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将煮盐的事交下去,也是米丞相的无奈之举。为的还是收税,私人煮盐,贩卖,国家收税。说穿了,还是为了钱。

就这样,世家渐肥,可国家,真没太多的钱呐!尤其皇帝还要养兵呢,总不能兵不养了,先给儿子办典礼吧?这时节的冶炼水平也是有限的,就只能出产这么多的黄金,你要拿个银、铜来,它跟礼仪不符,看着不像个事儿。哪怕一时糊弄过去了,以后…照国家经济这个怂样,也没钱换呐。掉漆露里儿的用器给太子使?那多寒碜?此时皇帝开始恨自己没儿子的时候花钱太过。

皇帝愁,唐仪不得不跟他舅一块儿愁一愁这也是脸面呐!跟他病友一起喝酒的时候就念叨上了,颜肃之一看他这样儿,顺口就说:“要钱是没有的,要糊弄过去还是行的。”

唐仪一听,有门儿,忙问:“他们也有说,用铜或银之类做胎,外头包金箔的,只怕掉了金箔之后难看。你有办法?说来听听。”他还没放弃给“儿子的岳父弄个官儿当当”的想法,到时候办喜事儿的时候也好看呐。虽然他儿子现在还是没影儿,可他就是上心了。

颜肃之道:“用铜六、锡一,溶了,便是赤金之色。只不过生的锈却是青绿色,也没什么,打磨去就是。”[2]

唐仪问道:“真的?”

“当然!”

唐仪乐了:“好!我去跟阿舅说去。”

颜肃之嗤笑一声:“急的你!”

唐仪急匆匆跑去见他舅,把皇帝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这个外甥从来不主动找他聊天,都是外甥他妈来,一来就弄得皇帝十分想死。可一旦不是外甥他妈来了,皇帝又担心是他姐有事儿。

唐仪嘿嘿一笑:“阿舅,我就说颜二有主意。”附耳过去轻轻地把这主意说了。

皇帝一听,问道:“果然?”

唐仪听了主意就来了,根本就没试验。但是作为一个讲义气的中二病,他对他的病友有着理所当然的信任:“不信就试,不应验了就夺了我的官儿去!”

皇帝敢吗?当然不敢。所以,还是应验了吧。

将作那里听了这主意,倒是回说:“古法似有此金,可试。”一试,果然浇出一个土豪金来。

作者有话要说:[1]这是真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国家对于制盐业的控制力并不很强。西汉时,还有著名的《盐铁论》就是讨论专营专卖问题的,当然并不仅限于盐铁。国家对于很多物资的专营专卖都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看。

不过后来,豪强、世家兴起,国家对盐管的就弱了。铁、铜、金、银之类的矿藏还是把得很严的。当然,随着中央集权的深化,盐终于彻底收归国家了,贩私盐的量刑很重。

[2]这就是青铜。青铜器刚铸出来的时候是土豪金,大家在博物馆里看到的,那都是生锈之后的颜色。脑补之后,有木有觉得原来相当凝重大气上档次的文物,突然就充满了暴发户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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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舅公要回来

却说,十一月里举国上下终于迎来了皇太子的册封大典。这一天的大典颇为隆重,一应器物也相当地有范儿。朝臣们按程序还要往东宫里拜一拜太子,到了一看,金光闪闪的。

知道内情的都晓得,除了皇太子那大金印,旁的东西真金的少,土豪金的多。可这东西除了怕锈蚀,其他的都好,还不怕有贪财的小宦官、护卫什么的刮金粉哩。

这事儿是发生过的。前朝末帝他爹,十分之奢侈,也不知道抽的哪门风,将住所的柱子上都镀了金、包了金箔。丙寅之乱的时候,真个有乱兵刮宫里御用器物上的金箔来的。刮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皇太子还是个小正太,由于爹妈长得都不赖,看起来也蛮可爱的。米丞相等人都觉得,这正太在自己手上教着,总比正太他爹要靠谱,不由生出轻快之感。看着小正太领到了上岗证,真是宫廷内外都山乎万岁。

皇帝立太子,照例大赦天下,又要赐百姓爵,赏女子百户牛酒,等等等等。皇帝这里,一看着儿子做了太子,大家都欢迎,内心是十分开怀的。也就不计较花掉的这许多钱了。然而眼角一扫,他又开心不起来了。他立太子了,召弟弟们回来,不幸弟弟们回来了,却没有一个是拖家带口来的。单个儿回来有什么用?还不得放回去?

据皇帝所知,他这些弟弟,这几年的时间内开枝散叶,又给他添了好几个侄子侄女儿。这其中,又有几个弟弟的儿女,算一算都过十岁了,还跟当地之世家、豪强订了亲。颇发展了一点势力,并且,诸王出镇,也带了兵去,藩王又有守疆之责,还能募兵。这一点就相当不好了!

得加强中央防卫了呀!不对不对,中央不算弱了,是得把地方的抽一抽了。

这边皇帝心在乱飞,底下的人也没闲着,都想着怎么分利呢,真是热闹极了。

等皇太子册封之礼成,东宫各职位也确定了下来。除了六位老师,两位中庶子分别是郁陶的儿子郁成、姜戎的大舅子范衡,尚有许多人也在东宫插了一脚。比如太子洗马,本次满员十六个,世家抢了十个走,这还不够分的。剩下六个归了土鳖,清远侯的孙子、颜启的外孙,他那么大点儿年纪,也抢到了一个因为年纪小,待上岗。这里面还有新太子虞喆小朋友的表弟,水贵人的娘家侄子。

总之,最后是达到了一个平衡。

这太子立完了,皇帝却又想起他另外两个儿子来了,皇帝不止一个儿子,除了皇太子,另外两个也是他的骨肉。册封太子之大典一结束,便封次子为齐王,三子为赵王。接着便又是乱哄哄地为二王配属官。一气忙到了过年。

正旦朝臣的贺表,都要多写一份给皇太子的了。

然而骠骑府里要忧心的却不是这一件事情,写作文呗,写不出来还能找枪手代写。比较为难的是大年初二,出嫁女儿回娘家,要不要放赵氏出来呢?要照着颜孝之弟兄几个的意思,不弄死这货就算不错了,还放呢。可谁都不能在这个时候代做这个主。

颜孝之亲自去请示楚氏,楚氏一扬眉毛:“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她生孩子体弱,一直病着呢。赵猪知道端底,还能打上门来不成?”

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到得全家吃团圆酒这一天,颜平之出现了,赵氏可再也没有出现。楚氏倒是把颜平之的女儿们都叫了出来,一一地问都学了什么,表情端的是慈祥。真是把颜神佑给吓了一跳:高手,给跪。

除此之外,这一个年过得真是十分太平。哪怕颜启黑着一张脸,也不能破坏大家的好心情。颜启此时早已感觉得到自己好像落入了一张巨大的网里,可是事情他已经做下,后悔…也来不及了!

更让颜启觉得悲凉又震怒的是,年假结束,皇帝就欢天喜地地宣布:他要给皇太子择妃了。

朝廷内外自是一阵喧腾。

颜启四顾一看,原本内定的太子妃颜静姝,当着许多亲友的面,获取了一个乱家的娘、一个同姓相X生下来的爹,这两个相当不容易的成就。连候选人的资格都没有了,只要颜启敢报上去,估计…会有人打小报告的。比如姜戎。

让颜启没想到的是,皇帝根本就不会搞海选,而是直接选择了他中意的人。

皇帝对他这个儿子,可真是尽心尽力了,为太子定下的太子妃,乃是米丞相的曾孙女儿。小姑娘比皇太子大上足三岁,保证了太子一长大,就能结婚,就能开枝散叶。

另一个扼腕的人就是越国长公主了唐仪的长女,只比皇太子小上那么几岁,正正好的亲上加亲。至于辈份什么的,那能当饭吃吗?

可皇帝偏偏选中了米老头的曾孙女儿。这事儿,大家一想,倒也好理解:还得指望着米老头儿拉犁呢。

楚氏一得到这个消息,便嘱咐颜孝之:“你爹是没用了,你往丞相府里道贺时,切记使一眼色与米丞相。寻无人处,对他说,毋忘旧时人。”

颜孝之:“=囗=!啥?”

楚氏镇定地道:“你舅舅是时候回来了。”

颜孝之呼出一口气,猛地想起,这米家和楚家是有关系的。米丞相跟他外祖父,两人的母亲是表姐妹。这关系看着远,实则情份不一般,不外是出嫁女儿死了丈夫,带着孩子回娘家居住。做舅舅的待外甥、外甥女一如己出,教导成人还给订了好亲事。两边关系就一直很好。

再思如今之情势,诸王在外,且各与大将有些勾连,弄得皇帝连一些老兄弟都不敢很相信了。果然手握重兵的舅舅,是与诸王没什么深厚牵扯的。依皇帝的尿性,把他舅舅调回来,再给个高一些的官职,还真是可行。

如果提建议的是米丞相,皇帝答应的概率更会大大提高。

想明此节,颜孝之连忙应允,却又说:“阿娘…有辱家风的人,不能留。”

楚氏微微点了点头。

颜孝之长长一揖。

自颜孝之贺完米丞相回来,第二天,米丞相就上表,认为太尉这个职位也空缺也很久,应该有人来填一下了。他推荐二十几年前就不计个人得失,离开繁华的京城,扎根“偏远地区”的楚丰。

楚丰,就是楚氏的哥哥,颜孝之兄弟的亲舅舅。

皇帝…他准了!

当即派了颜孝之出这趟公差。一来一回得小两个月,据说楚丰还跟朝廷讨价还价。他虽然想回京,但是对于卖命的差使,那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皇帝这边呢,跟米丞相都希望他回来,最好是带点精兵回来。万一皇帝死了,藩王造反,他也好顶上。楚丰又要跟朝廷要粮草,朝廷刚花了一大笔钱,不免要哭个穷。

这扯皮一扯,就扯到了七月里。颜神佑六周岁都过了,楚丰才决定了行程。他表示,他在搞军屯,只能带一半的人进京,还得等秋收过了之后才能成行。麻烦朝廷给他的将士准备点过冬物资。

皇帝…皇帝捏着鼻子答应了。不答应也不行,以皇帝的脾气,楚丰要是块好啃的骨头,早活不到现在了。这是真?用实力说话,皇帝也拿他没办法的。

连带的,颜府也热闹了起来。须知楚氏的兄长离京二十余载,原本的宅田虽不说荒废,也是乏人料理。又有生活上各种不便,必得先准备好了。楚氏离得最近,最顺手,不免要代为安排打点。连府里的儿子、儿媳妇,也跟着忙碌了起来。

姜氏因有任务,便布置下了练字的功课给颜神佑,又担心她要犯犟,不肯老实跽坐。哪知这颜神佑近来却安静得有些过份,姜氏又担心起她来。

话说,颜神佑自打知道这个朝廷连盐都没办法实行专盐之后,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囧囧而无神的状态。突然就觉得皇帝没有那么高大上了,突然就觉得这国家最后会乱了…

最近两天,姜氏就看到她那见天儿闹着不肯安坐的闺女,十分老实地抱膝沉思。除了体育课之外,颜神佑就在那儿脑补。朝廷控制力不行,世家又开始恢复元气,还有新兴的草根比如她们家手握兵权的…这根本就是要乱的节奏啊!

如果朝廷继续软弱下去,迟早还得有一场大变故。如果朝廷强硬了起来,要收回利益。呵呵,还是得大打出手,盐是几乎没成本但是绝对高利润的东西啊!取自海水,要神马成本啊?这样好的买卖,搁了你,你愿意让出来吗?再有,一旦朝廷强硬了起来,这些手里有兵的世家啊、在大将啊什么的,那就是要被削的对象了。此外还有各种挖国家墙角的特权…

她已能预见一场大乱…

终于,在颜神佑脑补出烽火连天来的第三天,姜氏果断干预了:“不想坐着你就出去走走吧,无心习字,硬坐着也无进益。只别靠近三房,那里不是好人。”

颜神佑思索着“出去走走”和“三房不是好人”之间的因果关系,姜氏还以为自己没说到闺女关心的话题上去。有个不正常的闺女,真是伤不起。所以姜氏又说:“近来你爹有事,怕要忙,这两日不能与你一道玩了。”

颜神佑却不是一个你说什么她就听着的人,尤其对姜氏,她是习惯了发问的:“我爹有什么正事?”

这话问得十分之诛心。

姜氏嘴角一抽:“是朝廷上的事儿。”

颜神佑就更想知道了:“我爹不是官儿呀,朝廷上的事儿,怎么会找他?”一脸“你别驴我”的表情。

姜氏不得不小声说:“你小孩子家,不知道的,是家里亲戚的事儿。”

“哈?”颜神佑一听“家里亲戚”四个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是三房又出事了吗?”

姜氏想了想,还是对她道:“你楚家舅公要回来了。”

“哈?”颜神佑停了一下,才想到这楚家舅公是谁。那不是阿婆的兄弟?她听说过,她阿婆楚氏家族很大,亲兄弟就有好几个,最厉害的当数很久以前带着全家从京里跑掉的那一位老大。当然,也可以叫他大佬。因为他不但带着全家上百口人跑掉了,还带着好几千的部曲。到了外地…那地儿还有他们家的势力,养到现在,手里的兵得以万计。弄得皇帝都没办法收拾他,只好通过恶心楚氏来敲打他。

姜氏在她面前只提过一回,恐她忘了,不免又说了一遍,且说:“这事你不许…”

“我不说出去,真的。说出去舅公就回不来了…”颜神佑飞快地接口。她娘牢记她外婆的教导,每有“不得不告诉她,又不能让她说出去”的事情的时候,就会缀上这么一句“你一说出去,就…”

颜神佑已经会背了。

姜氏拉住了她:“你听话,啊,只要你爹走了正道儿,哪怕他不能天天陪着你,娘也给你找好师傅。”

颜神佑心说,这不鸡对鸭讲吗?谁担心没师傅了啊?我已经过了“缺失父母爱就要变态”的阶段了,好吗?变态的是你老公啊。

但是这话不能说出来,只得闷闷地道:“嗯。不过我想学点旁的。”

姜氏巴不得她转移注意力,忙问:“你想学什么?”

“我想学骑马!”逃命的技能必须学一点!颜神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狠攒逃命技能点,争取在未来乱世里活下去。呵呵,谁说不会乱,她糊谁一脸麻辣小龙虾。

姜氏:“…也行,现在天寒,开了春的吧。”给她找点事做也不错。

“行,那可说好了。我还要学击剑。”

姜氏笑道:“那是男儿郎学的,罢罢罢,你想学便学罢。”反正耽误不了正经功课。

颜神佑以忧国忧民的姿态,跟亲妈讨价还价,得到了许多优惠条件,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蹦蹦跳跳地跑到庭院里:“阿兰,我们玩罢~”

姜氏看到她又活蹦乱跳了,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楚丰要回来了,楚氏娘家人重又抖了起来,整个骠骑府的嫡系都欢乐开怀着。

其实颜神佑还是有一点预言细胞的,在她跟姜氏的对话之后没几天,朝廷上就发生了一件跟三房的关系的事情。

有御史了一本,参的是颜启这货,他把亡妾的亲属接到府里来,还要从大门进。长史等不让进,从侧门儿里进了。然后就长住了!这是不对的!颜启办事太欠脑子了!

原本御史也是不敢参颜启的,册立皇太子是他的首倡,把皇帝的好感度刷到了新高。可谁叫皇帝又叫楚丰回来了呢?大家肚里一权衡,觉得楚丰更得皇帝重视。就上本参了颜启。

奏本一上,朝廷里还不如何,颜家已有些人坐不住了。

尼玛吴家人头落地了啊!怎么又被翻出这件事情来了呢?!姜氏还更担心,深怕由此事再引出什么卜卦之事来。

由于年纪还小,更是由于身份的关系,是没人会拿“咱家杀了好多人,现在可能要漏馅儿,肿么破”这样的议题来跟颜神佑讨论的。所以颜神佑一直很郁闷,心里疑惑重重。终于,她有些憋不住了,悄悄地唤来阿兰:“你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么?”

阿兰长她数岁,倒是风闻了一点儿,只是阿兰也在半懂不懂之间,又得了阿圆的嘱咐,如何会说?阿兰想了一想:“许是朝廷上有什么动静,才有不同吧?”

这说了跟没说一个样儿。

颜神佑依旧不死心,姜氏等人又不跟她说。偏偏颜神佑心理年龄这会儿比这一对爹妈都大,自然不肯乖乖就范。阿兰这里问不到,她问阿梅去。不想阿梅的说法竟与阿兰一样。再问阿菊、阿竹,还是这般说。大概不是被叮嘱过了,就是真的不知道。

颜神佑怀着这样的猜测,找上了阿圆。说来阿圆与她相处的时候是颇长的,待她真比亲生的还亲。阿圆还有一大特点:爱唠叨。真是个绝佳的套话对象。

不料阿圆的嘴巴比她想象中的严,无论颜神佑怎么问:“家里是不是有事啊?”

阿圆都回以:“家里大人有事,小娘子不要打搅。”又或者是“该告诉小娘子的,娘子自会说。”真是完全不像她的风格!

颜神佑就=囗=了,真是小看了大家啊!

既然姜氏的侍女们守口如瓶了,颜神佑就把主意打到自己侍女的头上来了。慢慢磨,总能磨到真相吧?可问题是…她跟阿兰她们相处的时间其实并没有太多有木有?也就最近才多了一点,以前都是她学习学习学习,然后休息。她学习的时候,阿兰她们跟着阿圆学习照顾她,等她休息了,也没人打扰她。

临时让人家去违背主母的命令,肿么可能?

颜神佑陷入了自我唾弃中,真是图样图森破。原来…根本没有开“虎躯一震,照谁谁臣服”的BUFF啊。忠仆,真不是那么容易收服的呢。如果只是要个照顾衣食住行,跑腿打杂,乃至于为主殉葬的仆人,倒是挺简单的。纯朴的人还是不少的,大环境下主仆之别还是很能约束人的。

但是,如果想要个在眼前这个状态下给她出力的人,颜神佑觉得,她还有得磨呢。哪怕是仆人侍女,也得花些心思与人家沟通交流一二。这真心,从来都是用真心换来的。再不济,也得证明给阿兰她们看:跟我走,有肉吃。对吧?

可颜神佑目前只有六岁多一点,略难。她连自己的私房钱…都不知道在哪里,姜氏还没开始教她理财呢。

她只有慢慢地磨着,慢慢地与阿兰她们相处。情份二字,靠的还真是日积月累。只是眼下,她是插不得手了。

其实颜家的事情,原本也没有人会指望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来解决。

楚氏处理得相当地干脆利落,因颜孝之去迎楚丰了,她便命人去寻长史,代颜启拟稿自辩。中心思想由她口述,先将吴家贬得一文不值,再以颜启的口吻说,吴家已经被他赶走了,“臣虽愚,亦知礼,断不为此失礼之事。”

还真是“有种你来抄我家啊”的节奏呢。

奏本是以颜启的名义递上去的,本来这件事情对他的精神打击就十分巨大。答应了爱妾要好好照顾她娘家人的,结果不知怎么的就派亲卫把吴家人全剁了。现在又要在死人头上踩两脚,颜启满肚子的苦水倒不出来,想怨楚氏呢,杀人的命令还是他自己下的。

“自辩”完了之后颜启就推说病了,告假养病。皇帝一看这样,不得不派了御医,又赐药,许其静养。

颜孝之不在家,颜肃之弟兄三个不得不在榻前侍奉汤药。颜启原本看到颜平之还能开心一点,然而不幸的是…赵忠的爹死了,作为人家孙女婿,颜平之得去吊孝。这又带来了另外一个问题:赵氏她也得回娘家去。

所以,赵氏这就算解禁了?

这事儿楚氏却是十分有主意的,她将赵氏与颜平之夫妇唤到跟前,上下一看。想了一下,还叹了一口气:“罢了,都去吧。把孩子们也带上,不可失了礼数。腰挺起了,你们现在,还是颜家的人,不要失了脸面。”

颜平之心里恨她恨得什么似的,还得唯唯称是。赵氏这些日子困在屋里,很挨了颜平之不少的埋怨,看得出憔悴了许多,这般模样去参加丧礼,还真是十分应景。

当下夫妇二人携着四个孩子,一路坐车往赵府里去。赵氏抱着儿子,一下车就哭上了,一路自门口哭到灵堂,几乎要哭得昏死过去。家里她生母接了她,将她带到房里安置,赵氏这时却将儿子放好,一抹脸,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她生母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赵氏眼睛里满是愤恨:“阿姨,我仿佛记着咱家里有过算卦的事儿。你当时说过,想出什么卦就出什么卦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阿弥陀佛,赵氏从来就不傻。开始被坑了,纯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自己又确实有把柄。如今这几个月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也唤醒了她的智商。

这种算卦的事儿,许多内宅里都会有些个阴私。赵氏如今只恨自己当初反应太慢,没有及时记起这一节。

第38章 靠山进京了

“二娘,外面冷,别受了风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颜神佑一回头,就看到说话的这个小萝莉。小萝莉生得白净沉稳,一双细长的眼睛,每一步都跟量过似的。这就是阿方的女儿阿琴了。小姑娘前阵儿接受了上岗培训,终于拿到了上岗证书,变成了颜神佑的小侍女一枚。

颜神佑被这么个小萝莉一念叨,相当地不好意思。一想到自己的瓤子比阿琴要老上那么多,现在还要让个小不点儿来担心她,颜神佑就有点萎。阿兰她们那是情况特殊,将穿过来那会儿,颜神佑还是个婴儿,阿兰几人就是一种照顾的姿态,这让她略适应。阿琴不同,空降来的一个小姑娘,且比阿兰她们都小,更神奇的是显得特别稳重。

颜神佑败退在成熟萝莉的攻击之下。

在阿琴镇定的目光里,颜神佑挪挪挪,挪到屋里坐着了。阿琴穿一身干净的蓝色袄裙,小脸儿绷得挺紧。这身衣服的袖子并不甚长,阿琴将两手缩到袖子里,捏成两个小拳头,掌心都是紧张的汗水。阿娘教她要面带一点点的微笑,她还是有点忐忑,笑不大出来。颜神佑眼里的沉稳,其实是紧张。

看到颜神佑进屋了,阿琴才舒了一口气,这任务…好像也不太难呢。

因冬天,门窗并不敞开,屋里的光线越发显得幽暗了。这时候就苦逼了,颜神佑原本是在廊下看书的,现在回屋里,她还得接着看着。忍不住就唉声叹气:“暗了呢…”

阿琴大人样地劝她:“娘子也是这般读书的,不甚伤眼睛,小娘子到窗下坐着,窗纸亮呢。点灯也亮不到哪里去。”在这年头,能拿纸来糊窗,在阿琴看来已经很不错了。略差一点的人家,那窗户都糊不起来,就是些木头片子而已。

身边有这么个纯朴懂事的侍女,颜神佑这个伪儿童实在不好意思,只好看着阿兰与阿菊将她常用的一张矮案给抬到窗子下面,额外铺了条褥子给她坐。又在案前给她立了书几,将那名家法帖安放好。

就听阿兰一面摆着纸笔一面说:“小娘子还是先习字罢,趁着日头足。到了晚间,纵点了灯也没这会儿亮堂。”

颜神佑继续败退,老老实实跪坐着练字。阿菊揭开熏笼往里又添了几块炭,阿梅往香炉里再加一把香。几人看看再无不妥之处,这才互使着眼色,略开了几步,留着阿竹研墨。颜神佑住的屋子比姜氏的要小,也更易保暖,倒没有什么砚池被冻住的事情发生。

一室安静,颜神佑埋头苦写,一旦头埋得深了,阿竹就要趁她蘸墨的时候提醒:“小娘子,挺直腰,头要抬高些。”

特别奢侈!

颜神佑如今字已写得似模似样,只碍于年纪笔力尚有不足。写完了一天的的功课,正待起身活动,却听到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颜神佑将笔往笔洗里一放,阿竹便接手了下面的工作。颜神佑已经站了起来,跺跺脚,揉揉膝盖,转转脖子,这才觉得深身都松快了。

伸手将窗子推开一条缝儿地往外看,姜氏平时治家颇严,少有见到这等脚步匆匆的人。但有这等事情,必是有急事了。更何况,颜神佑认得匆匆往里走的这个人,正是阿方。能让阿方急成这样,必是大事。

颜神佑眼珠子一转,见阿竹正在收拾桌子,便对阿兰道:“将我后半晌要用的东西准备一下罢。嗯,还有针线笸萝,我上次做一半儿的那双袜子…”总是指了几样她要用的东西,将阿兰几个都支使得有事儿做了。她自己却带着阿琴去!偷!听!

反正也问不出来,不如先自己来听~

出了门来,阿琴要帮颜神佑穿鞋子,这个颜神佑就坚定地拒绝了。两人穿好鞋,阿琴一看颜神佑提起衣衫下摆,就猜出她要干什么来了这是怕走路下摆太长来回摩擦声音大,这是要去偷听啊!

阿琴道:“小娘子,你要偷听?这样不好。”

“…”小朋友要这么聪明做什么?颜神佑摆出欺骗小朋友的嘴脸,道:“你看,你娘走得这样急,一定有事,你不担心吗?”

阿琴一板一眼地道:“小娘子,偷听不好。但有事,自有娘子处置。”

跟她说不明白!时间不等人!颜神佑神勇地抄起下摆、踮着脚尖,就一跟小跑溜了过去。将听到一句“…三房娘子要寻人再卜过…”阿琴就追到她身后了。

阿琴毕竟年纪小,又急着追颜神佑,步子就不那么轻。被里面的阿方听到了,一推窗:“谁?”

颜神佑从这震撼的消息里回过神来,反射性地摆了个笑脸:“哦,我,我写完功课了,来看看阿娘。阿娘你好吗?我好想你呀~”

这话一听就在胡说八道!姜氏见天儿地在家里,上午才给她布置完了功课,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有这么想的吗?

姜氏一挑眉:“你又要做什么了?”

姜氏算是看明白了,颜神佑可真是颜肃之的亲闺女!外面看着光鲜,内里全是作怪!好在颜神佑年纪还小,作起夭来比较有分寸而已。

颜神佑已经满脸谄笑了起来:“我看阿方走得这样快,以为有要紧事。阿娘,有事要我做么?”

姜氏心里确实有事,却不动声色地道:“能有什么事要你做?你舅公一家将回,你与我将礼节背熟。”

颜神佑已经听到实信儿了,也不再磨姜氏,却又故意装作很想知道的样子。姜氏胡乱搪塞道:“你一个小娘子,还要学击剑,哪里寻来师傅与你?方才是寻到一个师傅,又不肯来了。”

颜神佑这才低下了头,装作怏怏不快的样子,小步挪了回去。

心里却活动了开了:三房这是想翻盘?

至于消息来源可不可靠,颜神佑是毫不怀疑的。赵氏失势,以她的作风,身边的奴婢但凡有沾染一二的,就特别容易背主。无论是当家人楚氏,还是一直盯着三房的姜氏,都不可能不利用这个机会。只是不知道她们要怎么收场了。

颜神佑猜得不假,赵氏被软禁这几个月里,身边早就被策反了数人。这边赵氏跟她阿姨哭诉,又讨计策的时候,那边不但姜氏知道了,连楚氏,也知道了。恰在此时,出公差的颜孝之也带了好消息回来了。

颜孝之缴完旨,汇报了行程,说明了楚丰不日启程。只因带着兵马,人数且不少,会走得略慢,不能同行。皇帝听了倒是十分开怀,一面给了颜孝之的假期,让他休息,准备迎接他舅舅。一面却又命将太尉府修葺整齐,数数自己荷包里的钱,忍痛又颁赏。做得十分体面。

颜孝之回来见楚氏,听说这赵忠家里办白事儿,赵氏居然带着孩子也回去了。忍不住对楚氏道:“阿娘,怎地…”还让他们活着?难道不应该一击必中,搞死了账的吗?

楚氏摆一摆手,颜孝之却急了:“打蛇不死反成仇。如今仇已结下,一家和睦是不能够了,便不能令其生事。”

楚氏冷笑道:“你道我不知道么?然三房还连着赵家,你道是吴家,死了都没人问?”

颜孝之犹豫片刻,道:“颜家血脉,不能有污!”

楚氏道:“那个另说,有人还想再卜一回呢。内宅阴私,原不想说与你,不过…你还是晓得些儿好。她们倒是想寻一会做手脚的,卜个无碍的结果出来呢。”

颜孝之一点便透:“原来如此!”困扰多日而不敢问的迷题,终于解开了。

楚氏道:“想作死,便由她们去。”

颜孝之这一回却比较坚持了:“请阿娘明示。”

楚氏看了长子一眼:“想收买卜筮之人?她也得有那个功夫。”

“?”

这一回,楚氏却不肯再解释了。第二天,答案就自动跑到了颜孝之的面前颜平之的独子,三房的命根子,病了。病得很重。

小男孩子原本就难养活,这年头的医疗条件还不是特别地好。赵氏带着孩子去她娘家哭丧,丧事上乱哄哄,又吵闹。天已入冬,且又不好。更坑爹的是,赵氏带去的人里,还有被楚氏策反的。这孩子要是不大病上一场,那才真是有神仙保佑了。

赵氏慌得将什么再请个算命先生来作弊的事情都抛下了,与她阿姨两个人都围着小儿子团团转。她阿姨到底也没生出个儿子来,想抱别人的儿子,人家也不肯给。母女两个全将希望放到这孩子身上,急得跟什么似的。

在赵家延医问药显是不合适,然丧事还未完,赵老爹头七还没过呢,为了儿子就不管祖父的丧礼,这也不合适。要把孩子送回颜家静养,母女两个都不放心。

便在此时,颜孝之又来登门吊唁。他毕竟不放心,必要亲自过来看上一看。遇到颜平之,还关切地问了几句:“这里人多事杂,你可歇得还好?”

如果说颜平之先前是习惯性地踩他二哥,对他大哥就是习惯性的羡慕嫉妒性。他既羡慕颜孝之有个好母亲,又最讨厌这货的装逼样儿。都撕破脸了,还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呢?有意思吗?一直作个好哥哥样儿,可从来没见过颜孝之让他过一分半毫。可颜孝之这样关切地问他,众目睽睽之下,他还得作个识趣的弟弟样儿,好声好气地感谢兄长关怀。

真是比颜肃之开口讽刺他,还要让人觉得憋屈。

颜孝之还不肯罢休,还要见一见他侄子。颜平之正好以:“他受了风寒,且在后头安置,不敢抱到前头来。后面又是女眷,不方便请大郎过去看。待我们回家再看罢。”

颜孝之满面忧虑地答应了,转眼就领了俩郎中来给他侄子看病。来吊唁的都是赵忠的老弟兄之流,一看这颜孝之真是个心疼弟弟的好哥哥,十分难得。众人都说:“颜家阿嫂真是个好人。”可不是,这般维护颜平之,又关心侄子,颜孝之真是个好人。把他教养得这样好的楚氏,自然也是好人。

至于弄死吴氏,那可以归为吃醋一类。更有一等明白些礼法的知道,当年的事儿,怪就该怪颜启和皇帝。竟是都在夸这楚氏一系,连颜肃之与三房翻脸,也说是颜平之两口子不懂事儿了。

赵氏母女两个“精通”宅斗,哪里肯用颜孝之带来的郎中?竟推脱了。颜孝之也不生气,又大方提供了药材,亲自带到了赵家来。

颜平之接受了赵氏的意见,恐其做手脚,颜孝之这才严肃了脸:“我不过是看颜家骨血面上。你既不用,便好自为之。”

总是他将面子上的情份能做到的全做到了,带着赞誉光荣退场。场得潇洒又光彩。

然而小孩子到底是死了,就在赵老爹头七这一天。

三房里赵氏号啕的时候,颜孝之却命柴氏上了一壶酒,赏花自饮。他平素很是自律,便是在家,也少饮酒。柴氏劝他道:“有白事,休这样。”

颜孝之笑道:“有喜事,如何不得饮?”

柴氏心中惊骇非比寻常:“这…这…你我皆知,此事…恐怕…另有玄机。”

颜孝之却颇为冷淡地道:“有此疑虑,他便不得活。姜、郁、唐皆知,又怎能留下他们?”

柴氏道:“难道…旁的…”

颜孝之摇摇头:“你不要多想,从阿爹迎吴氏入府老三不知劝阻时起,终归是要走到这一步的。许多事情,还没开始,就已注定结局了。我做我该做的,剩下的,她们好自为之罢。”

柴氏叹了一口气:“这又是何苦?”

“阿爹当时甜。”

柴氏惊愕地看了一眼丈夫,只见颜孝之眸色微冷:“一家之主,当明事理。”