又四年有余。他今年当是虚龄二十有四了,比这宫里其他的侍君都年纪大些,却仍像少年般青春动人,唯眉眼之中,总有着散不去的忧愁。也许换了任何人,这般戏剧化的经历,都会像他一样吧。
虽然都是十君,王雅竹和宁昭颜的关系却比较亲近。他们同是大家公子出身,雅竹又怜其经历坎坷,特别是他侍奉了母女两朝女皇,这其中有多少闲言碎语自不必说。
“浅叶,还不快将书还于竹君。”
浅叶恭敬地将书册放在桌上,又垂首退到一边。宁昭颜阅过的书从未有弄脏、弄旧的,总是崭新得像从未被翻阅过一样。
“这几卷书可对颜君的胃口?”
“挺好看的,只不过…”宁昭颜双眉微颦,“书里的这个男儿如此自强,离开妻主自己做生意,并闯出了一番天地,连女子也要对他刮目相看。可现实中,这样的事情…毕竟只是假的,是故事啊。”
“怎么会呢?只要有这个决心,谁说男子不能成就一番作为?”王雅竹见宁昭颜吃惊地看着他,知道自己说得过了,忙拉转话头:“当然,能有个好妻主依靠才是我们男儿一生的福分,你同我都有这个福气。”
宁昭颜似笑了笑,还未作声,只听门外含之又轻轻通报:“主子,皇上驾到。”
宁昭颜腾地站了起来,“竹君,昭颜先告辞了,书卷改日再来借吧。”王雅竹应承着,人还未离开,苍蓝已经推门而入,差点迎面撞上正要出去的宁昭颜。他向后急退了几步,步伐有些不稳,她呼了声小心,单手将他拉了回来,只觉那手细腻、暖热,说不出的软糯温香,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他已匆忙抽手,低下头去:“臣君拜见皇上。”
王雅竹也跟着行了礼,她笑呵呵地:“都平身吧,我说过,你们私下见我不用这么客气。”
“雅竹哥哥,我来和你一起吃晚饭的。”苍蓝眉眼弯弯,笑成了一朵小花。
此刻站在门口的宁昭颜有如锋芒刺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硬着头皮对苍蓝道:“皇上与竹君慢聊,昭颜先行告退了。”
“你有急事吗?”苍蓝问他。他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臣君并无要事,只是…”
“没有就行了,你也坐下吧。”
宁昭颜只得领命,与王雅竹一左一右地坐在苍蓝两侧。浅叶识趣地退了下去,房中只余三人,一时之间安静得很。
“怎么我一来,你们就不说话了?先前在聊什么呢,继续说吧。”
王雅竹落落大方地答道:“回皇上——”被苍蓝假装嗔怒地一瞪,立即改口道:“我们之前在聊看书的话题呢,颜君也喜欢看书,所以我们经常聊聊看过的书。”
“哦?”苍蓝装模作样地拿起最上面的那一本,“《香闺之外》…讲什么的?”
这话是向着宁昭颜问的,王雅竹自不能代他回答。只见宁昭颜低着头,声音有如蚊子哼哼:“回皇上,此书讲的乃是,是一个男子经商的故事…”
“男子经商?”苍蓝微微皱眉,宁昭颜更不敢出声了。其实她对这些男儿家打发时间的小说并不太感兴趣,也就是随口一问找个话题,不料却发现他胆小如鼠,连正眼都不敢看她,引起了她的好奇。
印象里的颜君,是个风华绝代的少年,总是穿着净如白雪或蓝若天际的衣衫,默默跟在母皇的身后。他是前户部尚书家的幺子,选秀入的宫。入宫那年他十四,母皇二十九,而她,只有五岁。
她还记得,鲜少议论别人是非的湘玉曾经偷偷对她提起过,宫里住着一个好看的哥哥。而这个哥哥,就是如今她的侍君——宁昭颜。在她空白的五年里,她是怎样排除众议,让他住进了自己的北宫?而他,又会顶着多大的压力,甚至骂名,来渡过孤独的每一天呢?隐约中,她的心里微微刺痛。
“你好像很怕我?”宁昭颜稍稍抬头,忽然看到苍蓝那张放大了的容颜,顿时血色又减退了几分。她幽深的眼瞳像是看透了他的灵魂,直直刺到他的心里去,他忙慌乱地垂下眼帘。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她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传来,他看到她的脚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他仰起头,光华动人的脸蛋终于曝露在她的视线之中。她伸手惦住了他的下巴,防止他再次低下头去,并细细端详着他,和印象里的颜君慢慢融合,直到习惯他们是同一个人。
细长柳眉,秀拔纤巧的鼻尖下,一张水润的小口,还有那装着千言万语的眼睛。她忽然想起湘玉说过,颜君的眼眸,就好像那温情的动物,一时间出了神。直到他两行清泪缓缓流下,脆弱之中透着纯净,她竟有一种冲动,想将他抱在怀中好好疼惜。可眼角一瞥,王雅竹还坐在一边,悠然自得地喝着茶,心知这样不妥,还是替他轻轻撷去了泪珠:“好端端的作什么哭?不愿意看到我,我走就是了。”说完她起身就往门口走去。
宁昭颜以为她生气了,大骇,想追过去,却发现刚才被她这么一看,双脚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谁知苍蓝走到门口,忽然又折了回来,“不对啊,这哪儿都是我的地头,我走哪儿去才好呀?”
她一看宁昭颜的眼泪比刚才更汹涌了,忙哄着他:“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刚才我是和你开个玩笑呢。没想到颜君这么爱哭,看来我明天要给你换个名,叫哭君。”
“臣…臣君不是…”宁昭颜忍住泪意,竟然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哈哈哈…”苍蓝大悦,向门外喊道:“来人,传膳!”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帕,替他细细擦去泪水:“好了,雨过天晴了啊,准备吃饭,不准再哭了。”
王雅竹眼尖,一下就认出了这是她上次从自己那儿拿去的绢子,没想到她一直带在身上,却拿出来替宁昭颜擦泪,一时间悲喜交加。含之、含巧把饭菜布好又退了出去,宁昭颜的泪势也收住了。苍蓝让他们都拿起碗筷一起吃饭,一会给这个夹菜,一会给那个夹菜,倒也合乐融融。这期间,宁昭颜时不时偷瞄上苍蓝一眼,心里寻思着她的变化——她,好像完全是另一个人了。难道过去的一切,她真的全都忘记了吗?
第十话 暖床
一顿平静的晚膳结束后,宁昭颜称疲倦先行回宫去了。苍蓝留在东宫,拉着王雅竹的手与他并肩而坐,聊起小时候的事情就打开了话匣,时而眉飞色舞,时而黯然神伤。
尤其是说到湘玉的时候,连王雅竹都一同感伤起来,毕竟是三个人一起玩大的,不论是先前以为失去苍蓝,还是现在知道失去的是湘玉,她们都是善良的好女孩,怎的不叫人难过?
看到苍蓝鲜少露出的愁容,他壮着胆子轻轻搭上她的手背:“主子,别难过了,她看到你这样的话,也会伤心的。”
“叫我蓝儿,好不好?”已经再也没有家人会这样唤她了,她忧伤地抬眼看他,他为她的眼神动容不已,“好,蓝儿…”
只一瞬,她就已经靠入了他的怀里。她的脸贴着他的胸前,只觉他的心跳在瞬间飙升起来,身子也像是暖了几分,觉得他可爱得紧。
王雅竹心潮澎湃,有一种激动夹杂着不安像小虫不断噬咬着他,又热又痒。她的一只手来回抚摩着他的手,每一寸皮肤都光洁润滑,手指根根骨节分明,修长优美。慢慢的,她将手指嵌入他的指缝之中,十指交错的瞬间,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窜过他的身体,意识竟有些模糊起来。
“蓝儿…”他轻轻唤着,声音甜腻得连自己都不太相信。她回应着,像一个爱撒娇的小孩,从他的怀里贪婪地汲取温暖。在她无处释放的彷徨中,仿佛只有他还带着童年幸福的余温,陪她回忆、让她得到暂时的安宁。
良久,苍蓝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那副馨香温暖的身躯,“时候不早,我当回宫去了,雅竹哥哥早些休息。”
王雅竹面容沉静地应过,一直把她送上了轿子,看她离开。进屋后,含之、含巧已经等在那里,含巧忍不住抱怨:“原以为今天皇上有可能留宿东宫,结果还是回去了…主子你都嫁进来这么多年了,她还一次都没有…”
“含巧!”含之喝住他,“就你这张嘴,别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又转向王雅竹,“主子,我们给你烧水沐浴吧。”
王雅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浴桶装满,两人侍候他宽衣,然后退出了房间。含巧轻轻拍了下含之:“你说,主子天人之姿,又知书达理,皇上为什么宁愿宠幸容君、颜君这等…”残花败柳他没敢说出口,粗粗略过,“也不愿留宿东宫?”
“帝王之心岂是我们这种人能猜测的。”含之与他并肩站在院落里,看满天疏星,交错闪烁。“我相信主子必然有自己的打算,我们用不着多加忧心。”
屋里,王雅竹乌发尽散,半浸润在水中、半垂沿在桶边,蒸汽迷蒙间,如玉般光洁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着水光。他洗得很慢,片刻后,将半露的身子埋入水中,靠着边缘闭上眼睛。
几日后苍蓝从静庭轩回寝宫,忙完一天的学习与政务,已是夜深了。洗漱后她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上龙床,一个温暖的东西忽然抱住了她!她一惊,本能已经驱使她踢开那东西,只听被褥中的物体发出一声惨叫,像是个人。
莲幻以最快的速度从外屋里进来,只见苍蓝拢着睡袍,惊疑地盯着帐子里瞧。“幻儿,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床上。”
“皇上,让奴来。”他走上前去,动作利落地挑开床幔,再用力一扯,一个人就这样骨碌碌从被单中滚了出来。苍蓝定睛一看,竟是个一`丝`不`挂的少年!
他被剥得光溜溜的,四肢着地伏在苍蓝面前,圆翘的小屁股高高抬着,腰上微微泛着青。苍蓝觉得脸上热烘烘的,忙移开了视线去。她虽然坐拥后宫,可那经验全是记忆以外的事情!想了想,她又小心翼翼地移回目光,定格在少年的脸上:
“你叫什么,谁让你来的?”
“回,回皇上,奴名唤澄烟,是…是寰太君送奴来给皇上暖床的。”澄烟在被窝里惴惴不安地等了好久,却被女皇一脚踹得差点厥过去,此刻委屈着一张小脸眼泪汪汪。
“暖床?我几时说过我需要暖床小侍了?”
“回皇上,这个…奴不知,皇上恕罪啊!”澄烟把脑袋低到了地板上,屁股就撅得更高了。
“…行了,幻儿,找点跌打酒给他揉揉,把他带出去吧。”
“皇上…”澄烟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她就这么把他赶走了,明儿寰太君还不扒了他的皮?
苍蓝一挥手,“我知道怎么跟寰太君交代,你先退下吧。”
“是。”两人得令退出,莲幻轻手轻脚地替她关上了房门。
“这个,你拿去揉腰吧。”莲幻从自己屋里拿出一瓶药酒,递给澄烟。他欢喜地接过,“谢谢这位哥哥。”
莲幻不再答他,转身离开。在澄烟的心里,莲幻是好福气的,因为他是皇上的贴身侍从。侍从,侍宠,侍君,虽然都只差一个字,但其中必然是有联系的,他也八成脱不了与皇上的干系吧。
次日寰太君果然造访了苍蓝的主宫——月泠宫。他必然是知道了澄烟被赶出去的事情,状似关怀地询问道:“皇上是不是不中意那个少年?呵,也是了,想后宫佳丽众多,这般庸脂俗粉的,你确实未必看得上眼。不过,他只是用来暖一暖床嘛,你用过了不喜欢了,随时可以丢掉的。”
苍蓝忍住皱眉的冲动,“太君多心了,苍蓝还没来得及谢过你的好意呢。不过,你怎么会想到给我送个小侍来暖床?”
寰太君依旧笑吟吟的,“虽说后宫之事是皇上的私事,可您贵为九五之尊,您的私事也是大事,大家伙都关心着哪。这段日子,朝中总在相传皇上近两月都没有召幸过任何侍君了,是否皇上身子有恙?抑或出了别的事情?为了平息众疑,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说着,他放低了声音,“皇上你也知道,你真实身份的事情,是万万不能传出去的。所以一点端倪也不能让人看出来,任何事情上都是,还请恕我不敬之罪呵。”
苍蓝恍然大悟般地一笑,“太君客气了,这般可口的少年,我怎么会不喜欢呢?只是有些意外罢了。你既然送澄烟于我,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谢过太君好意。”
两人客套了一番,寰太君满意离去。苍蓝寻思着如何处置这个澄烟,恐他是寰太君派来的探子,断不可留在身边。
“幻儿,将那个澄烟带到后宫去,收拾间小房让他住着,对外就说我收了宠,平时里让他帮衬着御绣坊或者御衣坊做点轻活吧。”
“奴这就去办。”莲幻正要退出去,又被苍蓝叫了回来:“等等,还有,传令下去,今儿…召竹君侍寝。”
“…奴领命。”莲幻低着头退了出去,乌黑而几近垂到脚踝的头发摇曳消失在门缝里。
令儿一传下去,东宫可谓闹开了花。王雅竹接了旨还有些懵,含巧已经欢天喜地地为他翻找衣裳去了。
含之平静地一躬身:“恭喜主子,守得云开见月明。”再抬头的时候,见他的主子已经回过神来,向来沉静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少有的红晕,更衬得美目流离,风华照人了。
王雅竹被数十个宫人众星捧月一般地服侍着。沐浴、修甲,搽上特制的香油,不着小衣,仅用一件丝制披风将光滑的身躯裹入。他入宫三年,却是第一次侍寝,免不了要听有资历的宫人教授经验。待到全部准备完毕,竟花费了整整两个时辰。
月色初起,树影曳动,夜幕在宫廷的华灯中融化了一角。竹君应召侍寝,走出东宫坐上小轿,上到月泠宫。后宫的布局大致是圆形的,十君的寝宫围绕着女皇的月泠宫,如群星拱月一般的格局,谁离开女皇的距离都是一样的。
轿停,身着鹅黄色披风的竹君走下来,前后左右各有一名宫人护他身周,带他穿过层层宫闱。盏盏宫灯为他点亮,扇扇殿门为他而开,夜晚的宫殿因为他的情绪而显得特别肃穆宣隆。尽管周遭冷风刺骨,他依然微昂着头,步履既轻且缓,与世无双的高贵与脱俗让因为好奇而探头探脑的小宫人无不惊叹:真乃天人下凡,十君当名不虚传也。
苍蓝的寝宫在月泠宫最里面,他费了小半会才走到。初初是冷,到时却已经身躯暖热,面颊更是红润芬芳。宫人们将他带进去以后便悉数离开了,他走到书桌前,苍蓝这才从卷堆中抬起头,“雅竹哥哥,你来了。你看我,都忘了时间。”
她轻车熟路地拉起他的手,一样的温暖宽厚,却发现他有一丝不寻常。是了,此刻的王雅竹仅着片布,周身香气袭人,眼神微微泛着迷离,诱人得就像一道美味的小点,邀她品尝。
她召他来侍寝,不过是为了堵住攸攸之口,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情境。她偷偷瞄了一眼今天特别羞涩的他,那块布料根本包不彻底,身上凹凸的线条尽数显了出来,两截嫩白小腿和一双如玉小脚也露在了外边,显得楚楚可怜。
“腿露在外面冷吧?这么冷的天气。”苍蓝忧心地看着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快到床上,睡被窝里去。”
王雅竹眼神闪了闪,依言睡了进去。苍蓝随后脱去厚重的冬衣,仅着里衣睡上床去,感觉他似乎往里挪了挪,又好像没动,她也并不在意。
“我很困了,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龙床很大,她和他至少距离了一个人的宽度。
“蓝儿…”王雅竹终于开口讲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声音如往日般恬静清雅。
“嗯?”苍蓝翻过身,两人面对着面,都有些不好意思。
“你今天召我…”侍寝,这让他怎么说,他能问为什么就这样睡了吗?
苍蓝闭着眼睛,只余嘴角微微扬起,“不用多想。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过了今夜,你就是侍过寝的侍君了。”她顿了顿,又接着道:“有些事情,要顺其自然。比如现在,疲倦了,就应该早些歇息。睡吧,雅竹哥哥。”
王雅竹想了片刻,终于轻轻回道:“蓝儿好梦。”
苍蓝满足地酣然入梦,王雅竹却张开眼睛,黑色眼瞳沉着冰冷,羞怯像退潮般在顷刻间褪去了。他的第一次侍寝,两人同睡一张床,却占据了两个角落。若有记载,这也可能是闵国历史上的一件稀罕事了吧。
第十一话 锋芒
寒风凛冽,漫天飘雪,苍茫大地一片萧索沉寂。在这个没有作物也没有候鸟的冬季,万物沉睡等待复苏,却是皇家猎场狩猎的好时机。那些过冬的动物,都养得膘肥肉满,正是到了取皮做衣、取肉风腊的最佳时候。于是,皇家的狩猎盛会,便定在了每年的最后一个月——以便丰收以后过大年。
一年一度的皇家狩猎,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君臣同欢、文武共乐、男女皆享的盛事。除了苍蓝的最高领衔,旗下文武百官,哪怕官阶低微,只要人在都城清云的,都要前来参加。当然,那些位高权重的,还可以携带一两个家眷一同前来,所以说这对男子而言,实在是大开眼界、也是结识达官贵人的好机会。
狩猎大会最精彩的节目,莫过于射猎大赛了。值得一提的是,这场比赛素来女皇也会参加,这便不得不促使那些共同竞技的官员们小心翼翼,生怕抢了女皇的风头,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糟糕,这其中的尺度就要自己拿捏了。前两任的女皇都是个中好手,每每猎回个大丰收,真是赚够满足又赚足敬仰,真正的宾主尽欢了。
闵国现任女皇闵湘玉,因为年岁尚小,前几年都推脱了参加比赛。表面上大家都说女皇年幼,尚待羽翼丰实;背后所有人都知道,女皇性子内敛,男儿家般文弱,别说舞刀弄枪,就连端个盛水的盆恐怕都是端不平的。令人意外的是,今年,年满十五岁的女皇竟要参加狩猎比赛!一时之间人心骚动,大家对这次的盛会也愈发慎重起来。
拂晓时分,第一缕晨曦撒上这片沃土的时候,负责看护猎场的女官们已经吹响了嘹亮的号角。苍蓝骑着白色骏马,出现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大家见她身形虽不高大,却也玲珑精练,身着金丝软缎绣龙小褂,盘扣个个都嵌着绿宝石;下着同色紧身长裤,登一双质地坚硬的皮革靴履;外披一件如雪的貂皮大裘,一圈纯白的绒毛恰好地围着她的颈脖,无比华贵。她将长发高高束起,绾金玉冠,镶的是不带一丝杂质的纯白羊玉,整个人英姿飒爽,风华照人。
她的白色骏马名唤雪落,是一匹性格沉稳的母马,也是同样的不带一点瑕疵。它倨傲地昂着脑袋,载着主人悠闲地踏着四蹄缓慢奔走,仿佛是踏云而来的神兽,乘的是那天上的仙人。苍蓝的面容白皙皎洁,黑眸深沉似水,嘴角微微噙笑,绝世妙人之姿自是看得那些随娘亲来见世面的小公子个个被勾了心走,失了魂去。
众人注意到,随着女皇一同前来的,还有两顶金色小轿。一行人停下后,从里面分别走出两位公子来:水蓝色金缕华衣,翡翠白玉簪束发——王雅竹的光彩照人,华贵神韵已经不肖多加形容,自能引得场中女子啧啧不断,目光移不开片刻。而随后走出来的人,引起了众人更大的争议。只见他一身衣衫翠绿得如同新鲜采摘的茶叶,仿佛还沾着露水的芬芳;鹅蛋般光洁的额头,小鹿似懵懂的眼神,浑身上下没有一件值钱的饰品,却让他看起来纯洁清新,优美怡人。
若不是柳容的事儿已经传遍了整个朝堂,相信没有人会将他与那勾栏院联系起来。生在风尘中,被众议了多年,柳容早已学会装聋作哑,只保持着风度静静走在苍蓝之后。
苍蓝下马,其后紧跟的是莲幻,再后是秋尽与冬无一左一右地跟着,王雅竹和柳容次之。虽是并肩,王雅竹却始终离开柳容很远,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一个是大家公子,一个是以色侍人,今儿虽然坐到了同一条船上,王雅竹的心里却不能说是不避讳的。
柳容也知道竹君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他这种人,也就懒得再去与他搞好关系,反正日后谁最得宠,还不一定呢!好比这次,他不也被选来一起参加狩猎了吗?证明他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是不输给他的。想到这里,他又精神抖擞地昂着头,自恃有宠地得意起来。
苍蓝的本意,其实是想带王雅竹和宁昭颜来的。这两个都是大家公子出身,举手投足间的气韵断不会失了她的颜面,带出去大方得体。无奈宁昭颜死活不肯,说自己是两朝十君,早已受尽闲言闲语,不可暴露在光天化日里,还是那么大的场合,这个人他丢不起。经不住他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她最终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改叫柳容前往,以弥补之前对他的冷淡,他自然是欣然应允了。
“所有参加射猎大赛的大人们可以出发了,打现在开始,一直到晌午时分结束,还是回来这里集合。”女官宣布着比赛规则,苍蓝和众人一般安静聆听,“猎物种类不限,举凡这林子里的,都可以算数,猎到数量多的为胜。有一点请注意,离这里方圆十里左右,有一片用锦带围起来的小树林,大家若是走远到了那里,就请折回来。林子外面可能有猛禽,万要小心安全。各位家眷可以到那边的空地休息,我们为大家准备了桌椅、茶水和糕点。皇上。”
女官说完,转头询问苍蓝的意见。她微一点头,女官又大声宣布道:“比赛开始!”
围绕在苍蓝身周的官员们纷纷驭马离开了。她却并不着急,反而向四周细细张望了一番,看看今天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文武众官,品级高的大都来了,太傅和丞相也早就向她请了安。国师向来行踪不定,这种场合料想也不会出现。后宫之中只来了一个平太君,带着两个宫人安静地坐在一边,宛若空气般安静。
左顾右盼间,她忽然注意到了一双特别的眼睛:黑白分明,如水清澈却又带着凛冽的无情,一时之间竟看它不透。她打量起它的主人,在她的不远处,身形高大修长,骑着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着深色的骑装。那人见苍蓝注意到了自己,立刻驭马而来,然后下马直接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